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情緒與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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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迪戈缺乏對抗靈體的手段,但帶著陰風壓下的鬼新娘卻也失了利。

  鹿骨的怪物與鬼魂交錯而過,前者像是穿過了一陣風,而後者也沒從溫迪戈堅固的精神防禦中撈來半點戰果。

  道士有些愕然,不過他沒時間驚駭了——溫迪戈穿過了鬼魂,撲向的自然也就是他了。

  鬼新娘停頓片刻,便在道士一邊狼狽躲閃一邊搖響的鈴聲中,飛出直直襲向屋外走道中的何舟渡。

  陰風幾乎是瞬間便灌滿了整個走廊,走道中的燈一盞借一盞炸開,只留下血紅色的身影在走道中央飄忽不定。

  堆在地上的人早在剛才就被狼人毫不留手地一個接一個物理催眠,此刻走道中除去鬼新娘之外,安靜得有些可怕。

  而何舟渡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見鬼新娘的紅蓋頭:

  那張蓋頭上是一種極為斑駁的紅色,就像是層層疊疊的血飛濺在上面從而鋪就的。

  那些血跡飛濺的形狀……則看起來像是一張張人面。

  許是身上這件喜服的原因,鬼新娘只一出來便鎖定了何舟渡。

  她歪著頭,聲調哀怨地呼喚了一個名字。

  不是何舟渡的,他甚至其實沒聽清對方喊的什麼,而且他也不在乎。

  跟著,對方話音急轉直下,聲聲哀鳴,字字泣血:

  「為什麼拋下我……」

  趕著話語尾音,新娘的蓋頭被一陣風掀起,露出後方那張不斷變換著的面孔。

  時而是稚嫩少女,時而為哀怨婦人,時而變作樣貌不一的女子。

  何舟渡在期間看見了屋內那張黑白遺照上的面孔,但她也僅是這鬼新娘的一面而已。

  新娘沒有馬上發動襲擊,停留在走道中央,那雙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混白的眼睛望向何舟渡,像是企圖在他臉上看見恐懼。

  但代理局長回以她的只有一片詭異的平靜,他手上把玩著個小巧的圓盤,他身旁狼人則抬起槍口。

  扳機扣下,藍紫色的電弧自槍口激射而出,自點擴為線,隨著高溫炸響空氣。

  些許臭味瀰漫開來,但比臭味更尖銳的是鬼新娘的厲聲尖叫。

  牆面上出現電弧留下的焦黑痕跡,鬼新娘的魂體肉眼可見變得黯淡幾分。

  那件原本大紅色的喜袍被電弧割裂,露出其下腐爛的表面,此刻就連這些表面也逃不了焦糊痕跡的占領。

  不過鬼新娘反應不慢,蒼白的面孔嵌在牆面上,她靠著躲入牆面避開了更多電流。

  何舟渡揉了揉耳朵,只覺得對方的叫聲過於吵鬧。

  身旁的狼人擺出了換彈的姿態,遲遲沒有開出第二槍,哪怕鬼新娘於怨念的驅使下再度現身。

  也許是機會。

  血色倩影夾著怒意伸展手上黑甲,一副全然準備將何舟渡撕成碎片的架勢。

  血影撲面帶起氣流翻滾,何舟渡面無表情,手上則輕輕拋下個圓盤。

  瑩綠色輝光如水幕般自圓盤中心展開,連帶著其中氛圍將鬼新娘裹入圈內。

  霎時,就像是有人摁下暫停鍵一般,鬼新娘的魂體凝滯在半空,半分不得前進。

  鬼新娘尚且在掙扎,能明顯看到水幕起了波瀾,想必花上短暫的時間她便能從中掙脫。

  但對齊新娘臉龐的槍口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了。

  電流炸響,魂體的頭部被強力的電流絞得稀碎,剩下的身軀自然討不了好,化作了紛紛揚揚的灰燼,四散而開。

  何舟渡閉眼往窗邊一靠,而狼人訪問體則任勞任怨地從包里翻出特製的小裝置,將鬼魂散下的塵埃收集了起來。

  屋內,溫迪戈捏碎了手中道士放飛的紙鶴,將其團成紙團扔到地上。

  地面上已然有將近十隻報廢的紙鶴,道士此刻也不再仙風道骨。

  溫迪戈身上帶著濃郁的惡意,那種來自情緒的混雜遠比鬼怪單一的怨恨要雜亂得多。

  道士手中骨鈴咔嚓裂出一條縫,迎著他驚懼的眼神,他的頭骨也很快在溫迪戈的爪中龜裂、炸開。

  這間屋子不大,溫迪戈其實可以更早解決掉對方,但他沒有這麼做。

  堵死門窗,掐斷對方放出的所有通訊手段,一步步逼近壓縮對方的生存空間,再一點點地讓對方手段盡出卻全無作用。


  何舟渡覺得,他大概比對方更擅長激起人的恐懼。

  鹿骨中綠火幽幽,溫迪戈深吸了一口滿屋的血腥味,伸出爪子粗暴地將那具無頭屍體分割、切斷,然後從那堆血肉模糊的東西中拿起一枚怪模怪樣的符咒。

  像是幼鼠一般的雕刻品,通體墨色隻眼窩一點紅。

  鼠的身軀平直,而後肢與尾巴則外折又垂下,鼠尾尾尖帶著一支筆桿。

  看上去就像是個橫線位置不對的「子」字。

  鼠雕的眼中似乎將要閃爍起紅光,但溫迪戈沒有等這東西的後續反應——鹿骨張開又扣合,黑暗而貪婪的氛圍將雕刻品包圍,徹底隔絕了外界。

  再度走出屋時,棕發少年身上濺著血,而他手上則拿著一枚如鹿角般分叉的吊墜。

  對方倒是個識貨的,把龍角帶了去。

  可惜現在成了龍角上的血。

  溫迪戈隨手用外衣擦去了吊墜上的血跡,並將其歸還給了何舟渡。

  謝玄洲在耳麥中安芷晴領路下衝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代理局長半靠在牆邊,溫迪戈、狼人和不知何時蹲在窗台上的貓圍在他身旁。

  走廊的燈不知為何炸了,以至於何舟渡一行就這樣站在陰影中,只有四雙眼睛像是分別在反光。

  手機定位只在樓里,所以謝玄洲就有了和另外兩位警官分開的藉口,得以趕在警方之前找到人。

  但他現在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不該開口了。

  此刻聽見動靜,對面那四雙眼睛便一齊看了過來。

  乍一撞進那片冰冷的金色里之際,謝玄洲覺得有盆冷水當頭澆下,一股涼意就這樣蔓延上全身。

  三人一貓身後的走道盡頭還可見血跡,順著一路延伸過來就是棕發少年身上大片的紅色,而一轉眼,連帶局長身上的喜服都顯得扎眼而詭異。

  他就這樣靠在走道的牆邊,位於非人和超自然的簇擁中,用那雙金眼淡漠地看著謝玄洲。

  那片金色里沒有絲毫情緒,不像是人,反倒和代理局長身邊的三隻非人生物更為相似。

  謝玄洲咽了口唾沫,終於在望見何舟渡脖頸間的勒痕和手腕上的捆綁痕跡時皺眉,他出了聲:

  「何局?我們回局裡?」

  關切壓過了那種初見時的感知,謝玄洲頂著腦海中嗡嗡作響,尖叫著讓他遠離的生物本能,大步走上前去:

  「何局?」

  他又喊了一遍,才看見代理局長像是確認了他身份一樣,閉上了那雙金色的眼。

  於是狼人原本鎖著他脖頸的視線移開,溫迪戈將虛虛對向他心臟的刀尖放下,翼貓的爪縮回爪鞘。

  腦中的危機感有所減輕,只是溫迪戈的視線仍然充斥著極大的惡意與排斥,就好像謝玄洲再往前一步,食人獸就會掙開束縛撲來一樣。

  那雙綠眼與此刻冷漠的代理局長完全是兩個極端,其中盛滿了一眼便可見到的情緒,甚至有些扎人了。

  謝玄洲毫不懷疑他要是現在有什麼對代理局長不利的動作,下一秒他就會表演一個分頭行動。

  過保護…?

  謝玄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這個詞,與此同時他頂著溫迪戈的注視又往前邁了一步:

  「何局?你還好嗎?何舟止出去報警了,而安芷晴通知了我們,現在陳銘在外面,警方應該也快到了…讓他們看見這個情況不太好解釋。」

  邊說著,謝玄洲觀察著何舟渡的表情,只可惜那張臉上一片淡漠,幾乎沒有為此有任何波動。

  他便只得繼續說:

  「普羅維登斯的掃描告訴我,這個地方除了你們,外來的警方和我以外,已經沒有還清醒的人了。」

  「何局,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大概是後面這個問題真的太蠢,代理局長又重新睜開眼,平板地陳述:

  「知道,GSA行動組職員,謝玄洲。」

  不太對。

  謝玄洲皺了一瞬眉又很快鬆開,他露出一個笑來:

  「何局還記得我是誰就好,那我們走怎麼樣?離開這裡,回局裡去?何局讓伊凡或者博伊斯帶著你都行,我就跟著,或者你想讓我走前面?」


  「你走前面。」

  這句話是溫迪戈回答他的,代理局長只是沉默。

  少年的嗓音有些尖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他的語速很快:

  「你,或者隨便誰,最好是都別靠近,不然……」

  他表情扭曲地笑了起來,將染血的犬齒暴露在外,幾乎是滿載著惡意和全然的情緒化地伸手,用刀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個橫切手勢:

  「我不保證誰會死得更快一點。」

  狼人同樣漠然不語,他只是轉身攙扶起代理局長,算是表了態。

  肯走就好。謝玄洲姑且鬆了口氣,也不在意身後溫迪戈的死死鎖定的視線,轉身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後背,帶起了路。

  有普羅維登斯和安芷晴在,想要繞開那些同樣進入樓層搜索的警方算是比較輕鬆的,畢竟幾個非人類的行動速度都很快。

  警方這邊自然會有其他人來收尾,所以謝玄洲只是帶著人下了樓,與守在車邊的陳銘匯合。

  陳銘一見人就想靠過來檢查情況,卻被謝玄洲攔住了——謝玄洲指了指溫迪戈手中舉起的刀,比了個後退手勢。

  陳銘當即也就頓住了腳步,沒有再敢往前進。

  一行人上是上了車,只是不知為何就顯得涇渭分明,車中是完全不同的氣氛。

  謝玄洲幾次想挑起點什麼話題或者問問何舟渡的情況,都被無視了。

  甚至到最後,溫迪戈煩躁而憤怒地吼了他一句:

  「閉上你的嘴,專心開車,他現在沒事!」

  而何舟渡對此的反應只是又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溫迪戈的全名。

  說他沒事也不全對,他現在其實挺有事的。

  直白地說,剛才溫迪戈訪問體吼出來的那句話原本只是想說:

  「抱歉,我需要安靜一會,我沒事。」

  但極端情緒的加工總是能讓一句平凡無奇的話變得極其富有攻擊性。

  謝玄洲肉眼可見地一愣,最終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何舟渡現在的情況說簡單倒也簡單,但說複雜的話,他會說這很複雜。

  早前為了避免對方的計謀得逞,他將情緒集中到了訪問體身上,對比起狼人,溫迪戈更適合作為情緒的載體。

  所以這就是目前的情況。

  溫迪戈身上的情緒完全溢出而幾乎不受控制,他自己的本體則淡漠到可怕。

  這種分離看似還好,他只需要用理性拉住溫迪戈就行。

  但實際上……

  情緒的剝離導致的情況遠不止如此,從本體的視角來看,謝玄洲在他眼中近似成了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仍然記得和這個人相關的所有記憶,只是那其中夾帶的情緒完全消失不見了。

  現在阻止他對這個人出手的原因是,對方是GSA的成員。

  換句話說,理性現在沒有阻止溫迪戈出手殺人的意思。

  就像是之前他對那些人手下留情,也只是因為會帶來麻煩而已,而並非是憐憫或者其他的情感因素。

  代理局長平靜地閉著眼坐在后座,身上披著的是狼人遞來的風衣。

  而溫迪戈此刻卻像是多動症患者一樣,坐立不安且極富攻擊性,飢餓和貪婪,以及那些翻湧的情緒都在催促他將這裡的所有人屠殺殆盡。

  何舟渡思考了片刻,得出了個結論:

  殺了的話沒人開車,而且GSA的人殺了很浪費。

  那雙金色的眼睛掃了一眼車前二人。

  他們可以死在鎮壓超自然的時候,那會更有價值。

  謝玄洲由來的感到一種寒意,他目不斜視,只是給副駕駛座的陳銘甩了個眼神。

  醫生額頭上有些冷汗,但他拿手機的手還是穩的。

  手機屏幕上,聯繫人的圖像赫然是一隻綠眼三花貓。

  眼見對方明了的回覆,陳銘稍稍鬆了松心神——只要回去就萬事大吉了。

  車輛駛入某處地下停車場,然後在停車場中的一處隱秘地更深入地下。

  望見普羅維登斯的標誌時,謝玄洲發誓他著實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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