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著破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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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過細柔的沙子,漫步在彩色的灘涂上,太平洋海空的風雲變幻盡收眼底。聆聽著輕柔的沙沙聲,近在眼前的,是沖洗著沙灘的綿綿細浪。暗紅色的雲層下,海鷗海燕在悠然翱翔。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平和,那麼安寧。

  長達10英里、穿越林地與石灘、經過大段海岸線的徒步路徑,兩人走了一個下午。伊蒂的體力非常好,一路走下來,非但沒覺得累,甚至還越走越興奮。安昊源和伊蒂找到了一塊遠離海水的石頭,坐在上面,欣賞著天空中,即將黯淡的悽美紅霞。

  「嘿….謝謝你帶我來這裡。這地方真不錯。」伊蒂情不自禁地讚嘆道。

  「那當然啦。」安昊源側過頭,注視著一臉陶醉的伊蒂——也許是光線的作用,她的皮膚看起來比沙灘還要白,微敞的領口露出分明的鎖骨。伊蒂的身材與大多數女籃運動員很是不同,流線型的輪廓看起來既高挑又不失健美感。光顧著賞景的女孩沒注意對方正打量著自己。直到一聲海鷗叫,安昊源才回過神來。

  「你平時不上學校周圍轉轉嗎?」為了掩飾尷尬,他摸了摸本就短短一層的頭髮問。

  「還真沒有。」伊蒂悵然地搖頭道,「學習,打球,訓練…我現在還在適應新的身份,新的環境。每天身心俱疲,根本沒精力旅遊。」

  安昊源點頭表示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元的,你知道,比如….訓練啦,課業啦,還有比賽啦….反正就是那些東西。不過好在我的朋友們幫了我很多,也在學業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給了我許多建議。這個地方還是他們推薦的呢。我啊,一直都很嚮往泡泡之外的世界,你能理解嗎?我覺得必須得出門看看。」

  「是啊,是啊….「伊蒂轉過頭,望著安昊源,有些出神,「生活已經對我們很苛刻了,給了我們這樣那樣的擔子,我們是應該找到放鬆自己的方式。你現在壓力很大嗎,肯尼?」

  她那雙清澈如海水的眼睛,仿佛看進了安昊源的內心。望著伊蒂,安昊源認真地回想自己從開始打籃球到現在經歷的一切,自己身邊的所有人、所有事,若有所思地說道:「很大,伊蒂。我不知道作為一個國際生你能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的情況比起其他國家的人又有些特殊…無論我做什麼,我的言行都會被放大到難以想像的程度。中國號稱有兩億人看籃球,而我身為一名籃球運動員,一名進過國家隊的籃球運動員,理所當然地被他們寄予厚望。那是兩億人的期望,四億雙眼睛,伊蒂。有些時候我會覺得喘不過氣。」

  「你覺得不是在為自己而活,是在為他們而活。你打球也不再是為了籃球本身,而是為了一個國家。」伊蒂一針見血地說,「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肯尼,但是別想太多,也別在乎太多,因為在意的東西多了就會容易焦慮,覺得壓力山大,久而久之,你會壓垮你自己,不管你有多高大。」

  「我…還能怎麼做呢?有時我會好奇我大哥——喬納森,你認識嗎?」

  「他不是男籃的首發中鋒嗎?我看過你們的比賽,(他)是個很不錯的球員。」

  「哦,你也看我們打球啊?」安昊源意外地叫道。

  伊蒂挑了挑眉:「我當然看啊。你之前說你是一個後衛,我就感到很好奇,所以你們男籃的比賽我一場不落地看呢。說實話你對自己的描述…確實有點誇張,但是你也很厲害,肯尼,不是恭維,但是你身手的確很全面。」

  「….還在中國的時候,我一開始被拉去打中鋒,因為我很高,比絕大多數球員都高,所以我剛開始打球那會兒打得非常差勁。」安昊源仰望著天邊漸黑的晚霞,喃喃地說。

  「那不是你的風格。」伊蒂有些同情地看著他,「你本來就是個多面手,只是碰巧長成了大個子,像拉瑪爾.奧多姆或者托尼.庫科奇那樣。幸好你出來了,否則他們會扼殺你的創造力,把你變得…不是你。」

  「你說得太對了。但這就是我成長的環境,充滿了各種…算了,不說也罷。好在,慢慢地我轉型了,也離開了之前的環境。我想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做我想做的事,打屬於我自己的籃球。」安昊源繼續說道,「如果一定要被放到顯微鏡下,那我會承受該承受的壓力,因為我代表著一個國家。不過你知道,網際網路就像個大雜燴,對吧?尤其是一個有14億人口的國家,這當中免不了有幾百萬混球,他們把一切都摻雜了個人情緒,對我的人生指指點點:你必須要打成什麼什麼樣子,不然你就是….水貨,或者更糟糕的什麼東西….」

  「我也一樣!雖然英國打籃球的人不多,但總歸還是有一些的。而且我是一個國籍寫作』英國』的蘇格蘭人,你懂嗎…」

  「『英格蘭、蘇格蘭』的事?我當然知道,簡直是一團亂麻…」


  「所以說,運動員們都很難不去理會那些雜音。而我們作為國際球員,承受的可能要更多….多到我們的絕大多數同行都難以想像….」伊蒂說道。

  「嗯,」安昊源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有時也會因此糾結。」

  「能力太強,就會成為一種責任,甚至是負擔,這就是自然規則。」

  女孩凝視著安昊源,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閃爍著光。安昊源甚至都能從她的眼睛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

  許久後,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懂。一切都如過往雲煙,而我只需要享受現在這一刻,享受我自己的籃球。」

  「對呀。不要管那些沒用的,只需要成為你自己,就足夠了。」

  「伊蒂…」安昊源望著眼前的女孩,鄭重地說道,「我有說過你是個很好的朋友嗎?」

  伊蒂嫣然一笑:「你說的還不夠多….」

  感恩節前夕,在郭翰的盛情邀請下,關天義來到了伯克利市。背靠丘陵,面朝舊金山灣,遠眺著三蕃與金門大橋,受到波西米亞風格的伯克利是一個以文化和美食為特色的休閒小城。寬闊的特拉法大街適合放鬆的漫步,文藝與休閒的氣息縈繞在書店和咖啡廳之間。即便是到了冬月,玫瑰花園和市中心藝術區還是有絡繹不絕的訪客。沿著濱水公園,朝海的另一邊望去,「聖弗朗西斯科」美麗壯闊的天際線盡收眼底。關天義收起Beats耳機,在微風中做了個深呼吸。

  自從一年前因借耳機與林初結緣以來,他出門旅行時從來沒忘記過這個東西。

  「你不是趕時間嗎?快點啦!」

  那有些不耐煩的叫喊聲把他從風景中拽了出來。拖著小行李箱、背著雙肩背包的秦欣垂著眼睛盯向他,好像在看一個淘氣的小朋友。其實關天義本來想留在海港城過感恩節。與去年不一樣,「牢不可破的鐵三角」今年走了兩位——一位遠在加拿大,另一位更遠,已經回到中國開始工作了,秦欣孤零零一人留在海港城,能稱得上朋友的也就是關天義和安昊源,她又不願意給安昊源添麻煩——畢竟這位小朋友可是靈光得多,開學沒多久已經能和女生約好看電影了。關天義覺得她有點可憐,就打算留在海港城,節日當天陪她吃個晚飯什麼的,誰知聽關天義一說,秦欣立馬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傻?我跟你一起去伯克利找他們玩不就行了?」

  「那都是我朋友,你又不認識。」關天義面露難色。

  秦欣氣憤地敲打起關天義:「要不說你傻呢…現在不認識,一頓飯的功夫不就認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社交啊,關天義同學?」

  就這樣,兩人一同踏上了前往伯克利的火車。事實證明關天義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見到郭翰、石菲和許嘉穎這三位關天義的老朋友後,可以用「社交恐怖分子」形容的秦欣立刻展現出了極高的熱情。留著一邊紅一邊銀白色長頭髮的許嘉穎成了這當中最大的受害對象。「誒,學妹,你這個頭髮染的時候做了多久啊?會不會很麻煩啊?」她「環繞」在許嘉穎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半紅半白的披肩長發。許嘉穎有些害怕地向關天義和石菲投來求助的眼神。

  石菲自然是對此無能為力,好在有關天義替她解圍:「欣姐,你要不幫我們做飯吧。」

  「哈?我不是來蹭飯的嘛?」秦欣就這麼心安理得地說出了這句話,一點不帶慚愧。

  可關天義還是有招:「以前是林初還是老陳跟我誇你,說你其實挺能幹的,還會做紅燒魚?她們打哪聽信的這些江湖傳聞我就納悶。」

  秦欣瞬間來了神。她可以接受別人的調侃,卻容不得在自己會的事情上被別人質疑——不管多大多小的事:「給我把那條鰈魚放著,我弄!一會兒不吃(我)掐死你。」

  見秦欣腳踩風火輪一樣地奔向廚房,郭翰佩服地向關天義豎起了大拇指:「絕!」

  與一年前似曾相識的場景:一群漂泊海外的年輕人,在一個溫馨的節日裡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準備著晚餐。別看平時總是副嘻嘻哈哈的不正經樣子,準備起晚飯的秦欣突然變得認真了起來。邊準備自己拿手菜食材邊給她打下手的關天義見她一絲不苟地收拾活魚的架勢,有那麼一瞬間都對她刮目相看了。郭翰倒是比去年有進步,去年幾乎是「嗷嗷待哺」的他今年出乎意料地能幫著大家干點活。除了烤火雞這道感恩節必定出現的大菜,堅果菠菜、紅燒鰈魚、燉排骨、燒冬瓜、炒合菜、皮蛋豆腐、乾鍋菜花,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後,比去年豐盛得多的一桌菜餚整齊地呈現在眾人面前。事實證明,秦欣並未誇大自己的廚藝,對於關天義這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來說也許糖醋口味的海魚不是那麼能接受,可郭翰等人卻對她的那道燒鰈魚讚不絕口。


  「對了,老郭,你節後比賽多嗎?」吃到一半,關天義忽然問道。

  「還好,賽程不是很密集。」郭翰就著米飯咽下去一大塊魚肉,「今年我居然有穩定上場時間了你敢信?」

  「我有什麼不敢信的,兄弟。你可是神投手啊。」關天義這句話並不是捧郭翰,他真是這麼想的。

  「本來我除了扔三分啥也不會了…」郭翰自嘲道,「當然了啊,我對自己很滿意,畢竟咱這個身體素質就這麼個德行,能靠後天努力做到這個地步我已經很滿足了。」

  「有』一技之長』很難得啊。」關天義安慰他,「兄弟,你以後要是還想在這個運動上發展,有這一項技能,甭管哪個國家你都能有工作。」

  「我是只能回家尋找機會啦。」郭翰抹了抹嘴,微笑著靠在椅背上,「怎麼樣,你感覺哥們兒能打CBL嗎?」

  「肯定沒問題,CBL再打不了?」關天義放下了筷子,「以你的水平,放到任何一支CBL球隊裡打個首發都綽綽有餘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騙你這個幹嘛?」關天義激動地坐直身子,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比划起來,「前幾天,我剛和我一個國內的朋友打電話聊過。(他是)現役CBL球員,球星,國內基本上Top 10那種級別的。他們賽季開始前找了個NCAA的隊伍熱身——不是咱倆賽區的啊,南區的一個學校且不是西維吉尼亞。三個外援全上了,到最後沒打過。」

  坐在關天義旁邊的秦欣聽到這話都吃了一驚:「這麼誇張,職業打不過大學生?」

  「老秦你還是了解的不多,CBL的冠軍級球隊放在這邊兒,我說難聽點,干不過NCAA裡面一半的隊伍。」關天義冷冷地說,「其實按理說不應該這樣的,因為好多咱們那邊的球員…以前真的很厲害,14歲、16歲的時候也能跟美國球員過招,然後到了職業聯賽,可能打了三年,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以後沒有任何的提升。說多了也沒用,因為這些細講起來太複雜了,我估計能給你們說睡著了…反正我當時問我朋友,我說咱倆以前做過國字號隊伍,你什麼水平我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不來這邊打球呢?你們猜他怎麼回答我的?」

  「他怎麼說?」

  關天義無奈地苦笑一聲,低聲說:「他說沒那個必要。」

  「怎麼沒必要呢?」石菲詫異道。

  郭翰接過關天義的話回答了她:「錢多事少離家近啊。一年好幾百W安安穩穩地掙著,換絕大多數人肯定也選留在那邊。很少有人跟錢和安逸生活過不去。結果不就成了現在的樣子?成績越來越差,以前不如我們的慢慢迎頭趕上來——咱們的籃球,本來可以說全亞洲無敵吧?多少年過去了,現在連TM日本隊都能打奧運會,咱們不能。足球就算了,籃球,那是看身高的運動,他們都不能說比我們厲害,可以說已經甩開檔次了!」

  許嘉穎皺起眉頭:「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絕大多數人都是現實主義者,穎姐。」關天義端起杯子將蘇打水一飲而盡,痛快地出了口氣,續道,「籃球就是好比會計、化學、數學這些學問的謀生手段,打球是工作,又不是什麼人生大事。人們一方面會苛責他人為什麼不為了理想奮鬥,另一方面又對現實做出妥協,長此以往下去,幾乎所有人都麻木了。」

  安昊源攥緊了手裡的飲料杯。過去這幾年,籃球之路上的坎坷令他感慨頗多。或許是朋友們在身邊令他放鬆了許多的緣故吧,哪怕沒有沾染酒精,他也像微醺了一樣,袒露出藏在內心深處的一些想法。「我覺得啊,哥…我覺得他們心裡缺了一團火。他們覺得現實地活著並不是錯——也確實不是錯。理想主義者太過理想化了就是傻瓜。可是現實就是,在體育,在籃球這片領域,我們需要更多的人變得理想主義,需要更多的人開眼看世界不是嗎?如果一個國家的體育,它已經落後了,然後想要有朝一日在世界大賽上出頭,那靠閉門造車能解決問題嗎?」

  「更多的就別說了,安子…」關天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裡帶著些警覺。可安昊源卻擺了擺手:「哥,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想說,中國籃球,需要理想主義者。即使我可能什麼也沒得到,我可能最後還會變得和大多數籃球人一個樣,但至少我試過了,以後的人生中回想起這段經歷,我會很感激,不會後悔。」

  「沒錯,兄弟。」郭翰嚴肅地舉起杯子望著關天義,「哥們兒敬你這位理想主義者。」

  秦欣也端起啤酒罐,對安昊源說:「昊源,有夢想誰都了不起!哥哥姐姐們挺你!」

  「必須的,挺到底!」

  杯子相碰的聲音清脆悅耳。那個晚上,幾個年輕人都沒有什麼困意,於是圍坐在客廳的爐火旁聊了很久:關於未來,關於人生,關於他們各自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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