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玄歸降真重塑形軀,劉代負笈初顯懷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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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霽又思索一陣,心中有了些許明悟。雖只算出幾件小事,他心中倒是安穩了不少。

  一是李訣與齊萱確有緣分,不是旁人刻意牽的姻緣線;

  二則對李訣他竟有些看不透——他剛算到了天外某處,就發現有大能在李訣的命數上動了手腳。

  雙方於是遙遙「較量」一場,最後大概是對方尷尬一笑:不好意思,貧道境界高,貧道說了算。

  既如此,李訣應已是某些大能眼中的棋子了。趙霽對此卻也不過於擔心。修士到了合道境,要麼選擇在天下五洲做個縮殼烏龜,被迫當某一段大道的「護道人」;要麼飛升天外,與此間大道徹底斷了聯繫。

  大能到了天外,對天下事能干涉的便有限,趙霽原本所在的上玄宗,便是天外大能留下的道場,不照樣頃刻覆滅?但凡自家祖師能稍加庇佑,也都不至於……

  我輩修士,既不是天道的傀儡,也不應是其他大能的棋子,前路是福是禍、是生是死,只有自己闖過了才知。

  趙霽不再多想,痛飲幾口,便要與李訣講講他所知的,五洲之地的前塵往事。

  「天高九重,地分五洲。世間唯一一次無中生有,便是天地之誕生,往後一切斗轉星移、滄海桑田都有脈絡可尋。

  人族未現時,天下本只一洲,被妖族稱為祖地。遍地生靈,遠比如今繁盛。

  而後禍星忽顯,萬族劇變,其中血脈有異者謂之妖。如今之妖族,廣納一切邪物精魅,早已與遠古不同。

  待人族昌盛,兩族相爭,有人族先輩開得劍道,將天地打破,方有了如今五洲人四妖一之局面。

  其人雖於人族有至偉之功,卻又有開天裂地之大罪,雖身死不足以平天地萬靈之恨,以至於牽連後世子孫災劫不斷。

  徒兒,你可能猜到,此人的身份?」

  李訣搖頭。

  趙霽冷笑道:「量你也不知,不然你如何敢接了齊萱的那枚玉佩。」

  李訣「啊」了一聲,有些不敢置信。

  「齊萱的老祖便是開天之人。如今天道愈發疏密,且循環無漏,對她們這一族有所清算,只是早晚而已。

  原本在為師看來,齊萱福緣深厚,未得家族傳承,自小只在逍遙宗內修道,甚至連劍都沒碰過,你即便與她交好,也是接不到這份偌大因果的……」

  趙霽說至此處,不禁痛心疾首起來,閉眼搖頭嘆息不止。

  李訣頓時明白過來,問題就出在齊萱送給自己那枚玉佩上。

  他試探性開口:「師父,那我還回去?」

  趙霽冷笑:「你的命數都被天外那些老傢伙幫忙遮掩了,如今天道只知你得了齊家信物,且有人幫你擾亂天機……呵呵,你同誰說理去。」

  李訣心道自己委屈啊,這純屬無妄之災。他著實沒看出這玉佩有什麼神奇之處,更不知這背後的遠古秘辛。

  果然慾念害人,自己就應好好應躲在山中修行悟道,何必去沾染因果!

  「那師父,這玉佩到底是何物?」李訣問道。

  「族長信物。」趙霽頗有深意地看向李訣:「雖只是本洲齊氏之信物,但背後的因果,你也擔不起。」

  李訣徹底無語。估計齊萱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塊玉佩有何意義,只當是普通傳家寶給了自己,這還真沒處說理去。

  趙霽繼續開口:「如今後悔是來不及了,不過也無須擔心。你只需好好修行,一切自有為師在。」

  不待李訣回話,一根捲軸從他袖中飛出,自行展開,卻是那人在玄歸秘境中得到的畫像。

  趙霽不待畫像中人顯出身形,已經起身行禮,口稱道:「上玄宗弟子趙霽,見過玄歸老祖。」

  玄歸身形凝實,向趙霽點頭回禮。

  「唉,數千年前,貧道留在五洲之地的道場麼門人凋敝,已成了任人探尋的一處遺蹟,卻不曾想,上玄師兄的宗門也……十八通玄的時代,只怕是要徹底落幕了。」

  玄歸那副化身搖頭嘆息。

  他又看向李訣,笑了笑:「如此看來,你我緣分倒是不小。上玄師兄與我同為老師座下弟子,貧道的真傳被你得了,也不算便宜外人。只是日後在五洲行走,莫要墜了吾等當年十八通玄的威名。」

  他猶豫了一下,又看向趙霽道:「可有想法,讓你這弟子重立宗門?他若是身兼上玄師兄與貧道兩脈道法,在這五洲之地立足,倒也不難。」


  趙霽微笑看向李訣道:「一切都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玄歸點頭稱善。

  「初次見你們兩個小輩,我這老祖輩的卻也沒什麼禮物能送。」只見他沉吟一陣,隨手在李訣身旁點化了幾下。

  一副人身便顯現了出來。竟是李訣自己,與此時的李訣不同的是,玄歸點化出的「李訣」元嬰飽滿通透,正在巔峰。

  趙霽和李訣都是一驚,只是一副化身,就能有如此神通!

  玄歸笑道:「當日你之所以重傷跌境,說到底也是怨我的夢境考驗。讓你錯判了形勢,一出手便只能拼命。今日我便為你重塑當時道軀,至於用不用,如何用,就全看你自己選擇了。」

  李訣眼中一亮,連忙作揖道謝,口稱老祖法力無邊。

  玄歸微微點頭,又向趙霽李訣透露些許天機。

  「你與齊氏的因果不從齊萱處起,至於其中到底如何,貧道也不便多言。當記大道在前,直行便可。

  五洲將亂,妖族與海族聯繫頗多,天外的一些妖族大能有謀劃在其中。戰事若起,人族始終立於不敗之地,你二人無須出手。如有人以兩族戰事為由,讓你等行推衍之事,其用心如何,不可不查……」

  趙霽忽然開口提醒:「老祖。」

  玄歸也發覺了天機有異,看來是自己透露太多了,卻只是淡然一笑:「無妨無妨。」

  玄歸化身消散之前,在趙霽李訣心中傳來道意:「大道樊籬,天地囚籠,早日飛升。」

  趙霽不以為意,李訣卻道心巨震:天外,到底是何等風光?

  李訣將玄歸老祖所塑道軀收起,不急於恢復境界。他此次出山感觸頗多,覺得自己對大道和因果終究是少了一份敬畏之心,便決定重新來過。

  趙霽並未立刻答應李訣抹去記憶的請求,只是讓李訣自己再想想。

  他現在倒是有些擔心李訣的心性了。雖然有情有欲有思有感,但結合來看便有些生硬。不像是人性,反倒有些像草木精魅之屬,靈智雖開,卻有些懵懂。

  先有陰陽之大欲,才有男女之幽情,如此方才顯其不同尋常。若無分別,不見本欲,所謂男女之情,與尋常手足兄弟之情有何異哉?

  這本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之事,如何能讓李訣不能勘破,難不成還是自己這個做師父的沒教好?

  李訣自回住處打坐一夜,那道倩影雖在心頭縈繞不去,李訣仍是做出了決定。

  齊姑娘,若你知我一見到你的容貌就動了情慾,你也一定會看不起我的吧?

  趙霽並未真的抹去李訣這段美好記憶,只是略施手段,將其封印。他已經做好了不久以後看好戲的準備了。

  一晃便是數年。

  李訣只記得自己五年前外出被人偷襲,重傷跌境。由於對大道的感悟頗深,他重修一遍卻並不費力,如今已是重新結丹。

  這期間有人寄來一物,是件有儲物功用的寶囊。其內是一把玉簪,還附一幅花箋,有幾行小字寫著:

  千里行雲零玉露,秋來夜夜起清霜。

  山門木葉添憔悴,往事音形隔杳茫。

  新恨因誰猶未寄,愁容為底總難妝?

  料君已得長生趣,不念裙釵待解腸。

  對方又不落款提名,李訣哪知這是何人所贈,更無從回信。他只好去問師父,趙霽卻只回他「收好」二字。

  這自是齊萱為一訴心中幽怨而寄。

  她知李訣境界全失,此時最需要閉關修行,且吳姨也告誡她,隨意去找李訣,對她二人來說絕非長遠之計。故而她一直忍耐心中思念,未曾去尋過李訣一次。

  但齊萱也未料到,數年之久,李訣莫說是邀她相見,便是書信、玉符都不曾寄來一次。她還以為李訣已經把她忘記了。

  不對,李訣還真把她忘了。

  ——————

  這日李訣靜極思動,向師父稟告一聲,自己要下山一趟。

  趙霽如今不敢大意,推算一陣後,才點頭應允。

  李訣出山後徑直去往劉代所在的那處坊鎮。時至而今,他也不清楚那處坊鎮有何稱謂,可能是因入山太久,習慣了浮於世外吧。

  李訣稍加探查,便知劉代不在家中。稍加推衍便知,劉代入了一家私塾內讀書。今日私塾先生要帶他們這些孩子負笈遠遊一趟。


  李訣很快找到了剛出坊鎮不遠的劉代一行人。

  領頭的學塾先生看起來剛剛不惑,但其實已是耄耋之齡,因是儒家練氣士,所以才未顯老態。

  所謂儒家練氣士,其實也與尋常道門修士無甚區別,只是在上古時期,世間曾有三教之分,於所修大道上有所不同,但在境界劃分上、術法神通上,其實大體一致。

  譬如文字、禮義、詩書等之大道,都可劃入儒道。儒家練氣士往往不喜以修行與否、境界高低來區分眾生。不少都活躍於山下世俗王朝,自詡「書生」,常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

  但其每因沾染紅塵太深,故而難得通明道心,成仙得道者寥寥。

  只有在另外一洲之內,據師父所說,儒道頗為興盛,以至於能和道門分庭抗禮。

  李訣送劉代一行人走了一日,他們要在一處村落內休息過夜。

  夜半時分,遊學一行人忽被驚醒。他們不知村中發生了何事,只覺不遠處有人聲嘶嚎不斷,悽厲非常。

  幾個孩子都被嚇得直哆嗦,私塾先生將孩子們護在身周,告訴他們在心中默念聖賢文章,便可驅退妖魔。

  但李訣卻知此處發生了何事。是附近某個小山門的幾個練氣士,夜裡喝醉了酒,居然要來這處村落行強搶民女之勾當。

  幾人被村民發現了蹤跡,當即就被圍了起來。

  這些練氣士囂張跋扈慣了,哪裡把這些村民放在眼裡,呵斥幾聲,見他們不願退開,就用上了山上手段。

  尋常村民哪是練氣士的對手,不多時,這些村民盡皆負傷倒地,連連哀嚎。

  村民也都是有血性的,平日裡本就受夠了練氣士的欺侮,如今更見村中婦人被搶、村民被打傷。有個獵戶便取了獵弓出來,在遠處趁其不備,一箭正中領頭練氣士的胸口。

  其餘幾個練氣士見狀大驚,連忙帶著同門師兄的屍體逃出村子。口中雖不忘叫喊你們這些刁民如何如何,個個卻都是頭也不敢回。

  村民們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幾個村中老人卻是憂心不已。

  他們最是清楚這些練氣士心腸歹毒且睚眥必報,今日夜裡殺了當中一人,明日難保不會有更多練氣士來村中尋仇。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那小山門的一位金丹境長老便現身村口,領著一眾門人弟子,隨手便制服了幾個上前問話的村民。又放出話來,讓村中老少都來此地跪下。他們要逐一找尋是何人謀害了他家山門弟子。

  李訣見此眉頭微皺,看來這並非只是幾個小輩偶然間胡作非為,這裡的修道門派,恐怕沒幾個人將凡人放在眼裡。

  或許在他們看來,修道求長生的練氣士,早已經脫離了凡人的範疇。雖只是小小的練氣、金丹期修士,卻都已經把自己當作了不可一世的仙人。

  劉代一行人的私塾先生見狀,便要上前斡旋一二,但剛與那山門長老對話不過數句,對方就出言譏諷道:「你一個小小的練氣期,如何敢教我們做事的?」

  那私塾先生大怒:「爾等如此魚肉百姓,就不怕遭了天譴嗎?」

  對方卻是毫不在意,隨意一指便將這位私塾先生打得身形踉蹌,癱倒在地。口中卻還說道:「貧道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便饒了你這冒犯之舉。回去好好教書,休要再來貧道山門地界礙眼。」

  他的學生們見狀,都想要上前為自家先生說理,卻被一些好心的村民攔下,免得這些孩子也遭了毒手。

  那山門長老見了昨日夜裡被搶女子,還未開口,便先是幾個巴掌上去。之後才喝罵道:「便是你這狐狸精勾引我家山門晚輩,看面相就不是什麼良家婦人。來人,給貧道將這狐狸精押回山門,打回原形,抽筋扒皮,以震懾周圍妖族。」

  他一聲令下,周圍弟子便不由分說,便用捆妖繩將那女子縛住了。但那女子凡人之軀,如何受得了捆妖繩的靈力威壓,當即就是受傷不輕,吐出一大口血來。

  又把那射箭殺人的漢子找出來,這次卻是直接要動手殺人。

  李訣見對方殺心既起,便不再隱藏身形,出手將這個靠藥力堆起來的半吊子金丹境打翻在地。

  李訣也是入山修道多年的練氣士了,他自認清淨無為、絕情去欲,但此時道心中也有不少鬱結之氣。

  果真有練氣士入了山,得了道,就忘了自己還是個人嗎?

  他自知自己不是能替這種山門徹底革除弊病之人,更無心去給這種敗類講講大道如何。


  他隨手廢了這宗門長老之金丹,對這幾個練氣士開口道:「回去告訴自家門人,封山二十年自省。如再有為禍百姓之事傳入貧道耳中,先想清楚自家門中可有半個仙人境能夠貧道斬的。」

  那群練氣士連李訣如何出手都未曾看清楚,且瞬間就廢了一位金丹境,一個個冷汗岑岑,只得連連請罪,慌忙逃走。

  村民自是對李訣感恩不盡,想要好好款待李訣一番,李訣擺手拒絕。

  他幫那受傷的私塾先生和村婦療傷一陣,就走向那幾個孩子。

  「你們先生受傷了,貧道來替他考教考教你們。今日之事,你們如何看?」

  「這些練氣士都該殺。」不少孩子氣憤難平,都如此開口。

  李訣看向在一旁沉默的劉代。

  劉代本在愣神,見李訣投來視線,便開口道:「練氣士入山太久,早已失去了凡人應有之品性。先生說過,練氣士其實就只是力量大了些的凡人而已。想要讓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再欺負普通人,就必須像管理百姓那樣來管理他們。」

  李訣笑道:「你既然知道仙人厲害,又如何覺得能管的住他們?」

  劉代開口道:「不是所有的仙人都是壞人的,鎮子裡就有許多像您這樣心善的仙人,他們平時經常捉妖抓鬼。若是能藉助他們的力量,再讓凡人們彼此幫助,抱團取暖,那麼就一定可以讓這些練氣士有所顧忌,不敢隨意為非作歹……」

  雖然李訣並不相信靠世俗力量能約束練氣士,但見他說得認真,便不去打斷。

  真正傳承有序的修道宗門自然懂得如何與天地萬靈,尤其是凡人相處。像清淨山這般,既要與世俗保持距離,卻也要對人族有所關照,若遇妖魔作祟,天災人禍,他們這些大宗門自是會庇佑凡人的。

  麻煩就麻煩在這類勉強算是修道門派的各地山頭,本質上與占山為王的土匪並無區別,做的就是殺人越貨,欺壓百姓的勾當。而且人人都有境界在身,世俗王朝對他們無可奈何;即便遇上正道仙宗前來清剿,也就一鬨而散,四處躲藏,幾乎不可能將其剿滅。

  李訣聽完,點頭稱善,算是給劉代一些鼓勵。

  他正欲離開此地時,有村民問道:「敢問仙長道號如何?若是那些賊人再來此地,我們可否報上仙長的名號,讓他們有所顧忌?」

  李訣沉吟一陣,將一枚清淨山令牌留下。開口道:「貧道不過一介散修罷了。但貧道有位尊長,是千里外名門正宗清淨山之長老,若再有練氣士來此地作亂,你們只需說此地受清淨山庇護即可。」

  眾人連連拜謝李訣庇佑之恩。

  唯有一旁的劉代似有所明悟,對著李訣飛去的身影行了一禮,眼中更多了許多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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