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衝動
要問我，最愛的電影是哪一部？
我肯定指著我自己回答你。
那是什麼意思？
計程車司機啊！
我知道你是計程車司機，我是問你最愛的電影是哪一部！
我最愛的電影就是《計程車司機》。馬丁.斯科塞斯執導，偶像羅伯特.德羅尼主演，在1976那個年代，就是一部神作。自我上技校那會，我看第一遍時，就被震撼了。整個三年我不知道重刷了多少遍。你如果非要說，我選擇當計程車司機，是不是受了這部電影影響？那我肯定說，絕對有的。
這部電影讓年輕的我有了一種責任感，以及由此而生的正義觀。那並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打抱不平，與人為善，幫助弱勢。說起來你可別笑話，這就是我那生不逢時的正義感的來源。當Travis從迷惑、麻木到最終憤怒反抗時，當他一頭嬉皮士髮型出現時，我竟然禁不住自己的眼淚滾下來。雖然他受了重傷，但最終恢復如初，這也給了我莫大安慰。
所以我打心裡相信，正義和善舉，人間值得！
所以當巧靈跟我分享她同鄉小妹的事情時，我目瞪口呆！自那之後，我始終意難平。我甚至因為車子載過那樣的人而悔恨不已。
我在日記里寫道：不知者，無罪！那知道以後呢？知者，贖罪！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種邪惡的衝動。一種原始的，不切實際的衝動。我難以抑制它。
我要澄清的是，我不可能為此去舉報和報警。我知道這個事幾乎查無可查。我所想的是單方面的個人意志。我希望那個男人能「倒個霉」！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心裡有了一個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是找到他。
為此，我當然第一時間想到慧姐。那天他來回都是在十字路口，想來就居住在附近。我去慧姐理髮店，假裝附近有個乘客在車上丟了東西，想找到他以便物歸原主。我儘量按照記憶里的印象，講了那個人的特徵。也許是這種人很多，或者他可能很少甚至不來心情理髮店，慧姐也給不出什麼線索。
那就只能守株待兔了。在這一片等他出現。不枉我那天拉他回程時，一直透過後視鏡看他，對他這個丟我們天州人的房東可是印象深刻！但我畢竟是個計程車司機，無法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也不能待著不動。有客人時原則上不能拒載，無論遠近；這樣我就無法長時間蹲守；另外我也要跑一些單子，以免老頭子找我理論。於是這一招也就失效了。
如果計劃的第一步就無法完成，其實後面的事情也基本上就要不了了之。
所幸對於衝動來說，時間是最好的緩衝劑。過了一段時間，我也就不再去想了。
但有時候偏偏就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那一天我想起來那條還沒拆的煙，順路經過中山路那家全時便利店時，停車走進去，想打聽下買了東西沒動，小票完整，能不能退。結果還沒進去，就碰到一個中年男人推門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小方便袋，往外走。我在打個照面的剎那間，意識到頭腦中有一個被落下的事情，或者計劃，忽然完成了！
對！這世界有時候確實小！竟然在這裡碰到了那個噁心的傢伙！
原來計劃的第二步是什麼來著？
我停在便利店門口，愣在那裡沒動。想起來了！找到他，然後讓他倒霉。倒個什麼霉呢？比如，不小心被車子懟到？
不行。他一直沿著步行道往前走，眼看是去公交站。
我遲疑了幾秒，然後決定快步跟上看看。他就站在公交站台上，到處看。我在不遠處觀察他，確認他就是那天我載的那個男人。奇怪的是，過去幾趟公交車，他都不上去，還在繼續等著。十來分鐘過去，當我意識到他在等空的士時，已經來不及走回去把我的計程車開過來了。他揚招到一輛空車，坐上去走了。
一個紅燈幫了忙。
我不再猶豫，跑回去開上我的車子，追了過來。我順手設置了不載客模式，防止有人揚招。
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內環外的一處幽靜的居民區。這裡都是洋房，很多都有些年代了。這種洋房雖然外面看著不錯，其實裡面很多也是老破小，很多家庭住在一起，居住體驗並不是很好，往往還不如外環或者郊區的大平層房間，更別說別墅了。不過這種房子勝在配套無敵，好學校，大購物中心，三甲醫院，公園，圖書館，博物館等離得都很近。
這時候才下午兩點多。我猜他還是會出來的，就是不清楚幾點。好在附近可以短暫停車，我打著雙閃在小區斜對面等著不動。
難道，他在這裡也有房子？
其實也沒有等多，他就慢悠悠拎個小箱子走出來了。我關掉雙閃，恢復載客模式，慢慢朝他開過去。他果然一眼看到我的車，招手讓我過去。
看來他平時出行，應該只會坐的士。豪橫！
他上了車，認出了我。畢竟計程車都長一樣，但我這樣的年輕司機不多見。他說，小兄弟，我記得你哦，怎麼在這裡又碰到你啦。
巧了，我說。今天去哪裡？
去築墅。築墅是天州有名的別墅小區，那裡一般住的都是富裕人家。
老闆真厲害，能住那裡都不是一般人啊。
房子不是我的，但我可以隨時過去住。有時候房子裡有人一起住還好，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我一個人住太無聊了；平時還是在玉山那邊住的多。
通過後視鏡看他時，一副和藹可親面帶笑容的樣子，總也聯想不到他是一個猥瑣男。生活這麼優渥，思想卻如此齷齪。我一邊開車一邊盤算著第二步。我準備先把他送到目的地。一路也無話，其實是我不太想搭理他。
到了築墅大門口時，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故意踩著剎車沒拉手剎，讓車停下。等他付完車費，看到他一隻腳已經踩在地上，身體還沒出去時，忽地鬆開剎車，點了下油門，車一下就穿了出去。當我看到他側著身體摔倒在地時，才趕緊把車剎好，帶著複雜的心情下車，小跑著過去扶他。
他躺在那不停哎呦。感覺是左胳膊著地了，不能動。
我本身就緊張，也不用假裝，蹲在他旁邊，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剎車沒剎住，提前啟動了，非常抱歉！你怎麼樣了，哪裡疼，我能扶你起來嗎？
他又哎呦了兩聲。看著我，用右手扶著左胳膊說，這裡疼得很，不能動了好像！哎呦，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大罪受啊……
我差點沒忍住，使勁繃著臉鎖著眉頭，輕輕扶著他，最後好歹給他扶站起來了，他坐在小箱子上還是喊疼。
這時候大門的保安跑了過來，問怎麼回事。我說溜車了，不小心把乘客碰倒，現在就立即送他去醫院。
就這樣，我又載著他去了附近的天州二院。一路上一直違心地給他賠禮道歉，好話說盡，希望讓他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他也只是一直埋怨我這麼粗心，我感覺他應該是信了。
到了醫院掛號看急診，還好只是脫臼，醫生幾秒鐘復位，就診就結束了。外側皮膚有些擦傷，塗了點碘酒也沒事了，創可貼都不用。
走出急診，他跟我說，這個事得賠償。
我就堅持他沒什麼損失，用醫生的話說，骨頭和軟組織都沒問題。
那這個罪就該我白受啊！他一臉不快！
我趕緊賠笑臉說對不起！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好像總算消氣了！
五百塊吧！了了這事！他沒好氣地說。不然不行！
看著他板著臉，知道他是當回事的，不能再嬉皮笑臉對應了。我只好跟他討價還價。
我說，兩百吧，大叔。你看我這一天也跑不了幾個錢，剛才這趟路費我再還給你，不收你的。可成。
算了！我時間也寶貴的很。兩百成，你再把我送到築墅吧。算我倒霉。
我掏給他兩張鈔票，他收起來，不停活動著左胳膊，確實是好了，已經活動自如，他也應該放心了。
上車時，他讓我留了電話給他，一臉嚴肅告訴我後面有事還得找我，讓我負責到底。還煞有介事給我錄了視頻做證據。深怕我賴皮不認。
一想到他也曾經被悄悄錄了視頻，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我就想笑。
這事兒也就告一段落。還好只是「倒了個霉」，我比較怕他萬一真出了事，可能收不了場。所以後面也暗自慶幸自己的這次孩子氣的衝動行為，沒有造成惡劣影響。
眼看天還早，我看著副駕駛坐上那條煙，準備再去那間便利店問問。
但我其實預期是沒辦法退的。
我肯定指著我自己回答你。
那是什麼意思？
計程車司機啊！
我知道你是計程車司機，我是問你最愛的電影是哪一部！
我最愛的電影就是《計程車司機》。馬丁.斯科塞斯執導，偶像羅伯特.德羅尼主演，在1976那個年代，就是一部神作。自我上技校那會，我看第一遍時，就被震撼了。整個三年我不知道重刷了多少遍。你如果非要說，我選擇當計程車司機，是不是受了這部電影影響？那我肯定說，絕對有的。
這部電影讓年輕的我有了一種責任感，以及由此而生的正義觀。那並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打抱不平，與人為善，幫助弱勢。說起來你可別笑話，這就是我那生不逢時的正義感的來源。當Travis從迷惑、麻木到最終憤怒反抗時，當他一頭嬉皮士髮型出現時，我竟然禁不住自己的眼淚滾下來。雖然他受了重傷，但最終恢復如初，這也給了我莫大安慰。
所以我打心裡相信，正義和善舉，人間值得！
所以當巧靈跟我分享她同鄉小妹的事情時，我目瞪口呆！自那之後，我始終意難平。我甚至因為車子載過那樣的人而悔恨不已。
我在日記里寫道：不知者，無罪！那知道以後呢？知者，贖罪！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種邪惡的衝動。一種原始的，不切實際的衝動。我難以抑制它。
我要澄清的是，我不可能為此去舉報和報警。我知道這個事幾乎查無可查。我所想的是單方面的個人意志。我希望那個男人能「倒個霉」！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心裡有了一個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是找到他。
為此，我當然第一時間想到慧姐。那天他來回都是在十字路口，想來就居住在附近。我去慧姐理髮店，假裝附近有個乘客在車上丟了東西，想找到他以便物歸原主。我儘量按照記憶里的印象，講了那個人的特徵。也許是這種人很多，或者他可能很少甚至不來心情理髮店，慧姐也給不出什麼線索。
那就只能守株待兔了。在這一片等他出現。不枉我那天拉他回程時，一直透過後視鏡看他，對他這個丟我們天州人的房東可是印象深刻！但我畢竟是個計程車司機，無法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也不能待著不動。有客人時原則上不能拒載，無論遠近；這樣我就無法長時間蹲守；另外我也要跑一些單子，以免老頭子找我理論。於是這一招也就失效了。
如果計劃的第一步就無法完成，其實後面的事情也基本上就要不了了之。
所幸對於衝動來說，時間是最好的緩衝劑。過了一段時間，我也就不再去想了。
但有時候偏偏就是，有心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那一天我想起來那條還沒拆的煙，順路經過中山路那家全時便利店時，停車走進去，想打聽下買了東西沒動，小票完整，能不能退。結果還沒進去，就碰到一個中年男人推門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小方便袋，往外走。我在打個照面的剎那間，意識到頭腦中有一個被落下的事情，或者計劃，忽然完成了！
對！這世界有時候確實小！竟然在這裡碰到了那個噁心的傢伙！
原來計劃的第二步是什麼來著？
我停在便利店門口，愣在那裡沒動。想起來了！找到他，然後讓他倒霉。倒個什麼霉呢？比如，不小心被車子懟到？
不行。他一直沿著步行道往前走，眼看是去公交站。
我遲疑了幾秒，然後決定快步跟上看看。他就站在公交站台上，到處看。我在不遠處觀察他，確認他就是那天我載的那個男人。奇怪的是，過去幾趟公交車，他都不上去，還在繼續等著。十來分鐘過去，當我意識到他在等空的士時，已經來不及走回去把我的計程車開過來了。他揚招到一輛空車，坐上去走了。
一個紅燈幫了忙。
我不再猶豫，跑回去開上我的車子，追了過來。我順手設置了不載客模式，防止有人揚招。
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內環外的一處幽靜的居民區。這裡都是洋房，很多都有些年代了。這種洋房雖然外面看著不錯，其實裡面很多也是老破小，很多家庭住在一起，居住體驗並不是很好，往往還不如外環或者郊區的大平層房間，更別說別墅了。不過這種房子勝在配套無敵，好學校，大購物中心，三甲醫院，公園，圖書館，博物館等離得都很近。
這時候才下午兩點多。我猜他還是會出來的，就是不清楚幾點。好在附近可以短暫停車，我打著雙閃在小區斜對面等著不動。
難道，他在這裡也有房子？
其實也沒有等多，他就慢悠悠拎個小箱子走出來了。我關掉雙閃，恢復載客模式，慢慢朝他開過去。他果然一眼看到我的車，招手讓我過去。
看來他平時出行，應該只會坐的士。豪橫！
他上了車，認出了我。畢竟計程車都長一樣，但我這樣的年輕司機不多見。他說，小兄弟，我記得你哦，怎麼在這裡又碰到你啦。
巧了，我說。今天去哪裡？
去築墅。築墅是天州有名的別墅小區，那裡一般住的都是富裕人家。
老闆真厲害，能住那裡都不是一般人啊。
房子不是我的，但我可以隨時過去住。有時候房子裡有人一起住還好，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我一個人住太無聊了；平時還是在玉山那邊住的多。
通過後視鏡看他時，一副和藹可親面帶笑容的樣子，總也聯想不到他是一個猥瑣男。生活這麼優渥，思想卻如此齷齪。我一邊開車一邊盤算著第二步。我準備先把他送到目的地。一路也無話，其實是我不太想搭理他。
到了築墅大門口時，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故意踩著剎車沒拉手剎，讓車停下。等他付完車費，看到他一隻腳已經踩在地上，身體還沒出去時，忽地鬆開剎車，點了下油門，車一下就穿了出去。當我看到他側著身體摔倒在地時，才趕緊把車剎好，帶著複雜的心情下車，小跑著過去扶他。
他躺在那不停哎呦。感覺是左胳膊著地了，不能動。
我本身就緊張，也不用假裝，蹲在他旁邊，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剎車沒剎住，提前啟動了，非常抱歉！你怎麼樣了，哪裡疼，我能扶你起來嗎？
他又哎呦了兩聲。看著我，用右手扶著左胳膊說，這裡疼得很，不能動了好像！哎呦，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大罪受啊……
我差點沒忍住，使勁繃著臉鎖著眉頭，輕輕扶著他，最後好歹給他扶站起來了，他坐在小箱子上還是喊疼。
這時候大門的保安跑了過來，問怎麼回事。我說溜車了，不小心把乘客碰倒，現在就立即送他去醫院。
就這樣，我又載著他去了附近的天州二院。一路上一直違心地給他賠禮道歉，好話說盡，希望讓他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他也只是一直埋怨我這麼粗心，我感覺他應該是信了。
到了醫院掛號看急診，還好只是脫臼，醫生幾秒鐘復位，就診就結束了。外側皮膚有些擦傷，塗了點碘酒也沒事了，創可貼都不用。
走出急診，他跟我說，這個事得賠償。
我就堅持他沒什麼損失，用醫生的話說，骨頭和軟組織都沒問題。
那這個罪就該我白受啊！他一臉不快！
我趕緊賠笑臉說對不起！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好像總算消氣了！
五百塊吧！了了這事！他沒好氣地說。不然不行！
看著他板著臉，知道他是當回事的，不能再嬉皮笑臉對應了。我只好跟他討價還價。
我說，兩百吧，大叔。你看我這一天也跑不了幾個錢，剛才這趟路費我再還給你，不收你的。可成。
算了！我時間也寶貴的很。兩百成，你再把我送到築墅吧。算我倒霉。
我掏給他兩張鈔票，他收起來，不停活動著左胳膊，確實是好了，已經活動自如，他也應該放心了。
上車時，他讓我留了電話給他，一臉嚴肅告訴我後面有事還得找我，讓我負責到底。還煞有介事給我錄了視頻做證據。深怕我賴皮不認。
一想到他也曾經被悄悄錄了視頻，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我就想笑。
這事兒也就告一段落。還好只是「倒了個霉」，我比較怕他萬一真出了事，可能收不了場。所以後面也暗自慶幸自己的這次孩子氣的衝動行為，沒有造成惡劣影響。
眼看天還早，我看著副駕駛坐上那條煙，準備再去那間便利店問問。
但我其實預期是沒辦法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