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小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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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慶宮內。

  小梁太后正在低頭看著奏報,她如今才三十多歲,正是風華正茂。雖然丈夫已經死了十多年,但她作為執政太后,自有順心如意的美男子侍奉。

  只是她雖然身為女兒身,卻不好享樂,只一心想建功立業,甚至屢次親臨戰場,指揮戰役。如今身上,還有戰場上受過的傷痛。

  她這一生,從出生起,就開始鬥了。她不懼鬥爭,甚至熱愛鬥爭,而她斗到如今,沒有輸過。

  她出身於一個漢人之家,這在以党項人立國的西夏來說,是個弱項。可她的姑母,是元昊的兒子毅宗李諒詐的皇后,所以,她十三歲起,就成為大夏國的皇后。

  姑母一直是她的偶像。當年姑母本是毅宗舅父沒藏訛龐的兒媳,因為皇后是沒藏訛龐的親生女兒,姑母的小姑子,姑母得以經常入宮。不久之後,就與毅宗私通。

  而毅宗早就深恨舅氏專權,姑母適時送上沒藏訛龐父子謀反的證據。毅宗下令將沒藏訛龐一家滅門,而姑母踩著夫家滿門的人頭,登上了皇后寶座。

  毅宗英年早逝,此後是姑母所生的兒子惠宗繼位,就要在梁氏家族中選擇一名女孩成為新皇后。而當時的她,就是從一乾親姐妹堂姐妹中殺出重圍,成為了中宮皇后。

  或許是元昊當年登基時,殺母殺舅,殺妻殺子,就註定了西夏每一位皇帝,都要面臨極殘酷的與至親的權力鬥爭。

  小梁氏身上的每一處傷,都標誌著她生平經歷過的每一次鬥爭。她小腿上的傷,是她在閨中與姐妹相鬥的勝利標誌。而她脅下的這一處傷,則是那場驚心動魄的家宴中留下的。

  那場家宴,是西夏最高權力的一場生死之爭,而她,處於這三人的權力夾縫中。

  在父親眼中,她是他的骨與血,理所應當要為他所用。在姑母眼中,她給了她皇后之尊無上榮耀,自然要聽命於她。在丈夫眼中,她與他是帝與後,他們擁有共同的孩子,命運共為一體。

  她讓他們相信自己只能為他們所用,他們放心地爭鬥。而最終,在世人眼中,她的姑母、她的父親、她的丈夫,在一年之中先後而死。

  攝政太后、當朝皇帝、國舅權臣,這些擋在她前面的人都死了,所有的記錄都被她銷毀,誰也不知道西夏權力最高的三人是怎麼死的。

  這件事將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甚至會成為千古懸疑。

  而唯一的結果,就是她抱著三歲小兒,成為了西夏真正的主宰者。

  雖然她成了執政太后,但這畢竟是一個党項人建立的國家,各部族勢力龐大,而她作為一個漢女,為了坐穩王座,就必須要發動戰爭。

  只有面臨戰爭,西夏作為小國,所有的對內矛盾都要放下,一力對抗大國之戰。在戰爭中,她可以讓不臣服的人去送死,可以提撥忠誠於她的人,她能夠把所有的資源掌控在手中進行調控。

  最終,把所有還不屬於她的權力,全部變成她的。

  剛開始,她不免如歷代太后那樣,要藉助於母族的力量。她重用兄長梁乙逋,去統率三軍。然而當梁乙逋因為掌控到權力而漸漸自大的時候,她借著梁乙逋率兵攻打宋朝的環州吃了敗伏為由,踢開梁乙逋,親自率軍出征。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歲。

  她能夠親率三十萬大軍,令行禁止,指揮若定。而軍中老將告訴她,就算是成名的大將,想要帶好超過兩萬人的軍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奉承她是天生的將才,而她,亦是如此自得。

  她親自指揮夏軍猛攻環州城,惡戰七日,她與將士們一樣身披甲冑,七天七夜,不曾更衣沐浴,她與將士們吃一樣的食物,一樣上陣殺敵。

  環州之戰雖然沒取得勝利,但她卻從此奠定了親自掌軍的權利。而回朝之後,她更是秘密與大遼取得聯繫,當時還是耶律乙辛當朝之時,極力支持她對大宋的戰役。而她在掌控住國內外局勢之後,就迅速殺了梁乙逋。

  她有足夠的能力執政,母族不再是她的依靠,反而成了與她瓜分權力的人。她不需要母族了,所以,她連自己的母族全家也殺了。

  過了兩年,她再次親率五十萬大軍,挑起對宋戰爭,而這次她大勝而歸,不但攻陷了大宋的金明寨,還把捉到的俘虜送到遼國去表功。

  自然,這場戰爭中,她也添了許多傷痕,但她並不懼,因為那些是她的勳章。

  在老帥章楶的指揮下,大宋開始實施堡壘戰術,在宋夏邊界修築堅固的堡壘,逐步蠶食西夏的疆土。在各部族的請求之下,她起傾國之兵,號稱百萬,實際兵力四十餘萬,欲攻無平夏城。


  在金明寨一役大勝之後,與大宋僵持的這幾年,她雖然沒有發起大戰,並沒有閒著。她讓能工巧匠發明了「飛石激火」,又針對宋軍的壕溝大量製造高車作為攻城利器。準備數年,又與大遼約通消息,聯手作戰。

  然而,她親臨戰場,晝夜不停地猛攻了十三天,平夏城依然固若金湯。不是將士不肯用命,而是各部族人心不齊,甚至她的兒子在奸臣煽動下企圖作亂,後續糧草不能及時供應,甚至連大遼的聯軍,也沒能及時趕來。

  她只能撤軍。撤軍途中,天降大雪,人馬凍死無數。章楶又乘機埋伏,軍心潰散,險些不可收拾。

  為了挽回士氣,她當機立斷,在數萬將士的面前,以刀剺額立誓,這才收羅了軍心,平安得歸。

  她摸了摸臉上的傷痕,女子誰不愛美,何況她曾經美冠後宮。可有了那樣難看的刀疤,她回來之後,甚至不肯再看鏡子。

  可這一切是值得的,只要她還是至少無上的太后,那就是值得的。

  她回來之後,將逆子軟禁,將慫恿他的奸人處死,至於其他那些暗搓搓不服她的人,沒關係,她會慢慢一個個地收拾掉的。

  她是手握軍權的執政太后,她的意志至高無上。

  這時候,她聽到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小梁太后不悅地道:「何人在外喧譁?」

  門開了,蕭常哥與耶律大石走進來,身後帶著十餘名遼國士兵,以及一個端著酒壺的內侍。

  小梁太后詫異地站了起來道:「你,你們是誰?」說到最後,她雖然強力自持,但聲音也不由地有些顫抖。

  蕭常哥肅然道:「大遼皇帝受夏國主李乾順所請,派臣永興宮使蕭常哥、翰林承旨耶律大石,助夏國主清君側。」

  小梁太后聽了這話,先是震驚,轉而怒氣上涌,甚至蓋過了恐懼:「受乾順所請?我是乾順的母親,他年紀尚小,我是攝政太后。我沒有發國書,誰敢去大遼請旨?」

  耶律大石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臉上有刀割的兩道傷痕,聽說那是去年大敗時為了穩定軍心,而當著三軍之面自己割的。

  那真是一個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的女人。她另一半臉上明艷照人,更顯得這半邊傷疤可怖駭人。而此時她臉上的肌肉在輕顫,她努力想保持鎮定,甚至還想以此來鎮住他們。

  然而此時的小梁太后在蕭常哥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了。他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文書來,扔到小梁太后面前,道:「這是你們國主親手寫的國書,他已經成年,我大遼上國,只承認一國之主。梁氏,這是大遼皇帝賜你的一壺酒,你還是喝了吧。

  小梁太后看著一臉公事化的蕭常哥,看著他身後的衛兵,看著端著毒酒的內侍,臉上神情,從被冒險的震怒,漸漸變成不能接受的恐懼。

  她喃喃道:「乾順呢,叫他過來,叫他過來,叫他過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瘋狂,她胡亂地在人群中搜索著熟悉的人。忽然間她的眼睛越過眾遼軍兵士,看到了那畏畏縮縮躲在後面的內侍。她認得,那是她兒子身邊的人。

  她忽然笑了:「你躲什麼,你去叫乾順來。」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剌耳起來:「他敢與我爭位,就不敢自己站在我面前嗎?他敢請外人來毒殺他的母親,就不敢親眼看看我是怎麼死的嗎?」

  那內侍無奈,硬著頭皮上前,強作鎮定張了張口,終究不敢直視小梁太后的眼睛,只得垂下頭道:「吾主說,他既已將一切事情稟請上國處理,就一切皆由上國做主。」

  小梁太后不能置信,瘋狂地叫道:「上國?上國?什麼樣的上國是叫兒子殺死母親,什麼樣的上國是可以越過滿朝文武,毒殺一國太后,毒殺一個攝政太后?」她聲音悽厲,如猿啼:「乾順,乾順,你膽敢出賣大夏,一國的國體,都叫你踩在腳底下了;你膽敢弒親殺母,你這個沒有人倫的畜牲,你哪配做一國之君?」

  她的聲音越過宮殿,傳到空曠的夜空中,驚起梟鳥嘶鳴,聽來格外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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