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嗩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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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寒流第一次趕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一場宴席正在飯店裡舉行。菜一個接一個吃得差不多了,熱湯和蒸碗還沒端上來,趁著這當兒,村民好消消食,重新端端胃口,也恰是瞅准了這個時候,開宴的主家委託主事人向他們遠道而來的最貴重的客人行謝客禮。村裡的主事人有兩個,一老一壯,老的那個把中山裝打開披在肩上,從來也不系扣,白色的頭髮貼著頭皮剃得很短,走起路來身體輕輕地搖晃,年輕的那個穿黑布鞋和牛仔褲,他平時修車和電器,褲子的大腿位置上總是沾滿油污,一口牙齒卻白而又白。其實近來當有宴席要操辦時,只有其中一位主事人會受到委託了,大家都去邀請年輕的那位,而至於舊的那位,大家一致認為他已經太老了,老得不能再做事了,儘管舊主事人的年紀並沒有如村民所想像的那樣老,實際上他比村子裡大部分的老人還要年輕一些,然而他還是在落寞當中退休了。雖然退休了,但是每次宴席上他總會當場,到了也不坐下來吃飯,而是還像當主事人的時候一樣在流水席中間來回穿梭,當有男人朝他敬酒的時候,他就站下來喝上一杯,不久以後,他會被拉到一條空隙里擠下來,像一位普通的客人那樣慢慢地吃菜,宴席結束,主家會記得專門找到他,塞給他兩盒白將軍香菸,儘管他什麼也沒做,以往在他主事的時候,這個數目是兩整條。看一看那位年輕的主事人吧,他來到那桌客人面前,把話筒舉到嘴邊,可是由於連接話筒的音箱放在門外了,導致一屋子的人根本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他們只能聽到自己共同發出的嗡嗡聲,也許只有那一桌客人能勉強聽到他說的話。主家的人意識到話筒沒有聲音,於是從門外叫來四個樂手,付了一百元讓他們吹奏音樂。四個樂手裡有兩個吹笙的,一個吹嗩吶的,一個鼓鈸鑔的。吹嗩吶的是一個女人,她把錢收進口袋以後,就伙著身邊三個同伴演奏起來了。他們是從其他的地方開貨箱車趕過來的,宴席開始之前,她和同伴就早早地在馬路上搭起了台子,唱了好幾段戲和流行歌曲,而現在被請下台來吹奏音樂屬於附加表演,需要按照價格另外付錢,價格不便宜,一段表演的時間也很短,但是主家和客人正需要這樣的表演,謝客的時間有限,大家一會兒還要繼續吃飯,當他們希望表現自己的慷慨和禮節的時候,他們就把紅色的鈔票付給樂手,讓他們即興來上一段表演。

  嗩吶手站在絕對的中間位置,兩邊是吹笙的男子,後面跟著鼓鈸鑔的人。嗩吶手的臉上搽著白粉,眼上化著濃妝,兩片臉龐緊緊繃起,嘴唇噙著嗩吶就像噙著一個玩具,演奏得得心應手。當她演奏的時候,整個房間裡的嗡嗡聲仍然沒有停止,但是那嗩吶聲太響亮了,絕對蓋過了一切雜音,甚至那攀滿整個房頂的塑料花也在風中停止了顫動。上了年紀的人挺著腰從人群里望見了嗩吶手,紛紛告訴身邊的人她的來歷,他們認出了她是那位老嗩吶手的女兒,老嗩吶手把自己吹嗩吶的手藝和整個演出劇團都繼承給了他的女兒。那位舊主事人也認出了她,他記起來當他還年輕時,這個女人還貼在老嗩吶手的腿間耍遊戲玩呢。

  嗩吶手越吹越起勁,她一下子把嗩吶上的銅碗松下來,手指捏住擴音筒,讓銅碗繞著杆子旋轉起來。嗩吶手和同伴結束了一段演奏,一位客人又塞給他們一百塊錢,讓他們唱首歌。嗩吶手放下嗩吶,拿起沒有聲音的話筒,大家都沒聽到她唱了什麼,那位客人也不滿意,想收回自己付出去的錢。「這算清唱。」嗩吶手說,臉上掛起笑容,輕輕打了一下客人伸過來的手。

  宴席結束的時候,演出劇團正往車上收拾東西。四個大人圍著車忙活,一個小女孩在旁邊吹泡泡,她是女嗩吶手的女兒,她的父親是那個鼓鈸鑔的人。舊主事人隨著人群出來,兜里揣著兩盒香菸,他特意走到那位年輕的主事人面前,對他說:「假如是我,剛才就把話筒扔了,用自己的嗓子說。」年輕的主事人對老人的話毫不在意,他只是朝老人擠了擠眉毛,還遞給他一支煙。

  有幾位婦女在上最後一道熱湯之前就走了,她們坐在羊圈旁邊,聞了兩個小時的臭味。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

  END

  封面:Albarran Cabr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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