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流火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熱,好熱。

  難以熄滅的烈焰燃遍了早春的原野,熱浪鋪面而來,那奇詭的紅雲蠕動著,向前方高速飛來。

  遠處揚起陣陣塵土,蕭蕭馬鳴。

  千目慎有點慌了神:「魏叔,這下子布的埋伏算是完了啊啊啊!要不直接結陣,讓儒生擂鼓,正面接敵得了!還能吃上加成!」

  年輕的指揮官用顫抖的手舉起了令旗。

  卻被那三隻手指狠狠的摁下來了,魏臻瞪了他一眼:「囔囔踹!你看老子的!」

  說罷魏叔取出三張符紙,口中念念有詞,飛到了路上,轉身一臉怒氣的對千目慎說道:「你怎麼猴急猴急的,跟我點個頭就直接開火了!你看!」

  路上出現了三隻燒焦的鹿,一隻母鹿,兩隻小鹿。

  「如果你的開火命令不下達,我可以變出假的活鹿然後被炸飛,可以騙住!你在你爹那都學了個屁啊!釣瓶火只要附近有大型生命體就會自爆,而且是連鎖的!」

  說罷,魏叔轉身看向馬蹄聲方向,咳嗽了兩聲,狠狠地啐了一口。「蠢豬!偵察就派一隻釣瓶火就行了,派一群過去誰能看見炸了什麼啊!」

  「呃,魏叔,也有可能是想連帶著這些作為掩體的高草一併燒掉,可以看見……可能隱藏的……敵人?」千目慎看見老管家動怒了,小心翼翼地說。

  「也是,也是。予謹,你魏叔剛才言重啦,別在意。」老管家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千目慎看了看路上,箭矢早被燒成灰了,所以他命令全軍按兵不動。

  「但願倭子沒看清楚。」千目慎心裡想著,還是拔出了腰刀握在手中。

  不久,一隊騎兵飛也似的沖了過來,後面跟著許多輕甲足輕,中間穿插著幾個陰陽師,頭上盤旋著黑壓壓一片的鴉天狗,仔細一看上面懸掛的應該是警哨和起爆符。但是這前隊並沒有發現什麼大型兵器,應該是為了急行軍捨去了。

  「少爺,開打嗎?」席正是個急性子,用傳音符牌向千目慎發問。

  「再等等,再等等。放長線釣大魚。說不定可以將他們前後隊從中間切開。」

  千目慎額頭的汗順著面頰滴到刀上,砸在光滑的刀面上,碎成數瓣。

  紅雲中多了幾道閃電。

  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遠處,一個龐然大物正在快速飛來。

  那個東西的樣子,好像,好像……

  一尊神像。

  一個坐蓮懸在低空,兩側是兩面印有菩薩像的盾牌,背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經文,有八條手臂,手持多種兵器,後面仿佛有一尊怒目金剛。

  蓮花座上端坐一人,表情嚴肅,雙眼微眯,身穿明珍大鎧,配刀,右手持一串佛珠。

  身後旌旗飄蕩,身著胴丸護甲的騎馬武士浩浩蕩蕩的開進。

  「你們看那些旗號,」陳臣少時曾隨從商的叔父赴扶桑經商,認識扶桑字,「立花家,大田家,大導寺家,郵峽國府,安步家,小寺山家,就英家,本岐家,武織家……娘的,立花家旗本武士。」

  旗本武士往往是扶桑大名的家臣中最有戰鬥力的,被安置在自己的左右,大名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這些忠誠又兇悍的護衛。

  溫懌淳位移過來,揉了揉眼睛:「那這中間蓮座上的,想必就是『筑紫島之雷神』吧。」

  「筑紫島之雷神」——立花紀文守鑒廉,扶桑五大島之一——筑紫島人士,家族世代侍奉大友家,與高橋家,吉弘家,臼杵家並稱「大友四手足」。其早年雷雨中習武,用名刀砍擊桃木,引得三次落雷,雙腿殘廢,但是領悟了夜叉之法「稻光素日羅」,得金剛護體,白蓮坐檯,金剛怒目圓睜,有八隻手臂,分別持有不同的武器。

  在他卓越的指揮能力下,不斷的為主家開疆拓土,自此,「筑紫島之雷神」的名聲就叫響了。

  他的刀也有了一個赫赫威名——雷切。

  「放那倭酋過去,然後兜底從中間打散他的旗本武士。」老管家把破法符牌壓進朴刀,一對圓瞪的虎目上亮起紅光。

  幾個呼吸之間,蓮花座距離雷陣有十步之遠。

  「殺!」千目慎大喝一聲,拔出飛劍在上面貼上巡航符紙,在咒言的催動下,飛劍帶著寒光向一名旗本武士的脖頸飛去。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數十顆地雷被引爆,聲波將戰馬震下道路,跌下泥濘的原野。


  幾聲炮響,前方的道路亦被切斷,扶桑的騎兵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剎那間,烈火的陰影中,高草中,水潭邊,一道道人影出現,驅動著飛劍,弓弩和火銃,向迷茫的騎兵射擊。半空中,在將士們震天的喊殺聲的影響下,隨著戰鼓的擂動,一陣陣血霧正在凝聚,一道水墨風格的折躍門的輪廓正在勾勒。

  在一棵枯樹下,十餘名頭頂圓冠,腳踏方履的儒生伴隨著戰鼓的節奏,正在莊嚴的吟唱,聲音雄渾,直達九霄: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整我六師,以脩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國。

  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師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處,三事就緒。

  ……

  一陣黃色的陰雲飄來,壓迫感十足,已經颳起了狂風——是對著扶桑軍那邊吹的,看起來還要下雨。

  相傳枷染出行時,風婆雨師清道。枷染被斬後,輅駢將他的首級掛在旌旗上,在天上行軍時,常伴隨著黃色的雲和暴風雨。民間有俗語「枷染旗垂暴雨至」,正是說的這種場景。

  「枷染旌」可以生成對己方有利的戰爭迷霧,對敵方施加威壓和恐懼,並對己方兵刃施加破甲和鋒利。

  種種加成都對曌軍有利,千目慎有些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做主將的第一戰一定會取得大勝,於是親率身邊部隊衝出隱蔽,拔出佩刀,撲向敵軍。

  那倭酋畢竟是有名有號的將領,手下兵丁也不是俗輩,在快速的反應下,旗本和前面的足輕紛紛結下晴明紋——就是印五角星的桔梗花圖案的黃紙,作用與符紙類似。基本抵禦了傷害。但是戰馬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有的腿被炸傷,跌倒不起;有的受驚,衝下道路,衝進田野。

  雖然說那些扶桑的戰馬由於島嶼侏儒化而比較矮小,但是畢竟是具裝騎兵,戰鬥力也是可圈可點的。不過從馬上下來了……可就說不準嘍。

  在亞夏,馬上作戰,帖墨兒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第三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是面對已經結陣完成的赤梁步兵也無可奈何。赤梁的步兵在步戰方面可以和下馬的帖墨兒精銳一換一。

  所以千目慎很有底氣,令旗一揮,草叢中埋伏的步兵挺起長槍,向陷入泥濘的田地的扶桑兵步步緊逼。

  蓮花座上的倭酋冷笑一聲,拔出雷切,對長空放出一道閃電。

  那紅雲……發出了嘶叫?!等等……眼睛!還有,那紅雲張嘴了?

  「果然,那是運輸部隊,驚。命令將士們散開!無法確定它們會投擲什麼東西!」陳臣一咬牙,吶喊道。

  驚,又名紅妖怪,百鬼夜行排名二十四。

  出生於近畿地方,傳說是保護老天爺的妖怪,住在被人們所遺忘的神社內。若遇到有人惡作劇或做壞事的話,它便會發出很大的聲響,突然在天上或屋頂跳下來嚇人。臉和身體的毛髮是紅的,而且有一對大牙。

  一些近畿的大名和忍者里會培養大量的紅妖怪用於運輸或者轟炸。

  紅妖怪發出震得人耳膜疼的尖叫,千目慎感覺這聲音好像銀州老家謙得益布行撕布的聲音。緊接著紅雲的嘴巴中飛出了數個燃燒著火焰的……流星?

  魏臻立刻傳音給後方指揮炮擊的席正:「赫然,命令射擊空中目標!」

  「收到!畢方操作兵士聽口令:兌卦五八六六六三,對空開火!」

  埋伏在一個水坑中的三台「畢方」自動炮台上的機巧人(侏儒)操作兵士點頭示意,調整了炮台上八卦盤,炮管上雕刻的鳥頭閃著紅光,兩側像翅膀一樣的散熱管上投射出兌卦的影像。

  發射的聲音如同鳥鳴一般,三門三十五毫米機炮的同時開火,鳥嘴不斷的吐著火舌,一枚枚鐫刻著符文的飛彈飛向天上的火流星,生效的沉默協議閃著藍紫色的光。

  席正不愧是曾求學於霹靂唐北掌門司南的人,這一手高。高在哪裡呢?

  因為無法確定天上飛來的火流星的攻擊方式和具體屬性是什麼,因此對付它們優先得用「沉默」協議,既可以使火流星上直接攜帶的法術沉默,也可以將可能附加的間接觸發法術失效。卦象中,「坤卦」和「兌卦」代表「說話」和「嘴巴」的含義。但是一些懂卦象的看官老爺們要問了,「坤卦」象徵著地,其象意包括閉嘴、謹慎和守口如瓶。坤卦的六四爻辭「括囊,無咎無譽」意味著紮起口袋,不要多言,這樣才能避免災禍,也沒有榮譽。選這個不是更好嗎?

  注意這串數字指令,「兌卦五八六六六三」,其中「六三」的爻辭是「來兌,凶」,是說這種喜悅不是來自本國,而是從外面傳來的,或者從某種意義上講,還可能有本國有什麼不幸而從外面傳來的一種幸災樂禍的喜悅,這種由外面傳來的喜悅很兇險。


  也就是說兌卦對外來的敵人來說是死的,但是對自己是活的,可以隨機應變。不同於坤卦,坤卦是無差別沉默,並不適用於這裡。況且沒有摸清對方究竟帶的是什麼法術,兌卦澤下澤上,有水元素的加持。如果有爆破類法術或裝置可以使物理攻擊失效,或者破壞法術的根基。

  數十枚飛彈打擊在了那五個火流星的表面,確實表面上的火焰退卻了,但是這火焰未免也太小了吧?

  席正察覺到不對,快速拔出望遠鏡,他怔住了。

  本以為這是幾個隕石法術,但仔細一看上面的金屬紋路是有規侓的,好像是經文!

  「五帝庇護,ハヤサスラヤエイズモタツスサノオノミタマナニシエヤハテ。」陳臣念出了這些經文,「這是陰陽師的護身咒!也就是說這不是攻擊武器,是空降部隊!散開!後方兵士準備接敵!」

  五顆火流星果然都有特定的目標,分別向枷染像,火炮陣地,戰鼓,弩手和被包圍的旗本武士中間砸去。

  附近的兵士紛紛發射符文,催動咒語,試圖用念力偏移流星的方向。幾名儒生分出孔門弟子分身,轉身掏出干戈,在「浩然之氣」的催動下龍鱗盾釋放真氣與流星對抗。

  (不要以為儒生真的沒有戰鬥力,古代就有孔門弟子完成結陣,跟隨戰鼓的節奏用棍棒擊退了敵人的中軍。)

  枷染像附近起舞的薩滿們更是各顯神通,召喚出猛獸直接撞擊流星,其中一名執耳官級別的大薩滿更是甩出來一個口袋不斷變大,試圖裝下流星。

  這可相當於一個克萊因瓶啊。

  但是流星下落的速度比曌軍將士想像的要快。上面的咒文正在變化,變成了「乘風砂御」的咒文,也就是加速。

  轟!

  五聲爆鳴。還好火流星砸在了地上,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但是掀起的氣浪卻掀翻了神像和炮台,再次架設可能會耗些時間。

  附近的兵士都挺槍持劍,弓拉滿弦,火銃點火,法術凝聚。

  流星破開了。

  一道寒光飛了過來!

  溫懌淳本能的舉起手中的米昔刀格擋。

  「鏘!」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來,溫懌淳的好像突然失聰了,耳朵眼裡仿佛有一隻蚊子在嚶嚶的叫。一股金屬的腥甜氣息傳到他的鼻腔,他泛起陣陣噁心。

  聽力恢復,他聽到了金屬斷裂的聲音,對上了面具後那充滿殺氣的眼神。

  「刀姬……這麼標緻的小娘們,浪費啦。」溫懌淳用力一撥,避開鋒芒,一個瞬移閃出一丈遠。再看那把米昔刀,中間部分幾乎要被砸斷了!他試圖喚出刀上的器靈,沒有回應。

  「唉,老朋友,一路走好!」溫懌淳沉痛的把刀收入鞘中,撿起了一把插在地上的三股托天叉,擺好招架之勢。

  其他的刀姬也是突然行動,有一名小旗的長刀招架不住,刀把斷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太刀砍穿了三層防禦,然後另一把刀光速跟上,帶著火光融開了內襯鎖子甲的布面鐵甲。

  一刀封喉。

  人頭落地,一隻美麗的手抓住上面的鹿角,將它(姑且用它罷)拾起,掛在腰間。

  五道曼妙的,身著護甲,渾身閃著金光紫光藍光,手持數把扶桑刀的身影被百餘兵士包圍,毫無懼色。

  夕陽西下,最後的日光在她們的身上投下可怖的魔影。

  刀姬,扶桑軍中的常見突襲單位,她們並不是軍隊直轄,而是僱傭軍。

  很多大名和忍者里會訓練這種殺戮機器,她們大部分來自里訓練有素的女忍者,少部分是各大名手下的小家臣的女兒,習武擔任保護宮主的任務。因為空降任務需要儘量輕,而刀姬本身的作戰設備卻很重,所以只訓練女性。

  訓練刀姬,首先要找刀。扶桑有許許多多鍛造匠家族,他們世代鍛造兵器盔甲,供給各大名家,忍者里,海賊砦。比如付喪,村正,宗三,三日月,正宗,長船,一文字,十文字等等都是大品牌。鍛造匠家族一般會將他們家族創始人打造的第一把名刀或者最有靈氣收藏,因為裡面大都封印了某些強大的妖魔或者存在與刀一同而生的強大器靈。

  這些女忍者和女武者會被派到鍛造匠家族接受名刀的認可,然後接受特訓,具體過程不用細說,在獲得名刀的認可後便可以將器靈的能量積蓄於體內,在身上印下某種印記,需要用殺戮的情緒來供養。所以她們成為了殺人不眨眼的刀姬。

  刀姬一般穿戴胴丸護甲,帶著能面(大多為般若面具),周身懸浮著圓形的甲片,上面印著經文,除了本體的兩隻手臂外,一般還有兩到四隻用能量凝聚手臂,可以握持多種兵器,但是效果最好的是刀。所以每名刀姬身上都會帶很多把刀,也算是給廠家做宣傳了。


  大部分的忍者和海賊一般不拼命打,都是為了賺錢來的。但是忍者里的刀姬除外,她們理論上講是僱傭兵,實際在戰場上她們的表現可以翻譯為「買斷」。

  刀姬嗜殺,所以有可能會不聽指揮的戰鬥,至死方休,並且因為是投放到敵後的突襲單位,在沒有友軍的配合的情況下處於被動,很難有生還的可能,但是她們毫無懼色,看起來十分享受一把把刀被鮮血浸潤的感覺。(不過也有生還……不對,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刀姬,那戰鬥力就不用說了)

  五道身影揮舞著數把太刀,飛身沖向對應的目標——也就是枷染像,炮台等等。

  「攔住她們!」汪岫大喝一聲,帶數人擋在近前,將融創符牌壓進槽內,斬馬刀上鑲嵌的睚眥眼中冒出紅光。雙腳用力一跺,那刀姬背後生出幾道鋒利的樹根飛快扎向她,自己貼上護身符舉刀砍來。

  天空中,紅妖怪再次吐出火流星,砸向地面的曌軍。

  「這次是隕石!諸位小心!」一個百戶張開翅膀,飛上半空,高叫道。

  「予謹!快變陣!」魏臻與一名刀姬纏鬥著,回頭沖千目慎喊道。

  火流星在千目慎的眼前不斷放大,放大……

  已經入夜,天邊依舊血紅。

  有蟲子。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