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奈芙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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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奈芙蒂斯的祈禱時間。

  說是祈禱時間,其實奈芙蒂斯既不知道任何冗長繁雜的禱辭,也不熟悉任何信仰的祈禱所需要的儀式,他只是單純地將雙手十指交錯相扣,然後不斷喃喃重複一個簡短的短語:

  「Laudate Imperatorem……」

  讚美帝皇——這句話的意義。奈芙蒂斯不會高哥特語,他只能用前世學過一學期的拉丁語來代替,而他也誠懇地希望自己的祈禱能被某個金色的大隻佬聽到。

  而不是被別的什麼不妙的東西發現。

  這個不算大的房間中一共擠著六位工人,房間有一閃窄小的窗戶,並列著兩座上下三層的床鋪,剩下的空間只夠留出進出用的窄小通道,沒有儲物櫃,所以工人們的一切其它物品都只能擺在床鋪的一角——幸好他們足夠窮,以至於這些物品不會擠占多少空間。

  奈芙蒂斯坐在他的床鋪上祈禱,他的鋪位是下鋪,這是室友們給他的小小特權——下鋪做什麼都更方便一些。

  室友們對奈芙蒂斯的祈禱沒有什麼意見:他們在忙著睡覺。

  四個小時,這是一位卡拉克斯(callax)的工人能夠得到的最長的睡眠時間,是他們一天最為放鬆的時刻,剩下的時間將被他們花在工廠中和道路上,工作永遠緊張,排班表永遠繁忙,甚至進食都要在換班期間的趕路中完成。

  這樣的生活讓他們很少指責別人,他們寧願打一架,因為應對爭端,拳頭的效率明顯比口舌更高。所以室友們不理解奈芙蒂斯為什麼會熱衷於花費休息時間禱告,但是他們也不會敵視奈芙蒂斯。

  不,恰恰相反,他們相當喜歡奈芙蒂斯。

  這個孩子永遠頂著一頭有些髒亂的灰白長發,雖然臉頰凹陷,卻依舊遮擋不住那天生的俊秀:五官在長期的勞動中,雖已稱不上細膩精緻,卻也柔和而引人注目。

  但長相併不是受到歡迎的理由:美在流水線上無用。

  和切莫斯的大部分人一樣,他是一個合格的工人,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採礦所需的一切技術他都能夠掌握,每天的工作任務也能夠按時完成,但長相和技能並不是他受歡迎的理由。

  但這也不是他被愛的理由:熟練的技能是切莫斯人的應有之義。

  奈芙蒂斯並不像絕大多數的切莫斯工人那樣,因為繁重緊張的勞動而麻木暴躁,正相反,他甚至有些悲天憫人——這是一個近於滅絕的品質,他願意為幫助別人承擔份額外的工作,甚至願意將珍貴的份例口糧分給其他需要食物的人。

  但這更不是他被包容的原因,事實上,他的這種仁慈在卡拉克斯更接近一種愚鈍。

  奈芙蒂斯受到歡迎的真正原因在於他的另一種「特長」——只要在奈芙蒂斯的身邊,即使是最暴躁的工人,也很難發起脾氣,就仿佛他有著一種神奇的能力,能夠使他人的內心感到平靜,沒有人說得來是為什麼。

  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太過珍貴,因此能夠讓人如泥酣眠的奈芙蒂斯,在他的室友之間獲得了一種沉默的尊敬。沒有人會介意這樣一位仁慈的好孩子做一些奇怪而無用的祈禱。

  不過奈芙蒂斯可不喜歡這種「珍貴」的天賦。前世——穿越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告訴了他,自己的這種「天賦」的本質也許是某種……靈能。

  所以他才會祈禱。

  這是一個語言和思想都有奇詭力量的世界,他知道這些,他也知道,比起沒有靈能天賦的人,靈能者的思想更容易招致一些……東西。所以他才會祈禱,倒不是真覺得某位金光燦爛的人類之主能夠聽到,只是用祈禱取代胡思亂想罷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來到這麼個該死的世界,是不是正是至高天中某一位的陰謀。對奈芙蒂斯而言,切莫斯連續不斷的高強度工作反而成了一種幸運——至少他沒有什麼機會去放縱自己的思想。

  宿舍的門被輕輕推開又關上,一個輕巧得幾乎不會引起注意的腳步聲傳來。

  「我想你的父母不會很樂意你跑到別人的宿舍。」

  奈芙蒂斯結束了口中的念念有詞,用一種不會吵到別人的輕柔的,卻又充斥著一種戲弄的輕鬆語氣說道。

  「我覺得他們不會責怪我,就是他們讓我來找你的,親愛的兄長。」

  奈芙蒂斯睜開了眼睛,他的床前站著一個算不上高大的身影,銀色的綢緞般的頭髮,四肢修長,身材勻稱,不像其他工人,要麼瘦弱,要麼笨重——這是一個美麗的少年。


  是的,美麗的少年,誰都會承認這一點,雖然穿著最普通的工人的那種吊帶褲和一件發白的襯衣,但是這並不妨礙這少年被冠以美麗之名。優雅、華貴、美麗,一切具有「美」的含義的詞彙都適用於這個少年。

  他是住在隔壁宿舍的科林的養子,是科林在荒野中撿來的孩子。那個宿舍現在只住著三個人——少年、科林,以及一位被少年稱作「母親」的同居姐妹。

  原本奈芙蒂斯也是住在那個宿舍的,但是出於濫好人的好心腸,他覺得自己應該為這個類似「家庭」的集體留出一定的空間,所以他搬到了隔壁。

  「所以你今晚又要霸占我的床鋪嗎,親愛的福格瑞姆?」

  孤兒的養父母很關心這個孩子,所以當他們不得不出夜班的時候,他們更傾向於將這完美的孩子交給一個可信的好人照顧——而曾經的室友,好心腸的奈芙蒂斯就成了首選,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當過多少次保姆了。

  奈芙蒂斯看著眼前的美少年,沒來由地想到了另一個熟悉的名字:格里菲斯。於是他又一次感慨,不愧是原體,不管走到哪裡,這些半神們都是這樣的引人注目。

  科林會違背規矩收養它,恐怕也和原體那可怕的吸引力有關。

  原本他的打算是離原體遠一些,儘量在那場撕裂銀河的災難到來之前,就早早結束這第二次的慘澹人生。但是當他第一眼看到科林懷中的福格瑞姆的時候,就難以抑制地被吸引,他可悲的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這孩子的任何請求。

  這是出於靈魂的親近感,前世錘佬的奈芙蒂斯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於是在見到這個美麗嬰兒的那一刻,奈芙蒂斯毫不遲疑地啟用了plan B:他將交好原體,但不會接受改造加入帝皇之子,然後用帝皇和原體給予的獎賞了此殘生,總而言之他並不想在這個糞坑一樣的世界裡多待。

  更不想變成什麼變態怪物。

  他相信帝皇不會強迫他,畢竟奈芙蒂斯只不過是一個級別不高的靈能者,像是這樣一抓一大把的人,並不值得帝皇多費心。

  「請不要那麼無情,您知道我愛您,兄長。」

  福格瑞姆喜歡用這種浮誇的語氣來說話,他享受表演一個完美的形象。

  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優雅地側臥在了奈芙蒂斯的床上,他的口氣調皮而慵懶,即使他還穿著鞋,也不會讓人覺得粗魯。他的身高接近切莫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儘管他現在只有六歲,卻已經比奈芙蒂斯還要高了。

  這是帝皇的設計,在必要的環境中,原體們可以快速地生長發育,舒適的環境會讓原體們長得稍慢些,而在切莫斯的環境中,福格瑞姆長得很快。

  「你又長高了。」

  奈芙蒂斯說道,他覺得今晚自己也許會有小半個身子搭在床外,這當然不舒服,但是他沒辦法因此斥責福格瑞姆,不光是因為福格瑞姆那獨屬於原體的魅力,更因為他本人對福格瑞姆的……情感?

  原體的吸引力是可怕的,四年的相處,奈芙蒂斯難以自抑地對福格瑞姆抱有兄長一樣的喜愛。

  「哥哥。」

  福格瑞姆沒有接上奈芙蒂斯的話,而是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尚處於少年的原體收斂了臉上悠閒的笑容,轉而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卡拉克斯的人們都太忙了,除了和他的兄長之外,他和外人那簡短精確的交流需要這樣死板的表情。

  而當福格瑞姆在他的兄長——奈芙蒂斯——面前做出這副表情的時候,就說明原體接下來想要聊一聊一些嚴肅的事情。

  奈芙蒂斯沒有接茬,只是靜靜等待福格瑞姆說下去。

  「你還記得我以前提起過的,改造水汽壓縮設備的想法嗎?」

  切莫斯的表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水體,由於作為採礦星球的長期環境破壞,這顆星球已經沒有了海洋,在與其他的星球之間的聯繫斷開之後,只能依靠壓縮大氣水汽來提供日常所需的用水。

  所以可以說,對於這個星球的人類而言,壓縮水汽的設備就和食物循環設備一樣,是一個工業堡壘的絕對的重中之重。

  改進水汽壓縮設備的想法,福格瑞姆和幾個工人說過,小原體當時很認真地說,如果能夠成功,至少可以讓卡拉克斯多出四成的水供應,但是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種不成熟的少年的幻想而已。

  「嗯,還記得,怎麼了?」

  「我畫好了圖紙,把他提交給了市政執行官……」


  奈芙蒂斯看著認真的福格瑞姆,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儘管他心中並沒有任何驚訝,他知道原體幾乎各個都是天才,福格瑞姆畫出來的圖紙一定是可行且完美的。

  「你畫出來了?大家都以為你在開玩笑……結果怎麼樣?」

  奈芙蒂斯說道。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玩笑,他前世不過是一個雲錘,只知道福格瑞姆會在十五歲時躋身管理層,但是並不知道,原體竟然這麼早就開始展現出他那種異於常人的天分。

  福格瑞姆看著奈芙蒂斯,他聽得出來自己這位兄長似乎猜到了什麼。他對奈芙蒂斯感到非常感激——大多數的人,包括他的養父,對他改進水汽壓縮設備的想法都是一笑了之,只有自己的這位兄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可以試著畫一畫圖紙。

  奈芙蒂斯甚至真的加了一個月的班,給他湊出了一套畫圖工具。他對福格瑞姆說,這是有利於所有人類的偉大之舉。

  福格瑞姆能夠意識到這句話中包含的兩個隱含意:認可與榮耀,這正是他所珍視的,他很高興能夠從兄長這裡得到它們,並且想與第一個信任他的奈芙蒂斯分享它們。福格瑞姆組織了一下語言,繼而才開口。

  「我今天的下午的排班被取消了,市政執行官讓我去他那裡。」

  奈芙蒂斯看著福格瑞姆,這個美麗的少年有一個壞習慣——不願意把一些事情直白地說出來,不過奈芙蒂斯並不愚笨,他明白福格瑞姆的意思:他的意見被採用了。

  原體踏出了第一步,而十一年後他將成為卡拉克斯的管理者,而四十多年後,他將成為整個切莫斯的統治者,這是奈芙蒂斯所知的命運。

  福格瑞姆稍微有些緊張,即使面對市政執行官,他都能用華麗而精確的辭藻侃侃而談,但是面對這個他想要分享榮譽的男人,他卻因為希圖認可而感到些許緊張。

  「你真的是一個天才,親愛的福格瑞姆。」

  原體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是應得的東西,於是他感到心滿意足,放鬆地平躺了下來,換回了那種悠閒的語氣。

  「就像您一直相信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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