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七年前，太子第一次主持科考，連著幾個月宵衣旰食，從不假手於人。
康王端的好算計，既利用這個機會在朝廷中安插了自己人，又賺了大把銀子，還能讓太子幫忙背鍋，實乃一箭三雕。
自來栽贓嫁禍容易，想要證明自己沒有做過的事卻難如登天。太子當初不過弱冠之齡，還未組建起東宮勢力，他的母族根本不值一提，也沒法幫他擔著。最終還是曾太傅出面解決了此事，卻也為此元氣大傷，讓渡出了不少權力。
他們倆說得如此熱鬧，阿寞卻始終縮在一角一言不發，既不參與，也不點評。嘴裡哼著不知哪裡來的鄉間小調，拉長的尾音如泣如訴，在這暗無天日的環境中，聽得人寒毛悚立。
「崔相公若是還在，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樣。」崔九曦哀嘆一聲，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你知道他在哪裡？」阿寞終於抬起頭來，尋著聲音來到他們身邊，扒住崔九曦的衣服不放。
「他就在西南方向的桂樹之下。」傳聞狀元墳能聚氣運、改風水。崔九曦按著這個思路，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
康王那人不信什麼冤魂索命的怪談，活著的人要榨乾所有價值，便是已經死去的也不會放過。
顧珺璟聽到這個答案，呼吸短了幾瞬。
抓著崔九曦衣服的力道陡然消失，阿寞委頓於地，忍不住地哭嚎起來。
……
他們能離開地牢，多虧了姜其然幫忙。
要不是他自作主張想要為康王徹底解決麻煩，也不會這麼輕易就中了計。
姜其然一心想在自家主子面前賣好，仗著武藝高超，孤身來到監牢中，欲對他們不利。
此前折在他手裡的高手便已不在少數。
而地牢中每隔半個時辰就會釋放一次軟骨藥物，按他們吸入的量來說，如今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兒了。
姜其然動起手來相當麻利，可比他更快的是阿寞。
崔九曦過人的耳力為她提供了幫助，藥堂主給的抵禦藥丸，在顧珺璟的強烈要求下，都給了唯一的女性服用。
所以姜其然以為最沒有威脅，同時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人，給了他防不勝防的一擊。
崔九曦從他身上搜出了解藥，又與他交換了衣物。在蠱蟲的幫助下變作了他的模樣，再以提審為由將兩位夥伴帶了出來。
明堂主剛進來的時侯，被搜出了一堆易容工具，那些人就以為他不過如此，甚至還讓他穿著之前那身衣服，髮型也完好保留下來了。
讓他看了直想笑。
而姜其然倒下的時侯還在想，之前竟是白笑話陳浩了。
……
三人從地牢出來就直奔那片林子。
葉茵茵聽見響動，匆匆出來查看。見到顧珺璟先是一喜，她還沒為對方薦的那位好郎中而道謝，就被顧不上看路的阿寞撞了個正著。
「這是怎麼了？」小姑娘一頭霧水，等顧珺璟解釋完，開始情不自禁地沉醉於這個故事之中。
她對於恩人帶來的朋友，自然是要優待幾分的。何況茵茵又對她抱有深深的同情，便是拼上這份差事不要，也要幫她一把。
他們在林子外圍點了一圈火，用來阻止其他人進入。
葉父住的小屋裡工具都是齊全的，伐樹挖坑刨土，兩個人忙活許久，總算見了成效。
挖開的大坑裡面，連最簡薄的棺木都沒一座。只有一具姿勢扭曲到極致，頭顱上插著幾枚長釘的屍體。因為早已化作白骨，長釘再難牢牢固定，受到震動後掉落了好幾枚。
阿寞仿佛沒有聞到坑中那令人難忍的腐臭氣味，只顧著撲到屍體旁，抓起一節腿骨湊到早已模糊不清的眼前，一遍遍撫摸著上面的淺坑，泣不成聲地將它貼到自己胸前。
這樣的反應，只會出現在最親近之人的身上。
崔九曦忍不住問道：「娘子究竟是如何確定的？」這具骨骼雖然有些纖細，可還是能一眼看出是屬於男子的。崔九曦估算他在生前不會少於七尺六寸，這在大齊男子裡差不多是中等身材。
「這是他上山為躲避毒蛇時摔的。」阿寞甚至還覺得這些骨頭上帶了熟悉的溫度，她趴在地上一塊一塊地將其收攏撿起，直到懷中再也抱不下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平日裡，他們鎮上董大戶家的女兒就會反反覆覆念這麼兩句，阿寞每次聽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控制不住，從心底覺得這生別離不是什麼好詞。
於是從小就發誓不做商人婦，不為軍戶妻，只盼能得一良人相伴終身。
怎麼還是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
她的悲傷實在太過強烈，崔九曦一直看著卻不敢上前打擾。
葉茵茵則躲在顧珺璟身後，不敢再看。
「放心，我們今日就會將屍體帶走，別怕。」顧珺璟感受到抓著他衣服的手有些輕微顫抖，後悔沒將她提前驅趕出去。
茵茵依舊心有餘悸，「其他樹下不會也有吧？」她此時再看這些樹木，覺得每一株都陰氣森森的，有的簡直就像是長了漆黑的手臂等著要捉她一般。
顧珺璟也不敢保證，於是道：「一會兒讓那個半仙測算一下，也好心安。你爹既然好得差不多了，你小姑娘家以後還是少進林子。」
茵茵一直緊緊跟著他，哪怕在知道他是男子後，依然選擇親近他。
此刻她有些隱憂，欲言又止。
阿寞身上不知何時起多了個水囊，想來是一早就藏在了這附近。
她終於捨得將那一懷白骨放下，拔開水囊塞子，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傾倒在周圍，被觸及到的土地顏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上些許。
其他人誰也沒有去打擾，留給她獨自祭拜的空間。
一整壺全部倒下去後，阿寞掏出一支火摺子，不巧驟然遇上一陣猛烈的風來，接連好幾次都沒能令它重新燃起。
崔九曦很快嗅出不對來，「地上是火油！」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要將這裡付之一炬的打算。
儘管當時並不能肯定，可女人的直覺往往就是最好的證據。
崔九曦瞅準時機要去阻止她，卻被阿寞喝斷：「都別過來！」她的眼淚已經被自己擦得乾乾淨淨，一直籠罩著她慘澹愁雲也終於消散，可以說此刻才是這女子最美的模樣。
「夫君，我來陪你了。」
話未說完她便跳進了坑中，毫不猶豫地點燃了地上的火油。
風勢助長了火焰，阿寞孤單單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沒其中，與他們徹底分隔開來。
「快去救人！」顧珺璟只顧得上抓住身後這姑娘，撂下話讓崔九曦去救阿寞後，便帶著葉茵茵趕緊離開了這處。
兩個人猝不及防下，沒有一上來就掩住口鼻。連著被嗆了好幾口煙，熏得眼睛情不自禁流下淚來，又很快被風煙洇幹了。
火燒得越來越猛烈，燃到樹木上不斷發出「噼啪」的爆裂之聲。
崔九曦在裡面始終沒有出來，顧珺璟擔心他出事，囑咐了葉茵茵幾句，便將葉父之前存的雨水全部倒在身上，想要衝進去尋他。
剛做好這些，那人便像是掐好時辰一樣出來了，只不過他的身後再無一人。
康王端的好算計，既利用這個機會在朝廷中安插了自己人，又賺了大把銀子，還能讓太子幫忙背鍋，實乃一箭三雕。
自來栽贓嫁禍容易，想要證明自己沒有做過的事卻難如登天。太子當初不過弱冠之齡，還未組建起東宮勢力，他的母族根本不值一提，也沒法幫他擔著。最終還是曾太傅出面解決了此事，卻也為此元氣大傷，讓渡出了不少權力。
他們倆說得如此熱鬧，阿寞卻始終縮在一角一言不發，既不參與，也不點評。嘴裡哼著不知哪裡來的鄉間小調，拉長的尾音如泣如訴，在這暗無天日的環境中，聽得人寒毛悚立。
「崔相公若是還在，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樣。」崔九曦哀嘆一聲，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你知道他在哪裡？」阿寞終於抬起頭來，尋著聲音來到他們身邊，扒住崔九曦的衣服不放。
「他就在西南方向的桂樹之下。」傳聞狀元墳能聚氣運、改風水。崔九曦按著這個思路，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
康王那人不信什麼冤魂索命的怪談，活著的人要榨乾所有價值，便是已經死去的也不會放過。
顧珺璟聽到這個答案，呼吸短了幾瞬。
抓著崔九曦衣服的力道陡然消失，阿寞委頓於地，忍不住地哭嚎起來。
……
他們能離開地牢，多虧了姜其然幫忙。
要不是他自作主張想要為康王徹底解決麻煩，也不會這麼輕易就中了計。
姜其然一心想在自家主子面前賣好，仗著武藝高超，孤身來到監牢中，欲對他們不利。
此前折在他手裡的高手便已不在少數。
而地牢中每隔半個時辰就會釋放一次軟骨藥物，按他們吸入的量來說，如今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兒了。
姜其然動起手來相當麻利，可比他更快的是阿寞。
崔九曦過人的耳力為她提供了幫助，藥堂主給的抵禦藥丸，在顧珺璟的強烈要求下，都給了唯一的女性服用。
所以姜其然以為最沒有威脅，同時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人，給了他防不勝防的一擊。
崔九曦從他身上搜出了解藥，又與他交換了衣物。在蠱蟲的幫助下變作了他的模樣，再以提審為由將兩位夥伴帶了出來。
明堂主剛進來的時侯，被搜出了一堆易容工具，那些人就以為他不過如此，甚至還讓他穿著之前那身衣服，髮型也完好保留下來了。
讓他看了直想笑。
而姜其然倒下的時侯還在想，之前竟是白笑話陳浩了。
……
三人從地牢出來就直奔那片林子。
葉茵茵聽見響動，匆匆出來查看。見到顧珺璟先是一喜，她還沒為對方薦的那位好郎中而道謝，就被顧不上看路的阿寞撞了個正著。
「這是怎麼了？」小姑娘一頭霧水，等顧珺璟解釋完，開始情不自禁地沉醉於這個故事之中。
她對於恩人帶來的朋友，自然是要優待幾分的。何況茵茵又對她抱有深深的同情，便是拼上這份差事不要，也要幫她一把。
他們在林子外圍點了一圈火，用來阻止其他人進入。
葉父住的小屋裡工具都是齊全的，伐樹挖坑刨土，兩個人忙活許久，總算見了成效。
挖開的大坑裡面，連最簡薄的棺木都沒一座。只有一具姿勢扭曲到極致，頭顱上插著幾枚長釘的屍體。因為早已化作白骨，長釘再難牢牢固定，受到震動後掉落了好幾枚。
阿寞仿佛沒有聞到坑中那令人難忍的腐臭氣味，只顧著撲到屍體旁，抓起一節腿骨湊到早已模糊不清的眼前，一遍遍撫摸著上面的淺坑，泣不成聲地將它貼到自己胸前。
這樣的反應，只會出現在最親近之人的身上。
崔九曦忍不住問道：「娘子究竟是如何確定的？」這具骨骼雖然有些纖細，可還是能一眼看出是屬於男子的。崔九曦估算他在生前不會少於七尺六寸，這在大齊男子裡差不多是中等身材。
「這是他上山為躲避毒蛇時摔的。」阿寞甚至還覺得這些骨頭上帶了熟悉的溫度，她趴在地上一塊一塊地將其收攏撿起，直到懷中再也抱不下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平日裡，他們鎮上董大戶家的女兒就會反反覆覆念這麼兩句，阿寞每次聽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控制不住，從心底覺得這生別離不是什麼好詞。
於是從小就發誓不做商人婦，不為軍戶妻，只盼能得一良人相伴終身。
怎麼還是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
她的悲傷實在太過強烈，崔九曦一直看著卻不敢上前打擾。
葉茵茵則躲在顧珺璟身後，不敢再看。
「放心，我們今日就會將屍體帶走，別怕。」顧珺璟感受到抓著他衣服的手有些輕微顫抖，後悔沒將她提前驅趕出去。
茵茵依舊心有餘悸，「其他樹下不會也有吧？」她此時再看這些樹木，覺得每一株都陰氣森森的，有的簡直就像是長了漆黑的手臂等著要捉她一般。
顧珺璟也不敢保證，於是道：「一會兒讓那個半仙測算一下，也好心安。你爹既然好得差不多了，你小姑娘家以後還是少進林子。」
茵茵一直緊緊跟著他，哪怕在知道他是男子後，依然選擇親近他。
此刻她有些隱憂，欲言又止。
阿寞身上不知何時起多了個水囊，想來是一早就藏在了這附近。
她終於捨得將那一懷白骨放下，拔開水囊塞子，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傾倒在周圍，被觸及到的土地顏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上些許。
其他人誰也沒有去打擾，留給她獨自祭拜的空間。
一整壺全部倒下去後，阿寞掏出一支火摺子，不巧驟然遇上一陣猛烈的風來，接連好幾次都沒能令它重新燃起。
崔九曦很快嗅出不對來，「地上是火油！」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要將這裡付之一炬的打算。
儘管當時並不能肯定，可女人的直覺往往就是最好的證據。
崔九曦瞅準時機要去阻止她，卻被阿寞喝斷：「都別過來！」她的眼淚已經被自己擦得乾乾淨淨，一直籠罩著她慘澹愁雲也終於消散，可以說此刻才是這女子最美的模樣。
「夫君，我來陪你了。」
話未說完她便跳進了坑中，毫不猶豫地點燃了地上的火油。
風勢助長了火焰，阿寞孤單單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沒其中，與他們徹底分隔開來。
「快去救人！」顧珺璟只顧得上抓住身後這姑娘，撂下話讓崔九曦去救阿寞後，便帶著葉茵茵趕緊離開了這處。
兩個人猝不及防下，沒有一上來就掩住口鼻。連著被嗆了好幾口煙，熏得眼睛情不自禁流下淚來，又很快被風煙洇幹了。
火燒得越來越猛烈，燃到樹木上不斷發出「噼啪」的爆裂之聲。
崔九曦在裡面始終沒有出來，顧珺璟擔心他出事，囑咐了葉茵茵幾句，便將葉父之前存的雨水全部倒在身上，想要衝進去尋他。
剛做好這些，那人便像是掐好時辰一樣出來了，只不過他的身後再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