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窮在山花爛漫的日子
窮，是我人生的標配，但是我從來沒有覺得苦，因為祖孫三代都在過這樣的日子。
爺爺最初其實是一個小城市的工人，原木加工廠上班。可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城市並非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爺爺奶奶拉扯著一群孩子，逢年趕上發大水，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幾經思慮，爺爺帶著奶奶和兒女，回到了農村。
那時爺爺並沒有想那麼多，起碼農村能分到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下來，餓不死人。
到了父親這一代，已經是地道的農村人了，春季耕田，夏天除草，秋天收割。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在這樣四面環山的村落里長大的。
我家的房子依山而建，最早的房子並不算大，但三口之家也過得足已。左右鄰居也是直系親屬。上房屋住著爺爺奶奶，以及我最小的叔叔。下房屋是二姑家，二姑家後面，是我爺爺哥哥的兒子，我管叫大伯父。
親戚雖多，能沾上光的並不多。早幾年，一樣的生活，一樣的貧窮，靠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能吃飽就算不錯了。
偏偏我幼年那幾年，體弱多病，時不時犯腸胃炎，讓父母焦心到不行。爺爺那時是偏寵我的。爸爸在外給人開車賺錢，每每我犯病，都是爺爺背著我跑二里地的路，到診所看病。
爺爺是個能幹的人。木器廠不幹了，回農村種地也是把好手。但是家庭內部矛盾也不少，爺爺奶奶在我開始懂事時就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時常吵架。
這點也遺傳在了我父親身上，我父母年輕那二三十年也一直吵個不休。也許上一代人就是那種相處方式，至少我認為還算是和睦有感情的，因為一路吵吵鬧鬧的，也過了一輩子。
農村的生活沒有城市那麼喧鬧，起初一年三季都在忙種地，冬季閒下來，玩玩麻將，打打撲克。父母那一輩，村人很團結，十里八村的人見面都認識，不光認識，上三輩，下三輩，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發生過什麼事，都如數家珍，一一詳記在心中。
偏生我從小內向，宅到不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所以我從小到二十幾歲成年，父親時常訓誡我，多出去走走，意思跟村里人聯絡聯絡。嘴上答應著，手腳卻是懶到家裡，挪不出門。
唯一讓我出門的動力，是爬山，拿著菜筐，跟著小夥伴去山上采野菜和堅果，時運好了，還能路過別人家承包的果園，薅下來幾顆梨子來吃。
對於山溝里的孩子，山是有著無盡寶藏的地方，不用錢，不用種，不用看護，只要些許體力就可以換回食物的地方。
聽父親講，他小時候，村里人戶稀少，那時才是真正的荒山野嶺，不僅有蛇蟲鼠蟻，還有野狼野豬出現。至今還保留著某一年野狼傷人致死的傳說。
所幸我出生時，村里人丁興旺，再也看不到猛獸出沒的駭人場面了。
我兒時巡山的那幾年，莫說狼了，就是蛇都沒見過幾條。我是最怕蛇的，小時候住的老房子，房檐上鳥窩附近，時常有小毒蛇出沒，我看一眼都害怕到不行。
而我前院的髮小卻是個狠角色，與我同齡，相比我的瘦小怯弱他就顯得結實，性格也偏生外向，神勇無比。每每與他上山，他總會遇到小蛇，一隻胖手按住蛇頭便捉將回來，然後拿到街邊，就地扒皮，蛇膽取出來——生吃。
我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
初春時節，三月底四月半，桃花開，滿山遍野的粉白，當然不止是桃花，櫻桃花，杏花也夾雜其中。
這時候刺榆樹也剛剛發新芽，吐出嫩葉，採回來熬湯是最鮮了。於是三三兩兩的村人就會在花下尋找那幾棵為數不多的刺榆樹，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皆因葉子太小，又扎手，採摘難度大增，采少了，不夠吃，想采多的話，只能站個把小時才能有可觀收穫。
這時候家常理短就發揮關鍵作用了，那時候沒有手機可以打發時間，閒話家常便成了唯一可供消遣的方式。手上不停，嘴也不停，說說笑笑，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四月春雨過後，蕨類植物發芽生長，也只有小半月的時間去採摘，過了這段時間，蕨菜步入成年期，葉冠完全展開，就不再能吃了。
那時候幾乎所有村人都會去山上溜一遍。這是個比較考驗眼力的活，那時山上一片綠，只有類似於小號一樣的綠色東西才叫做蕨菜。
入秋是采蘑菇最好的季節。天淡雲清，秋高氣爽，風轉涼，陽光卻是毒辣的很。不同於夏天的悶熱，秋天的熱是乾燥的，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伴著絲絲涼意。
這時采蘑菇要去深山裡去采。人跡罕至之處，方圓幾里沒有人家，周圍都是山和樹，在兩三米高的松樹下面，就長著各種各樣的蘑菇。
小時候看著新奇，淨往那種顏色鮮艷的蘑菇上盯。每每到此時，就會被媽媽，或者姐姐一把拉回來，然後被告誡，那些長得好看的蘑菇是有毒的，吃了是要死人的。
然後又被拽到一個不起眼的樹下面，扒開地面上厚厚的落葉，長得灰不拉幾的，或者顏色暗紅的，也有深黃色，逐一認識了一下:你看，這叫灰蓋，那個是松產，這個是粘團，這些才是能吃的蘑菇……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總算認識了，採摘就比較容易了，幾個人分散開來，半天功夫就弄了半筐。
農村無論是糧食，蔬菜，還是水果，甚至於肉類大都是自產自銷。村公社分出來的水田旱田種的是水稻和玉米，早先幾年，父母還種過黃豆和高粱，甚至是棉花，也曾種地。而現在除了玉米，水田都已經沒有了，都被改成了旱田，統一種了玉米。
而每一家每一戶在房前屋後都有自己的菜園。菜園裡的品類可就多了，什麼白菜，菠菜，土豆地瓜，西紅柿，芹菜韭菜，青蔥……等等，而每一家都會種著幾棵果樹，杏樹，沙果樹，櫻桃樹，梨樹，山楂樹，棗樹。
果樹是最好照顧的東西，頭年栽上幾棵，甚至不用怎麼澆水，等個兩三年自然就有果實了。
蔬菜相對麻煩一些，白菜菠菜蘿蔔一類，撒菜籽種下去就可以了，而西紅柿黃瓜一類就需要培養出秧苗，再栽到土裡去。倘若再長高一些，長出藤蔓來還需要搭架，將藤蔓綁到架棍上方才了事。
雞鴨鵝貓狗，自然也是生活必需的。雞鴨鵝產蛋，貓抓老鼠，狗看家護院。雞鴨鵝一般是第一年的春末夏初從街邊小商販那裡買來一批幼崽。秋末時成年，來年春天就雞蛋鴨蛋吃了。
三間大瓦房，一方小庭院，清晨起來雞鳴犬吠，生火做飯開始一天的勞作，早上忙完，閒來無事，可以坐在躺椅上，閒談人生。
若是沒有金錢所累，若是無關風月，無關事業，就算平庸一輩子，平平淡淡，打打鬧鬧，便也是幸福人生。
可惜人生哪能如此圓滿，果然幸福生活只存在於夢境中，或者，也許已經無限接近幸福渾然不知也說不準，個人各命也只能慢慢體會，細細品味，才能嘗出其中的酸甜苦辣咸。
爺爺最初其實是一個小城市的工人，原木加工廠上班。可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城市並非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爺爺奶奶拉扯著一群孩子，逢年趕上發大水，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幾經思慮，爺爺帶著奶奶和兒女，回到了農村。
那時爺爺並沒有想那麼多，起碼農村能分到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下來，餓不死人。
到了父親這一代，已經是地道的農村人了，春季耕田，夏天除草，秋天收割。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在這樣四面環山的村落里長大的。
我家的房子依山而建，最早的房子並不算大，但三口之家也過得足已。左右鄰居也是直系親屬。上房屋住著爺爺奶奶，以及我最小的叔叔。下房屋是二姑家，二姑家後面，是我爺爺哥哥的兒子，我管叫大伯父。
親戚雖多，能沾上光的並不多。早幾年，一樣的生活，一樣的貧窮，靠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能吃飽就算不錯了。
偏偏我幼年那幾年，體弱多病，時不時犯腸胃炎，讓父母焦心到不行。爺爺那時是偏寵我的。爸爸在外給人開車賺錢，每每我犯病，都是爺爺背著我跑二里地的路，到診所看病。
爺爺是個能幹的人。木器廠不幹了，回農村種地也是把好手。但是家庭內部矛盾也不少，爺爺奶奶在我開始懂事時就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時常吵架。
這點也遺傳在了我父親身上，我父母年輕那二三十年也一直吵個不休。也許上一代人就是那種相處方式，至少我認為還算是和睦有感情的，因為一路吵吵鬧鬧的，也過了一輩子。
農村的生活沒有城市那麼喧鬧，起初一年三季都在忙種地，冬季閒下來，玩玩麻將，打打撲克。父母那一輩，村人很團結，十里八村的人見面都認識，不光認識，上三輩，下三輩，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發生過什麼事，都如數家珍，一一詳記在心中。
偏生我從小內向，宅到不行，大門不出，二門不進的。所以我從小到二十幾歲成年，父親時常訓誡我，多出去走走，意思跟村里人聯絡聯絡。嘴上答應著，手腳卻是懶到家裡，挪不出門。
唯一讓我出門的動力，是爬山，拿著菜筐，跟著小夥伴去山上采野菜和堅果，時運好了，還能路過別人家承包的果園，薅下來幾顆梨子來吃。
對於山溝里的孩子，山是有著無盡寶藏的地方，不用錢，不用種，不用看護，只要些許體力就可以換回食物的地方。
聽父親講，他小時候，村里人戶稀少，那時才是真正的荒山野嶺，不僅有蛇蟲鼠蟻，還有野狼野豬出現。至今還保留著某一年野狼傷人致死的傳說。
所幸我出生時，村里人丁興旺，再也看不到猛獸出沒的駭人場面了。
我兒時巡山的那幾年，莫說狼了，就是蛇都沒見過幾條。我是最怕蛇的，小時候住的老房子，房檐上鳥窩附近，時常有小毒蛇出沒，我看一眼都害怕到不行。
而我前院的髮小卻是個狠角色，與我同齡，相比我的瘦小怯弱他就顯得結實，性格也偏生外向，神勇無比。每每與他上山，他總會遇到小蛇，一隻胖手按住蛇頭便捉將回來，然後拿到街邊，就地扒皮，蛇膽取出來——生吃。
我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
初春時節，三月底四月半，桃花開，滿山遍野的粉白，當然不止是桃花，櫻桃花，杏花也夾雜其中。
這時候刺榆樹也剛剛發新芽，吐出嫩葉，採回來熬湯是最鮮了。於是三三兩兩的村人就會在花下尋找那幾棵為數不多的刺榆樹，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皆因葉子太小，又扎手，採摘難度大增，采少了，不夠吃，想采多的話，只能站個把小時才能有可觀收穫。
這時候家常理短就發揮關鍵作用了，那時候沒有手機可以打發時間，閒話家常便成了唯一可供消遣的方式。手上不停，嘴也不停，說說笑笑，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四月春雨過後，蕨類植物發芽生長，也只有小半月的時間去採摘，過了這段時間，蕨菜步入成年期，葉冠完全展開，就不再能吃了。
那時候幾乎所有村人都會去山上溜一遍。這是個比較考驗眼力的活，那時山上一片綠，只有類似於小號一樣的綠色東西才叫做蕨菜。
入秋是采蘑菇最好的季節。天淡雲清，秋高氣爽，風轉涼，陽光卻是毒辣的很。不同於夏天的悶熱，秋天的熱是乾燥的，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伴著絲絲涼意。
這時采蘑菇要去深山裡去采。人跡罕至之處，方圓幾里沒有人家，周圍都是山和樹，在兩三米高的松樹下面，就長著各種各樣的蘑菇。
小時候看著新奇，淨往那種顏色鮮艷的蘑菇上盯。每每到此時，就會被媽媽，或者姐姐一把拉回來，然後被告誡，那些長得好看的蘑菇是有毒的，吃了是要死人的。
然後又被拽到一個不起眼的樹下面，扒開地面上厚厚的落葉，長得灰不拉幾的，或者顏色暗紅的，也有深黃色，逐一認識了一下:你看，這叫灰蓋，那個是松產，這個是粘團，這些才是能吃的蘑菇……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總算認識了，採摘就比較容易了，幾個人分散開來，半天功夫就弄了半筐。
農村無論是糧食，蔬菜，還是水果，甚至於肉類大都是自產自銷。村公社分出來的水田旱田種的是水稻和玉米，早先幾年，父母還種過黃豆和高粱，甚至是棉花，也曾種地。而現在除了玉米，水田都已經沒有了，都被改成了旱田，統一種了玉米。
而每一家每一戶在房前屋後都有自己的菜園。菜園裡的品類可就多了，什麼白菜，菠菜，土豆地瓜，西紅柿，芹菜韭菜，青蔥……等等，而每一家都會種著幾棵果樹，杏樹，沙果樹，櫻桃樹，梨樹，山楂樹，棗樹。
果樹是最好照顧的東西，頭年栽上幾棵，甚至不用怎麼澆水，等個兩三年自然就有果實了。
蔬菜相對麻煩一些，白菜菠菜蘿蔔一類，撒菜籽種下去就可以了，而西紅柿黃瓜一類就需要培養出秧苗，再栽到土裡去。倘若再長高一些，長出藤蔓來還需要搭架，將藤蔓綁到架棍上方才了事。
雞鴨鵝貓狗，自然也是生活必需的。雞鴨鵝產蛋，貓抓老鼠，狗看家護院。雞鴨鵝一般是第一年的春末夏初從街邊小商販那裡買來一批幼崽。秋末時成年，來年春天就雞蛋鴨蛋吃了。
三間大瓦房，一方小庭院，清晨起來雞鳴犬吠，生火做飯開始一天的勞作，早上忙完，閒來無事，可以坐在躺椅上，閒談人生。
若是沒有金錢所累，若是無關風月，無關事業，就算平庸一輩子，平平淡淡，打打鬧鬧，便也是幸福人生。
可惜人生哪能如此圓滿，果然幸福生活只存在於夢境中，或者，也許已經無限接近幸福渾然不知也說不準，個人各命也只能慢慢體會，細細品味，才能嘗出其中的酸甜苦辣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