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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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親到計委後,面臨選擇職業的問題。在東北人民政府工作期間,建築隊長有級別,但計委沒有建築隊,只有一個不到10人的木工組。領導讓我父親自己選職業——幹部或工人。領導們建議我父親選「幹部」,以後有提升的空間。局長和我父親談話說,按規定,你現在只能當科員,但不久後就可以升為科級,你的資格和表現都符合條件。你還年輕,有前途。你要是文化水平高一些,現在就能當科長。你有學習能力,這不是問題。

  我父親選擇當工人。他知道,如果選當幹部,以後會升遷。部長問過「你有什麼想法」,我父親回答「沒有」,部長說「有了想法就和我說」。

  另一個部長也說過這樣的話。

  我父親認為自己不適合當領導,不願靠個人的特殊條件得到提升,很堅定地選擇當工人。局長說,如果你確定當工人,我們給你定一級工,每月工資87.5元。機關和工廠不一樣,工廠的最高級是8級。你可要想好,你的工資不能長了。按照現在的政策,你退休時也是這麼多錢。

  我父親沒有猶豫。

  不久後,領導又和我父親談話,說一級工沒批下來,機關里的工人最高只能定為二級,月薪80.5元。領導勸我父親選擇當幹部。

  二級就二級吧,我適合當工人。

  我父親當時30歲,看上去年輕力壯,意氣風發,實際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身體並不好。小時候忍飢挨餓,早就有低血糖的毛病,當年曾在三九天拉一車大白菜時虛脫,吃了白菜心才緩過來。1945年挨了那頓毒打後,經常頭暈,全身無力。

  雖然是工人,我父親實際上做的是技術工作。我小的時候,有時夜裡醒來,我父親還在畫圖紙,我認為他老人家很有學問。

  我父親選擇當工人並不是個別現象。很多解放前在城市參加革命工作的人,在解放後都面臨同樣的職業選擇問題,他們大多選擇當工人。在農村走進紅軍、八路軍、解放軍的人,解放後大多回家鄉務農,沒有任何個人要求。這是中華民族特有的偉大精神。

  我母親大病初癒,立刻參加了政府舉辦的文化掃盲學習班,堅持學習,小時後的夢想部分成為現實,讀報寫信不成問題。

  新中國成立時,中國人絕大多數是文盲。黨和人民政府積極推廣文化普及,改革漢字,使用簡化字,舉辦掃盲活動,歷時多年,成果是絕大多數人徹底擺脫了文盲。這是五千年中華文明最璀璨的光芒,它照亮了中國和世界的歷史發展的道路,一個全新的巨人從此真正屹立於世界的東方。

  1952年,抗美援朝戰爭進行中,北京市民和全國人民一樣,盡全力支持。除捐款外,家家自製慰問袋。你認為志願軍需要什麼——無論吃的或用的,裝進慰問袋裡,交給有關部門統一送往前線,給志願軍官兵以最大的支持,顯示出全中國人民的空前的大團結。

  經我父親的同事介紹,我三叔和一個山西姑娘結婚。婚後幾天,他帶新婚妻子回老家見公婆。我三嬸領教了婆婆的厲害,但認識程度遠遠不夠深刻。

  1958年秋,我爺爺來北京治頭疼病,確診為高血壓。他住在我家的小屋裡,享受著大兒子和大兒媳的孝順。最初的幾天很愉快,但幾天過後他老人家遇到了麻煩。他每天遇到的第一件事令他揪心,那就是他必須正面應對長孫也就是我的兇猛進攻。

  每天早晨,我母親給我穿好衣服後,我總是能突破父母的防線,悄無聲息地衝進小屋,撲向我爺爺,直取他的山羊鬍子,一把就能揪下至少一根。他第一次吃虧後,第二天早早起來防備。他雖當過兵,但敵不過我,我獲勝後就走。

  一天,我剛進屋,他向我伸出手,手裡是一塊水果糖。我正遲

  疑,他剝開糖紙,把糖放進我嘴裡,我就忘了來的目的。此後,我天天早上來看他,他老人家安心養病。

  每天早上,我父親或我母親給我爺爺買油餅和豆漿。這時家裡已有五口人,生活已不寬裕,我父親已經不抽恆大,而且財權已被我母親完全奪走了。

  我三叔和三嬸回來後,講了我奶奶的威風和我爺爺的巨額復原費。

  我爺爺和我奶奶共有6個兒子。我爺爺最喜歡五兒子,我奶奶最疼小兒子。我三叔帶新媳婦見公婆,沒得到任何東西,看到的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他的五弟的嶄新的自行車和六弟的全新的羊皮襖。不僅如此,五弟還有新鋼筆和筆記本,這是領導幹部用的文具。

  我二叔18歲那年,同村一個同姓但已出了五服的鄉親向我奶奶請求要我二叔入贅。這家人很好,只有一個女兒,家境也還好,我奶奶同意了。


  我姑姑已出嫁,即使沒出嫁肯定也沒份兒。

  三兒子和四兒子與父親的復原費無緣。

  這是全村具有爆炸性的特大新聞。五兒子即將參軍,六兒子不到20歲,自行車和羊皮襖很有些莫名其妙。

  最大的疑問是巨額復原費從何而來?把自行車和羊皮襖和鋼筆和筆記本的價值以及我爺爺衣袋裡的餘額加起來意味著什麼?我爺爺是哪個級別的幹部?

  我爺爺緘口不言,保持了他永久的傳奇。

  就在鄰村,我姨爺爺復原為農民,沒有「費」。

  我爺爺在我家住了幾個月,春節前回老家,我父親給他買了火車票。臨行前,他老人家給我母親10塊錢,我母親堅決拒絕。爭執一番後,我爺爺收回錢,流了淚,說我只能拿出這一點錢了。當初沒考慮周全,對不起你們。

  離別時,他老人家又一次流淚。

  我父親說,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也沒見過他的眼淚。

  我母親責怪我父親說,那些年你把著錢不撒手,天天恆大恆大,一分錢沒攢下來,要不然怎麼會過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父親不好意思地笑了。

  幾千年來,我國北方普遍有這句諺語:「寧做大牛大馬,不當大兒大女」,它客觀地反映了社會現實,原因不得而知。

  這種社會現象在1949年以後消失。

  我三叔還講了一個引發全縣人民無比憤怒的驚天命案,他去了處決罪犯的現場。

  他目睹的是「點天燈」。

  一個三口之家:夫妻倆都不到30歲,有個剛上小學的兒子,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一天,黃昏時分,一個老人出現在院門口,打破了平靜。

  女主人問:你找誰?

  找你,我是你爹。

  女人險些摔倒。丈夫聞聲出來,不讓老人進院子。

  老人說出女兒的姓名,接著說出兒子的名字,最後說出他們母親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男主人把老人讓進屋裡。

  老人見他倆還在猶豫,對女兒說,我是在你6歲的那年去的關外,你弟弟4歲。你左腿腿肚子上有個痣,紅的,指甲蓋那麼大。你娘呢?你弟弟娶媳婦了嗎?住在哪?

  女主人叫一聲「爹」,跪下,放聲大哭。

  妻子在解放前兩年病死,兒子住在10里地外,沒娶媳婦。

  女婿殺雞,女兒燙酒做飯。

  老人旅途勞頓,但很興奮。他打開包袱,取出小包袱,裡面是幾根有分量的金條、一時數不過來的銀元,還有幾小捆面額不小的紙票。女兒、女婿和外孫都很驚喜,女兒的眼光分外明亮。

  老人多年在關外挖金子,帶回全部收入。

  老人說,你有了家,你弟弟還沒娶媳婦,我得給他蓋房子,這票子全給你。金子和大洋用不完,你們姐弟再分分。

  女兒的目光暗淡下來。

  老人很快就睡著了。

  兒子也睡了。女人拿起菜刀,用力磨起來。男人驚問道:你大晚上磨菜刀幹什麼?女人不耐煩地說,還能幹什麼?砍了他。

  男人兩腿發軟,說,你瘋了嗎?

  我瘋什麼?你傻不傻?老東西偏向兒子,就是該死。蓋房子,這些票子就足夠了,你聽他是怎麼說的?我分個屁!我全要!沒人知道他來,埋在後院樹下,咱的好日子來了!

  刀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男人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已經是深夜,男人還是站不起來。

  女人幾步走到床前,舉起刀,用吃奶的力氣砍向爹的脖子。

  爹大叫起來,坐起身,看到女兒的兇相,立即反抗。

  你還不快來幫我!女人低聲吼道。

  男人一躍而起,撲上去,死死按住岳父。

  兒子被驚醒,看到姥爺的鮮血噴滿了一面牆。

  女人喝道:閉上眼!不許出去說你姥爺來過咱家,我天天給你買好吃的,說了我砍死你!

  星期天,弟弟來了。他說,姐,咱爹來過你這裡嗎?

  你說的是什麼話!咱爹要是來我這,我會不去叫你嗎?

  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咱爹。他臉上身上全是血,特別嚇人。他對我說,我在你姐家。我好疼啊,疼死我了!我一下就嚇醒了,說起來現在心還在往外跳呢!


  那是你想爹了,我也經常夢見咱爹。你好久不來了,姐給你做好吃的,你去把那個最肥的公雞殺了。

  弟弟殺雞,叫外甥拿個大碗接雞血。大碗滿了,雞血還在噴射。弟弟有些怕了,說姐你快來看,這隻雞怎麼有這麼多血?我從來沒見過,真嚇人!

  外甥說,這點子血算什麼?我姥爺出的血比它多多了,牆上都滿了,那才嚇人。

  你說什麼?舅舅猛地站起身。

  女人撲過來,搶奪弟弟手中的菜刀。

  弟弟一拳打倒姐姐,抱起外甥就跑。

  你快去追!女人命令男人。

  男人追出院門外,撲倒在地。

  審訊時,女人一口咬定是丈夫殺的,自己受到脅迫。男人承認了。

  男人被槍斃,女人又說全是自己乾的,男人被自己害了。

  這是古中山國從來未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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