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銀針拔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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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真正的孩子,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那麼一個人,一件事,深深地藏著,牢牢地抓著,緊緊地揪著,她們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將一個人削磨成另一個,將一條路重築成另一條。

  你可以不去看,可你不能不去想;你可以把它永遠封存,但你就是無法說服自己丟棄。

  經歷了這並不平靜的一天,客棧里的人們終於可以回房間休息了。

  白髮老者獨自住一間房;戚弘毅嘮叨了好一陣,終於老老實實的把桌子拼成一張床,睡在大堂;芍藥在房裡坐著,回憶著這如夢一般的一天,她有時會偷偷看一眼陳忘,他正抱著那長長的木匣,仿佛在回憶著些什麼,比起這一天裡遇到的種種怪人,這個瞎眼的大叔除了滿身酒氣讓自己不喜歡以外,倒是顯得十分親切。

  芍藥畢竟是個孩子,儘管她已經習慣了被別人躲避、排擠和欺負,但跟著陳忘的這一點時間,雖然短,但至少他不怕跟自己接觸,以至於連她自己都忘記了身上的詛咒。

  事實上,不僅陳忘這個已經瞎了的人不怕詛咒,爺爺和那個討厭的書生仿佛也對這詛咒免疫似的,一直沒有什麼異樣。

  芍藥沒有太多的奢求,對於她而言,這樣有人說話聊天,不被人躲著,不被人罵,就是莫大的幸福了。自從跟媽媽分開,芍藥已經很久沒有有過開心的日子了。

  這時,芍藥看著陳忘手中長方形的木匣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親,母親也有這樣的一個木匣子,背在肩上,就像是背著一把劍一樣,母親也立馬變成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俠。

  實際上,母親不會一點武功,她是多麼美麗善良的一個人,美麗是評價外表的,善良是評價內心的,只有母親才稱得上這四個字。

  母親總是那麼親切的對待每一個人,以至於全村人都會親切地稱呼她的名字:「巧巧」。

  村里每個人都喜歡母親,自然也喜歡芍藥,芍藥就是這麼幸福快樂地在全村人的包容和喜歡中成長到五歲。

  而父親,就藏在母親的木匣子裡,那裡藏著厚厚的信,母親沒事做的時候,就一封一封讀著信,給芍藥講著自己的父親。

  芍藥一邊看著陳忘手裡的木匣子一邊想著,不禁流出眼淚來。陳忘瞎了多年,聽覺卻很靈敏,他聽到芍藥流淚的聲音,便詢問道:「丫頭,你怎麼哭了?」

  芍藥聽陳忘詢問自己,忙用雙手擦乾眼淚,嘴裡說著:「沒事兒,芍藥沒有哭。」

  這話如何瞞得過陳忘,只是他見芍藥不想說,也不便問,只是胡亂猜疑一下,便問:「丫頭,你家在哪裡,我跟那老頭兒說說,這十年的眼疾能治好,無異於痴人說夢,還是先將你送回家的好。」

  芍藥看陳忘如此問,便說:「芍藥沒有家,芍藥想跟著大叔,治好了大叔,我們就一起逃跑,不讓爺爺殺大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陳忘很少笑,但這次他真的笑了,但隨後又鎖緊眉頭,對芍藥說:「逃?往哪裡逃呢?誰又能逃過自己的心呢?心死了,命,不過是一具行屍罷了。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分別呢?」

  芍藥今日本就見過不少殺戮,而現在陳忘的感慨里又全部都是行屍和死之類的話,不由得害怕起來。

  人一害怕就下意識看看四周,這一看,卻正看到一個黑影出現在窗外,好像正直勾勾地盯著芍藥,芍藥不禁「啊」的一聲,躲無可躲,只好撲進陳忘的懷裡,不去看那東西。

  陳忘感到芍藥撞進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一邊認真聽著,一邊隨時準備迎戰。

  芍藥縮在陳忘懷裡,感到一種特別的安全感,儘管陳忘是個瞎子。有那麼幾秒她甚至想,這也許就是父親的感覺,她就在這種安全感下躲避著。

  好一陣過去了,芍藥偷偷用眼瞄了下窗戶,就見那個黑影「喵」了一聲,飛快逃走了。

  見自己被一隻貓嚇到了,芍藥頓時顯得尷尬起來,回答陳忘說:「沒事,一隻小喵。」

  陳忘聽芍藥如是說,緊張的肌肉慢慢鬆弛下來。

  生死於他而言猶如無物,可他畢竟無法讓這個純真無辜的丫頭受害,他所承受的,太深太苦了,不能再累加一絲一毫。

  芍藥看著陳忘,這個大叔整天除了喝酒什麼也不干,顯得慵懶而且頹廢。語言中也毫無對生活的希望,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對自己都非常壞的人,偏偏卻對他人很好。

  芍藥雖然遇見陳忘不到一天,可明知芍藥也許能治好他的眼的情況下還願意放走她的;在她睡著時怕她著涼給她蓋上披風的;聽到她流淚安慰她的,都是陳忘——這個沒有人看得起也沒有人去注意的酒鬼。


  芍藥想起陳忘的話,迷惑地問道:「大叔,人活著,心怎麼會死呢?」

  陳忘嘆了一口氣,說:「丫頭,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懂。」

  芍藥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再問些什麼。屋子裡就又恢復了平靜。

  芍藥用左手扣著右手,又反過來用右手扣住左手,實在想不出說些什麼好,可什麼都不說吧,又總是感覺怪怪的。

  芍藥左看看,右看看,終於看到自己的藥箱。反正天色尚早,乾脆看看大叔的眼睛。

  想著,芍藥便對陳忘說:「大叔,芍藥把你眼上的黑布摘掉,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

  陳忘小心翼翼的放下木匣子,將眼前黑布解開來,讓芍藥去看。

  芍藥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就看見陳忘的整個瞳孔都被血絲占據,染成血紅色。而他的眼角處,則完全是一片漆黑,顯得十分可怖。

  然而芍藥並不是害怕這些,她只是想到被自己詛咒的那些人也都是這般症狀,只是沒有這麼嚴重罷了。難不成陳忘並非對詛咒免疫,而是詛咒早就加持在他身上?

  芍藥想到這一節,心裡揪了一下,頓時陷入到無限的愧疚與自責之中。

  陳忘體察到氣氛的不對,問道:「嚇著你了嗎?丫頭。」

  「沒,沒有。」芍藥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早已經把責任全部攬在自己頭上,看來,自己註定是一個天煞孤星。

  愣怔了半天,芍藥終於下定決心,她從藥箱裡拿出一個藥丸,對陳忘說:「芍藥不知道能不能治大叔的眼睛,但芍藥願意試試,請大叔先吃了這顆藥丸,緩解疼痛。」

  「十年的病眼,如何能治?」陳忘輕笑了一聲,拿起藥丸便吞了,對於一個求死之人,也沒必要去懷疑藥物。

  吃了藥丸以後,陳忘卻感到身體變得逐漸麻木起來,感覺一根根銀針從額頭、兩鬢以及雙眼之間的穴位刺入,一股熱力在眉眼處奔走不息,如此約莫半個時辰。

  芍藥一直在用這銀針拔毒之法為陳忘驅毒,直到接了三大盆黑水,才慢慢將銀針捻出,用黑布重新蒙住大叔雙目,說:「大叔,芍藥為你準備了些外敷內服的方子,就放在桌上了,你以後一定要按時吃藥,少喝些酒,芍藥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叔,但有一絲功效,也是上天對芍藥的寬恕與恩賜。」

  說著話,兩行清淚就從眼睛裡滑落下來。

  陳忘聽著這一番話,卻仿佛永久離別一般,又說什麼「寬恕」和「恩賜」的,若是小丫頭僅僅想逃,陳忘也不會多管;只是這言語之間,似乎包藏了無數的不舍與留戀,不知這小丫頭究竟經歷了些什麼,如何突然便說這些。

  陳忘的耳中,只聽見門開合的聲音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可她以這種狀態離去,叫陳忘如何能夠放心?

  陳忘沒多想,起身便要去追,可剛一發力,就覺得四肢百骸疲軟無力,才想起剛才那使人麻痹的藥丸藥力尚存,無奈之中,只能靜靜等著藥力消散。

  芍藥拿著藥箱,見戚弘毅並不在大堂,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門外的風吹進來,陰冷可怖,使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回望了一眼剛才出來的房間,心裡默默地說:「大叔,爺爺,還有討厭的書生,你們都是好人,只是芍藥命主孤煞,不為人所親,只願爺爺不要真的殺了大叔;願大叔的眼睛能就此好起來,看到生活的美好顏色;願那個討厭的書生早早實現他的理想。芍藥不想害任何人,芍藥走了,也希望芍藥能夠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住著,種種花,養些小兔子……」

  想著想著,芍藥的淚又淌下來,她向客棧揮了揮手,轉身走進了漆黑而又冰冷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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