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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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天正式出發的時候,雨林上空已經雲霧密布,不時還閃過幾條龍形的紫雷,預示著即將降下一場大雨。

  我們並沒有因為降雨推遲行程,畢竟這裡是亞馬遜雨林,常年都籠罩在雨中,有時候上一秒還是藍天晴日,下一秒就會大雨傾盆,要在雨林里穿行,學會和雨水打交道是最基本的要求。我們的兩條遊船船型較小,內部空間不深,船體下方有很大的浮力艙,完全可以頂著暴雨行駛,可以說是最適合在雨林里短程航行的遊船了。

  我和Shirley楊、奎帕、羅老闆夫婦乘一條船在前面領航,而胖子則和3個僱傭兵乘另一條船斷後。

  我們所進入的第一條河段是一條很狹窄但又很奇特的急流,它的河面只有十多米寬,但兩側河岸卻都是高聳的岩石土層,比河面高出了5、6米,而且傾斜角呈銳角,仿佛隨時會崩裂倒塌在河水裡;在這土層之上,又是一排排根碩枝茂的巨大喬木,它們粗壯的樹根已經擠破了土層,像漁網一樣爬滿了河岸,一直伸到河水中。這番景象使得這裡像是一條微型峽谷。

  我們出發後不久,空氣中的濕氣就已經很重,我的襯衫被水氣打得半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Shirley楊對我說,亞馬遜雨林東側面朝大西洋,北部是蓋亞那高原,南部是巴西高原,西邊是安第斯山脈,三面高地阻擋住了大西洋上攜帶水汽的信風,有時候天空不見烏雲依然能降下暴雨,甚至出現過橫著飛行的雨水,堪稱奇景。別看現在天上黑雲壓地,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又是如洗的晴空。

  我聽她這麼說,就發揮起革命樂觀精神,用勞動號子的調唱起主席的《菩薩蠻·大柏地》:

  「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

  雨後復斜陽,關山陣陣蒼。

  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

  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

  ......」

  我正唱著,卻不料天公不作美,非但沒有轉晴,反而轟隆隆響起了雷聲,然後很快就是瓢潑大雨自天頂傾瀉而下,澆得我們措手不及。

  本來我們還打算按照原計劃繼續冒雨航行的,但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尋常,在我們前方的航線上空,烏雲濃黑似墨,厚如煤山,降雨量也是十分可怖:暴雨已經看不出雨滴的形態,連綿成了雨幕,仿佛是從烏雲上拋下了無數道厚重的帘布。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這些雨幕竟呈現出鮮艷的紫色,像是一道道自天上異界垂下的紫色紗帷。

  雖然森林有吸聲的作用,但震天的雷雨聲也使我們不得不大聲呼喊才能互相聽見。奎帕對我和羅老闆喊道:

  「前面那是『捲地潮』,比瀑布還厲害,再結實的船也撐不住的,我們還是先拋錨上岸避一避,等它的雲頭過去再出發吧。」

  我們聽了他的話,立刻把船靠向岸邊一個較為平緩的坡口,將船錨拋入了河水中;胖子他們一直在我們後方,看見我們的動作後,也立刻心領神會的把船錨定在了旁邊。

  我們兩船人帶著裝備上了岸,因為這場暴雨的降雨量大得驚人,很可能會進一步引發洪水,所以我們得儘量往地勢高一些的地方去。

  我們爬上了河道不遠處的一座小石山。這石山高几十米,山腰處有個窄洞,正好能容我們躲藏一陣。

  因為天上烏雲越來越厚,洞中的能見度極低,我們不得不抽出了手電;山洞內的空間還算大,足夠我們這些人躺在地上打滾了。不過,此時即使我們想躺下也躺不了,因為這裡同樣受到大雨的侵襲,地上正汩汩的流淌著雨水,只有一些暗紅的樹根能讓我們坐下暫時歇歇腳。

  羅老闆他們忙著檢查裝備有沒有被泡壞;胖子則站在洞口,使勁甩著滿靴子的大泥巴:

  「這大雨真他奶奶大啊,胖爺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種雨,就像天河決堤了似的。」

  以熱帶雨林的氣候,下多大的雨我都不稀奇,但讓我奇怪的是,為什麼這雨水會是紫色的?Shirley楊說,她見過紅色、黃色的雨,一般都是龍捲風把某些礦物質卷到了天上,使雨水帶上了某些顏色的礦塵。可這紫色的雨她也是第一次見,正常來說,紫色是用藍色和紅色混合出的人工色,自然界幾乎見不到純天然的紫色,更何況是眼前這樣漫天鮮艷紫色的大雨。

  對於這場紫色雨,我們一時猜不出是什麼原因,只能默默的望著它,等待它的結束。這時候,僱傭兵隊長安德森忽然唱起了一首歌:

  「purple rain,purple rain(紫雨啊,紫雨)......」

  他的兩個僱傭兵同伴也隨之附和著唱起來,大塊頭黑人庫薩克還拍著大腿打起了節拍。


  Shirley楊說,他們唱的歌叫作《purple rain》,是前幾年美國著名歌手prince專輯裡的同名主打歌,賣得很火爆,連她都能唱上幾句。

  他們的歌聲高亢又舒緩,讓眼前的紫色大雨都帶上了些傷感的氣息。

  除了我和Shirley楊、胖子,其他六個人都已經坐在了洞內的樹根上歇腳。我們本來也要坐過去,但還沒等挪步,就聽羅老闆說:

  「這個樹根怎麼這麼黏啊?」

  聞言,我便把手電往他們身下的樹根一照,發現這些粗大的樹根顏色血紅,而且表面有些反光,似乎被某種膠狀物包裹著,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章魚的觸手。

  羅老闆他們想站起身,但卻被樹根牢牢粘住了無法掙脫。

  我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些樹根恐怕遠比洞外的暴雨危險。

  情況緊急,我和Shirley楊立刻從背包里掏出了彎刀,而胖子則直接抱出了他那挺m249輕機槍,準備給這樹根上上火力。他還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對羅老闆他們說道:

  「其實你們要是不嫌丟人,可以把褲子粘樹上,自己光屁股站起來。」

  我一揮手說小胖你可別打歪主意,這可有女同志呢,我不能同意你這有傷風化的提議。還有,你先把你那槍口高點提著,這黑燈瞎火的容易誤傷了人。

  Shirley楊舉著手電走到樹根近前,又仔細觀察了一番,她發現這樹根的表面竟然像有脈搏一樣微微跳動,仿佛一根巨大血管:

  「真不知這棵樹的樹身會長成什麼樣子......」

  奎帕對Shirley楊說,這很可能是雨林里的食人樹,只要碰到它的樹身或者枝條,就會被死死粘住無法掙脫,沒有同伴去解救的話,任你有再大的力氣也活不了的。不過好在神靈保佑,有三位可靠的朋友在這裡,我們肯定沒有危險的。

  我心裡暗道,奎帕這老小子別管真情還是假意,起碼嘴是真夠甜的。隨後,我便走上前,照著樹根狠命劈了一刀。

  這樹根並不堅韌,刀鋒過處當即破開一個豁口,而且豁口內部還湧出了一股股暗紅的液體,看上去真就像破裂的血管。

  我剛想再湊近點仔細查看,卻不料胖子這時突然對我說:

  「胡司令,你剛才一刀下去,這樹根好像疼得叫了一聲!」

  「……我說王司令你怎麼嚇得杯弓蛇影了,你這個心理素質夠我降你一級了!」

  Shirley楊也說道:

  「我好像也聽見了,似乎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就又給樹根補了一刀。這一次,連我也聽見了那幾聲混雜在雨聲中的慘叫。這聲音縹縹緲緲,但又十分幽怨,聽得人寒毛隨之倒豎。不過,奇怪的是,這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在山洞內,而像是從洞外的某處傳來的。

  秉著實踐出真知的精神,我又多試了幾次,結果每次劈砍樹根,都會引出這詭異的叫聲,看來這聲音的源頭一定與這棵食人樹有所關聯。

  Shirley楊問我怎麼想,我也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而一旁的胖子反而胸有成竹的對我們說:

  「你們倆小心思太多,反而沒法一眼看出事物的本質,要我說啊,就是這棵樹活得年頭太久,成了精了,以前不是有句詩嘛:百年老鴞成木魅。樹這玩意一長就成百上千年,變成樹精也正常。

  咱們乾脆,先到外面把這老樹精的樹身給打死,到時候這邊自然就得救了。」

  我對胖子說:

  「小胖你可別吊書袋了,百年老鴞說的是貓頭鷹,可不是樹。不過你的提議倒是可以採納,咱們現在就去外面瞧個究竟,看看是不是真有什麼老樹精。」

  我當即決定和胖子去外面探查一番,山洞內的羅老闆等人就先交給Shirley楊了。

  到了山洞外,捲地潮那黑壓壓的雲峰依然在前方翻湧,四周的光線雖然比山洞內好一些,但也是十分昏黑。胖子和我都套上了雨衣,一路往山頂而去。

  這座山一共也沒多高,我們雖然爬得小心,但也很快到了山頂附近,從這裡橫著往山洞的反方向爬,應該就能看見長在山洞背面的那株食人樹了。

  得益於這座山的坡度不大,看起來不那麼嚇人,沒把胖子的恐高症給勾起來,他搶著在我前面爬,還說一會要是撞見了千年老樹精,他那把m249就足夠應付。


  在我們快要爬到山體背面時,忽然發現前方有個平坦的小平台,很適合站在上面向下探查。胖子決定上去看看,他先把一條腿踩了上去,在上面跺了跺感覺沒事,然後就把整個身子也移了過去。結果他剛一上去,這個平台立馬從山石間斷裂開來,胖子也隨即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我來不及抓住他,只好手忙腳亂的去追趕他。這座山的坡度大概有45度,要是從山頂上推下一塊大石頭,估計能這麼一直滾到山腳下。

  胖子用m249的槍托卡住了山石,強令自己停了下來,他灰頭土臉的支起了身子,看我追來,就對我喊道:

  「老胡,別往下跑了!」

  我正納悶他何出此言,卻發現在他身下不遠處,赫然就是那血紅樹根的主人:那是一株斜生在山石間的大樹,整段樹身都呈現出一種很噁心的紅肉顏色,讓人想起菜市場上屠戶懸掛的豬肉;而且,它的樹幹上方生長著很多同樣是肉色但十分細長、濃密的枝條,與它粗大的樹幹完全不成比例,就像用一根木樁從水裡挑起了一大團髮菜。

  胖子與這棵肉樹的距離大概只有20米,如果那些細細的枝條真如奎帕說的可以粘住獵物,那他現在的位置剛好能被這些枝條攻擊到。不過,它現在似乎還沒有發現胖子,滿樹的細絲正隨風亂卷著。

  我對胖子喊道:

  「王司令,你趕緊撤回來!那個位置很危險!」

  胖子沒聽我的話,小心的半蹲著,拉開了架勢,看起來是要跟這棵食人樹火拼。他回應我道:

  「他媽的,剛才摔下來的時候把腳崴了,現在想跑也跑不了!」

  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打算用隨身帶的手槍過去支援胖子。

  我一邊向胖子移動,一邊緊盯著食人樹的動作,卻發現在這棵樹紅肉色的樹幹上,竟有個模糊的女性人體輪廓!她四肢張開著,身體都仿佛融化在了樹皮里,看不出原有的皮肉了。而她的臉上,除了黑窟窿似的眼眶和嘴,也已經看不出別的五官。

  我心想,這難道是哪個倒霉催的被這樹給抓了,留下個還沒消化乾淨的軀殼?但隨即,我又產生了另一種更為可怕的猜想:眼前這些細長的枝條很像女人的頭髮,之前在洞中,我們聽到的慘叫也很像女人的聲音,說不準,這個女人才是肉樹的核心。

  古代有以活人肉身為苗床栽種出的「人槐」,據說能吸納方圓土地三百里之精華,年深日久連樹身都會長成人形,不知眼前這棵肉樹是否就與此相關?

  我正想著,那肉樹上密如雨絲的枝條竟突然向胖子襲去。胖子的輕機槍雖然火力很猛,但打在那些纖細的枝條上就如同打在棉花上,根本不頂用。很快,他就招架不住了,被撲來的大團細絲粘住了身體,如同墜入蛛網的飛蛾般被纏成了一團。

  胖子一開始還死死扒著山石,想靠蠻力掙脫,但那些細絲粘住了他的關節和面部,讓他無法發力,最後甚至整個人都被拽離了地面,從半空一路被拉向樹幹。在把胖子成功拖到樹幹上方後,肉樹又將自己的細絲儘量向四周攤開,看著就好像開起了一朵巨大的肉色菊花。然後,它又將胖子一點點塞進了菊花的花心--樹幹中,那架勢就像一隻正在吞吃獵物的巨獸!

  在黑暗與大雨的陪襯下,這株仿佛成精化妖的怪樹顯得相當可怖,不過它倒並未讓我望而卻步,我現在頭腦反而極為冷靜,就像是在鬥獸場中面對一頭尖牙利齒的雄獅,只有想方設法殺死它才能得以生還。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用手槍對那肉樹樹幹上的女人開了好幾槍,雖然每一槍都會讓她張開黑洞洞的大嘴連聲慘叫,但卻並沒有打出什麼效果:子彈直接陷進了她肉質的樹皮中,連彈坑都能很快癒合。不過這也可能是我的m1911手槍火力不足,要是換了胖子的輕機槍,肯定夠這個女人喝一壺的。

  還有一點相當奇怪,我一直納悶這棵沒長眼睛的肉樹是如何鎖定獵物的位置的,它在胖子還沒接觸樹身的時候就精準突襲了胖子,現在又在對我嚴防死守,無論我怎麼迂迴靠近,它的細絲都能迅速把我攔阻在一個固定範圍外,仿佛開了天眼。

  它這種特性讓我不得不想起了太歲,同樣是看起來像一堆肉,同樣是有動物的特性,某些大個體的太歲甚至同樣有感知地面震動悉知來者方位的本領,難道說,這顆肉樹也如太歲一樣是一種菌類複合體嗎?可它的樹身上又為何有個女人?它到底是「人槐」還是太歲?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呢?

  我的思緒已成了一團亂麻,正苦苦思索對策之時,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老胡!」

  我聽出這是Shirley楊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她還把那三個僱傭兵也一起帶來了,他們全都荷槍實彈,黑人庫薩克甚至把火焰噴射器都給背來了。


  援兵的到來讓我長了不少底氣,尤其是有Shirley楊在身邊,讓我覺得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我正想跟Shirley楊講講目前的狀況,卻不料安德森摩拳擦掌,準備要對肉樹開槍,他手裡拿的是m16突擊步槍,槍管下還加裝了m203榴彈發射器,威力比我的手槍不知高到哪裡去了,我趕緊攔住了他:

  「你他媽先別開槍,我兄弟還在裡面呢!」

  我急得忘了他聽不懂中國話,只好又喊道:

  「dont fucking shoot!(別他媽開槍)」

  安德森雖然不解,但也還是有些不爽的放下了槍。我則把剛才遇到的種種險情快速的向Shirley楊講了一遍:

  「......你有什麼好對策沒有?」

  Shirley楊沉吟片刻,對我說,剛才在山洞裡解救其他人的時候,她發現只要把樹根徹底砍下來,樹根表面的黏膜就會逐漸失去黏性,甚至那些包裹在樹根上的肉質膠狀物也會慢慢軟化脫落,而最後留下的,不過就是一段枯朽的普通樹根,由此她分析,這株肉樹的本質就是普通的杉樹,只是被某種物質寄生乃至共生了。

  除此之外,Shirley楊還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這棵肉樹看起來雖是以捕捉活物為生,但其實並沒有完全脫離樹的習性,它的大部分營養還是靠樹根來獲取的,而且最關鍵的是,它的根除了山洞裡那些粗大的黏性根外,還有許多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小樹根遍布山體各處,像毛細血管一樣從山的表面以及內部穿過,一路連到地面,從地面獲取養分,現在用手摸一下腳下的山石,甚至還能感受到微弱的脈搏跳動感。

  我聽她這麼說,就把手按在地上試了試,沒想到真的能感覺出一陣陣隱隱的跳動。這一發現令我茅塞頓開,我猜這種細小的根很可能還具有神經一樣的感知力,肉樹正是據此才得知獵物的方位並進行攻擊,這麼一看,這張巨大的根莖網頗有些蛛網的意思。

  我們雖然初步判斷出了肉樹的習性與攻擊方式,但一時仍想不出解救胖子的方法,三個僱傭兵提出了好幾個不同的射擊方案,都被我一一否決。最後,還是由我提出了一個劍走偏鋒的方法:從肉樹底下鑽進去。

  我對Shirley楊說:

  「美械裝備不管用的時候,就得動用點中國策略了。我這招叫釜底抽薪,到山洞裡把這狗日的食人樹的樹根搗爛,再從它的內部突破,不信它不玩完!」

  Shirley楊雖有些驚訝,但也同意了我的方案,並囑咐我說,不要把所有的樹根都砍掉,否則這肉樹會失去支撐倒到山下去的。我點頭稱是,當即和安德森、庫薩克動身趕回山洞,Shirley楊和女兵羅絲則留下負責牽引肉樹的攻擊。

  大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現在地上浮著一層雨後的淡藍色淺霧,走在其中像是淌在小溪里。我和兩個僱傭兵沿著來時的路線很快走回了山洞。在洞口的亂石上,我發現仍有一股股血水在流淌,難道是那肉樹的創口還在流血嗎?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汁液可流。

  我們趕緊進了山洞,可洞內的景象卻是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羅老闆和奎帕正用工兵鏟不停挖著樹根,他們把剁下的樹根堆在角落,已經堆出了一座小山。而肉樹那被砍得千瘡百孔的根部正噴涌著一道道血河,把這狹窄的山洞映襯得像是地獄森羅殿。

  他們倆發現我回來,就停下了手上的工兵鏟。羅老闆把嘴裡咬著的手電拿了下來,抹了抹滿臉的血水問我那邊的情況怎樣,我於是向他講了胖子遇險之事,並對他說明了我的計劃:

  「......是Shirley楊讓你們挖樹根的嗎?」

  「不是,楊小姐還勸我們別動這些樹根,等你們回來再說。但我想既然你們要對付它,那我們挖它的根也算是幫你們的忙了。」

  我心說這還真是歪打正著,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我把上衣脫了,按Shirley楊說的,大致估計了一下樹幹的位置,又拉了幾條繩子劃定了要挖的樹根範圍,然後就和其他幾個男人一起,像挖煤工一樣熱火朝天的挖起了樹根。

  一開始,我們還能聽見肉樹樹身傳來的慘叫聲,但隨著我們挖得越來越深,那撕心的慘叫已經變成了一種低弱的哀鳴,仿佛在祈求我們停手。不過我們倒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反倒因為它湧出的血水而變得異常興奮,手上的動作也更狠更快了。

  我們挖了大概十分鐘左右,便已經觸及了肉樹的樹身部分。在手電的照射下,我們看見了一道布滿血絲的肉膜,它看起來很薄,有點像殺豬時掏出來的腹膜,正在微微顫動著。我讓眾人退得遠些,然後就用工兵鏟對著這道肉膜狠狠一鑿,沒想到竟直接把半個剷頭插了進去。我又用力把剷頭橫著一拉,將這肉膜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隨即便有暴雨般的血水噴灑下來。我趕緊扭頭躲避,免得血水淌進眼睛或者嘴裡。


  等到血水噴涌的勢頭弱下去後,我們才終於看到了樹幹內的結構:它的內部擠滿了內臟似的肉塊,完全看不出半點杉樹的影子,搞得我們像是在解剖一具已經變形腫脹的屍體。不過我現在已經顧不得它是屍體還是別的什麼了,胖子被它吞下已經半個小時了,我只怕他現在已經歸位面見老馬去了。

  我把手裡的工兵鏟換成了彎刀,上半身探進了樹身內,在這些臟器般的肉塊間剜出了一條窄道,然後便將精鋼鍛造的飛虎爪伸了進去,張開它的爪刃,把它勾在了肉塊上。接著我又把飛虎爪的繩索交給了其他人,讓他們使出吃奶的勁往外拉,看看能不能把這肉樹的內臟全給拉出來。

  隨著拔河似的拉拽,樹身內的肉塊果真被慢慢撕了下來。這些像是腸子、肝臟的東西本來是附著在樹幹內壁上的,現在則被生生扯下,如果這棵樹真有痛覺,怕是能把它活活疼死。

  眾人把這些肉塊拽出了一部分後,我終於看見了胖子的一隻腳,這隻腳動也不動,估計胖子此時已經昏迷過去了。我用一段繩子在胖子的腳脖子上纏了幾圈,和其他人一起往外拽。我們不敢太用力,怕把他的腿拽脫臼,所以每拽幾下,我就要上前用彎刀清理一下周圍的肉塊,以減小拖拽的阻力。

  我們像接生的產婆一樣小心翼翼的忙活了半天,才終於把胖子從樹幹里拉了出來。出乎我們預料的是,他並沒有昏迷,只是全身都被黏乎乎的液體包裹著,雙手還緊緊捂著自己的口鼻,估計是怕被黏液堵住呼吸。我趕緊替他處理了身上的黏液,他才終於把手從臉上移了下來,大口喘起了粗氣:

  「哎呀我操啊,我怎麼感覺人出來了,魂兒還他媽在樹里呢。」

  我對胖子說:

  「當初如來佛祖被孔雀吞到肚子裡,破孔雀肚而出,燃燈古佛說他既然從孔雀肚子裡出來,那孔雀就算他半個親媽。現在你王司令從食人樹的肚子裡出來,那等於也是半個樹兒子了。」

  胖子雖然狼狽,但仍回嘴道:

  「反正咱倆是一輩兒的,我要是樹兒子,你胡八一也好不了。」

  安德森這時拿著槍過來對我說了什麼,羅老闆翻譯說,他是問既然已經救出了胖子,能不能開槍把這顆肉樹徹底打死?我也沒怎麼想,就對安德森說了聲yes。

  也不知道這位僱傭兵老哥是為了泄憤,還是為了絕除後患,在被挖空了一半的肉樹底下開始了瘋狂的掃射,子彈就跟不要錢似的傾瀉著,搞得我都想過去勸他節省點火力了。

  由於沒有了內部的肉塊,肉樹的中下部只剩下一層木質的外殼,根本頂不住現代槍械的火力,很快它就被打得滿是彈洞,乃至裂痕互相連通,最終自底部斷裂開來,整個樹身都從山上倒了下去。

  微弱的日光穿過肉樹留下的中空樹樁照射了進來,打亮了瀰漫在洞中的淡淡血霧,這些暗紅的血霧與飄進洞內的淡藍色霧氣相融,竟使得洞口和地面呈現出淡淡的紫色,讓人不得不想起了不久前的那陣紫雨。

  雨林間的大雨來得雖猛,但去得也快,才過了一小時,天空便已湛藍澄澈,見不到半點烏雲的影子了。若不是暴漲的河水和滿地的水坑濕泥,幾乎看不出剛剛下過一場瀑布般的大雨。

  我們的兩條遊船雖然用船錨固定好了沒被沖走,但卻因為水位上漲,被沖向了岸邊,底部的浮力艙都陷進了厚厚的紅泥里。為此,我們不得不頂著河水,合力把船推回河道。胖子還抱怨說,這大泥巴比東北老林子的雪殼子還厚,踩又踩不實,讓人有勁兒都使不出,可真他媽難受。我則對他說,這船是難推了點,但再怎麼樣也比你困在樹幹里差點被消化了強,趕緊加油干吧,感覺苦,你就想想長征兩萬五,要是累,你學學革命老前輩。

  前後又花了將近一小時,我們才終於讓船回了正軌,此時距離早上出發已過了小半天,眾人皆是水米未沾牙,連我的肚子也有些打鼓。因此,我們索性決定在航行過前方一個急流下坡後,找個水勢流緩的地方吃飯。

  本來我們是想找個開闊處停船上岸,但行過下坡後依然很難在兩岸的巨樹間尋得空隙,哪怕遇到一兩處空地,也都被雨水打得難以落腳。最終,我們只得在一個河水相對平緩的位置拋錨停船,將兩條船緊挨在岸邊,大家一起在船上吃起了飯。

  羅老闆帶了不少壓縮餅乾和午餐肉罐頭,雖然吃起來乾乾巴巴,但確實頂餓。我們就一邊吃著這些東西,一邊閒聊起來。

  大家都對那株肉樹很感興趣,紛紛問我和Shirley楊知不知曉它的來頭。Shirley楊跟他們講了我們之前的一些分析,而我則說了自己心中的一些推測:

  「這棵食人樹跟我們之前遇到的人面怪魚——塔秋很像,它們都帶有一些人類的特徵,而且都有超出其物種水平的智慧。說實話,這種超自然現象已經夠離奇了,但居然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我們遇到兩次,這除了說明我們夠倒霉,還說明這種現象也許並非巧合,很可能曾是種普遍現象。


  雖然中國也有很多花草樹木、豺狼虎豹修煉成人形的故事,但那都是些神話傳說,充滿了怪力亂神的元素,跟這肉樹可是大不相同。反倒是在古代墓葬中,有很多可以類比的現象,如果說這肉樹和怪魚是物化人形,那墓葬中的粽子等異象就是人化物形。

  據我所知,盛屍的棺槨若是封閉不嚴,被地鼠所侵,則屍體就可能化為凶煞,遍體生毛,面呈鼠象,此之謂『灰煞』;若是墓穴選址有誤,遭暗水浸泡,棺生腐蟲,則屍體就可能膚皮軟化,身似蠕蟲,此之謂『豸煞』。這裡面的原因說起來可能有點迷信:棺中屍首本為死物,全因遇了生氣,陰陽互沖,才生變數,遂吸納活物之魂魄以轉生,可說是一種反向的奪舍。

  如果把這種現象反過來,讓死掉的動物或植物吸納活人的魂魄,可能就會造成物化人形的現象。不過,這種說法恐怕很難成立,墓葬中的屍體成煞,那是因為墓穴的選址往往都是風水靈秀之地,而且棺中屍體都塞滿了各種防腐材料,可保百年甚至千年不腐,這才有了成煞的機會。再看看這熱帶雨林,氣候最是濕熱,若沒有人工干預,動植物的屍體根本保存不住。

  更關鍵的是,人乃萬物靈長,有淨慧之根,非尋常生靈可比。說句不好聽的,要是魂魄能上秤稱,那人的靈魂就是比別的亂七八糟的靈魂多出兩斤,幾乎不可能在自然條件下被這些花鳥魚蟲吸魂納魄。」

  我雖做了這番煞有介事的推斷,但還是沒得出個明確的結論,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雲裡霧裡,這時候還是Shirley楊補充道:

  「老胡的話還是有些絕對了,中國古代同樣有『邪劍斬千人,百年猶帶腥。置之於屋室,暗夜有悲聲』的說法,也就是說,如果某些器物沾染了太多的殺伐,也可能帶上人的靈性。

  亞馬遜雨林雖然是樹木的王國,但也有不少人類部族在這裡生活過,像比較出名的瑪雅文明,就有著漫長又繁雜的活人祭祀歷史,在他們曾經的聚居處發生過無數的人類集體死亡事件,鮮血與屍骸浸染了一方土地,誕生出一些超自然的生命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後來在十六、十七世紀,西班牙人登陸美洲,也曾對這裡的土著居民大肆屠殺,連雨林內的部族也難以倖免,這種慘絕人寰的大規模屠戮,恐怕也會滋生一些不可知的變故。

  亞馬遜雨林有著全世界最高的生物密度,埋藏著太多未知,造物主的神奇遠非我們可想,在生命面前,我們必須懷有一顆敬畏之心。」

  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岸邊的樹上來了幾隻長尾狐猴,它們抓著高處的樹枝一陣搖晃,竟搖下了樹葉上的一群千足蟲,這些千足蟲像一陣黑色冰雹般落向地面,有幾隻還掉進了我們的船里,把正在喝水的林芳嚇了一跳。它們雖然把自己黑得發亮的身體捲成一個球,但依然有花盆大小,恐怕有不小的毒性。我們也沒心情繼續吃飯了,趕緊動手把這些蟲子從船上清了出去,提前開船繼續行程了。

  船開出還沒多久,Shirley楊卻神秘兮兮的搖了搖我的胳膊,示意我回頭看。我於是回身望了望剛才停船的地點,發現那幾隻狐猴竟在樹枝間拼命奔逃,剛才它們還在分食著掉落的千足蟲,現在卻要成為某個獵手的獵物了。有一隻狐猴在跳到下一棵樹的途中失誤跌落,瞬間就被獵手追上,咬穿了脖頸。原來那是一隻身形壯碩、花紋斑斕的美洲豹,它似乎也發現了我們,只望了我們一眼,就叼著斷氣的狐猴消失在樹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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