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歸途
空氣冷的像要結冰。
黑暗紀元中的人類是不會明白晝夜的區別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個小時。
陽光、冷暖、乾濕，這些被舊日文明中的人類關注的問題，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都不值一提。
當活著已經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的時候，怎麼活著就不再重要了，甚至沒有怎麼死去重要。
格里沙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從混沌海走上來的那一刻，在空空茫茫的平原，在了無人煙的遺蹟中，第一感受不是寒冷，而是孤寂。
他赤腳走在漆黑的土地上，恍惚中想起從前在某個冬日，也曾踩著厚厚的積雪，在街道上，在刺骨的寒風中忍不住發顫。
就像他走出混沌海的那一刻，感受著風中隱約包含的血腥氣，忍不住發顫一樣。
那時候他迫切地想要和什麼人說話，想要見到哪怕一個和自己相同的存在，但他放聲大喊，周遭連一個回應的聲音都沒有。
直到現在。
「這裡的氣候，和我的故鄉一模一樣……」格里沙輕聲說。
「蘇聯嗎？我出生的時候蘇聯已經解體了，抱歉……」伊西斯看了格里沙一眼，對方回以一個微笑，「不過我倒是去過俄羅斯。」
「那時候我剛高考完，和家裡人鬧矛盾了，他們要我去學商貿管理，但我偏不，我把所有的專業都選了馬克思理論，填完之後就一個人跑了。」
伊西斯輕聲笑著，「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膽子可真大，連俄語都沒學，就帶著一本初級俄語教學的書和自己過去攢的壓歲錢，在俄羅斯住了一個多月。」
「我去參觀了莫斯科紅場、克里姆林宮還有聖瓦西里大教堂……本來還想再住一段時間的，可惜馬上就要開學了，所以我又回去了。」
格里沙聽的很專注，「那之後呢，你的專業變了嗎？」
「沒有。」伊西斯說，「我認定了就絕對不改，我爸媽都說我特別倔，拗得像螺絲一樣。」
格里沙被他這個比喻逗笑了，「你父母一定很擔心你，你穿越……之前才二十多歲。」
「二十三，馬上二十四，剛畢業不久。」伊西斯吐槽道，「也不換個時間，但凡早幾年，我就不用高考了，初中的時候還能幻想一下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但大學畢業之後這樣的幻想早就沒了。」
「大學都畢業了，誰還拯救世界啊……格里沙，你呢？你來這裡的時候多大？」
格里沙輕聲說：「我不記得了。」
他沒有看伊西斯，只是帶著他往前走，「我當研究員的時候，是二十六歲，我們在研究所呆了半年，反正不到一年，整個研究所就被徹底污染了。」
「自此之後，我和外界就徹底失去了聯繫，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
格里沙回憶著說道，「我記得那時候研究所還沒有徹底斷電，白熾燈會發出滋滋的聲音，地面上到處都是一灘灘黑色的液體。」
「那是我們研究的對象，一開始，我們以為那是石油，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混沌海的海水，從我們開始研究的那一刻，整個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他們逐漸變成有著人類輪廓的怪物，整個身體表面全是粘稠的黑色，像淤泥一樣，我開槍殺死過一個……也許兩個……也許三個……」
「或許更多，我也記不清了。」
「在之後，我的記憶也不再清晰，我下意識的想要把經歷的一切都記下來，你知道的，這是研究員的通病，第一手記錄總是很珍貴的。」
伊西斯沉默不語，只是安靜地聆聽著，他們的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建築，一座古舊的，不該出現在這個精靈與龍，不死鳥與巨人的世界的建築。
「然後，我的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我。」
「我離開了研究所，走向了一處斷崖，那下面流淌著混沌一般漆黑的大海，仿佛包含著世間所有的顏色。」
「我跳了下去，醒來的時候，我就在這裡。」
伊西斯站在這座建築的外面，怎麼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他不說話，也不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塊靜置在流水中卻頑固不化的礁石。
格里沙也停下了腳步，「我不知道後來的時間裡，有沒有相關的信息流傳，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個研究所的名字，是車諾比。」
伊西斯向後退了兩步，他早已意識到格里沙想表達的事實，只是內心固執地不想要承認。
只要我是穿越，我就還會有能回去的一天。
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直到現在，直到這個幻想被格里沙乾脆利落地戳破。
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格里沙，然後去看這座典型的俄式建築，去看上面依稀可以辨認的俄語文字。
伊西斯雅典的臉忽然微微地痙攣起來，偽裝出來的平靜像面具一樣被慢慢的剝落，瞳孔中一片茫然。
「伊西斯……」
格里沙的聲音飄忽不定，裡面帶著清晰可聞的擔憂，伊西斯雅典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渾身發顫的自己，銀髮紅瞳的自己，作為伊西斯雅典的自己……
「回不去了……」他喃喃說道，眼睛紅的像要滴血，整個人的脊背仿佛一瞬間就徹底彎下去了，像一具被剪斷線的提線木偶，
「回不去了。」
「我已經買好了回家的票……我爸媽都在等我回家過年。」
「畢業之後，我一次都沒回去過，一整年……一次都沒回去過……他們都在等我回家過年……」
格里沙說不出話來，蘇聯同樣有過年的傳統，他知道這個日子，就像他知道也曾有人等待過他回家一樣。
車諾比被封鎖的時候，他的父母在想什麼？
格里沙和父母的關係算不上極其親密，畢業之後回家的次數也不算多，但一年中總是回去的。
人怎麼可能不回家呢？
人離開家鄉多遠，總有一天都是要回去的。
但是現在他們能回哪裡去？
故鄉在哪裡？
故鄉在腳下。
格里沙看著跪坐在眼前的伊西斯，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落淚，只是這樣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研究所，洶湧的悲傷像浪潮一樣襲來，鋪天蓋地。
他想去安慰他，可無論什麼樣的話語在此時此刻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當你失去了故鄉，失去了親人，失去了過去的一切，並且永遠不可能再得到……
輕飄飄的語言怎麼可能起到作用？
片刻的寂靜後，格里沙同樣跪坐下來，然後輕輕抱住了他。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我剛走出混沌海的時候，一個人站在這裡哭了很久。」
伊西斯沒有回應這個擁抱，只是仍舊僵硬地身體，枯坐在原地。
但下一刻，格里沙聽到了被刻意壓抑住的哭聲，哭聲逐漸變大，像再也壓抑不住了一樣。
一直微笑著的，毫不猶豫對整個龍族下手的伊西斯雅典，此時此刻嚎啕大哭，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黑暗紀元中的人類是不會明白晝夜的區別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個小時。
陽光、冷暖、乾濕，這些被舊日文明中的人類關注的問題，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都不值一提。
當活著已經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的時候，怎麼活著就不再重要了，甚至沒有怎麼死去重要。
格里沙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從混沌海走上來的那一刻，在空空茫茫的平原，在了無人煙的遺蹟中，第一感受不是寒冷，而是孤寂。
他赤腳走在漆黑的土地上，恍惚中想起從前在某個冬日，也曾踩著厚厚的積雪，在街道上，在刺骨的寒風中忍不住發顫。
就像他走出混沌海的那一刻，感受著風中隱約包含的血腥氣，忍不住發顫一樣。
那時候他迫切地想要和什麼人說話，想要見到哪怕一個和自己相同的存在，但他放聲大喊，周遭連一個回應的聲音都沒有。
直到現在。
「這裡的氣候，和我的故鄉一模一樣……」格里沙輕聲說。
「蘇聯嗎？我出生的時候蘇聯已經解體了，抱歉……」伊西斯看了格里沙一眼，對方回以一個微笑，「不過我倒是去過俄羅斯。」
「那時候我剛高考完，和家裡人鬧矛盾了，他們要我去學商貿管理，但我偏不，我把所有的專業都選了馬克思理論，填完之後就一個人跑了。」
伊西斯輕聲笑著，「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膽子可真大，連俄語都沒學，就帶著一本初級俄語教學的書和自己過去攢的壓歲錢，在俄羅斯住了一個多月。」
「我去參觀了莫斯科紅場、克里姆林宮還有聖瓦西里大教堂……本來還想再住一段時間的，可惜馬上就要開學了，所以我又回去了。」
格里沙聽的很專注，「那之後呢，你的專業變了嗎？」
「沒有。」伊西斯說，「我認定了就絕對不改，我爸媽都說我特別倔，拗得像螺絲一樣。」
格里沙被他這個比喻逗笑了，「你父母一定很擔心你，你穿越……之前才二十多歲。」
「二十三，馬上二十四，剛畢業不久。」伊西斯吐槽道，「也不換個時間，但凡早幾年，我就不用高考了，初中的時候還能幻想一下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但大學畢業之後這樣的幻想早就沒了。」
「大學都畢業了，誰還拯救世界啊……格里沙，你呢？你來這裡的時候多大？」
格里沙輕聲說：「我不記得了。」
他沒有看伊西斯，只是帶著他往前走，「我當研究員的時候，是二十六歲，我們在研究所呆了半年，反正不到一年，整個研究所就被徹底污染了。」
「自此之後，我和外界就徹底失去了聯繫，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
格里沙回憶著說道，「我記得那時候研究所還沒有徹底斷電，白熾燈會發出滋滋的聲音，地面上到處都是一灘灘黑色的液體。」
「那是我們研究的對象，一開始，我們以為那是石油，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混沌海的海水，從我們開始研究的那一刻，整個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被污染了。」
「他們逐漸變成有著人類輪廓的怪物，整個身體表面全是粘稠的黑色，像淤泥一樣，我開槍殺死過一個……也許兩個……也許三個……」
「或許更多，我也記不清了。」
「在之後，我的記憶也不再清晰，我下意識的想要把經歷的一切都記下來，你知道的，這是研究員的通病，第一手記錄總是很珍貴的。」
伊西斯沉默不語，只是安靜地聆聽著，他們的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建築，一座古舊的，不該出現在這個精靈與龍，不死鳥與巨人的世界的建築。
「然後，我的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我。」
「我離開了研究所，走向了一處斷崖，那下面流淌著混沌一般漆黑的大海，仿佛包含著世間所有的顏色。」
「我跳了下去，醒來的時候，我就在這裡。」
伊西斯站在這座建築的外面，怎麼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他不說話，也不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塊靜置在流水中卻頑固不化的礁石。
格里沙也停下了腳步，「我不知道後來的時間裡，有沒有相關的信息流傳，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個研究所的名字，是車諾比。」
伊西斯向後退了兩步，他早已意識到格里沙想表達的事實，只是內心固執地不想要承認。
只要我是穿越，我就還會有能回去的一天。
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直到現在，直到這個幻想被格里沙乾脆利落地戳破。
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格里沙，然後去看這座典型的俄式建築，去看上面依稀可以辨認的俄語文字。
伊西斯雅典的臉忽然微微地痙攣起來，偽裝出來的平靜像面具一樣被慢慢的剝落，瞳孔中一片茫然。
「伊西斯……」
格里沙的聲音飄忽不定，裡面帶著清晰可聞的擔憂，伊西斯雅典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渾身發顫的自己，銀髮紅瞳的自己，作為伊西斯雅典的自己……
「回不去了……」他喃喃說道，眼睛紅的像要滴血，整個人的脊背仿佛一瞬間就徹底彎下去了，像一具被剪斷線的提線木偶，
「回不去了。」
「我已經買好了回家的票……我爸媽都在等我回家過年。」
「畢業之後，我一次都沒回去過，一整年……一次都沒回去過……他們都在等我回家過年……」
格里沙說不出話來，蘇聯同樣有過年的傳統，他知道這個日子，就像他知道也曾有人等待過他回家一樣。
車諾比被封鎖的時候，他的父母在想什麼？
格里沙和父母的關係算不上極其親密，畢業之後回家的次數也不算多，但一年中總是回去的。
人怎麼可能不回家呢？
人離開家鄉多遠，總有一天都是要回去的。
但是現在他們能回哪裡去？
故鄉在哪裡？
故鄉在腳下。
格里沙看著跪坐在眼前的伊西斯，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落淚，只是這樣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處的研究所，洶湧的悲傷像浪潮一樣襲來，鋪天蓋地。
他想去安慰他，可無論什麼樣的話語在此時此刻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當你失去了故鄉，失去了親人，失去了過去的一切，並且永遠不可能再得到……
輕飄飄的語言怎麼可能起到作用？
片刻的寂靜後，格里沙同樣跪坐下來，然後輕輕抱住了他。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我剛走出混沌海的時候，一個人站在這裡哭了很久。」
伊西斯沒有回應這個擁抱，只是仍舊僵硬地身體，枯坐在原地。
但下一刻，格里沙聽到了被刻意壓抑住的哭聲，哭聲逐漸變大，像再也壓抑不住了一樣。
一直微笑著的，毫不猶豫對整個龍族下手的伊西斯雅典，此時此刻嚎啕大哭，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