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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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朝食後,趙軍依昨日將令,於關內雲集,漫長故關城牆上,只留一都尉領五千軍守備。趙括站於城關堡樓之上,下令開關。

  一隊隊臂挽長盾,手持長矛趙軍甲士,快步出關門,到指定之地列陣,其後盾劍兵,弓弩手源源不斷出關。站在堡樓上,趙括觀之雄壯,昂首挺胸,吸氣入腹,頓感可吞山河。

  秦軍營壘中,都尉林淵聞報,面色一白,忙登台望去。果見故關之門大開,趙兵如洪水一般,噴涌而出,直要崩開。立時下令,列陣迎敵。

  六千秦軍,立時以營壘為依託,在路上排開軍陣,與趙軍對壘。然六千人,在數萬眾前,遠遠不夠看。

  「擂鼓!」

  堡樓上趙括一聲令下,城頭戰鼓擂響,咚咚之聲,震人心魄。關外列陣趙軍,軍陣向前移動,待近秦軍,便有零星箭支從軍陣中飛出,直落秦人軍陣。秦人亦零星試射。待又近,雙方便是弓弩齊發,成千上萬箭支,在空中交織成箭雨,竟是少有相撞,幾乎盡皆落入敵陣。盾牌上頓時插滿羽箭,中箭者慘嚎聲不絕於耳。

  當兩軍接觸,盾牌相撞,戈矛相刺之時,慘嚎之聲愈是高起,弓弩手乘隙射箭,雙方浴血拼殺,頓時屍橫遍地。

  林淵騎於馬上督戰,眼見前方軍陣中袍澤,成片倒下,恨到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忽一支羽箭射在自己頭盔上,震的林淵大驚失色,撥馬奪路而走,親隨步騎短兵緊隨其後,後方軍陣士卒,見都尉敗走,立時旗幟一倒,緊隨而逃。

  前方軍陣秦軍士卒,眼見後邊敗退,卻是脫身不得,只得與趙人拼死相搏,疼到昏死是解脫,立時斃命當睡著。強敵圍攻,無處可逃時,再未有比死更好之歸宿矣,渾已不知疼,隨爾逞英豪。

  短劍刺透鎧甲,扎進肉里手感不會錯,敵人哀嚎不會假,我頭疼來亦是真。混戰之中,死者堆疊,傷者哀嚎,換來多受幾劍,多吃一矛。

  秦人邊跑邊回身射箭阻敵,再不肯短兵相接。

  趙人前陣圍住不及跑脫秦人,盡斬殺之,割首為功。秦軍營壘亦被攻破,在營中留守秦人甲士,庶子,雜役皆被斬殺。後陣趙人循路越過戰場,追擊逃跑秦人,弓弩手不時放出陣陣箭雨,將秦人阻敵之材士射翻一片。

  眼看秦人不堪一擊,倉皇逃命,前軍追逐掩殺,堡樓上趙括面露笑意,開口道:

  「隨我出關!」

  一旁裴封忽進諫:

  「請將軍後出。」

  「將軍不在軍,何以為將軍。走,隨我殺敵!」

  趙括卻是腳步不停,直向階梯走去。

  出堡樓,趙括飛身上馬,策馬走出故關。關外中軍前隊,見將軍出關,便順道路向前進擊。策馬路過戰場,見秦人無頭屍身堆疊路旁,趙括面色淡然。

  眾幕僚跟隨趙括身後,亦是漠然。幕府衛士前後左右,嚴密護衛。路過秦軍營壘,趙括暼一眼,撥馬走入秦營。一群幕僚,隨護衛士皆是進入。只見營壘之中,屍體遍地。

  外面道路上,大隊中軍步卒疾走進擊。約八千騎兵,卻是分散在道路兩邊,並未前出。騎兵手中好多仍手拿弓弩,身上盔明甲亮,腰間短劍晃動,戰馬多披戴皮甲,鬃毛紮起。

  在林淵軍營壘里,騎馬溜達一圈,趙括確認敵軍實倉促應戰,驚慌逃離,便策馬走出秦軍營壘,回到路邊,匯入大軍之中,向前進擊。騎在馬上,亦須稍策馬快步,方可跟上中軍步卒奔走之速。趙括在馬上顛顛起伏,放眼看向前方,目光冷峻,偶爾咬牙,腮幫鼓起。

  道路兩邊騎兵,見將軍歸路上,很快編隊起步上路,在將軍前後形成騎隊隨行。故關之中,仍源源不斷有兵出。當中軍士卒出盡,一輛輛馬車便出故關。車上旌旗招展,有幕府之人,有人馬糧草,箭箱藥布,各種輜重。

  馬車上,李談身穿軍服,腰佩短劍,未著甲冑,稚氣小臉上滿是笑意。看見秦人無頭屍身,立時小臉一白,哇哇大吐起來,將朝食盡皆嘔出。車上老軍鬨笑,一人手抵其背,令其不得轉身,要其吐在車外,勿髒車裡。跟在車旁行走雜役民夫,皆是嬉笑避讓。

  半個時辰後,後軍方是出完。守關都尉依將令,關閉城關大門。站在堡樓上,都尉趙羲眼望出關擊秦之三十萬眾,緊握雙拳,呼吸急促,滿面脹紅,恨自己不能進擊秦人,生生錯過必勝之戰也。

  連續奔逃半個多時辰,林淵一馬當先,灰頭土面,身後數十騎緊緊跟隨,再後數千敗兵丟盔卸甲,綿延數里,徒步亡命奔逃。沿路中軍所設哨卡,盡皆聞訊撤走,隨敗兵一起逃命。


  艷陽下,天高雲淡,風和日麗。裨將秦瑞伏兵之密林邊緣,一顆樹上,樹杈間,趴伏一名身穿褐色葛衣斥兵,短劍綁縛背後,身上並無盔甲旗號,與樹上枝葉渾然一體。清瘦面龐上,一雙丹鳳眼精光閃閃,靈動有神,透過樹枝間縫隙,將眼前,直到西山口數里路面盡收眼底。自聽得故關方向傳來戰鼓,喊殺聲,便在心中揣測前方戰況。待聽到由遠至近馬蹄聲,渾身不由緊繃,伏於樹杈,仔細觀察東面。

  一匹快馬忽躍入眼前,馬上之人正是都尉林淵!其狀狼狽,面色驚恐,緊隨其後騎隊呼嘯而過,頓時塵土飛揚。馬隊過去一會兒,便又有眾人奔走之聲,待敗兵映入眼中,斥兵鳳眼圓睜,難以置信。只見奔命眾人,全無甲冑,尚有赤膊之人大汗淋漓,若非手拿短劍,弓弩,幾不識為秦兵矣。伏於樹枝,斥兵瞪大雙眼,不由呼吸急促。

  敗兵散亂,沿路狂奔,前面之人已跑過西山口,不見蹤影,落後之人方入眼帘。忽一陣箭雨飛出,路上落後敗兵中箭,咿呀怪叫,撲倒在地。有敗兵脫力,口吐白沫摔倒,回頭見趙人追來,又是爬起慌忙奔跑,恍恍惚惚,歪歪倒倒,竟是偏離道路,順坡直衝密林而來。

  一隊披甲執銳趙人忽現於道路,見中箭秦人,便看是否已死。倒斃者便是繞過,卻踩住傷者,補劍奪命,割下首級,以為自己軍功。

  奔向密林敗兵,忽被一支羽箭射中,撲倒在樹林邊草地上。一名趙人材士如風而至,將弓納入弓囊,抽出腰間短劍,一腳踩住敗兵頭顱,一劍刺入頸中,頓時鮮血迸濺,敗兵手腳彈動,垂死掙扎,趙人弓手短劍又割又砍,幾下斬下頭來,手提頭顱,向蒼綠密林中看過一眼,便走回道路,邊走邊將秦人首級掛在腰帶上。血污一路滴答,沾濕皮甲,染紅草地。

  密林里埋伏秦人,眼見此景,恨到快要攥碎拳頭,咬斷牙齒,卻是不能吭聲,援手。秦瑞冷冷看著樹林外,離去趙人,咬牙咬的腮幫鼓鼓,抬頭又是望向樹杈上所伏斥兵。

  眼見趙人猖狂,自己卻無能為力,斥兵趴在樹杈上,長吸口氣,淡定心神,默默計數追來之趙人兵數。

  在趙人追殺下,秦人亡命奔逃。林淵一馬當先跑在最前,一點不覺羞恥,詐敗自當如此。可當望見,一條長壁,橫亘前頭,遮絕出谷道路,林淵大驚失色。待看清其上秦軍旗幟,林淵方驚魂稍定,繼續縱馬狂奔,為自己一時心疑恐懼感到無奈。何來詐敗,今日實不敵趙人。若非見機快,盡覆於故關之前,亦未可知。

  愈近長壁,林淵愈是心驚,一眾騎馬侍衛隨從亦是如此,盡皆放慢馬速,只因當面長壁,未見門戶也。正驚疑間,卻見長壁上放下一架架長梯,直接地面。

  「我馬當如何?」

  林淵騎馬到長梯前,仰面高聲問。長壁上,都尉宋象大喊道:

  「棄馬步行。莫要耽擱。」

  「嘿!」

  林淵恨聲中出溜下馬,回首看沿路跑來自軍敗兵,眼中竟是泛起淚花。侍從短兵下馬圍在身邊,待其將令。

  「棄馬!速上。」

  「都尉先上。」

  眾侍衛異口同聲道。

  「嘿!走,快走,有多遠跑多遠!」

  林淵說話,手掌使勁拍打馬屁,用力推搡,戰馬似會意,順著長壁向小雲嶺方向快步而去,臨小溪是輕鬆一躍而過。侍從亦是拍馬遣之。一群戰馬於是結伴,順長壁向小雲嶺方向奔去。

  林淵不再遲疑,轉身幾步來到長梯前,手腳並用爬上長梯,到胸牆前,宋象伸手接住,林淵看一眼上面圓木搭成箭棚,跳下胸牆,落腳在長壁之上,開口便問:

  「何時築壁?」

  「先去復命,莫堵上頭。」

  宋象卻是撫其背甲,陪其向後面階梯走。站滿長壁甲士擠在一起,讓開路來,讓吃敗仗同袍過去。

  站到石梯跟前,陽光大盛,林淵眯眼望向禿嚕嚕長平城,站住不走,大聲問:

  「城牆何在?」

  「腳底下。」

  宋象懶得與其多說,伸手請其下長壁。林淵心中煩躁,亦不再多說,手扶劍柄,順石梯走下長壁。眼見壁後密集軍陣,林淵心知大戰在即。方在路面站定,一名幕府軍吏便迎上來,施禮道:

  「上將軍有令,林淵軍皆於長平城外旗營暫歇,都尉林淵入幕府聽命。」

  聽到軍吏傳令,林淵皺眉問道:

  「何來上將軍?」

  「都尉進城便知。」

  「何來上將軍?」林淵又厲聲追問:

  「都尉一去便知。」

  林淵咬牙,跟幕府軍吏計較不來,帶著滿腹疑問,沿路快步向長平城走去,將左右軍陣視若無物。其後隨從緊跟。

  長壁之上,王齕巡壁回來,望見林淵背影,一歪嘴,似笑非笑間,看了宋象一眼,走近胸牆,眼望谷中奔來之林淵軍敗兵,淡然道:

  「詐敗者,惟林淵妙如真敗。」

  「呵呵。」

  宋象乾笑兩聲,走近左庶長王齕,並不多話。

  立於長壁上,守在一字胸牆後,嚴陣以待士卒,眼看敗兵慘象,皆是不言不語,伸手扶持,幫同袍下胸牆。丟盔卸甲,身穿布衣,乃至赤膊敗兵,滿面惶惶羞愧之色。有敗兵甚至兩手空空,僅以身還。有敗兵遇到相熟同袍,眼中含淚,險要哭泣。兩里半長壁,道路及道路兩側處,皆是放下一條條長梯,供敗兵速返本陣。各段守軍,皆有軍吏,計數從本軍守段,爬梯回返之敗兵人數。

  長壁上守軍皆是加倍警惕。不用想,敗兵之後必有追兵。能擊敗林淵軍六千餘人,必是數倍之敵也。今日少不得一場惡戰。

  敗兵愈來愈多,轉眼已有近三千敗兵爬過長梯,回歸本陣。箭棚下十分蔭涼。季蟬面上一道斜長傷疤十分醒目,放眼遠眺,便見後方趙人追兵旗幟,立時大喊:

  「弓弩預射。預備收梯。」

  「諾。」

  身旁自軍皆應。一時,宋象軍守壁之軍中,呼喝聲四起,皆備敵。兩旁都尉所守壁上,守壁之軍皆有傳令。壁上再遠之守軍亦有呼喝之聲傳來。

  沿路追殺而來趙人,眼見谷口黑色長壁,皆是吃驚。長平城至故關是何地勢,眾皆熟悉。何曾有此長壁,必乃秦人所造也。而廉頗將軍兵敗長平,退守故關,於今不足一月耳,秦人何以能於谷口,築成如此長壁哉?

  驚疑間,追兵大多慢慢止步,遠遠眯眼,手搭涼棚,觀望南面谷口長壁,不再追趕秦人。亦有成群士卒貪功冒進,仍前出以弓箭射擊落後秦人。

  忽從長壁上飛出一陣箭雨,冒進趙人慌忙返身走避。轉眼間,道路草地上便是扎滿秦人箭矢。趙人有幸,未傷一人,然皆後退,遠離秦人一箭之地,於路上列陣,以備秦人出壁接戰,又命人回報將軍。

  秦人長壁上,待敗兵皆回後,長梯便被拉回長壁,移到壁後放置。趙人眼見秦人抽回長梯,並無出擊之意,心中稍稍一松。然一想,若將令攻壁,則己必死傷重。頓時便有人愁眉苦臉,有人躍躍欲試,有人舉目四望,有人交頭接耳,有人取下水袋喝水,有人拔身邊野草叼在嘴上啃咬,有人手拄長盾休息,有人檢視弓弩,有人擦拭劍刃。

  策馬走入西山口,趙括一登上高坡,便是望見長平城方向,谷口處有一線深色長壁,心中頓時一緊。一帶韁繩,走到路旁草地上駐馬細看。其幕僚,衛士皆跟隨左右,隨護四周。只是不知,此處,正是前日白起駐馬,開幕府議事之地也。

  「先生何以觀?」

  趙括騎在馬上,問身邊裴封。勒住韁繩,御馬於將軍身邊站穩,裴封道:

  「秦人慾困我於谷中。請將軍回師故關,再做策對。」

  「哦。」趙括哦一聲後,仰面,眯起眼四處觀望,忽笑道:「王齕伏兵於西山,小雲嶺。待我軍入谷,便於西山口斷我後路。然其兵伏於何處?先生多慮。攻破長壁,秦人自潰。」

  「將軍,若攻秦壁,請以一軍先占西山,一軍守西山口,以應萬全。」

  「不必。」

  「放火燒山亦可。」

  「不必。」趙括邊說面上邊是笑容綻放。

  「臣以為此長壁乃倉促築就,其中必有詐。不可輕進。」

  「嗯。」

  趙括鼻中哼哼,想起斥兵之報,至少三日前,並無此壁也,旋即想到前日,長平方向夜空映紅,便是開口道:

  「此長壁乃前日起搶築而成。」

  「臣亦如此想。」

  「王齕斷我斥兵之路,即在密此壁也。」

  「及其伏兵所在。」

  「嗯。」

  「是以其中必有詐。請將軍回師故關。」

  正議間,幕府軍吏來報,言前軍在秦壁前列陣。秦人敗兵已盡入秦壁矣。趙括點頭,看了一眼地上秦人遺棄之旌旗,鎧甲,兵器,衣服,隨即開口下令:


  「前軍於秦壁前列陣待命。中軍,後軍速跟進。逢疑有秦人伏兵處,可射之以探。」

  言罷,策馬前行,循路向谷口秦人長壁而去,停駐道路兩旁騎兵一見,便又回到路上,拱衛將軍幕府向前進擊。

  裴封見將軍固執己見,心中頓感不安,卻又不便多言,再看前後浩蕩大軍,已有弓箭手向山上草木射箭,便是不再猶疑,催馬跟上趙括。

  趙人見所射處皆無異樣,便是速進不停。卻是不知,伏於草木里秦人有中箭者,忍痛不呼。

  在谷中行過一半路程,趙括一帶韁繩,撥馬走到路旁一處高塬,直覺天高雲淡,視野開闊,將山谷盡收眼底,南邊谷口秦壁清晰,東北方向西山口亦是可見,東面西山林木茂盛,西面小雲嶺稍顯低矮,皆是歷歷在目,一條清澈小溪於旁邊溝中流過,周圍甚是寬闊,溝壑有形,便命在此立幕府,中軍在此列陣。後軍向前,於前軍後列陣。

  很快,前軍攻城器械亦趕上來。民夫雜役從馬車上搬下長梯,扛起送至前軍之中,隨即跑回停在野地里馬車旁。稍後,前軍接到進擊秦人長壁將令。戰鼓聲在山谷中響起,咚咚之聲往復迴響。趙人前軍聞鼓而動,緩緩前行。

  耀眼陽光下,秦人長壁上箭棚如沐金輝,箭棚下,長壁胸牆後,密密麻麻站滿秦人甲士。趙人軍陣中士卒,眼看長壁上秦人,眼中目光各異,勇者如噴火,怯者如含冰,各色各樣,堅定恍惚各不同,相同者是皆邁步向前。當道左右尚且平坦,再左右則地勢起伏,不易行走,難持隊形,陣型便是錯落散亂。

  當軍陣走入秦人一箭之地,趙人便是舉盾,一個個箭陣停住,一陣箭雨,數萬支飛矢迎著太陽噴射而出,直落前方秦人長壁。

  「舉盾。」

  長壁上,秦人呼喝。長盾立於胸牆後,交疊緊密,正面不露縫隙,其後是手舉雲盾的士卒,在箭棚下又起一道防禦。

  噗噗騰騰,趙人射來羽箭大多數為長盾攔下,從長盾上方與箭棚間空隙射上長壁飛矢,又被雲盾攔下,秦人毫髮無損。少數低於胸牆高於箭棚飛矢皆是作廢。羽箭扎在箭棚上,如刺蝟一樣。季蟬抬眼看扎在箭棚邊緣趙人羽箭,使勁咽了口唾沫,大喝一聲:

  「放箭。」

  隨其出聲,左右百將,屯長,伍長皆是隨喝發令。長盾立開,弓弩手立時乘隙放箭,左右各軍皆是一樣放箭,長壁上嗡一陣箭雨飛出,比之趙人飛矢少去太多,卻是居高臨下,直落沖向長壁趙人,轉瞬即到。中箭趙人哀嚎倒地,更多趙人卻是更快奔走,直撲長壁。

  趙人箭陣又發飛矢。季蟬呼喝舉盾,隨手慢慢抽出腰間長劍。長壁之上,擠滿甲士,動作不好過大,以免傷到同袍。箭矢打在盾上噗噗亂響,釘在箭棚沿上密密麻麻。

  「放箭。」

  季蟬又是大喝。立盾開處,弓弩手立時向下射擊。陳力放箭,眼見趙人黑壓壓一片奔來,不由心神恍惚,莫名恐懼。

  「放箭!」

  季蟬又是呼喝。陳力又射一箭。弓箭手多是又射一箭,弓弩手卻是慢一點,未及射,只得等待。眼見飛矢來襲,立盾又合。

  「趙人攀壁在即,各守其位,盡殺之。吼!」

  季蟬喊話,大吼一聲,眾人隨之大吼。長壁上秦人皆在喊話,怒吼聲一片。一個個甲士神情激奮,血脈勃張,汗毛豎起。

  飛矢對射間,趙人衝到長壁跟前,長梯噪響,搭上長壁。梯頭正好搭在長壁胸牆之下,有梯頭鐵抓鉤是扎入石縫。亦有長梯搭壁陡峭,梯頭突出胸牆直。長壁上秦人便是大戟頂上,數人合力硬生將長梯頂翻開去,摔落壁前地上。

  立盾便不宜再合攏,弓弩手,擠近盾手,從兩盾間縫隙輪流近射攀城趙人。中箭趙人哀嚎慘叫,跌落長梯。中箭秦人亦是慘呼翻倒長壁之上。

  「抬下去!」

  季蟬大喝。後面民夫便是過來,將傷者放上擔架移走,順著石梯抬下長壁。爬上胸牆趙人一露出盾,便被秦人立盾手短劍刺歪盾牌,露出半邊臉,瞬間便被一支弩箭射中,頓時慘叫跌落長梯。其後甲士,又揮劍劈砍立盾,左臂雲盾一頂,奮力一躍,從秦人立盾間空當躍上長壁,揮劍再砍,卻是不及季蟬劍快,長劍直入趙人頸側,穿透內臟,所過皆破,趙人立時斃命。季蟬抽出長劍,鮮血直噴,旁邊二毛又在趙人頸上補上一劍,快要斬下頭來。

  「扔出去!」

  吳大一邊發弩射箭,一邊大吼。

  二毛於是擼下趙人手中盾牌,短劍,一把撈起趙人屍首,擠到胸牆旁,一把扔下,如推滾木,趙人屍首凌空中箭,繼而砸中爬梯趙人甲士,撞下一串。秦人見之大吼。趙人甲士腳踏瀝血長梯,續又捨命攻壁。


  呼喝慘叫,鼕鼕鼓聲在山谷迴蕩,激奮人心。長壁之上,趙人如蟻,前赴後繼。死傷甲士,卻是無有秦人好運,皆躺在長壁之前,堆疊一片,血污狼藉,腥氣沖天,死者咽氣,重傷者哭號呻吟,輕傷者掙扎站起,在軍官督促下,繼續沿梯攻壁。趙人箭陣亦是交替前行,接近長壁。秦人亦是於壁上不住射箭。飛矢穿空,上下飛串,嘯叫奪命。

  林淵軍所放戰馬,在野地里奔走,卻是無處入壁,便有返身奔向大道,正好闖入兩軍交戰之地,頓時被射翻數匹。其餘戰馬旋即復又轉向,循小雲嶺向北跑去。趙人前軍並不追趕秦人遺棄戰馬,軍陣持續攻打長壁。對地勢高聳,林深茂密小雲嶺,亦試圖穿行,卻被長壁上秦人一陣飛矢,射死數十人,盡倒草木中。

  長達兩里半長壁前,盡有趙人攻壁。趙人喊殺,慘叫,聲震山谷,直衝湛藍雲霄。而道路及左右,地勢平坦處,趙人軍陣極其密集,攻擊猛烈,不惜死傷,持續攻壁,飛矢源源不絕,撲向長壁,直欲射翻長壁一般。

  「主將,我兄弟死半!」

  滿面血污季蟬退到李喜身邊喊道。長壁上喊殺、慘叫、兵器撞擊、飛矢聲交織,如雷灌耳。

  「未到時辰!」

  李喜亦是大吼,手握短劍手臂一撞季蟬,叫其上前。季蟬閃了眼不遠處都尉宋象,不再作聲,復又上前,和同袍一起,與爬上長壁趙人拼命,咒罵趙人飛矢,先人,女眷。

  箭棚下,本不寬敞長壁上,比開戰之時空蕩不少。皆因戰歿傷殘者移下長壁之故。在手舉雲盾短兵護衛下,都尉宋象兩眼泛紅鼓鼓。眼見自軍傷亡,壁上守軍減少,其心中亦是緊繃。上將軍有令,都尉無令不得下長壁。尉裨將亦是在長壁上督戰。宋象深感長壁上防守,束手束腳,所幸昨日造好箭棚。否則,早被趙人射成刺蝟。眼看李喜軍死傷飛快,大出戰前之所預,不時有趙人突上長壁。宋象左右觀望,見已有都尉在行換防之事,便命人傳令,上二隊,換下一隊。

  季蟬揮劍砍殺,只覺手臂酸麻,心中恨意滔天,恨當面之敵,恨殺之不盡,斬之不絕。頂在胸牆前季蟬,猛然被一高大身影遮住視野,一趙人猛士撲進長壁,以盾開路,撞翻季蟬,以劍劈砍,將與季蟬並肩二毛一劍撩倒,旋即揮劍斬向倒地季蟬。抬劍迎擊,撞出火星,盪開短劍,季蟬只覺背心疼痛難忍,難以站起。吳大扣動機括,一支利箭射進頭盔,趙人負痛怪叫側身,陳力羽箭瞬間射出,直入趙人口中,在後譚峰一劍,亦刺進趙人肋下,生猛趙人斃命,仰面倒在長壁,頭枕二毛腿上。

  「抬下去!」

  季蟬忍痛爬起身高喊,背甲沾滿長壁上粘稠血污,又站到胸牆後,出劍刺殺爬上趙人,陳力亦取箭搭弦,直射登壁之敵,飛矢從盾隙而出,扎到趙人面上,趙人翻身落梯,慘叫跌落壁下屍堆。

  譚峰反手拿劍,與人抱拽二毛,卻見二毛脖頸血流不止,雙目眼皮顫顫,睜不開,閉不攏,眼看不活。季蟬扭頭瞄一眼,又直面攻壁趙人,出劍猛刺。

  過來兩個民夫將二毛搬上擔架,抬二毛下長壁,血水順著擔架一路滴答垂落。正循階上壁換防士卒,給民夫讓路,眼看血污垂死同袍,感同身受,悲之哀之,膽寒生恨,愈加同仇敵愾。

  「換過,兄弟。」

  聽人言,被擠到後邊,季蟬仍是手提長劍,眼看輪換上來同袍,將趙人屍首越過胸牆,扔下長壁,耳中金鐵交鳴,慘叫廝殺聲迴響,兀自渾身緊繃,呼吸急促,緩不過來。

  「五百主,換我等下壁矣!」

  陳力近身拉扯,附耳喊道。李喜亦是呼喝,命季蟬,風堅率部下壁。

  明媚陽光,及身暖暖,隨著眾人,季蟬走下長壁,只覺腳下發粘。低頭細看,只見鞋底血污如漿,稠似黑漆,在石階上拉出絲來。

  走下長壁,順路默默向後行走,忍住背心疼痛,邊走邊掏出隨身葛布,小心擦去長劍上血跡,見劍刃上竟有缺口,心中木然,擦淨劍身,緩緩收劍入鞘,抬手又抹了把面上汗水,手背左一順,右一順捋過唇須,面上血污變形,換了花樣。陳力扭頭一見,忽咧嘴發笑。吳大加快步伐,跟上扭頭一看,亦是樂出聲來,笑聲一起,頓時一掃悶悶,如獲新生矣。

  壁後一個個圓木搭建,用以防箭涼棚下,民夫,備戰士卒皆是無語看著。空地上軍陣中,持盾短兵,拄弓材士,默默目視渾身浴血,不到小半個時辰,便絡繹退下士卒,見其有說有笑,又莫名心中振奮。

  長壁上十都尉皆換新隊後,壁上戰力又強,攻壁趙人死傷愈快。趙人前軍各都尉催軍急攻,密密麻麻甲士爭相爬城,箭陣愈推愈近,射擊守壁秦人,令秦人死傷激增。


  左庶長王齕巡守長壁之上,眼見壁前趙人聚集,其勢洶湧,又聽數都尉請壁後援射,便是命隨從軍吏,向壁後箭陣,發信援射。傳令軍吏,立刻抽出身背兩桿小旗,來到壁後,向壁後箭陣揮舞小旗。

  主掌壁後箭陣中軍校尉立時領命,下令箭陣援射壁前,又命盾手預作防禦。立於壁後箭陣中一萬材士,立時取箭搭弦,弓如滿月,射出利箭,嗖嗖之聲連成嗡嗡一片,緊接著又取箭射,連續不斷。

  季蟬等下壁士卒,一見箭陣放箭,忙是拔腿向後方營壘奔走,遠離趙人一箭之地。風堅眾人走在前頭,亦是拔足狂奔。

  一片片箭雨騰空而起,越過長壁箭棚,直落趙人攻壁軍陣。

  忽感天光一暗,望見烏雲般飛矢從天而降,趙人紛紛舉盾結陣避箭。然中箭者仍是躺倒一片。攻壁軍陣被一陣箭雨分割、壓制,攻壁之勢為之一頓。趙人迅即分出箭陣,抬高射角,越過長壁吊射壁後。

  壁後秦人箭陣見敵飛矢,立時短兵舉盾,材士躲於盾後。然仍有中箭者哀嚎一片。

  跑出一箭之地,季蟬等人,望箭顫抖,又放慢腳步,向後方自軍營壘走去。身後哀嚎聲是如此刺耳,一群人卻再未回頭。

  營中,庶子方盼一見公大夫與眾軍回來,便是心中歡喜,晃出營門,守在營門前中軍軍吏,未去攔阻。待看清回來之人甚少,公大夫渾身血污,方盼立時便愁眉苦臉,竟是眼中有淚。季蟬走近,一把攬住方盼肩頭,一同回到營中。

  「午飯已煮好。」

  方盼語帶哽咽道。

  「吃。」

  季蟬大喊一聲,放開方盼,任其去忙。自己則走去營帳。

  陳力、吳大等人皆是跟隨。季蟬進帳,便是手扶長劍,仰面臥於榻上。見眾人站滿帳內,便道:

  「去吃飯。我小睡。」

  「五百主,可好?」

  陳力蹲到榻前,急切問道。

  「好。只是困,想睡下。」

  季蟬眨巴著眼,掃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陳力面上,示意其去吃飯。

  見五百主只是想睡,眾人便是離去,皆是疲憊不堪,想著吃過便是睡,不知何時,又會輪換上陣。

  待帳內一空,季蟬閉上眼,咬牙忍住背心疼痛。回憶方才被趙人撞翻在地霎那,背心頂到,不想竟一直疼到此時,忽眼前浮現二毛雙眼顫顫之狀,不由悲從心生,兩行濁淚順眼角滑落鬢毛之中。

  長壁激戰,血流成河,雙方飛矢穿空,遮天蔽日,呼嘯索命。秦人壁後箭陣援射,遲滯趙人攻勢,長壁上攻守雙方膠著在一起,死傷慘重。

  西山口,趙括軍仍不斷進入山谷,數千輛滿載食物,草料,箭矢,弓弦,傷藥馬車,上十萬背負沉重包裹民夫、雜役與中軍士卒混雜在一起,沿路向山谷中行進,隊伍絡繹數里長。

  山谷中,趙括站在方造就的中軍望台上,眺望長壁激戰,意氣風發,再次傳令,命前軍急攻秦壁。又命後軍嚴陣以待。中軍立柵為壘,插旗為營。各軍輜重馬車,運物民夫,皆在軍吏指引下,在中軍營壘中,依劃定之地,停放駐紮。中軍營壘里,救治傷兵的帳篷中,滿是嚎哭之聲,聞之令人心碎。趙括面色因之陰冷,破敵之意愈堅。見營中有民夫生火做飯,趙括立時喚過軍吏,命不得生火做飯,軍中午餐皆冷食,破秦之後,夜飯酒肉管夠。

  將令一下,軍中皆冷食。趙括卻是不離望台,不用午食,又推卻軍吏送上餅肉,只飲水一杯。裴封一旁低聲勸道:

  「請將軍稍食。」

  「吃不下。」

  趙括低聲道。裴封默然,不再多說,忽見趙括面色愈沉,裴封隨循其目光望去,只見前方並無異動,又細看,發覺不對,便是出聲道:

  「將軍,前軍箭矢稀疏,為秦人所壓。」

  「嗯。去問何故。」

  「諾。」

  身旁幕府軍吏立時奔下望台,飛身上馬,一陣煙塵,循路向前軍馳去。半路與前軍報馬錯馬而過。趙括看的清楚,抬手一抹額上汗水,留意奔來前軍報馬。

  「報將軍,前軍箭矢用盡。材士撿拾敵箭以射,難相抗衡。」

  聞報,趙括胸膛劇烈起伏,錚亮皮甲折射陽光,光茫耀眼。報馬退去後,趙括與幕僚稍一商議,當即便下將令,命後軍速攻壁,前軍後撤休整。又命各軍輜重馬車,雜役民夫,速進至中軍營壘,過未時不到者,皆斬。


  將令傳出,後軍進擊長壁。前軍攻勢一緩,攻城甲士拖下長梯,免被壁上秦人毀去,梯頭搭在成堆屍首上,持盾結陣後退,遠離長壁。後軍箭陣射出密集飛矢攻敵後,前軍箭陣方停射,緩緩後撤,變換隊形,與攻城甲士一同,從後軍軍陣縫隙處,退出秦人一箭之地外,撤往中軍營壘南門外指定之地,駐紮休整。

  後軍沖陣甲士結盾陣抵近秦壁,架起自帶長梯搭上長壁,又復起前軍擱在壁前之長梯,亦搭於壁上,在自軍飛矢支援下,趙人奮不顧身,爬梯攻壁,眾甲士如蟻附之,守壁秦人箭如雨下,中箭之人驟增,疼痛難忍,慘叫聲頓時又此起彼伏,響徹山谷。

  疲累不堪,傷痛纏身的前軍士卒,隨地坐臥,不顧烈日當頭,掏出口袋裡干餅,醃肉充飢,偶爾喝水袋中涼水,化去口中干噎。對後軍攻壁之震天殺聲,不聞不顧。

  中軍望台上,趙括手抓欄杆,眺望長壁激戰,骨節發白,咬牙不斷,腮邊隨之鼓鼓。天空烈日漸漸西行,地面身影轉向北東。

  中軍營壘北邊,浩大車隊走卒,聞將令,皆是加快步伐,催馬速行。將令傳出西山口後,絡繹數里,緩緩行走的雜役民夫,抬手擦去面上汗水,個個加快腳步。

  山谷中,後軍攻勢如潮,甲士如蟻攀爬長壁,箭矢穿空,遮天蔽日,慘叫之聲響徹雲霄。

  長壁上,眼見死傷者眾,漸漸難敵趙人,尉裨將王齕急令報上將軍,發援兵。白起接報,抬眼看屋外天色,又看面前領上將軍短兵司馬靳,及待命多時的三都尉,特意問林淵道:

  「汝軍果是可戰?」

  「是!我部三千甲士,皆欲上壁殺敵!」

  白起點頭,又看張奇道:

  「下馬步戰,汝可心甘?」

  「騎壁殺敵,更勝騎馬!」

  「好!汝等乃我之生力軍。現長壁吃緊。汝等自領軍到壁後,聽尉裨將調遣。」

  「諾。」

  四人異口同聲應諾而去。

  見上將軍以一萬五千生力軍盡委於己,王齕大振,立時更換士卒,堅守長壁。橫亘谷口長壁,上下前後圍滿甲士,有秦有趙,有死有生,儘是血腥。長壁上近接廝殺,開弓放箭對射不絕,利刃加身,骨肉分離,鮮血迸濺,金鐵交鳴,亂矢穿空,喊殺慘叫聲沸騰盈天。

  西山口外,路南密林里,格外寧靜,三萬秦軍人馬潛伏於此待命,數萬執鋸提斧,背負繩索布袋包裹庶子、雜役、民夫混雜其間。

  夕陽西下,林中蔭涼,只是蚊蟲叮咬,苦不堪言。偶有戰馬躁動,弄出聲響,惹得眾軍瞪目。好在馬皆上鉗,不得嘶鳴,騎兵潛伏之地在步卒之後,遠離西山口外道路,不為趙人所察。

  密林中光線陰沉昏暗,已如夜裡。裨將秦瑞伏兵之密林邊緣,一顆樹上,樹杈間伏著一名斥兵,短劍綁縛背後,身上並無盔甲旗號,夕陽餘輝下,與樹上枝葉渾然一體。清瘦面龐上,一雙丹鳳眼精光閃閃,靈動有神,透過樹枝間縫隙,將眼前,直到西山口數里路面盡收眼底。眼觀路上趙人加快步伐,車馬加速,心中默默計數追來之人數。眼見其後,再無趙人車馬甲士,道路空蕩起來,斥兵一面默默總數,一面緊盯道路,直到趙人車馬皆入西山口,眼前直到西山口道路復歸靜寂,方是從樹杈上輕輕起身,卻不料胸前一陣疼痛,忙又伏於樹上,差點栽下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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