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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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

  大頭做夢也沒想到梁惠君會被調到煉廠來。但梁惠君確實來了,是自己坐計程車來的。

  早晨,大頭吃過早飯,正趴在罐頂上捯飭著他的「調料」,看見一輛綠色計程車停在了煉廠的空地上,梁惠君從車上下來。她沒穿工裝,便裝外面套著一件淡藍色的長風衣,腳上穿著運動鞋,正從計程車後備箱裡往外拿一個大行李箱。

  大頭以為梁惠君是到煉廠來檢查工作的,於是連忙從罐頂上爬了下來。一邊往梁惠君身旁走,一邊還納悶梁惠君怎麼沒有坐公司的車上來。

  梁惠君見大頭走了過來,便微笑著打了聲招呼,把右手伸向了大頭。慌的大頭連忙把沾了油污的右手使勁在衣襟上揩了幾下,才伸過去輕輕握住。

  手握到了一起,大頭像觸電似的身子微微一顫,驚訝地發現梁惠君比上次倒在自己懷裡時瘦了許多,那張圓潤的臉龐略呈瓜子形了。

  大頭微紅著臉問道:「梁常務,你...檢查工作怎麼沒讓公司的車送上來?」

  梁惠君抽回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向大頭遞了過去,說:「你沒接到文件啊?我是來煉廠報到的。」

  大頭接在手中,驚訝地望著梁惠君,一時沒搞明白梁惠君究竟是來幹什麼的。老苟發文時可能太過於興奮,或許壓根就忘了這個偏遠處還有一份十境公司的產業,所以沒有按照綜合部歷來發文的習慣給大頭髮上一份電子版的,因此大頭尚未知曉公司內部的重大人事變革。

  梁惠君見大頭傻望著自己,便微笑著提醒道:「你看看吧。」

  大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梁惠君看,便連忙低下頭,紅著臉看著手中的文件。文件上寫的很明白,梁惠君確實是被免去常務副總裁和綜合部主任之後來煉廠當人事專員的。

  大頭更加驚訝了,但清楚現在向梁惠君問明原因不是時候。見梁惠君一直扶著拉杆箱站著,便連忙幫梁惠君提起拉杆箱,把她領進了大羊圈,倒了杯水讓她先在餐桌旁稍坐一會。

  安頓好梁惠君,大頭連忙往小羊圈裡跑去。他心裡犯著難,煉廠里全是男員工,從來就沒有設過女宿舍,梁惠君此來看似要常駐,這可如何是好?而且,雖然沒問原因,但從文件的用詞上分析梁惠君似在落難,要是不把她安排好,那不更讓人家雪上加霜了?一邊想著,一邊推門進了小羊圈。

  高佑發昨晚值夜班,剛躺到床上睡著,就聽見大頭在急促地叫著自己:「佑發,佑發,趕緊,趕緊起來,梁惠君來了。」

  高佑發翻了個身,沒好氣地揶揄道:「來就來唄,人家是來檢查工作的,又不是找你相親來的。看把你激動的,好像她又要鑽你懷裡似的。」

  大頭急的直跺腳,憋紅了臉罵道:「你慫能不能正經點?人家是到這裡來上班的。」

  高佑發有點不大相信,但看大頭的樣子不像是在騙自己。於是連忙坐起身子,問道:「她?來這裡上班?你不會做夢呢吧?」

  大頭氣的把文件往高佑發懷裡一撇,說:「你自己看看。」

  高佑發拿上文件看了起來,果然見梁惠君是被調到煉廠當人事專員的,常務副總裁和綜合部主任的職務也被免去了。

  高佑發也感到驚訝,於是連忙下床,坐到床沿子上問道:「哎,大頭,你問沒問是啥原因免職的?難道是和新娘子爭風吃醋了?」

  大頭氣哼哼地瞪了高佑發一眼,說:「你真是個勺料子,這些話我能問人家嗎?先別管人家是咋被免的,趕緊幫我想想辦法,今晚讓她住在哪兒呀?」

  高佑發被大頭懟了,沒好氣的揶揄道:「這裡全是男的,你讓我咋想辦法?要不...,我搬出去,你倆住小羊圈?」

  大頭氣的上來就要捶高佑發的腦殼,高佑發邊笑邊抵擋著。鬧騰了一陣子,大頭又著急地說道:「佑發,人家看似像逃難來的,現在還在廚房裡等著呢。你說這可咋整?總得給人家安排個住的地方呀?」

  高佑發撓著頭想了一會,說:「那板房裡住的都是男員工,要是有個空位置咱倆還可以搬進去,但是最近又招了新員工,連擺張床的地方都沒有了。要不...,你打個申請,讓公司再給配一間板房?」

  大頭沒搭話,撓著頭在地上轉圈兒。轉了幾圈停下來說道:「你知道我們公司的辦事效率,打個申請批下來最快也得一個星期。而且,梁惠君給我的只是她被免職和調離的文件,綜合部現在是哪位大神,申請打給誰我還不知道呢。不如...,不如這樣吧,那個大羊圈不是大嘛,做廚房也用不了那麼多,把它從中間隔開,咱倆搬到大羊圈裡去,把小羊圈給梁惠君住如何?」


  看似也只有這個辦法了。高佑發故意裝作生氣的揶揄道:「好好好,你慫的本性顯露出來了,美女一來連兄弟都要攆呢。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大頭一邊收拾桌子上的東西,一邊懟高佑發道:「我就重色輕友一回,趕緊捲鋪蓋往大羊圈裡滾蛋。」

  兩人忙碌著收拾好了小羊圈裡的東西,又抽調了幾名下班的員工幫著找來一些廢木板,從大羊圈裡隔出來了一個能放下兩張床的空間。雖然被高佑發悄悄地罵了好幾次重色輕友,大頭還是把小羊圈裡的桌椅,以及大部分生活用品全都留給了梁惠君。

  梁惠君也幫忙搬著東西。起初見到高佑發和大頭時有點不好意思,但見兩人都很熱情,尤其是高佑發,絲毫沒有要記前嫌的意思,自己也便坦然了下來。

  兩人收拾好大羊圈裡的「新居」時已經到了半夜。高佑發躺在床上,望著空蕩蕩的小空間,故意嘆著氣說:「唉,人世間最厲害的當數這個色字了。你說用她殺人吧,連點血絲絲都看不見;你說用她斂財吧,金山銀山只在莞爾之間;把她用在我兄弟大頭身上吧,瞬間就能讓咱倆返貧。」說完,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了起來。

  大頭正躺在床上圓睜著雙眼想心事,被高佑發一揶揄,連忙紅著臉爬起來,拽著臨時開關的燈繩「啪嗒」一聲關了燈。

  又躺回床上回懟道:「唉,你慫那心簡直就像花崗岩砌就的,也不知道哈琪咋看上你的。人家一個弱女子逃難至此,也不說幫著人家渡渡難關,還說起風涼話來了。我這可是正義之舉,就是......實打實的救人於水火之中的善舉,你別用你那點針眼兒胸襟往重色輕友、憐香惜玉上面歸類。」

  高佑發哈哈大笑,在黑暗中揶揄道:「哎哎哎,照你這么正義著發展下去,我看再過兩天,你連我這個兄弟也得忘了。唉,弱女子,想當年我被這弱女子折磨的也逃難來投奔你頭總,咋沒見你正義的對我這麼上心過?」

  大頭回懟道:「你慫有點良心,當年我咋就不正義了?把你安排在臥榻之側,一個桌子上喝酒,一個鍋里吃飯,怕你慫鬱悶死,還時常講點古經開化開化你那榆木疙瘩腦袋,哼,還說我不正義。」

  「好好好,我們頭總可是天底下大大的好人吶。睡覺,睡覺。唉,今晚我可是睡不著嘍。」高佑發說完,嗤嗤嗤地笑了一會便打起了呼嚕。

  大頭睡不著,睜著眼睛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想想點別的,可是一閉上眼睛,梁惠君便站到了面前。不是剛才扶著拉杆箱微笑的樣子,就是倒在自己懷裡微張著嘴的樣子,甚至連以前在電話里數落自己的話語都溫柔地響起在耳邊。他氣惱的要命,感覺全身燥熱,便把被子蹬在一旁,想要涼快一點睡著。

  高佑發也沒睡著,呼嚕聲只是想讓兄弟安心地想心事。

  自從上次從韓榭的婚宴上回來,大頭就蔫頭耷拉的沒了精神。雖然梁惠君是自然甦醒的,但大頭準備為她做人工呼吸時,從那微張的紅唇上幽來的一絲香氣仿佛已經沾到了大頭唇上。數日以來,他都能聞到那種特殊的氣味,要是把眼睛閉起來,那氣味便更濃一些。那氣味也有點特別,大頭描述不出來,但有點像四月里的青杏子發出來的,也有點像五月里的玫瑰發出來的。在黑夜裡躺在床上細品時,又像是冬月里的臘梅發出來的。幽幽渺渺,飄蕩的滿屋都是。

  雖然同處一室,高佑發當然沒聞到。除了大頭身上那常有的一點兒柴油味,即便是在大頭覺得氣味最濃烈的夜晚,高佑發也從來沒聞到過。

  但晚上喝酒時,高佑發發現大頭明顯不在狀態。除了一杯一杯地往嘴裡灌酒,平時那幽默爽直的談笑少了,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木木訥訥。

  高佑發笑著試探道:「哎,大頭,看你這幾天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還為那天沒能英雄救美感到懊悔呢?唉,你說說,那梁惠君醒那麼早幹嘛,要是我,就閉上眼睛再暈一會兒。」

  「行了,行了,你這人的良心總是欠缺一點。看人家都傷心成那個樣子了,你還在這裡打趣揶揄。」大頭忿忿地懟道,說完端起酒杯「吱」地一聲悶了。

  高佑發笑了笑,提起塑料壺給大頭斟酒。但只斟了半杯,便放下酒壺說:「大頭,你悠著點喝。自從韓榭結婚以後,我感覺咱倆越來越費酒了。」

  大頭氣哼哼地指著杯子說:「滿上,滿上。小里小氣的,連點散酒都不給人管飽。」

  高佑發只好又拎起塑料壺給添了一點,把身子往大頭旁湊了湊問道:「哎,大頭,給我講講嘛,那天梁惠君掉進你懷裡,你是個啥感覺?你看仔細沒,沾沒沾口涎?」

  大頭被逗笑了,氣哼哼地答道:「哎,我說,你狗慫從來就不是啥正經人。這個...,唉,心也一點都不善。看著人家都暈倒了,也不說過來幫忙急救急救,還笑嘻嘻的在旁邊看熱鬧呢。唉,你說我要是梁惠君,知道後該有多寒心吶。」


  高佑發笑道:「哎哎哎,你這可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那天我見你抱著一朵玫瑰,還以為是月老給你扔下來的呢,還哪敢上前幫忙?等看清楚是梁惠君暈倒了,我想上前幫著做個人工呼吸啥的,可是你的頭離梁惠君的臉也就十來公分的距離,我總不能把你的頭扒拉到一邊給做吧?」

  大頭臉一紅,囁嚅著說道:「那天...,那天我也是著急,一著急就不知道該咋辦了。唉,大姑娘上轎還是頭一回嘛。」

  高佑發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好一陣子才忍住笑說道:「唉,頭一回就被你白白浪費了。你說說你,做人工呼吸那是救人性命的急事,講究的是快、穩、准,你倒好,閉著眼睛像要接吻似的,難道人家梁惠君還要配合著你接著暈?」

  大頭舔了舔嘴唇,氣哼哼地端起杯子說:「喝酒,喝酒。一件正義之舉的事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好像...,好像我要猥褻人家似的。我大頭可是一身正氣,從來沒有這麼齷齪的想法。」

  高佑發笑著喝完,放下杯子問道:「大頭,咱也不開玩笑了。你就老實說說,你這幾天在想啥呢?總感覺心心事事的,急的我都想把你領到朝天大酒店給叫叫魂呢。」

  大頭撓了撓頭,嘆著氣答道:「唉...,其實也沒啥。只是...,只是覺得梁惠君怪可憐的。雖然她暈倒了,但我還是很佩服人家的勇氣。你說說嘛,要是她和韓榭的那些事是真的,能親自參加負心漢的婚禮,足以說明人家是一個...,這個...,蕙質蘭心、秀勇兼備的這個...,奇女子嘛。」

  高佑發使勁憋住笑,連連點頭補充道:「嗯,嗯,秀外慧中,外柔內剛。小家碧玉的姿容,大家閨秀的涵養,巾幗英雄的襟懷啊!」

  大頭點了點頭,端起酒杯說:「嗯,這次你慫評價的還算中肯。總之來說嘛,給我的感覺她跟賴心美、林靚茹不太一樣。」說完,碰了一下高佑發的杯子一飲而盡了。

  高佑發放下杯子,故作不解地問道:「哎,大頭,經你這麼一分析,我也覺得她是一個好人。可是,你說她以前乾的那些事,咋沒有一樣能配得上咱倆的這些評價呢?」

  大頭沉吟了一會,說道:「這個...,看人嘛,其實跟看事、物一模一樣,咱得綜合著看、辯證著看、全面周全地看。工作上她是有點小毛病,但是,咱們對人家的了解也僅限於工作嘛。所以,就全看到的是人家不好的一面。」

  高佑發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揶揄道:「哎呀,你慫的眼光毒辣呀,就做人工呼吸的那幾分鐘,就把一個人給看透徹全面了?該不會是你倆用那什麼...,外星人用的心靈電波交流了一回吧?」說完,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大頭忿忿地端起杯子喝了,又自己拎起塑料壺斟上酒,說:「唉,你這個書呆子,簡直是看書看的把腦子鏽住了,就不知道學以致用、舉一反三的道理?有時候窺一斑也能知個全豹嘛。何況,人性這個東西微妙的很,往往能從針尖大的點事上面看出一個人的秉性來。」

  一連多日,梁惠君總是兄弟倆酒桌子上談論的話題。時間一久,大頭也漸漸恢復如初了,雖然依然心事重重,但只是乘高佑發睡著的時候嘆息幾聲,或者在白天裡高佑發睡覺的時候,獨自轉悠到附近的山坡上,望著博峰嘴裡不知道在絮叨著什麼。

  第二天早晨,高佑發起來時不見大頭,以為這傢伙又早早上油罐捯飭他的瓶瓶罐罐去了,於是來到大羊圈外面準備洗漱一番。當他端著臉盆出來時,卻看見大頭已經到附近的山包子上轉悠了一圈,正迎著晨曦往回走,慢騰騰的,像是還未將一晚的心事向博峰訴盡。

  梁惠君很快就適應了煉廠的生活和工作,大頭騰給她的小羊圈是她的臥室,也是她的辦公室。雖然大頭儘量把小羊圈整修的舒適,但比起梁惠君在十境公司的大辦公室簡直有天壤之別。梁惠君卻毫不在意,每天在小羊圈裡認真工作,把煉廠里的各種資料整理、歸類的井井有條,編著號碼碼在牆角的隔板上。手頭的工作忙完後,她都要去大羊圈裡給廚師幫忙,居然心靈手巧,能做出很多美食來,煉廠自打成立以來,員工們第一次吃了頓餃子。每隔幾天,她總會催促著大家把糊上油污的工作服換下來,抱到彩板房外面露天放著的一台大洗衣機旁去給大家洗。

  沒了級別的差異和累人的官銜,梁惠君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晚上大家圍在大羊圈裡打桌球她也參加,下象棋也能戰勝幾個。年紀小一點的員工叫她「惠姐」,比她大的叫她小梁,她覺得比「梁常務副總裁」聽起來要舒服的多。

  漸漸地,快樂與幸福又回到了她臉上,消瘦過的臉頰也恢復了圓潤。她比以前更開朗了,驚訝地發現在自己這裡竟然無比輕鬆,雖然工作比起當領導的時候繁重了很多,但是從來沒有壓抑、憋悶的感覺。


  如果換作以前,這裡的工作、生活環境她連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曾經來這裡檢查工作時,她也只是撿煉廠沒有油污的空地轉悠轉悠。而今卻發現這裡確實很美,附近的山坡很美,這裡的人心也很美。自然是真實的,人心也是真誠的。

  自從梁惠君來這裡工作,大頭輕鬆了許多。以前每日忙完煉油、調油的工作後,他還要趴在小羊圈的桌子上匯總一天的進出帳目,檢查各個班次的交接班記錄,財務、文案性的工作和管理壓力集於一身。但現在除了煉油、調油,其它管理和雜項工作全被梁惠君接手了,而且做的比他更細緻。

  有一件事情讓大頭很尷尬。梁惠君每次給大家洗工裝時,也總會來要大頭的工裝,起先大頭總是不給,但有一次大頭早晨起來時,發現自己晚上脫在餐桌椅子上的工裝被洗得乾乾淨淨,搭在大羊圈外面的晾衣繩上了。

  這本來是一件小事,但卻被細心的高佑發總結出了精闢的理論。有一天晚上兩人坐在餐桌旁喝酒時,高佑發指著大頭身上乾乾淨淨的工裝說:「大頭,你發現沒有,我們這位人事專員會施魔法呢。」

  見大頭不解,便又笑著解釋道:「看你這一身工裝,自從被她洗過之後,我觀察了一周,都沒見有一滴油污沾在上面。」

  當然,奇怪的事也不止這一件。高佑發慢慢地發現,只要輪到梁惠君休息的日子,煉廠里總會有一些員工也「恰好」當天有事,提出調休,然後和梁惠君共乘一輛從市里打電話叫上來的計程車下山去了。每晚如果有梁惠君參加餐廳里的活動,人總會聚集很多,當梁惠君感到累了回小羊圈去休息時,很多人便也感覺很累,陸續散去了。

  梁惠君自己也發現了這些情況,也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是,每當這些殷勤來到身旁時,她卻又變成了一個只可遠觀而無法近親的冰美人。每次休息下山,總是客氣的婉拒了一同下山的同事提出請吃飯或是看電影的邀請。每次坐計程車,也必坐在副駕駛位,而且一上車總是搶先付了車費。回煉廠時,她也總是找個理由,推脫了同事要求一同回煉廠的邀請,自己打車回到煉廠。

  高佑發也有了自己的心事,每次梁惠君休息時,他總是在大頭耳邊使勁嘮叨,說缺了這個少了那個,讓大頭搭乘梁惠君叫來的便車下山採購去。但大頭一聽要和梁惠君一起下山,總是紅著臉推脫,說自己當日「恰好」走不開。

  高佑發試了好幾次,發現只成功過一兩次,而且每次下山沒多久,大頭就買好東西打車回來了。他無可奈何,只好改變了策略另闢蹊徑。每當有員工下山,高佑發總會托人給自己買點雞爪子、鴨脖子之類的,或是一些瓜子,或是一點水果,說是自己下酒的時候要吃。可是東西買回來後,他卻瞅沒人的時候揣在懷裡,找個匯報工作的理由溜進小羊圈,「匯報」完把東西往梁惠君桌子上一放,說是大頭買來讓自己送給梁惠君的。

  梁惠君推辭,高佑發便嚴肅地說道:「小梁,你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人家大頭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讓你分擔了那麼多工作,感到過意不去才略加補償的。你知道那慫臉皮薄,雖然每天晚上在我耳根子旁嘮嘮叨叨,念叨著你對大家的好,可是把東西買來他又不好意思給你送來,害得我當個跑腿的。小梁,你連大頭的這麼點心意都不肯收,以後他還咋好意思讓你給洗衣服呢?」

  梁惠君無奈,便只好收下了。偶爾自己有啥好吃的,也托高佑發給大頭回贈一點。

  高佑發當然是欣然收下,晚上和大頭喝酒時才拿出來,放在桌上假裝愁苦的嘆著氣,說道:「唉...,頭總,人家梁惠君又托我給你帶吃的了。你說說,她這不是有意要從我那柔弱善良的心底勾出點嫉妒來?唉...,現在我算是明白了,結婚太早真是一點點好處都沒有啊!要不然,我這賽似雄鷹的兒子娃娃,怎麼就只成了個郵差的角色?」

  東西雖然不多,有時候是一兩個水果,有時候是些糖果、點心,但無論多與少,塞滿大頭心裡的幸福感總是一樣多。

  構成自然和諧的,便是那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等自然萬物。春華夏錦,秋霜冬雪和那陰陽五行,也是構建和諧不可或缺的因素。而在人類的社會中,男女老少便是和諧社會的組成分子,遲暮時的夕輝與清晨的朝霞一樣燦爛。

  在小煉廠里,自從梁惠君到來之後,和諧便更加美滿了。反觀金久道的陰陽理論,確似道理深奧。

  但美好的時光似乎流逝的更快一些。確切地說,在快樂的人生中流逝的更快一些。自然沒有悲歡,夜與晝交替的腳步是恆定的永恆。天發怒和地陷落,那是人眼中的神在遊戲。冬雪融盡後,又到了春發的季節。

  高佑發漸漸地對自己的眼睛產生了懷疑,明明看似有「愛」這種東西存在,但大頭與梁惠君卻一直相敬如賓。哪怕是大家偶爾在飯桌上開幾句玩笑,大頭也比梁惠君更矜持,吃拉條子的動作都變得不熟練了。但當兩人喝酒時,高佑發有意無意地給大頭說誰又陪梁惠君下山了,誰又在小羊圈裡給梁惠君匯報了十分鐘的工作,大頭卻聽的饒有興趣,也會有意無意地刨根問底幾句。


  很多次,高佑發看見大頭一個人從附近的山窩子裡晃悠著回來了,有時候是在清晨,有時候在夕陽中。梁惠君也喜歡在工作之餘到附近的山窩子裡轉悠,但高佑發從未看見她和大頭同時出現。

  高佑發既無奈又困惑,便把這些寫信告訴了哈琪,很快便收到了哈琪的覆信。

  高佑發打開看時,哈琪寫到:

  佑發:

  見信如面。知你近來安好,甚是欣慰。

  妻如夫君所言,正在夢想的天空中翱翔著呢。閒暇時刻,喀什周邊的美景我已經代你領略了很多,哈哈哈!

  佑發,據你所言,大頭哥和惠君是相互愛慕的。但是你要我分析他二人為何不共結連理,我想我給你的見解不一定你能認同。

  關於愛情,我認為這是所有問題中最抽象、且最沒有規律可循的。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婚後相融以沫、相敬如賓的愛情,我們不能說是唯美的嗎?在自由開放的當下,在被影像記錄過婚誓的婚禮之後,又有多少人懊悔著自己的選擇,哀怨自己在愛情上的不幸?

  所以,我認為愛與恨、美與丑關乎的是人性,是思想與靈魂。在善良的人性中,可以從丑上面發現美,可以從仇恨中挖掘出愛;在齷齪的思想中,想要占有的才能叫做愛,才能稱作美。而那靈魂要是扭曲著,美、丑便無法分清了,只能用個「欲」字囊以括之。

  當然,愛情是有境界的。相融以沫便是,相敬如賓也是;遙在長江頭尾的思念而不見是,凝眸一瞥中也能訴盡萬千相思。在幽射光輝的靈魂裡面,如果拋卻了欲,那高度更能得到升華,美便成了永恆,似若無境。

  婚姻是愛情的表現形式,也僅僅是其中最為通俗的一種。而有境界的愛,就如遙在長江頭尾,也似陽世幽冥,距離與時空不是阻隔。似若無境,但情濃愛深,

  哈哈哈,年輕人,看完這兩段不要想入非非,你那「無境」已被我圈了一道牆。但是,你可以在這個框框內力求無境嘛。

  我認為,大頭哥有他自己對愛情境界的理解。求而不遇,遇而難求,往往被人們歸結為緣分,那可憐的月老更是擔了不少罵名。可是,遇而不求,慕而不訴,我只能淺見地歸為境界了。

  佑發,我很贊成你促成這段姻緣。但是,大頭哥和惠君各自對愛情境界的理解你卻不可強為。看看月老吧,只把那紅線淺淺一拋,便能永受景仰。

  還有一件事,我要在此贅述幾句:你司爐已久,但你們弟兄的夢想可不是這個小小煉爐所能承載的。所以,你有義務去喚醒在婚禮上被稱作雄鷹的兄弟。你也有責任張開雙翼,伴他一道翱翔。

  就此。

  愛你的妻:哈琪

  讀完信,高佑發久久地沉思著。

  哈琪說得沒錯,大頭與梁惠君對這看似隱秘,實則已經濃醇的愛情不是不知,而應該是各有各對境界的見解。正是見解的不同,促使他們相敬如賓,讓情隱沒了,把愛壓在了心底。

  但是,高佑發卻很想讓這境界變成通俗的婚姻。也許哈琪分析的並不透徹,愛情的歸宿便應該是婚姻。境界太高的愛情,更多的是被小說、戲曲為了烘托劇情的需要臆造出來的。當然,這種愛情也確實是存在的,但愛中的人已似愛界的神了,他們神聖的愛是不可能傳語於世被眾所周知,只有愛中的人自己瞭然。

  高佑發也很焦急,每次見大頭在餐廳里開會時,他看見梁惠君總是專注地做著筆記,抬頭望向大頭時,總是凝眸細觀,從那清澈的眼底透出來的是讚許、溫情,有欣賞,也有無法遮掩的愛意。大頭傾聽梁惠君的意見時,臉上有著同樣的信息。而在輾轉反側的夜裡,高佑發知道這些信息正化為絲絲柔情,縈繞著大頭的心。如果靈魂是自由的,此刻大頭的靈魂已飛出了大羊圈,與梁惠君從小羊圈裡翩翩而出的靈魂相擁著,傾訴著。

  然而,大頭與梁惠君的關係僅僅如此,也始終如此。高佑發無奈嘆息,恨不能有月老的本事,找根粗麻繩把兩人捆在一起。

  煉廠里向梁惠君獻殷勤的人漸漸地知難而退了,但大家彼此之間相處的卻很愉快。梁惠君見了私下裡給她發過表白信息的員工也毫不尷尬,好像這事從來就沒發生過。

  再往後,大頭和高佑發喝酒時已不再談論梁惠君了,有時候高佑發故意往這個話題上引,但很快便被大頭岔開了。他倆喝酒時偶爾也邀請梁惠君參加,梁惠君不喝酒,但是對兄弟倆談的話題卻很感興趣,經常插上一兩句,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

  他們談論公司的發展,討論公司出現的一些問題,也聊一些打趣逗笑的話題。但是對梁惠君與韓榭的過往,為什麼辭去領導崗位,怎麼到的煉廠這些事,大頭從來不提也不問,好像已經知曉或者壓根就無須知曉。有時候高佑發藉故離開一陣子,但每次回來時,總是失望地沒聽到一句他想聽到的話,沒看到一次他想看到的場景。大頭和梁惠君還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是暢談著人生,就是聊著一些幽默打趣的話題。

  但他倆也有改變,從前的相敬如賓慢慢地變成親密無間了,聊起天來好像一對自家兄妹,「頭總」和「梁專員」的稱呼也變成「頭哥」和「惠君」了。偶爾,曾經為梁惠君獻過殷勤的員工,也能懷著嫉妒看到他倆下班後相跟著在附近的山坡上轉悠。

  高佑發很是欣慰,感覺那親情就要化為蜜意把兩人的靈魂粘在一起了。他放心了,愛是需要過程的,相識、相知才能相愛,也許有些愛的過程還要加上「相敬」。但無論如何,只要不全是哈琪分析的境界,那就讓他倆自由醞釀去吧。

  哈琪贅述的話語仍尤在耳,夢想與兄弟的幸福同樣重要。高佑發對兄弟的事放下心來,卻又擔心起了十境公司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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