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二月二、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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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縣府大院,天色已大黑,街道上稀稀拉拉的一些路燈亮了,泛著屎黃色的光芒。

  陳春年騎著挎斗子摩托車,不緊不慢的行駛著,很快就來到電影院那一條街。

  看著眼前這一條逼仄而破舊的『主街道』,看著電影院門口三三兩兩的人民群眾。

  他的心情好極了。

  嘖嘖,文化美食一條街,大戲台,電影院,人民舞廳,足足800米的一條街!

  縣上出面拆遷拓展後,這地方,可不就成了紅寧縣城最繁華的『市中心』、妥妥的聚寶盆嘛。

  當然,除了大戲台和前面的一片廣場,他自己肯定不能沾手其他的門面房,可是,楊裁縫可以吧?

  羅大虎、尕虎、張大元,以及老家的爺爺奶奶和六個叔叔可以吧?

  對了,還有陳雪晴、姜紅泥、杜小真她們幾個人也行啊。

  零零總總就算搞到二十間鋪面房,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畢竟,眼下才是1983年。

  紅寧人對所謂的商業地產、萬達模式、文化美食一條街等概念,幾乎沒有什麼概念,正是他下手的好機會。

  陳春年心中盤算著,如沐春風,『嘭嘭嘭』回到縣劇團的臨時居所,剛好碰見喬老五等二十幾人『下班』。

  他們清一色的屎黃色棉衣、勞動布棉褲和狗舌頭棉帽,一人蹬一輛倒騎驢,滿頭滿臉都是灰。

  陳春年停下摩托車,摸出一包大前門撕開,大大咧咧的散了一圈煙:「五哥,你們下班了?」

  「嗯。」

  「進屋洗把臉,喝口茶了再走唄。」

  「不了。」

  說著,喬老五一彎腰,便要撅著屁股蹬車走人;陳春年卻笑著攔住他:「五哥,你進來一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喬老五一愣,沒吭聲跟上來。

  「五哥最近辛苦了。」

  陳春年打開房門,給這位紅寧縣大混子倒了一杯清水:「來,先喝口水。」

  喬老五不喝水,只抽菸,一米八四的瘦高身材直挺挺戳著,也不落座:「小陳什麼事,你說吧。」

  陳春年呵呵一笑,翻開桌上一個小本本:「五哥,咱們現在拉了多少磚了?」

  喬老五想了想:「七萬了。」

  陳春年算了一筆帳,笑道:「缺口還很大,五哥,接下來還要辛苦一段日子呢。」

  喬老五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蹬三驢子的,掙的就是辛苦錢,不能說辛苦。」

  陳春年笑了笑,突然問一句:「今年我手頭可能有不少活兒,五哥,要不、你成立一個工程隊,幫兄弟我幹活的同時,也給弟兄們找一個相對穩定的飯碗子?」

  喬老五掉頭就走。

  馬丹的,這狗東西果然是屬犟驢的,一言不合就給你尥蹶子不幹了。

  陳春年出口挽留:「五哥等一下。」

  喬老五停下腳步,轉頭問道:「還有什麼事?」

  陳春年揉一揉眉心,有些無語的笑罵:「我說五哥,你咋就這麼倔呢,我這不是想著讓自家兄弟們都能吃一口熱乎飯嘛。」

  「你看你現在,對手底下的弟兄們是真好,有人欺負他們,你可以保護他們。可是五哥,咱不僅要保護弟兄們不受人欺負,還得想辦法賺錢,讓大家過上好日子啊。」

  喬老五又要走。

  陳春年也上了氣,罵道:「喬老五,我把你當親哥,你特麼把我當成啥人了?」

  喬老五停下腳步,黑著臉罵道:「怎麼,你狗日的想讓我當你的狗腿子?就跟羅大虎那個廢物一樣?」

  「……」

  這特麼的啥腦迴路啊?

  陳春年一陣煩躁,揮揮手:「好了好了,請滾吧,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有苦硬吃,沒苦了,還特麼的要創造條件的找苦吃?」

  「五哥,你說你賤不賤吶?」

  「趕緊滾蛋,免得我看著你窮嗖嗖的心煩!」

  被陳春年臭罵一頓,喬老五並沒有生氣,而是很認真說了一句:「27個人,一人一天1塊5毛錢。」

  陳春年氣得不行,使勁揮手:「就惦記這三瓜倆棗的……」


  馬丹的,這傢伙,不愧在上一輩子窮了幾十年,沒媳婦,沒錢,窮橫窮橫的算什麼英雄好漢?

  說過來,當年的自己何嘗不是這麼一副德行?從小到大,心慈手軟好面子。

  結果呢?結果就是把自己的一輩子,硬生生給活成了一坨答辯罷了。

  直到他走出紅寧縣,離開長安城,遠離這片爛慫地方,在廣州打拼二三十年掙下一座酒樓,他才算整明白了一件事:

  人這一輩子想要過得好,就得不要臉。

  事實證明,面子這玩意兒,是這世上、最特麼不值錢的垃圾玩意兒。

  打發走喬老五,陳春年在他的『上書房』里抽菸喝茶,獨自呆了一會兒。

  他覺得有些心累。

  想要在紅寧縣城紮下根,穩穩噹噹做生意,猥瑣發育,上面,下面,裡面…都得有人。

  人常曰,一個好漢三個幫。

  那些個想吃獨食的,短時間內的確能賺到不少錢,可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鐵定出事。

  一旦他成了陳十萬、陳百萬,還特麼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弄不好有一天,就會有人按捺不住撲上來,撕下你的一片肉。

  或者,弄死你狗日的。

  緩緩圖之吧,一口肥肉,肯定吃不成三百斤的廚子……

  陳春年起身出門,活動幾下筋骨,轉頭看見姐姐陳雪晴房間裡亮著燈,這才想起還沒吃晚飯。

  「姐。」

  他敲門進了姐姐房間,卻發現她正坐在臨窗的桌子前發呆:「姐你想啥呢?」

  陳雪晴嘆一口氣,難得一見的有些多愁善感,幽幽說道:「小年,你說人這一輩子,活著有什麼意思?」

  陳春年一愣:『得,又魔怔了一個。』

  當初,張大元問他這話,他隨口一句『生存權、交配權』就給打發了。

  可是面對姐姐的問題,陳春年卻不能那般粗糙了。

  「人活著有很多意思啊。」

  他咧嘴笑著,混不吝的說道,「比如吃香的喝辣的,人前頭顯擺,當了幹部,就可以在人民群眾面前指手畫腳、人五人六、衣冠禽獸……」

  陳雪晴抿一抿嘴唇:「說人話!」

  陳春年雙手一攤,恬不知恥的說道:「讓我一個賣豬大腸的廚子講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你真不是故意刁難?」

  陳雪晴被惹笑了。

  她收拾桌面,將兩個筆記本、鋼筆等雜物擺放整齊,快速洗漱一下:「走吧小年,請姐吃一頓好的。」

  陳春年:「這個點兒了,國營飯店肯定早就打烊關門了,咱們只能去胡老大羊肉館了。」

  陳雪晴快步出門:「那就吃一盆清湯羊肉。」

  陳春年答應一聲,鎖了門,騎了挎斗子摩托車直奔東關一帶的胡老大羊肉館。

  農曆二月二,龍抬頭。

  晚上10點半,夜色濃稠,漫天都是熠熠生輝的星斗,一閃一閃的,宛如一些鑽石。

  西北小城的陋巷裡,幾個混子在打架;縣糧食局倉庫里,一對野鴛鴦正在練習伏地挺身,哎喲哎喲、啪啪啪。

  幾隻不知名的野雀兒,『刷』一下飛過去。

  西關大門外的荒灘上,一座破敗小廟裡,有人一邊無聲的哭,一邊啃吃凍硬的包穀面窩窩頭。

  昏黃黯淡的路燈下,摩托車的燈光雪亮刺目,照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像兩把刀……

  「小年,我知道該怎麼寫那個故事了。」

  「姐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寫故事了!」

  「你大聲一點,風太大,我耳朵呼呼的啥也聽不清啊。」

  「陳春年,你是個小混蛋!」

  「陳雪晴你啥意思?不想吃請燉羊肉了?一個姑娘家家的,敢在陳大爺面前耍橫,看我不……姐,姐姐姐我錯了!」

  「……」

  1983年3月16,癸亥豬年,農曆二月二。

  龍抬頭。

  陳春年帶姐姐吃了一頓請燉羊肉,花了4塊7毛5分錢,姐弟二人還喝了一瓶白酒。

  那一夜,陳雪晴醉了。

  她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傻不拉幾的指著自己的腦門嘿嘿而笑:「小年你看見沒?」

  「姐的腦殼是不是開竅了?」

  「姐知道你的意思了,寫小說,嗨,這狗屁玩意兒,可不就寫故事,寫人,寫我們這群無所事事、忙無目標的王八蛋嘛!」

  「什麼文化人,什麼幹部,什麼大教授、大作家,都特麼是裝逼犯!」

  「……」

  那一夜,回到縣劇團的臨時居所,姐姐提筆寫下一個故事的名字:《返城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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