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內與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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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冬天的到來,皚雪將裸露的土地吞沒得一絲不剩,只為留下染白的世界。

  很少數人認為這也是雪獨有的自私,為了宣示自己在土地之外的主權,而這麼做的不止毫無生機的雪,還有生機的孩子。

  「我們來投雪仗吧,這可是我最近發現的好地方。」

  他們的步伐歡快,他們的雪地靴嶄新,他們都試著將歡樂傳遞給周圍的一切事物,除了雪。因為地上的雪被雪地靴踩疼了,正發出「吱呀!」「吱呀!」的慘叫。

  當然,孩子們怎麼可能聽得見呢。只是因為雪停了,因為晝日高掛,因為雪太大了,太多了,遍地都是乾巴巴的雪。

  也只是因為被雪地靴踩踏的雪聲音太小了,高大的孩子聽不到的。

  染白的路上因為大雪的停降,而猶如一隻巨型白色蛞蝓向著不知名的某處慢慢延伸。

  那路的盡頭是一座高牆,在這座牆之外的地方唯有生機的是幾棵枯樹和未被雪覆蓋的雜草。

  一個領頭的孩子將一群孩童帶到他所說的好地方,也就是這座高牆之下。

  這些看上去不滿十歲的孩童除去臉上稚嫩的表情,剩下相同之處就是身上穿著山羊絨大衣。除了他,查理克在這裡面顯得格格不入,他的破棉衣在告訴他自己不應該加入進來。

  但他還是跟著瑞佐來到了這裡。

  為什麼呢,這個孩子可是無聊到在末尾數著前面孩子的雪地靴踩了多少個腳印;可是蠢到去聽雪被踩疼的喊叫,還聽得格外的認真。

  可是當自己去踩雪時,聽到的卻是雪自私的哼唱:「你踩我可是一點都不疼呢,像是在按摩。」

  查理克沉默片刻給出的答覆是,

  「我們只是鞋不一樣而已。」

  他不想承認大家的歡樂並沒有傳遞給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是雪就足夠了。而這種愚蠢的答覆促使他做出愚蠢的行為——一步一步的踏進前面孩子留下的腳印坑窪去前行。

  直至高牆之下,當瑞佐對身後的孩子說出要「投」雪仗時,他才將思緒拉回現實抬起腦袋去看著眼前的高牆。

  更確切的說是高牆在看著自己,那一瞬間查理克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畫筆下的那位黑暗騎士,可這明明是一座老舊得不行的牆,牆皮泛黃更是幾乎脫落,給人一種對著大雪的摧殘都顯得力不從心的樣子。

  可它仍然矗立在那裡。

  查理克越界地替大家想著。

  高牆之外的自己,瑞佐,大家,鎮上的人都不希望這座牆倒下,這種心情和查理克對黑暗騎士也是一樣的。也許是因為這一點,使查理克不禁覺得高牆像黑暗騎士,高牆對自己的注視像黑暗騎士對自己的注視。

  此時,查理克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著,他不去在意瑞佐與其他孩子的說笑,不去在意滲進鞋裡的冰冷,不去在意雪的哼唱。

  他又把頭低下了。

  直直的盯著腳下穿著的鞋,他恍惚的覺得在這群孩子中自己是這雙鞋,挺平平無奇的。

  這是激動嗎?

  不,並不是這樣的。

  是恐懼!

  但普通人不可能被一面牆所嚇到,作為一個孩子的查理克也同樣如此,所以這座高牆並不是恐懼的象徵,而是被賦予高牆存在的意義的東西象徵著恐懼,這種感覺與黑暗騎士同源。

  一定是這樣的!

  這裡是一所監獄!

  高牆之上的鐵絲網與牆內隱隱傳出的罵聲說明了一切,在一個孩子的認知里牆上布滿鐵絲網的地方除了監獄並不會想到其他地方。

  ......

  「理克你要知道,監獄是將罪惡包圍在內,將善良放逐之外的地方。」

  母親的語氣還是那麼的溫柔,但話語還是那麼的讓人難懂,可能是因為母親以前職務的原因吧!

  所以查理克一直在努力去讀懂母親的說話方式,他不想老是讓母親去講解話中的意思,因為母親她也很累的,不過查理克理解了所謂監獄就是招收做壞人的地方,那麼學校就是招收做好人的地方。

  「那為什麼...」儘管如此查理克還是存在著疑問。

  「嗯,怎麼了?」母親的語氣還是這麼的溫柔。查理克甚至覺得這份溫柔似乎可以將大雪融化。


  不過他不能繼續被這份溫柔懷抱,周圍孩子的喧鬧聲將他拉回大雪之下,高牆之外。

  「哇!」山羊絨大衣包裹的動物發出一陣驚呼。

  原來是瑞佐帶頭把一顆雪球投進高牆內,在隨著牆內爆出一句帶髒的怒斥想翻牆襲向孩子,卻被孩童們的雀躍聲而覆蓋,怒斥反倒被這形式宣告主權的方式給震懾了。

  孩子們只知道瑞佐的雪球一定是砸中人了,不管砸中的是誰這都是值得孩子們歡呼的事,但他們不知道真正震懾怒斥的是因為獄警的存在。

  ......

  所以到頭來說,認為雪是自私的人真是個混蛋,一個沒有生機沒有意識的東西卻被人冠以這不知名的罪,無緣無故,無關緊要。

  賣火柴的女孩啊,如果你沒有被凍死的話人們就不會怪雪的自私了。

  沒人會討厭冬天的,對於現在眼前的孩子來說。

  查理克每次都這樣,每到緊張的時候腦子總會胡思亂想,不然也不會稀里糊塗的跟著他們來到這裡。

  什麼黑暗騎士,什麼賣火柴的女孩,什麼自私的雪,現在都不重要,他該做的應該是阻止。

  但他不是與瑞佐同樣的性格,做不到帶頭制止,反倒是祈禱有人能站出來當面制止這場鬧劇。

  「這就是打響第一槍嗎?我爸爸說第一槍都是由英雄來打響的!」聽著牆裡面發出的爭執聲,凱蘭不由興奮的大叫。

  隨即也在雪地上揉出一個雪球向著高牆內狠狠拋去,卻沒有像瑞佐的第一槍那樣響亮的結果。不過孩子們更加興奮起來了,是因為凱蘭那洪亮的聲音讓人心潮澎湃。猶如被點燃火柴一般,在大雪停止之後才點燃的火柴,盡情洋溢著自己的紅色,也引燃了周圍的火柴。

  可他並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點燃的火柴,但凱蘭希望他是,覺得他是,認定他就是那個代表「希望」的火柴。

  凱蘭·赫爾曼有著小麥色健朗的皮膚,棕色頭髮配上那雙過於認真的眼睛。查理克更喜歡把他當作自己畫下的一名叫修里克安的狂戰士,兩個人除了性格上相差無異外,最主要的是他的矮。

  「聲音和他父親一樣,凱蘭·赫爾曼。他說他的父親在講道理方面從來沒輸過,所以他才沒有顧慮,也讓周圍的孩子沒有顧慮。」查理克心裡想著。

  「瑞佐,裡面的人會不會朝我們扔髒帽子,我媽媽說喜歡扔髒帽子的人都在裡面呢!」

  「最有可能提反對意見的人終於來了嗎?」埃琳娜·卡夫雷拉,她是個瓷娃娃,和雪一樣的純。

  純白,純美,純血統。

  她總是說自己的家族是上世紀貴族的純後裔,對於純後裔這個新詞讓查理克有些晦澀難懂,因為埃琳娜很喜歡把純字與自己掛鉤。

  也因此她是這個小團體裡為數不多有話語權的女孩,是她那高棉帽下不願紮起的純金色長髮;還是她盯著瑞佐的純藍色眼瞳呢?查理克分不清,也不想再糾結。

  而她總喜歡在別人玩得盡興的時候潑冷水,當然這並不是她的壞習慣,而是...

  「不用擔心的啦,琳娜,這裡我可是天天來的哦,裡面的人都不敢朝外面扔東西,因為會被大人好好教訓一頓的。」瑞佐安慰的言語附帶臉上爽朗的笑容,這不止是對著埃琳娜的保證,也是對著底下的孩子。

  埃琳娜要的就是這個,和雪一樣對著底下的女孩們宣示主權,而且她也不是被團體拋棄的人,因為她雙手將雪挽起,所幸靠近高牆下的雪並不是乾巴巴的,埃琳娜面露認真神色,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雪捏成球形,才心滿意足的將雪球遞給瑞佐。

  從她滿懷激動的眼神里,查理克明白了不會再有人出言阻止了,也明白了人就該有人的樣子,自己是人,自己應該自私才對。

  至此除了監獄裡的人,沒有人有阻止的想法,只有查理克滋生了離開這裡的想法。比身上的破棉衣想要離開的想法還要強烈。

  「呵!」肥胖模樣的小男孩緊跟著凱蘭將手中的雪球拋入牆裡,隨著牆內發出一聲嗚啊的聲音,胖男孩露出勝利的表情。

  「波爾·伯德,他父親可是當地有名的煤礦富商,所以沒有關係。」查理克想著,雙手攥緊。

  「輪到我了。」說著這個精瘦的男孩因被厚厚的山羊絨大衣包裹而顯得笨拙憨厚,他像是用盡全力似的把巴掌大的雪球狠狠拋向高牆,也許是他沒有運動天賦,第一次沒有中,所幸第二次拋進了高牆裡,卻好像沒有打中人,不過高牆內還是以一聲咒罵回應了男孩,也因此男孩身體顫了顫,但很快調整自己保持鎮定。


  「弗蘭克·萊爾,他的母親是這個地區里小有名氣的明星,所以沒有關係。」查理克回憶著,雙手攥得更緊。

  「那我也...」說著一個戴眼鏡的女孩雙手將手裡的雪球拋向空中,穩穩地翻過鐵絲網砸進牆內,只是前面的怒罵聲被一個嚴厲的聲音打斷,不過這並不關孩子們的事。

  「格蕾絲·達格蒂,她的爺爺可是上過戰場的指揮戰鬥的軍官呀,所以沒有關係。」查理克不敢再想,雙手的痛他也不去在意。

  也希望不要有人在意他,他只想隔岸觀火,只希望等他們玩得盡興之後離開。儘管有瑞佐的保障又如何,儘管有這些孩子一起參與又如何,查理克可是很自私的不是嗎?

  嘗試審視自己的查理克,沒有去看內心而是從外貌開始。

  舊得褪色的紅色毛線針織帽,查理克不清楚算得上是埃琳娜口中的髒帽子嗎,破舊得有些霉味的棕色破棉衣將查理克緊緊包裹,從遠處看像一個乾癟的棍子,幸好棉衣上的霉味被酒味覆蓋;上面幾處不明顯的酒漬,也幸好不是補丁,也幸好他們沒有在意這些。

  可是,與他們相比,不管怎麼看查理克更像是一根火柴,只是他沒有察覺到罷了,一根沒有被點燃的火柴。

  這樣的自己為什麼不加入他們呢,自己難道不渴望被點燃嗎?

  為什麼不好好用雪球發泄自己的情緒呢,難道要辜負瑞佐的一番好意嗎?

  為什麼呢?

  幾棵枯樹下,它們的葉早就脫落了,光禿禿的枝幹上只有雪願意為樹裝飾顏色——白色,白色,白色...

  為什麼?

  褪色了,雪要「褪」色了,它要帶走白色,可它是自私的,它還想帶走更多,比如,樹的一根枝幹...

  為什麼...

  所以雪不斷的在給樹梢施加——壓力!壓力!壓力!

  為什麼!!!

  「為什麼,查理克,你不和我們一起投雪仗呢?」還是那個聲音,那是查理克害怕又渴望的聲音,和「第一槍」的響聲一樣尖銳,如離弦之箭般深深刺入他的心臟,如冰冷之雪將他淹沒。

  那一刻,樹梢斷了,查理克的鞋破了。

  山羊絨大衣的大家,原本面朝高牆的臉終於轉向了後排末尾的破鞋兒,原本歡樂的笑聲被樹梢切斷戛然而止,唯有死寂的火柴。

  不知是誰的一聲輕哼,包雜著一種發現的含義。

  是終於發現雪被踩在地上的慘叫了嗎?是發現投雪球是一項愚蠢的行為了嗎?

  誰知道呢,也只有瑞佐的發現是首要的,他發現了一隻受傷且孤獨的老鼠,所以向他伸出了慈愛之手。

  「查理克,不用怕,這只是一個的玩笑而已,而且裡面的人才不是什麼受害者!所以...」瑞佐將手中的雪球遞給查理克,再次綻放那包含自信的笑容。

  「被熄滅了,熄滅了,因為我嗎?好想離開,好想逃離這裡,但是會被他們發現我的鞋破了,那還不如等他們離開再走...」讓查理克在意的卻是他與他們之間微不足道的關係被自己影響的恐懼。

  不是說好了做一個自私的人嗎?查理克!

  「不,並不是,帶給他們樂趣的不是我,掃了他們興的卻是我,只是顧及自己心情,那已經是自私的我了。」

  「查理克,就差你了!」抬頭,拂去糟糕透頂的內心,查理克盯著眼前瑞佐伸過來的雪球。是啊,他真希望這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他的內心可不是開玩笑的,和火柴一樣點不燃。

  抗拒,十分的抗拒!內心急劇的抗拒!自私的我是絕對不會接過這個雪球的!把它拋過高牆?開什麼玩笑?自私也是罪嗎?開什麼玩笑!

  「理克,我們不能少了你!」瑞佐將另一隻手扶在查理克的肩膀上,輕聲道。

  抬眼,回緒,看清!剩下的是一幅別樣的景色與查理克一連串的表情——呆滯、不可置信、全身戰慄!

  因為瑞佐的眼神,那個在爽朗的笑容上出現的眼神!

  不!應該是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那可以將敵人洞穿的眼神,可以將罪惡殺死的眼神。錯不了!這正是來自黑暗騎士的注視!

  十幾雙眼神就這麼看著查理克,他們都像是擁有超能力一樣操控著查理克下一步動作,因為那是和那個男人一樣不可違抗的注視!

  大雪再降,雪花飛舞,在這之下,是十幾個靜止不動的石像和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查理克知道,瑞佐最先的發現不是意識到自己無法融入這個群體,而是發現自己沒有參與進來,不是共同參與者。

  查理克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這裡是監獄,卻一個個閉口不談,就像明明知道雪在慘叫卻充耳不聞一樣。

  查理克不知道,他現在是那個被十幾個山羊絨孩子排除之外的人,在內的他們也許只要自己拋這顆雪球就可以...

  當他意識到這點時,已然接過瑞佐的雪球,在不知不覺間把雪球拋向了高牆,拋進了監獄裡,又在不知不覺間完成了令在場的孩子吃驚的壯舉。雪球的軌跡——一條趨近於完美的拋物線!儘管孩子們不清楚什麼是拋物線,但他們在心裡都清楚,這肯定就是其中某個孩子的球迷老爸口中「這真是一個好球!」的感覺吧,同時心裡某種東西放下。直到監獄爆出一句粗口和一陣大笑時,孩子們才回過神來。

  但查理克仍然沒有清醒過來。

  ......

  迷茫中,他隱約聽到了又將自己排除之外的聲音,但查理克仍希望那只是雪對自己的嘲笑,而不是...

  「突然覺得有點無聊了。」是埃琳娜的聲音。

  「雪要下大了。」是凱蘭的聲音。

  「那我們回去吧!」最後的聲音是瑞佐的。

  他寧可信雪會說話,也不願雪會理解自己,儘管他們合得來的是那份不多不少的自私。在熙熙攘攘的腳步聲中,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當然沒有人提及雪的慘叫,沒有人提及監獄,沒有人提及查理克,直到聲音漸行漸遠,也沒有...

  可查理克仍然沒有回過神,仿佛現在他才是一尊石像。

  直到有一個人將帽子重新蓋在自己的頭上時,查理克才將逼著自己回到現實,他轉頭看到的是格蕾絲和已經在往回走的其他人。

  「回去了。」說完,格蕾絲轉身跟上大家的步伐。

  「腿好像邁不開了。」這是查理克清醒後唯一的想法。

  雪有要下大的趨勢,最後查理克看了一眼身後的高牆,也離開了這裡。

  「話說,這裡什麼時候有一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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