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曾照高王萬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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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一,高歡正式下令解除對玉璧的圍攻,選擇撤軍。

  高歡抱病未愈,只得一路乘車返歸晉陽,讓斛律金代為掌管軍務。

  歸途後,軍中士卒多日未見高歡,遂有東魏大弩射傷了高丞相的訛言。

  西魏聽聞高歡許久未曾露面,連忙派遣部隊四處高聲傳播:

  「高歡鼠子!在親犯玉壁的時候已經被駐守玉璧的神箭手所射傷了,現在應該已經殞命了!」

  十一日,高歡讓太原公高洋鎮守鄴城,姑臧公段韶入鄴輔佐。

  十二日,高歡召世子高澄回晉陽。

  高澄看著馬車裡隨自己同行的幾個小屁孩,其中最小的那一個,正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坐著,哪怕看見自己的目光也只會傻笑的樣子。

  高澄不免懷疑,這真的是侯尼於家的那個渾小子,高殷?

  高澄只記得,那日段韶入鄴來東柏堂告知自己儘快前往晉陽時,高殷和他那幾個兒子就剛好莫名奇妙的在東柏堂外玩耍,還剛好聽見自己和段韶的談話。

  高澄只覺一切太巧,卻又因為諸公子年幼,遂也沒有多想。

  高殷傻笑道:「大伯,為什麼要一直這樣看著我,我只是出生至此,還沒親眼見過阿婆,正好此番逢大伯北上晉陽,於是請求一道而行。」

  高澄:「行了,我知道了,自從我打算前往晉陽時,你就已經說了好幾遍想見阿母了,不必再重複了。」

  高澄繼續看著高殷傻笑的模樣,越看越不對勁,總感覺自己被算計了什麼。

  最終高澄只能揣測此子莫不是在侯尼於家闖出了什麼大禍,於是裝乖討好自己,從而得以跟自己來晉陽避避風聲?

  兩日後,高殷得以見到了自己那素未謀面的祖母,婁昭君。

  這位年近半百、與高歡育有五兒兩女的傳奇美婦依舊雍容華貴,除卻歲月在眼角處折騰出幾道魚尾紋以外,不見半分老態。

  高殷拜見婁昭君的時候。

  婁昭君摸著高殷的手說:「出生時胖乎乎的延宗,過了快兩年,雖然長好看了,但怎麼才長了這麼點個,而且怎麼還瘦得都快成皮包骨了?」

  婁昭君再是摸著高延宗的肚子說:「這侯尼於的小孩不是才兩歲嗎?怎麼這就生落得五大三粗的了?」

  高殷指著高延宗連忙解釋:「阿婆,我是侯尼於的兒子,他才是延宗。」

  高延宗:「道人,說得,對。阿婆,認,錯了。」

  婁昭君看著高殷那初顯劍目星眉的樣子,不禁感慨:「侯尼於還能生出這般俊俏的兒子,也是實屬不易。」

  說罷,婁昭君又多掐了一下高殷的小臉蛋,似乎很滿意這個孫子的長相。

  初來相府的諸子並不能見到對外宣傳無恙,實則重病的高歡。

  高殷偶爾可以見到婁昭君,大多時候則是和高歡幾個年幼的兒子玩耍,其餘時間則是由女婢和僕從照顧生活。

  而幾日的相府生活中,高殷察覺到了婁昭君似乎並不喜歡自己的阿耶高洋,除了高孝琬,對待其他孫子也不是特別熱情。

  高殷猜測到,婁昭君應該是個重度顏控,所以不甚感冒自己其貌不揚的二兒子。

  而不隔代親的緣由或許是婁昭君現在最小的兒子高濟也只比高孝琬大上幾個月而已。

  尚自顧不暇,又何談他顧?

  對高孝琬寵愛的則是出於對嫡長孫的偏愛。

  而與自己同屬初來相府的高孝瓘在日常中表現的尤為拘謹。高殷覺得那或許是高孝瓘出於母族卑微而帶來的小心謹慎。

  高殷遂主動搬到高孝瓘的房間裡和他一起睡,多有講故事惹其開心。

  高殷還發現,高孝瓘經常會在覺得高殷睡著的時候,偷偷拿著蠟燭到角落看著自己所畫的女子背影圖,有時還會偷偷掉眼淚。

  高殷選擇假睡作真睡,沒有打擾高孝瓘的借物懷思。

  十六日,高歡自咎此番西伐毫無戰功,遂上表朝廷請求解除都督中外諸軍事職。

  鄴南城宮。

  昭陽殿門外,元善見背立殿門。

  元善見雙手懷揣著今日晉陽八百里加急送達的奏表,眼睛眺望著天空中那被自己看過無數次的日落夕陽。


  直覺這一次的落日格外日薄西山,格外垂垂老矣。

  二十三歲的元善見淚眼婆娑,手止不住顫抖問向眾宮人:「汝,汝,還有汝,汝等來告訴朕,這是真的嗎?」

  在得到一眾宮人的千真萬確的回覆,元善見精神抖擻,挺直自己那彎了十二年的腰杆。

  元善見本就高大的身軀頓然變得雄偉,在夕陽的遷移下,身影愈拉愈長。

  元善見回頭看向殿內北主位的那一把寶座,眼神炙熱。他相信,屬於他的時代,或許就要到來了。

  昭陽殿內,那一把蘊意著九五至尊的鎏金寶座,此時在餘暉的眷顧下,熠熠生輝。

  次日,魏帝元善見特地下詔,批准高歡的請求。

  十一月下旬,晉陽城內。

  軍中訛傳如今高丞相恐遭不測的聲勢愈演愈烈。

  高歡得知軍中訛傳甚囂塵上,為穩定軍心,強掩病重之身,在露天大營召集諸將宴飲。

  宴上,冠蓋如雲,權貴滿堂,葡萄美酒夜光杯,聲樂美婢長袖舞。

  高歡回望自己戎馬倥傯的一生,聯想到昔日隨自己四處征伐的六鎮子弟如今十不存三,那雙精明的目光不禁泛漫起了霧色。

  五十七歲的斛律金看向這位比自己還小上六歲的賀六渾,如今只能強撐著身體落座在胡凳上,不禁淚眼婆娑。

  斛律金不明白,當初的賀六渾何等英姿勃發,怎麼會變成如今這般羸弱的模樣。

  斛律金忽然想起,自己剛投身爾朱榮帳下時,在一場宴會上顧自大碗吃酒、大碗吃肉的時候,那是他第一次與賀六渾相遇。

  當時宴會上有著一個長相英俊,氣度非凡的英年漢子,觥籌交錯之間,便能很快被眾人圍成核心。

  斛律金看著在人群中宛若明月的英年漢子,很是羨慕,也想加入到他們之中,可一向嘴笨的自己卻又是找不見插入話題的語句。

  而英年漢子目有精光,好似察覺到了斛律金的欲言又止,跨步向斛律金走來。

  斛律金只記得當時的英年漢子一臉笑意,好似春風吹過敕勒川上的綠草一般,令人感到溫馨。

  「這是來自敕勒川的大將軍呀。」

  英年漢子說罷,遂將斛律金拉入人群中把酒言歡,跳舞相慶。

  斛律金不清楚英年漢子是如此知道自己身份的,他只清楚當時每個人的臉上都為篝火照映成紅色的,而他的眼光則始終注視在了年輕漢子身上。

  一舞跳又罷。

  英年漢子緊緊握住自己粗糙無比的手,笑道:「我是來自懷朔的賀六渾,你呢?」

  斛律金收起回憶,只見高歡抻手欲要立身,連忙上前扶住這位宛若風中殘燭的渤海王。

  司徒韓軌、左衛將軍劉豐等親信擁護在旁,宛若眾星拱月。

  「賀六渾偶染風寒,並無大礙,諸君不必太過擔憂。」

  高歡說罷,抽離為斛律金所攙扶的右手。

  高歡長身而立,姿態仿若青松堅挺,似在向眾人宣示自己的無恙尚在。

  旋即與眾將一飲而過的高歡重新落座,右手為斛律金雙手輕握。

  斛律金手掌不敢太過用力,生怕高歡會被自己老繭縱橫的手掌所刺痛到。

  看著諸將觥籌交錯,其樂融融,高歡喃喃唱起了兒時常聽的懷朔民謠。

  斛律金老淚縱橫:「賀六渾,請允許我為你獻唱《敕勒歌》!」

  高歡頷首。

  斛律金仰面高歌,音調雄渾: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啊!

  .......

  啊!

  勸君與我,

  走馬,敕,勒,川!」

  高歡親自和唱,哀中從來,英雄涕淚。

  篝火照明了每個人的臉,也點燃每個人思鄉之情。


  一曲敕勒歌,道盡萬千愁。

  見狀,諸將無不慟然,淚如雨下。

  是夜,天降大雪,高歡病臥床榻,不起。

  高澄席坐床下服侍。

  除卻尚在鄴城的高洋,婁昭君及其諸子皆落席室內。

  陳元康立侍在旁。

  高歡注意到了本不應出現卻落座於後排的幾個小傢伙,遂問道:「那幾個小傢伙,是隨阿惠過來的吧?」

  【高澄,小名阿惠】

  高澄頷首:「這幾個小崽子在晉陽呆的久了,知道我要來晉陽,一個個吵著要跟來,特別是孝琬和侯尼於家的兒子。

  我尋思著要嘛不做,要嘛做全,就乾脆全部帶過來了。」

  高歡臨時來了興趣,招手示意高孝琬和高殷靠近自己。

  高孝琬大步上前,西平八穩。

  背後的高殷則邁著鴨子步伐,搖搖晃晃,讓人忍俊不禁。

  「你們倆個調皮的小傢伙,怎麼會吵著想來晉陽呢?」

  高孝琬:「回阿翁,孝琬許久沒有見過阿婆了,本來就想念阿婆,後來又聯想到阿婆很疼我,每次有好吃的都會先給我享用,便更想念阿婆了。

  而且道人還跟我們說,晉陽可能要下大雪了,我們到晉陽來可以打雪仗,所以我就更想來了。」

  婁昭君看著自己的乖大孫,滿目慈藹。

  「此子懂得感念恩德呀。那你呢,小道人?」

  高殷伸著小食指,指向自己的眉心:「難道不是阿翁你要我來的嗎?」

  高澄一臉狐疑的看著高殷,這小子怎麼改口了,他不是要來見阿母?

  高歡頓生精神:「哦,我什麼時候要你來晉陽了?」

  「阿翁那天很用力的按了我的眉心卻沒有說話,我回家問了阿耶那是什麼意思。

  阿耶跟我說,我的名是阿翁取的,阿翁是在告誡我要記住阿翁,不能忘記阿翁。

  我自己又想了一想,這不就是在提示我來見你嗎?」

  「那你又怎麼會猜測晉陽要下大雪了呢?」

  「猜的,哪裡還有為什麼呢。」

  高歡展露笑顏:「侯尼於生了個聰慧的兒子呀!」

  堂下的高湛側身對高演附耳說道:「六兄,我沒記錯的話,二兄的兒子不是才兩歲嗎?怎會如此聰慧能言?」

  高演答道:「步落稽,眼見不一定為實,你怎麼知道他這套說辭不是事前他人所準備好的呢?

  我們去年三月去見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只會亂撒尿的嬰兒。」

  【高湛,小字步落稽】

  與高湛同歲的高孝瑜聽見了兩人的閒談,插言道:「六叔和九叔,道人雖然只有兩歲,但確實是早慧能暢言,且多有不凡之語。」

  陳元康的目光不禁聚焦在了床榻下的小不點,意味深長。

  為什麼要猜測晉陽會下大雪,可以打雪仗呢?這難道不就是在慫恿高澄諸子來晉陽嗎?

  如此年紀便懂得推波助瀾從而實現自己的目的,也不知孩童無心之舉,還是有意謀之。

  陳元康連忙搖搖頭,打消自己的揣測,自己怎麼可以用對待成人的心眼來揣測一個幼童呢?

  一陣寒暄過後,高歡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高澄、高演還有陳元康。

  高澄握著父親那輕若棉花的手,看見高歡那本就削瘦的臉只剩下了皮包骨、眼睛也被襯托格外大的模樣,五味雜陳,但並無落淚。

  高澄不願落淚,他想要讓眼前的老人知道他的大兒子已然可以獨當一面了。

  可高澄聯想到朝中局勢,他有不免憂從中來,高澄雖自視甚高,卻也在父親突然病危之刻,不能完全做好接下父親政治重擔的準備。

  高歡拉過高澄年富力強的手:「我雖然臥病在床,但你的臉色還有著其他值得憂愁的顏色,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高澄沉默不語。

  高歡又問「:莫非是在憂慮侯景,恐將叛變?」

  高澄面色大為詫異:「阿耶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事?」

  高歡笑道:「侯景專管河南,向來桀驁不馴、自視甚高,至今已有十四載,我在時尚能調教他,我不在後,他又怎麼肯聽從你的駕馭呢?


  如今四方未定,我身死後,你不要急於發布喪亡的消息。

  厙狄干是鮮卑老人、斛律金是敕勒老人,他們稟性正直樸實,終不會有負於你。

  可朱渾元和劉豐都是從遙遠的關西之地,捨棄偽朝,前來投奔我的,已無後路,必然不會有異心,你可以放心使用。

  賀拔仁樸實沒有什麼過錯,潘樂原來是道人,心地寬和厚道,你們兄弟必然可以得到他倆的盡力相助。

  韓軌憨魯愚直,應當對他寬和,借用他的力量。

  彭樂的心思有異於常人,難以揣測,應當加以防護。

  【邙山之戰,有人告稱彭樂叛了,高歡覺得多有叛降之舉的彭樂是小人反覆所以相信了。

  後來彭樂得勝歸營,卻親手放跑宇文泰。

  高歡喜其先鋒之功、怒其縱賊之過,最終沒有深究。

  但卻也在高歡心裡埋下:彭樂日後知道高歡事先對他的不信任,會不會伺機叛逃的不確定因素。

  高歡遂不敢讓彭樂獨自領軍】

  段韶智勇兼備,我們的親戚之間目前只有他出類拔萃,軍旅大事最好和他共同參詳。

  而略微能夠和侯景相抗衡的,大概只有算是他半個師傅的慕容紹宗了。

  【侯景早年效力於爾朱榮帳下,曾嚮慕容紹宗詢問兵法上的問題,慕容紹宗也樂於教授】

  我故意不讓慕容紹宗身居顯貴,就是想留下來為你所用。

  你要對他特別禮遇,委任他經略國家大事,他定能感恩悌德,盡心為你效力。」

  高澄頷首稱是。

  高歡揮手示意陳元康靠近自己。

  陳元康落席塌下。

  高歡眼裡再起繚霧,一手拉著高澄的手,一手握著陳元康的手:

  「當初邙山之戰,都是因為我沒有採納長猷的建議,才給你們留下了宇文泰這個巨大的禍患,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我死不瞑目!」

  【邙山之戰最後階段,高歡率軍捲土重來,使得本來局勢甚好的西魏軍被高歡主力硬生生沖爛陣勢,只得潰逃,宇文泰幾乎全軍覆沒。

  只可惜高歡見眾將大多數志沮,又恐西魏設伏,便下令還軍。

  只有陳元康苦苦堅持宇文泰已成強弩之末,無兵可施埋伏,只要高歡率軍追擊,宇文泰必死無疑】

  陳元康見英雄遲暮,潸然淚下。

  這一天的雪下得很大,高孝琬和高湛他們在庭院裡打起了雪仗,但高殷卻沒有想要參與其中的欲望。

  高殷顧自站在雪裡,不過一會,鼻子上便沾有了一大片雪絮。

  高殷的鼻頭酸酸的,也不知道是鼻子上的雪絮在發揮餘威,還是心裡的難受在發酵餘味。

  少頃,一顆雪球砸在了高殷的面門上,宛若打鐵花般碎濺成雪絮。

  高孝琬指著高殷的雪絮碎濺的面門嬉笑道:「道人,發什麼愣呢?該你堆雪人了。」

  武定五年(547)正月初一,日蝕。

  高歡望著窗外的日食:

  「難道真的有天命的存在嗎?

  如今天降日食,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如果真是順應天命的話,那麼我死了又有什麼可恨的呢?」

  高歡顧自回望起自己的一生:

  出生懷朔,父親遊手好閒,家徒四壁,從小寄養在姐夫家。

  長大後成為一介城頭兵。

  因高大俊朗,面如冠玉,得侯門千金婁昭君一見傾心,願自掏腰包嫁之。

  婁昭君嫁妝有馬,得以升任隊長,後轉任函使,得見洛陽繁花。

  六年函使,看盡富貴繁華,也見過民生多艱。

  二十四歲,立下澄清天下的志向。

  二十九歲,參加六鎮起義,先後投身杜洛周和葛榮,後歸附爾朱榮,助其匡扶社稷,討逆入洛陽。

  三十三歲,眼見河陰之變慘絕人寰,自覺爾朱氏治下稷社難安。

  三十五歲,爾朱榮死後,屈身爾朱兆麾下。

  同年,巧計收服六鎮降兵,遂自立。


  三十六歲,信都起兵,擁立元朗為帝,一路大勝爾朱氏。

  三十六歲,攻克鄴城,拜大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

  三十七歲,攻滅爾朱氏。

  三十八歲,迎立元修為帝,拜大丞相、渤海王,宰制朝廷。

  三十九歲,知元修欲伐自己,遂主動出擊,復克洛陽,改立元善見為帝,遷都鄴城。

  四十一歲,征戰關西,妹夫竇泰兵敗自盡,潦草收場。

  四十二歲,沙苑鏖戰,二十萬對一萬,慘敗而歸。

  四十三歲,河橋之戰,痛失愛將高敖曹。

  四十八歲,邙山取勝,卻錯失統一良機。

  五十一歲,折戟玉璧。

  高歡淚流滿面,枯手懸舉半空,仿若想抓住什麼不可得的東西。

  高歡萬千言語化作渾濁四字:

  「勿忘山川!」

  高歡心裡再是默念了幾遍「勿忘」。

  高歡腦海里忽然出現:那哪怕年幼、卻也隱有劍目星眉的稚嫩面容上的眉心一點。

  耳畔驀然響入自己年少時常聽的一句話:「賀六渾,發什麼愣呢?該你去守城門了。」

  高歡遂展露可掬笑顏。

  鮮卑人崇山敬神。

  賀六渾知道他該去看望他那素未謀面的山神了。

  數日後,

  婁昭君危坐側榻,細指捻過隨風肆意拍打自己丈夫如今那若戈壁般乾枯面龐上的一縷白髮。

  婁昭君看著枕上那個蒼顏白髮、棱骨卻依舊英朗分明仿若在宣告不改其志的賀六渾。

  賀六渾始終不肯閉上眼,哪怕已然呼吸無聲,依舊不改瞋目望西。

  婁昭君落淚無聲。

  初八,渤海王歡死於晉陽,時年五十二歲。

  高澄秘密不對外發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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