第一章 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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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與人的相遇,絕非因緣際會,卻總有哀曲為愛而生,若想深入他人內心,洞徹潛在波紋下的哀悼,僅僅靠語言和文字去告白,是不夠的。

  夢的真實同人的虛幻,已經被混雜在一起了,只是觀望,是見不到存在的「色彩」的。

  盼著夢的人,即使認識了慈悲,又要渴望求而不得的復甦,見了愛的舒張,又想著用他緩解渴望之痛,把夢裡的愛供奉起來,讓夢境之上的期盼再高一點,憑著對愛的冒瀆,作為人,大概也會顯得更加尊貴了。

  求愛之人永遠也得不到純粹的愛,直到現在,我能談到的也只有非愛之物,照著被愛剝奪的雲氣。

  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我從小就同祖輩一起生活了,老人雖然古板,或多或少也有些地位,不至於迂腐,幼時之物於我腦海中已記不清晰了,現在還能記起來的,就只有長輩的期望,和反覆被祖母提到的人物。

  每到中午,日光照到屋子裡,拂去屋裡橫飛的灰塵之後,她就拉著我,在一樓廳前圍著小桌,講她那些艱辛的故事,和她心中的理念,可那些話,她口中珍貴的話,如今也只記得些許了。

  她將會見那些人物視作天賦的「崇高」,夾帶著自己的話,自己的心情,講給我聽。

  那時候的我還不識字,她所謂「傳承」,聽了更是空幻,只當這是無謂之物。

  可話一出口,她身上又仿佛被「使命」的光影環繞,多少能見著些舊時的崇高。

  那些故事大多艱辛,內容倒是罕見,現在回想起來,故事裡的「名字」,多是只能在書上看到的,像我這樣慵懶之人,估計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她想告訴我的,無非是奉獻一類事,這事多少傳遞了一些,但借著「奉獻」之名,我卻總能見著人之「落難」,心中生出來的憐憫更是數不勝數。

  祖母講這些話,只是想靠這些談資在我面前炫耀,借著這些「名字」,借著那些不平凡的人,去顯露高尚的品性。

  我聽著她「傳授」於我的知識,再想著她的「卑微」,心中只有哀婉,只能想著去可憐她,可憐不夠傲慢的她。

  她像個小孩一樣,不斷去彰顯自己,去博得關注,多少個不眠之夜過去了,還是承著這樣的性子,但那所謂的成就,如今也成了地位的發揚,要是說給外人,只是對權力的諂媚。

  這事只能說給家裡人聽,若是像我這樣的後輩不在,也是無話可說,倒顯得分外寂寥了。

  她想同父親說話,可父親不善言辭,又不同她住在一起,早早離了家去,電話打過去之後,嘴裡念叨的也是重複的關照,打多了,就嫌煩了,也不怎麼聯繫了。

  她只能在小輩,在我面前端起架子,靠著「道德」傳授給她的威嚴,望著我去體諒她,去學會感激。

  我想不明白這些事,不願照著她教我的去做,這無疑觸了她的禁忌。

  她太在乎細枝末節了,心中有一點不快就能平生事端,對那時的我來說,心中從未生出對她的半點憐惜,「祖母」只不過是方便我扮演「親情把戲」的棋子罷了。

  我從祖父口中聽來的話雖同她相異,但也多是對我那時放縱舉動的批評,他還活在上個世紀的「尊卑」里,盼著我的「成才」,想著讓我成為更進一步的「精英」,去凌駕於他人。

  他過於剛正,即使有著慈祥的一面,我在他面前也不敢聲張,若是流露出憤恨,難免要被他「教育」一頓,喜悅之事更是無法張揚,只剩下對他的畏懼了。

  後來我聽祖母講,他是某位有名資產家的孩子,出生名門,趕上時代的變遷,連著他的母親被拋棄,一起被扔在這裡了。

  這大概給了我一些藉口,就想著給他加上悲劇的投影,如此,總能見著些他固執的理由來,即使彼此間的距離仍然遙遠,對親人的我來說,他也顯得格外慈祥了。

  我喜好奇聞異事,就像蛆喜歡腐屍,不是海上的船員,自然能想著突如其來風暴的波瀾壯闊,盼著不合時節的歸路,念著無趣的降誕,為了自己的快樂,擅自行使浪漫的權利。

  可我終究不曾經歷那個時代,所謂艱辛也不過是臆造的幻想,即使多少知道這個身份帶來的惡事,能從祖母的話語中聽出他的可憐來,卻生不出多少同情,如今望著他現在這蒼老的模樣,印象之中的人又看不真切,要是因此產生憐惜,就只有空洞了。

  他人的愛,被稱為愛的雜質太容易獲得了,於是故作矜持設以對己身的試煉。

  期盼帶著喜悅的墮落,會將慈悲平等的給予所有人。


  然而人之所愛,愛是否純粹,是無法意料的。

  我終歸是薄情之人,望著照拂過我的人逐漸衰老,心中卻浮現不出多少念想,關心的話語剛湧上喉頭,又自覺不具備這份資格,再想說些什麼話時,又害怕老人像鄉間霧靄一樣消散,這些事,這樣的事,不過是平添愁思罷了。

  即使老早就忘了同他們的矛盾,我的心頭仍是有一股執念,盼著老人從舊時的魅影中走出來,回憶起這樣的事,心裡就只剩下悲哀的蔓延了。

  大概是害怕心底出現的這份感情,只是被教育出來德性的扭曲,擔心我這份哀婉,是出於對良心的愧疚,這時再說出些什麼話,也不過是為了自我去感動,升起這般想法之後,感激也變成了止痛的毒草,就隨波逐流,讓這樣的思念遠去了。

  無束的思緒,雜糅著對溫情的期盼,我卻執著於某事,和我類似的老人,也覺察不出來。

  人與人之間,分外遙遠。

  這些紛擾都是難得之事,是我的渴望,現在再憶,也能生出些趣味來,我生的富裕,比起生活在損毀世界中的人來說,這樣的抱怨,只是感情傳達不到的苦楚,是沒什麼資格為其嘆息的。

  我雖有這般優渥的條件,如今卻是個惡質的人,持著伊夫林所述之罪惡,被夢裡之物鼓動,想著尋得什麼崇高歸途來。

  雖不至於作奸犯科,做事卻只尋著趣味,為了瞬時的快感去行動,即使有著道德的限制,又能無所畏懼地哀悼聯想的可觀。

  這大概是我的某些罪孽,妄圖在想像中去拯救什麼,卻未曾想過懺悔,罪惡感滋生出來之後,就變成認同的喜悅了。

  在我對愛的名字有所熟悉時,就借著這樣的做法去體驗刺激了,懷著些許仁慈憐憫,想要去拯救些世俗里的珍貴,但硬要說的話,只是用他來填補無趣的空白。

  我同某位教導過我的人講過這事,出乎意料的得到了諒解,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才真正想去明晰快樂的來源。

  這般條件下面見的欣喜,痛苦,迷茫,見著不斷出現在他人身上的感情,內心總會出現莫名的滿足感。

  就算沒有親身經歷,僅僅是看著這樣對感情的幻化,大概也足夠了。

  與某人相識了,見了坦率的隱藏,這樣的純粹總是招人喜愛的,便以此記述下來。

  誠摯的愛和幻夢,著實少見,再夾帶著小女人般的幽怨,僅僅是記述,心中的愛意就按捺不住了。

  那時候,我盼著能在學業上投些機緣,又回到故鄉去了。

  童年的我幾乎一直待在家中,不曾親自見過這兒,後來再看,現在再看,真正獨自走在這裡,卻什麼都體悟不到,雖不願意承認,但這絕算不上什麼好地方。

  俄尼里伊在編撰虛假的奢靡,陰影里的老鼠把真實之幻當成食糧,談起藝術,文化,也莫過於名望的堆積。

  某位二流作家給這地方留了個魔字,小時候看這字,照著日語講,更像是對這兒的奇妙之戀,現在再看,又更像梵文的本意,只見著夢裡的沉淪,那麼多年過去了,令人寒心的巴黎卻越來越多了。

  因為某些緣故,我家裡還算留了些「地方民俗」,早幾年還被拿出來宣傳過,但那麼多年過去了,我也只在人身上尋到過所謂「正宗」,市面上的東西,大多只是無味的堆積,不斷地融合讓他失了自己的色彩,在這地方漫步,幾乎是尋不到什麼風味了。

  我回去之時,正好趕上新年,街上靜悄悄的,偶爾能看著幾個打扮樸素的工人,同這地方格格不入,要是讓頑固的「老東西」看了,估計又少不了幾句陰陽怪氣,但這零散的幾個外鄉人,已是街上難得能見的生機了。

  那時候已經不讓燃放煙花了,等家裡人包下場子吃了飯之後,再無別的娛樂,就各回各家了。

  那時也是我為數不多能見著父親的日子。

  他是個「啞巴」,我們之間雖有血脈相系,但長久的離家,地位的昂揚,虛假的交際,讓他同我也無話可說,話語到了嘴邊,就消失了。

  我格外喜好幻想,想著見他時多少流露出親子間的不舍,望著故事裡「父親」形象的光輝,去擠出一兩滴淚水,這樣也算得上是誠摯的感情,可到了真正相見之時,夢裡的感動已經散盡了,只留下尷尬的無言,我見著他,見著心裡偉岸形象的消散之後,什麼都說不出來。

  祖母叫我去同他打招呼,我是不怎麼願意的。

  久別重逢後,再說出這樣的話,模仿著人的姿態,對他來講,對我來說,應該都是無味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他,所以對他這樣。」

  這話是我在他外面找的那個女人口中聽來的。

  我對這女人沒什麼惡意,但老人總覺得父親出軌這事有辱家裡的形象,我便順著他們數落她的不是了。

  女人這番話終究是提醒我了,我與父親之間的隔閡,已經不可測量了。

  他大概是以為我因他離異去怨恨他。

  我是不怨他的,也沒什麼資格評價,流不出一滴淚來,又不願放手,自作主張的將這份心情歸咎於妄想,不想同他解釋,只想著迴響在心間的光月風霽,盼著他哪一天能明白我心中所想。

  長輩覺得女人是為了錢財來的,自然而然不會待見她,我只在意夢裡情感的脈動,對財權一類事物不抱幻想,但聽聞父親對女人說的這般話,也沒什麼顏面去見他了。

  他應該也在怨我。

  比起常人來說,他是有地位的人,算得上是社會上的精英,教育起我來,用著所謂俗世的智慧,如此老練。

  我沒什麼資格去數落這般行為,縱然不喜,能被稱道的夢,也是建立在這背景之下的,總要依仗此地,才有些許窺探純質的天真留存。

  不過見著這般感情的支離破碎,幼時的期盼,或是對盛景的憧憬,也所剩無幾了。

  自那以後,夢就斷了源頭,不抱著什麼目的,也不去想什麼,只能不斷機械的重複,大概是想靠這樣的躊躇消解內心的寂寞,厭棄這樣平淡的生活。

  這是我為如今渴望的辯解,因為消亡去存在,但我從未真正幻想過被愛或是愛人,若得不到預期中的共鳴,就只剩下為人的淡漠了。

  我深愛熟知的所有人,也僅此而已,不敢向前有所僭越。

  母親對我講,說我這是對所有人的漠不關心,我是答不上來什麼的,照料或是關懷這事,本就是逢場作戲,沒準會有渴望之類的感情在夢裡升騰,可那樣無法逃避的曖昧,更像期望的楔子。

  這份期望鼓動著我,讓我能堅定的去為眼前之人奉獻。

  這聽起來是不壞的,可我持有的這份這份感動,失了承載未來的幻想,只是單純的剝奪,對人所持有的天性的剝奪。

  被掠取了天性的人,自然而然會升起悲天憫人的心來。

  夢裡,有一種成人的執念在復甦。

  已經身為人存在,又要循著捷徑前行,為他人成人,把人的經歷當作一種消遣,把這事當成贖罪,作為他人眼中的人,姿態又可以更高了。

  剎那的光芒浮現在眼前了,這時的人,在「被害」之前,總是失去了良善的,愚鈍,可能是在渴求救贖吧。

  但諸如「海上花」這般悽美,終究只是言情之夢。

  我自視甚高,不願沾染名利之類的污穢,卻總能見著沉迷在未來中的人。

  釋下夢裡的軟弱之後,總會在希冀的黑夜裡幻化出流光溢彩來,這沒準是人性的火花,但朝霞里的懷念大概是另一種罪惡,所見的未來,更多是過去激情沉澱之後浮現的渣滓,若是作惡,估計也能用命定的職責將其彌蓋。

  惡人用憐憫之心替惡人開脫,又因其有著每個人必懷有的善意感動,這是否能稱為善業,是不好判斷的,但我要記述之人,所戀之人,絕非那樣,因悲劇成活。

  因為害怕麻煩,我鮮少主動與他人交流,即使是在友人之間,亦是不怎麼說話的。

  或是上天垂憐於我,又或是被卑微心靈之間的引力牽繫,我總能遇到和我一樣有所殘缺的孩子。

  距我與「她」相識,已過去很久了。

  剛剛入秋的氣氛是躁動的,還沒到下雨的時候,水汽卻已經聚集在一起,夏季的悶熱還沒過去,身上又覆著一層粘膩,這時候的天氣,放在人身上,只剩下狼狽了。

  世界被霜天蓋著了,不怎麼能見著太陽的歸屬。

  臨近的地方有個花園,趕上大風能看到些飛花,這天氣故作玄虛,難得也能看出些殯葬凋零之美來。

  從家裡出來之後,走了大概一兩公里,見到了橫在角落中的她,身上纏著酒氣揮發過的腥味。

  陽光被雲霧遮住了,在雲間反射,稍微能見著些許明亮來,雲間折射的光透過纖細的枝子,披在她臉上。

  她看起來相當稚嫩,與這副醉酒姿態不怎麼相應,我雖有對他人的憐憫或同情,但過於年輕,對這般人的認知,大多也是自甘墮落,自然是不怎麼願意接觸的。


  然而眼前之人,過於嫵媚,縱使厭惡,我卻生不出什麼氣來。

  見著她時,我剛剛十四五歲,多少懷著天真的心,把這當成幸運的邂逅,熏人的酒氣裹著女子的香味,溶到清冷的秋風裡,酒色的霧氣化作霓裳,顯得格外動人。

  嬌小的身子被樹的影子蓋住了,現出一絲光暈。

  雖然想著一見鍾情這些詞語,我對眼前這位醉倒的陌生女性大概只是見色起意,見到她身上的美妙,就駐足不前了,喜悅成了分離的空蕩,映射在秋日的積雨雲上。

  女人身上,有足夠單純的東西。

  即使不知她的身份,亦不知她出現於此地的原因,但佳人醉酒後的放浪骸行,姣好的身姿和婀娜的體態著實嫵媚,大概稱得上「意氣」了。

  所見之媚,不因思念所染,聽起來倒算得上高雅的趣味,難得有憧憬的美好現身。

  夢裡的人被她身上攜著的純性誘惑了,又想到這般良景註定消散的悲哀,只能把她當作虛景,伴著過去的殘像,又暗自為她這般「墮落」神傷。

  總有某些無謂的同情會在這時現身,想起這樣的事,就能懷著他人的夢,跨越太虛,去拯救未來的人。

  我從夢境之中驚醒,見著漆黑霞帔裹著的人,著實喜愛,又提不起什麼興趣,這般美貌,若是添上其他事物,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這樣的想法有違天性的「正義」,泛起在腦海之中,想到因美貌招搖升起的錯覺,只感到羞愧不已。

  她像流離的夢一樣。

  被軟弱的幻象束縛,銜起幻象的枝子,帶著愉悅出現,後來就不知去向了。

  在那躊躇許久,終是放不下架子,又害怕她的「落難」牽連於我,縱使思緒紛擾,仍只能擇路而逃,腦里想著她於此的理由,想著她可能遇到的困境,不自覺的也為「她」難過起來了。

  這種想法多少會讓我好受些,如今我雖不被人之貌美所縛,但再想起天晴之霧的巧合與明快,自然是心曠神怡的。

  被一種甜蜜的激情魅惑,想著諸如此類的事,沉溺在幻境之中。

  即使試著讓自己不去再想這事,卻總是平息不下這份心情,只能想著母親同父親離異之後的苦楚,想著母親生活上的艱辛,有著她對我的期望,才將這悸動抑制下去。

  這般舉動,更是讓夢裡的我感動起來了,生出一種捨棄的光榮來,想著對純質的熱愛,離開後便忘記了她的長相。

  這對我來說著實是一件好事,直到今天我仍舊記得,初次相會之時,想要去觸碰雨後彩虹的渴望。

  不僅僅是被表象的幻化所吸引,有某一種特質,一種令人沉醉的特質,驅使著我去同情或是為之感動。

  這是被捏造出來的事物,我不願相信,也不想被貌美局限,大概是追求著某種純潔,被稱為少女良善之類的事物。

  現在再看,雖能望見青春純質閃耀的光芒,但在這被舊日色彩薰染的環境之下,自我的愛本身就是罕見之物。

  這同懷念有些區別,將之稱為功利,明顯是不符的。

  功利主義所持之幸福雖然紊亂,仍是出於一種懷人之愛來,若按著快樂之原則,滿溢之水也未必能得到夢之成全來,追求幸福也是無益之舉了,將造型發生之後的再塑之過怪罪在其上,更是一種無稽之談了。

  那時候的歐洲作品,少女又同預言綁定,在我們這裡換了種說法,更傾向禮神的作風,因為厭棄污穢,把與之相對的孩子,當做儀的本身。

  人卻總在這迷惘的界限里彷徨,天女要是因某種原因,過早失身,那加諸在其身上的罪行就不是污穢這麼簡單了。

  籠中觀賞的鳥,湖裡的月亮,塔上的星星,大概是這樣的東西,因少女純潔派生的鴆毒卻更勝一籌。

  存在的可悲已經飛走了,但崇拜的狂熱愈發嚴重,對人對己,壹是如此。

  她們更擅長去愛,更擅長沉浸於此,些許感動就能化作精神的食糧了,若是有些精彩或是哀婉的故事,大概就能變成高尚的魅影了。

  純潔,將這事物當成良好的品性,化作雙生之花,雖稱不上錯誤,但也絕非某種神聖之物,能被人隨便掛在嘴上。

  故事裡的愛大多是沒什麼界限的,但若是年輕的女性愛上年老的男性,自然就失了她所謂「純潔」,於雙方而言,留下的就只有污名了。

  父親同她出軌的女子相差了三十多歲,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只是沉迷于禁忌的中年男性,又有公職在身,有點錢財,即使再單純,對他人來說,也只不過是利益的交換。


  我現在再看,他追尋的,大概只是被傳授的柔和。

  即使女人只是圖他的錢財或地位,他大概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我不想為他辯解,去講他和母親的矛盾,道出他這事的合理性來,惡事就是惡事,沒什麼好過多論述的,但他絕非因欲望僭越,假使只是享受背德的刺激,憑他的地位,無論是外貌或是內涵,想找到更加上乘的都不是難事,完全不用多此一舉做這些事。

  渴望的,不是溫柔,不是他人的服侍,亦不是凌駕他人的快感,只是在這個迫不得已形成的地方,所作所為,及能做的,僅此而已。

  游魚只能盼著在海面滑行,是見不到空的。

  母親和我一樣是愛做夢的人,是理解不了這樣事物的。

  如今她再提起父親之時,也只剩下淡漠和鄙夷,或許她曾經確實喜歡過父親,然而她談父親的冷漠,心裡也剩不下溫情來了。

  所有人無一例外是需要愛的,無論是誰,要靠著愛去跨越,即使再怎麼被教育,都磨滅不了對心中夢幻的悸動。

  這是老生常談的事了,如今卻鮮少有人去教育孩子愛人。

  不是對某物的偏愛,而是去愛所有人。

  這是彌足艱難的事,若是孩子先想著去偏愛他人,那絕不會想著去愛自己。

  偏愛會帶來的,除了恐懼之外,還有對夢的渴望。

  一種絕對利他的低語在腦海想起,喚著成為「物」的希冀,如果說愛的主人,本身可以感知愛的存在,那其意志建立的認可,必然是不可消除的。

  即使用再誠摯的話語,也只是為了自己,為了對自己心中愛的念頭的感動。

  這樣下來,為了偏愛就只能去說謊,深沉的愛是不能言說的,他的個性不能得到確保,最後流露出來的,只會是自我緬懷的感動。

  這樣的偏愛,寄宿在「對他」及「愛我」上,喚著對虛幻的渴望。

  他絕非浪漫,更多是憑著「先驗」之後,已知的錯覺出現的。

  越是單純的愛,越會發揚離奇的自虐,以此途徑完成「對他」的構造,在這種角度下,「形」就具備了未來可完成的過去再構,他作為日常口中談到的「愛」也能得到概念的滿足。

  然而用這種方式完成自己滿足的愛,多少帶著歇斯底里,僅僅只是承諾,就已經足夠沉重了。

  我同母親都是求愛之人,在這方面,卻相差甚遠。

  她那天回來的甚早,不過我與她平日裡就不怎麼說話,她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來。

  這事我是不敢同她說的,母親同父親離異後,便盼著我了,把一切都寄托在我身上,想著證明對我的愛。

  但她過於執著,若是讓她看到我在這對她的誹腹,估計又少不了暗自神傷,或是跟我大吵一架了,她那時剛剛四十來歲,卻不得不杞人憂天,又老是想著「早逝」,靠著嘴上的喋喋不休,大概能掩蓋些心裡的恐懼。

  我清楚自身的劣質,同她身上尋求的只是母親這個形象。

  「媽媽對不起你。」

  她老是念叨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聽多了著實煩惱,即使只是為了獲得認可,這般言語的編撰仍不具備任何意義,儘管我反覆言說對她的愛,在不斷的思疑之後,也消散了,她自然也見不著自己的愛了。

  俗套的東西,放在心裡想想就能得出結論,人卻是見不得善的,為了些許干戈,就能陷入沉寂。

  母親沒有相信過任何人,沒有相信過我,甚至連自己也沒有相信過。

  我同她在一起的時間裡,大多都活在自己的夢中,已經看不真切了。

  現在倒是明白過來了,只是一直在利用她,見她喜好,就稍微展露一點,去完成我所謂的浪漫。

  我清楚自己的不孝,但能如此暢談,也難以評價些此舉之惡來,或是心裡還存著慚愧,多少稱得上仍有良知,又或是早就棄了所謂人之道德,自然就了無牽掛了,對人來說,沒準就是天大的惡德了。

  輕易為外人感動,又對身邊之人又無動於衷,這大概是「成神」的希冀。

  「你就好好記著我現在說的東西吧,不要等我哪一天要老死的時候才想起我的好來。」

  她講這話的時候,雖是哭腔,臉上卻充斥著憤怒,留著淚的眼睛空蕩蕩的,不知道望向何處。


  我見著後只有吃驚,想不出如何能持著這表情,能如此害怕的說出決絕的話來。

  或許等她不在的哪一天,我會明白這些話,她也是這樣盼著的,現在的我,卻回答不了這份祈願,我著實沒有成人,成夢的才能。

  這樣的我,在這裡言說我的愛,也是滑稽的。

  對那女子大概也是無愛的,於我而言,她的媚態過於華貴,生不出接近的渴求來。

  我尚且不清晰愛是什麼,但絕非為了本能或是為了社會存在之物,若是為了相互依存,那只是渡過困境的道具,是因軟弱聚齊起來之人的梯子。

  把這當做愛,失了夢之純。

  「她」離我太過遙遠了,又不似戀情的快感,見不到人的色彩,黑暗中的目光見不到真的希望,就像臨近的相異之木一樣。

  聽到某人遭受悲慘的境遇,打著這種名義,不論結果如何,這份力量可以支撐人去拯救毫不相干的人。

  我大概是借著她,把愛放在更遠的地方了。

  即使沒了恐懼,沒了平凡,美德總會給哀婉留下一絲空隙,頂著這樣的體驗,滿足感自然而然就會不斷浮現了。

  然而,對夢來說,愛是不被允許的,若是沒受過愛,自然不會有失去愛的苦痛,人卻沒辦法選擇不去接受愛,就像無法選擇去生或去死一樣。

  世俗之愛同我追尋的純質終歸還是有差距,這是我的祈禱,對夢境的祈願,待著一種永不消散的愛。

  若是如人之愛一般,終有一天會散去,那不去愛也是一樣的,就沒了對存在的悲憫了。

  我對女子的追求,恐怕只是出於獵奇的心跡,想去復刻歌本之中的浪漫。

  她映在晚霞的薄暮之中,苦楚和迷惘的神色收聚著陰天的窒息感,雖沒細看,但這份朦朧的感覺更加動人心弦。

  那時我還在上學,學校的日常總是無味的,偶爾有些趣味之事,也不過是無聊時的玩鬧之舉,但終歸有人在身側,有個人說話總是好的,我與同學歸家之時,每次都會刻意繞著遠路,是我那時唯一同外交流的時候。

  僅僅是這樣單純的相會,就已經格外刺激了。

  雖不敢稱道自己的情感,但想到這樣新奇的體驗,大概就看到理想中的夢寐了。

  她坐在街口轉角屋裡的椅子上,同那日不同,這次的著裝顯得格外的正式,雖然少了醉態的妖嬈,這般莊重和知性仍是能勾起我心中的幸福。

  我被自己迷住了,為自己想出的她著迷。

  「一種奇妙的緣分。」

  心裡想著這些,就走到屋裡,在她斜後方坐了下來。

  離近瞭望去,她不如我那日離開後想像里的人美,打著一層虛幻的薄膜,我又控制不住將目光投向她,想著這些,就只能挑著空閒瞄她一眼。

  女人裹著不宜時節的厚重外套,壓在身上,顯得有些佝僂,纖細的雙手從袖口伸出來,衣服太厚,襯的雙手分外骨感,指節在燈光的照耀下打著白暈,孱軟的手旋在一起,大概是在打發無聊的時間。

  撐開的手心反著白芒,撩過鬢角的髮絲,在手裡打著卷,更顯得俏皮,若是被這樣拂過,大概就如同細雨濛濛,雖然瘦弱,卻也是另一般風味,看上去更加靈動。

  我摻了點私心,那日黃昏之時她的醉態也被拋在腦後了。

  她是個好人。

  「夜鶯啊夜鶯,告訴我,你將往何處飛行。」

  故事裡情竇初開的少年,持著對優雅佳人的幻夢,大概還能被人津津樂道,但我終究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論如何在內心研磨自己的喜愛,這樣打量陌生女性只會是無禮的舉動。

  那時的我獵艷心切,沒想到那麼多,或者只是單純的想去忘卻,有這單純的幻想在,內心對戀慕的渴望和喜悅也能緩解一些,只當被韶光女子魅惑了。

  只要能遠遠望著就好了。

  夢裡有著對真摯的嚮往,就能化作救苦的杯子,夢就成了傾倒之下流出的甘露。

  憧憬的人太過美妙了,做不到上前同她結交,害怕心中的夢支離破碎,就給自己尋得這樣的理由,只盼著她能注意到我,心中就又能綻放戀情之花了。

  這樣想著,一個深陷迷惘的女性就在我腦中浮現了,我雖是薄情之人,仍渴望愛幻化成虹輝,端的是何樣的夢,只想著在其中長眠不起。


  即便如此,即使沒了幻想的閃耀,她離我也太遠了。

  我是做不到的,匹配被賦予的責任。

  雖沒怨過父親,但母親談起他時只有歇斯底里,想著他作為丈夫的所謂責任。

  若是缺了「人情味」,這般事,就稱不上被提及的身為「人」的責任了。

  帶著為人之夢,謊言就成了名字的鑰匙。

  這樣,打著崇高之名,忘了悲傷和痛苦,為了更高的使命,就可以抱著熱忱投身死亡了。

  相當高尚的懷念,儘管如此,卻仍將死亡視作盡頭,盼著靠死亡證明什麼,盼著人的恐懼被高尚的信仰戰勝,鑰匙在到手之時,就鎖住了靈魂之間的牽引。

  即使是對我來說,望著沉寂在職責痛苦中的人,也難免生出厭世的悲涼來。

  想到這裡,就總想著入夢了。

  我記不清是何時醒來的了,但總能意識到自己幻想的卑微,自然也不夠純澈了。

  「你活在夢裡,根本就沒有想過現實。」

  母親是這樣同我講的。

  借著懷古,借著過去的浪漫,去感受幸福,本是最沒有激情的事情,但聽她這樣的話,心中卻總有哀傷湧出。

  在父親同她離婚之後,我便跟著她了。

  孩子多少是讀了點書的,心思也細,就是太把書里的東西當真了,想著母親多少有自己陪伴,也無需這麼悲哀。

  我想要的大概是諸如母性光輝一樣的東西,那時的母親尚且貧窮,遠不如父親富裕,但為了所謂的愛,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面對的東西。

  可惜他是不明白讀書的道理的,一直所做的也不過是扮演書里的主人公,因為是母親,便哀了,因為母親難過,自己便哀了,就這樣一直扮演書中的角色,只是為了完成自己了解到的「母親的孩子」這個身份罷了,這大概就是他能想到的孝順了。

  詩人總是唱著這些讚歌,聽著愛的謳歌卻更顯得孤獨了。

  我同母親在一起,想守護的只是因孤獨萌生的渴望,對這份孤獨的執念勝過了愛,夢也融化成風花雪月了。

  書里講的母子是什麼樣的,便照著這樣去做,這般的他,這般的我,從未想過母親真正需求的是什麼,亦是從未想過自己需求的,像沉船上的老鼠一樣,只是向上爬而已。

  「你愛媽媽嘛?」

  她老是喜歡問這樣的事,這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但她總要讓孩子去重複這樣的答案,大概靠著這樣的回答能讓她安心吧。

  她不是沒想過將孩子交予父親的,但最終還是執著於被天授予的責任,又或是抱著對父親的怨恨,不願讓孩子成為父親一樣的人吧。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真正的幸福,但那時的他心裡是自以為愛著母親的,起碼在小孩子的心中,是渴望被母親認可的。

  對他來說,這大概是愛吧。

  有著完整家庭的我大概是不能說這話的,但終歸失去了慈愛,便成了心靈的孤兒,持著對愛的渴望,眼前的,未來的路也早就散去了,到最後的最後,大概就忘了求愛的目的了。

  把太陽置於身後,又捨去了自己的德性,最後被愛的痴迷奴隸。

  這也算是美好夢境的願景,但孩子羞澀言語,這對我來說,還是忌諱的,即使有著母親相伴,也不過是貪圖快樂。

  他是不明白母親的難過的,父母的離異不過是去尋求更好的未來,母親也厭棄父親家裡的人,對父親亦是如此,那自然沒什麼需要感傷的了。

  我盼著有一日能同她講出這事,這話是不能輕易言說的,大概是還在乎自己在母親心中的形象,但更多的是為了這份淡漠悲傷。

  她不斷訴說父親的冷漠,我也體悟不到什麼,又擔心自己在她心目中形象的損害,只能跟著她哀了。

  母親哀的大概是生活的苦難和未來歸途的迷茫,我所能哀的,就只有她了。

  離了夢的色彩,留下來的只有恐懼了,怕對這份感情的冒瀆,怕對這份真實的沉默,跨過連天的碧波後,或許就能看到心底的思念了。

  那樣的孩子,不能承認自己的淡漠。

  若非如此,遲早會有放蕩之人的懲罰落在我頭上,終有一日,我會被夢的石客帶走。

  如今的我,比之過去,雖然明了些許夢的規則,但同過去的那個孩子,仍是一丘之貉。


  說回女人這邊,我最後還是沒敢上去同她搭話,就在那裡看著,沒過多久她就走了,我只能見著她離開。

  本以為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但那天之後,每到那個時間,她就會在那裡出現,我雖知道不會和她有什麼糾葛,於我而言,只需要看著就行了,就每日在那裡等著。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啊。」

  她像我夢裡想像那般向我搭話了。

  女人的關懷讓我受寵若驚,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望著眼前的人,心裡只生出來惶恐,只得木訥的點頭,大概就像迷茫的阿達拉一樣。

  見我不答,便不再說什麼,走了。

  天氣更冷了,她換上了另一套黑色的袍子,手上也戴上了手套,深棕色的皮革顯得她的雙手過於纖細,用牙咬著手套的末端,好不容易才將其戴好。

  手套不怎麼稱手,腕口向外張著,門一打開,外面的風就灌進她的衣服里去了,站在我那地方,能看到些許右手的柔嫩。

  她整個人都被風的影子蒙著了。

  待她走後我才回過神來,大概是懊惱吧,後悔自己沒及時向她回話。

  女人走了,但我之前心裡那些思慕之前又湧出來了,這般心情是繁瑣的,我試過還原這幻想,再次回憶時,卻只剩下她朦朧的身影。

  這麼說來,身體或是思維,都是狡猾的東西,不需要他的時候,就帶著感傷出現了。

  我應是要欣喜的,可心中升起的,只有幻夢破碎的悲哀,這舉動損了我的夢,心裡就帶了些許埋怨了。

  只是在感受愛意涌動的快感,這般接近,真的體會起來,又捉襟見肘了。

  她身上帶著一股空洞的氣息,僅僅是感知著幻美之物,就費勁我所有力氣了。

  這種無法掌控事物的感覺著實讓我厭煩,若是換了現在,我根本不會面對意料之外的事,但那時的我過於單純,又容易讓新奇之物吸引。

  若失了這般美貌,我大概看都不會看一眼。

  我做不到去歌頌天賦的愛,夢裡的事物與真實的世界已經顛倒了,沒了依戀之後,不怎麼會升起對渴望的期待,又只能任心之鼓動隨波逐流。

  小孩子的身上,裹著傲慢的投影,只想著將自己念頭裡的愛化成慈悲,這樣的我,如果再獲取些許名聲或是地位,或許就能生啖人肉了,再假借一些憐憫之名,人的被害,就成了欣喜的食糧,又能為此舉感激涕零。

  這樣的「食人」,大概是社會之中的惡之極致了,若是談起部落里這些舉動,如今能在人群中留下來的,就只有驚訝和畏懼,最後再給部族裡的人打上未開化,或是沒有文明的印象。

  這事不需要詳述,早有蒙田這樣的人談過,但循著這舉動,循著蠻族的純質,多少能看出我追求的低劣。

  同不接受「人」這樣異質薰陶的蠻族不同,我總得要有些理由闡釋自己的惡,這絕非追求天性的做法,我離不了這賴以生存的地方,自然也就不存在食人部落的天性,那我能想到的這舉動,多半是信任釀成的苦果了,為了貫徹夢裡的愛,人的價值,太高了。

  他在抗拒平庸,僅僅只是奉獻已經得不到他的認可了。

  有了愛的卑微,失了這樣的介質,就無法傳遞。

  我坐在那裡,望著她先前的座位,她的身影已經消散了,在我這裡看不清了,腦海中的人卻換了新的姿態。

  我盼著這時有場風雨,她大概就能轉身回來了。

  要是有場突來的傾盆大雨,就能在這裡寫寫我的悲哀了,為我自己,為我的浪漫,去傾訴一下對夢的渴望。

  然而那天天氣著實平庸,沒什麼壞的,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雖已入秋,窗外的枝子卻不見泛黃,大概是種類不同的緣故,我偏愛花,不怎麼看過與木相關的專著,在這方面是不太了解的,眼前之物,在我看來,出了奇的平凡。

  就這樣回去了,心中的惆悵卻總散不出去。

  邪惡的肉身,如果失了浪漫,多少能為長情說說話了。

  我知道的,我不願付出愛,只是為了新奇的體驗,但僅僅是他人的關懷,已然讓我難以入眠,我不想謝絕這份好意,只想著把內心這份煎熬,當成夢的救贖。

  「請寬恕我吧。」

  雨滴浸潤了他人之愛,我卻沒有屬於自己的願望,只得把對內心的乞憐當成未來了。


  心裡如此,就渴望同這關係訣別,便入夢了。

  「她把清音傳入,即使如此甜蜜,卻不曾合上雙眼。」

  我還是沒能克服這份期待。

  她每次都坐在那老地方,這條路在我回家的小路前,隔了一條路,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我帶著這份期待,站在路的對面遠遠望去。

  一樣的時間,她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悲哀又升騰起來了,想著被人欺瞞,心裡為夢之美犯怵,見不得什麼美妙來,但還是忍不住思念,去到她先前坐的座位,趴在桌上,想憑著這舉動,嗅到一些她的味道。

  我經歷過數次別離,倒是不會為這等事落淚,心卻意外的難受。

  真是惡質的女人。

  她同故事裡的女子映上了,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這本該是我最渴望的,神秘,優雅,但眼下只剩下寂寥。

  令人茫然自失的恐怖空白出現了,我未曾真正見過她的眼睛,連被鄙夷或是厭惡的機會也沒有。

  「若還有下次,還有再見的話,起碼,最起碼,去訴說一些自己的喜愛……」

  這樣想著,就離開了。

  即使摘下眼球,捅穿鼓膜,割掉鼻子,切斷舌頭,揭掉皮膚,已經顯現過的東西,也被印在記憶里了。

  我又去了那裡,想著見到她的幻影,大概是為了向心中的幻朝聖。

  盼望著同她再會,又害怕恐懼的顛沛流離,失了這夢幻,靈魂估計也就尋不到未來了。

  她又在先前的地方坐著了,大概是在尋著什麼,趴在桌子上張望。

  我見她在那裡,本想望一眼就離開,但她發現了我,衝著我招手,我又按捺不住自己了。

  「你是不是在等我?」

  「嗯。」

  「是不是覺得我好看,所以一直看我?」

  「嗯。」

  「還是學生吧,怎麼每天都這麼閒啊?」

  「嗯。」

  我還是一句話沒說出來,即使是在夢裡仔細思索和打量的話,在這時說出來也不合時宜了。

  「你長得真好看。」

  迷惘中那些傾訴,如今到了嘴上,就只剩下這一句話了。

  假使是吟遊詩人,這時估計已經開始謳歌自己的愛意了。

  我想這麼做,但女人身上,總有一種阻隔之感,眼前的她如此親切,卻又如此生疏,托著我那微不足道的眠夢,始終說不出真心的話語。

  「我們之前見過。」

  「是嗎?什麼時候?」

  她盯著我不說話了。

  歡快和喜悅涌過了我的頭腦,我大概是可以確信的,我在此地之前,只見過她一次。

  這是何等榮幸。

  她記著我,就算我已經不記得醉酒時的她了。

  她的身影漸漸同我腦海里的人疊起來了,現在看上去,又是另一番風味,如此可人。

  「那天的事……」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用再提了。」

  我剛想開口,她就示意我不要說了。

  「大概是因那日醉態的失禮羞澀吧。」我這樣想著,但見著眼前觸動我心弦的佳人,又痴迷進去了。

  「我以後還會在這裡等著的,你要是想見我,就過來吧。」

  我因為尷尬說不出什麼話來,又害怕說出口的言語有什麼冒犯,給她留了不好的印象,也不再說什麼了。

  她坐在了我旁邊,身上溢著安穩的香氣,糖分在空氣里搖曳著,帶著甜蜜的吐息。

  塗的大概是寶藍色的指甲油,離近了看,沒了衣服的襯托,她顯得更加嬌小了,手上能看到幾道血線,每一次細看,見著的她都不一樣。

  我就這樣一直和她坐著,直到她離開。

  夢裡的她,姑且可以算作藝術象徵的一部分了。那時的我就已經少許預料到了,她從來不是我所愛。

  我試著寫出心中的浪漫,用「純粹」體現出精神的規律,但諸如這樣的話語,說不好只是我構建的人為神話因素。


  資質缺少的太多了,事到如今,我能做到的,也只是堪堪描繪精神的顯現。

  若是願意讀下去,請不要被愛所欺瞞,被為人之夢困惑,勿忘己身之神聖,這樣多少就能感受到了,我真正想傳遞的東西。

  「你一直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你。」

  她說的真切,但我因自我的卑微迷茫,自然是接受不了這樣的說法的。

  如果認同了這種說法,就像我在渴望救贖一樣,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究竟是唐璜,還是內莫里諾。

  同她講話時,我不怎麼敢看她,害怕讓她看到我的窘迫。

  女人的面容映在玻璃上,稍許顯得有些模糊。

  我試著不受她氣息的影響,她身上總是纏著一股迷霧,這是我賦予她人生的期待,若是離的太近,這般閃耀,就該在這一幕結束了。

  有什麼可怕的事在我身上發生,是狹小之夢匯聚成的傲慢,這樣的東西,浮現在我同她中間。

  我不禁擔心起來了,害怕她因我的煩躁生出厭惡。鏡中人是在笑著的,不知道是否是想起什麼美好的回憶了。

  「我們會分離嗎?」

  「只要你不想,就不會了。」

  多想要得到她的回應,又不願意這般輕巧,我也說不清了,我在這的理由。

  能看到的,只有鏡里之人的憐憫了。

  真是奇怪,與她的相識,本應是如此美好的事,能在這裡同她說話,本應是我夢寐以求的事,又為何會是這樣。

  「是激情消失了嗎……」

  我的期待,和願望消失了。

  「我盼著她,和我一起吟唱愛的苦痛。」

  再度望向她時,她的側顏還是如此美麗,令人沉醉,我的心中是留存著的,對她的喜愛。

  一種孤獨的思念油然而生,心裡生不出逐夢的期待。

  她大概注意到我的目光了,牽起了我的手,用指甲在我的手上摩挲。

  過了好久,才說道:「夢會變成真的嗎?」

  「沒有那樣的東西,即使是泛神論,也只是……」,「你是我的夢。」感受著她身上微薄的溫度,我下意識說出來了,思念里的浪漫。

  「你可真是不解風情,這是你自己的浪漫吧。」

  「……」

  「總會有這樣的人在的,去創造夢的人,多少回應我的期待吧,會有神存在的,但絕不會是我。」

  「嗯。」

  「會創造出來的,理想之中的神,我這是對未來的浪漫,多少替我感動一下吧。」

  好冷,不像人的手,卻又如此溫暖,我多少能覺察出來了。

  看不到她的雙眼,自然也看不到渺小的夢了。

  「不要被罪孽的力量迷惑了,不要因命運動搖內心,請聽聽自己的意志,不是我的。」

  現在的我可以肯定了,愛上了不愛的人。

  鏡中的眼裡是有我的,在流連波紋的倒映里。

  同她的相愛,不是因為單純的美好,不是憑藉感情這樣虛無的東西去尋覓的。

  大概有一種幻想中的事物生成了吧。

  不是為人的才能,沒有人需要成為人。

  不是感情的天賦,沒有感情可以相互牽引。

  一種浪漫的典範,一種成為「非人」的資質,這樣的東西匯聚在一起。

  正是因為不存在,我才能在這裡言說這種感受。

  若是不想被社會束縛,只要不具備入夢的才能就可以了。

  那是過於遙遠的東西,沉迷在宿命,沉迷在必然結果之中的孩子,是發現不了的。

  人的浪漫,被揭示,告知,污衊的浪漫,如果只有這種程度的話,如果承載不了這份思念的話,只要拋棄就好了,拋棄為人的資格就可以了。

  「我們之前在哪見過?」

  她不說話了,只是攥著我的手,指甲泛著白色,嵌到我的肉里,劃出一道道痕來,無言,一直到她離開。

  女人消失了。

  在同我訂下約定之後,就再也尋不到蹤跡了。

  這個壞心腸的人,盜走了我的情感,即使已經無處可尋,嘆息之後又綻放出新的花來。

  或許是她對天真孩子的憐憫吧,唯獨把愛給我留了下來。

  我說不清楚這種感受,但是那日明確的看到了,在她身上閃爍的,獨屬於我的幻境。

  她是順著我,順著我的幻消失的。

  「Jusqu'à cette froideur par où tu m'es plus b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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