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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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參與阿爾達葬禮後,米哈伊爾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是每天和德米特里他們打牌喝酒。

  但是每天晚上,他腦中卻總能回想起那天阿爾達的臉龐,他仿佛在審視著米哈伊爾,審視著這位仍是無業游民的朋友,作為烈士審視著米哈伊爾。

  在那日之後,蘇哈那太太找到阿爾達的原部隊,在一封封戰友與長官的證明送到後,阿爾達終於成了烈士,順便賺了一枚「為祖國服務勳章」。他已經不是曾經的無業游民,而是祖國的烈士,而米哈伊爾,卻還是米哈伊爾,那個可憐的混混,只能在五月九號的衛國戰爭勝利日看著鎮長和幾位體面人去慰問蘇哈娜太太。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這種感覺非但沒有消逝,反而愈演愈烈。這種古怪的感覺導致了米哈伊爾玩牌時心不在焉,進而導致他居然在中午就輸光了口袋裡最後一個子,只能在朋友們的鬨笑中離開。

  鬼使神差的,米哈伊爾沒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蘇哈娜太太的房子。她家門口是一台嶄新的拉達 Xray,而大門口最顯眼的位置掛上了一塊閃亮的金屬牌,「烈士之家」幾個字母熠熠生輝。米哈伊爾記得這是今年衛國戰爭勝利日時候鎮長贈與的。作為卡爾梅克斯克鎮為數不多卡爾梅克基督徒,屈指可數的烈士,唯一一位犧牲在前線的國家認證的烈士兼為祖國服務勳章獲得者,蘇哈娜太太簡直成了最體面的太太,而阿爾達則成了所有卡爾梅克斯克年輕人的楷模。這導致了他的原狐朋狗友們,包括米哈伊爾,成了反面典型。父母的失望,鄰居的議論,使得米哈伊爾無地自容。而德米特里他們似乎不太在意,依舊過著自己的快活日子。

  不知有意無意,隨著那塊牌子送到蘇哈娜太太家門口的,還有一幅徵兵海報。

  海報上,雄姿英發的俊朗戰士挺槍傲立,有神的雙眼盯著米哈伊爾。不知道為什麼,米哈伊爾總是覺得這是阿爾達,即使畫上的是一張典型的斯拉夫面孔。

  路旁的野狗朝米哈伊爾狂吠,米哈伊爾隨手抄起一塊石頭砸去,覺得自己擲出的仿佛是一枚手榴彈,野狗逃了幾步,但又停了下來,和米哈伊爾靜靜的對視。

  為什麼不去參軍呢?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擊中了米哈伊爾,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逃避的一切。他不僅僅是在失去時間,更是在失去自我。在這個小鎮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他卻像一個幽靈般遊蕩,無所適從。

  恍惚間,他和野狗對視,看著這個無家可歸者。這條狗狼狽不堪,流落街頭,似乎正在尋找歸宿。「你也是嗎?」他輕聲問道,野狗卻只用無辜而又憤怒的目光回應。那一瞬間,他明白了,自己正如這隻孤獨而無家可歸的動物,被困於過去,卻又渴望向前。

  路旁,又一台拉達駛過,駛過了米哈伊爾和野狗中間。當米哈伊爾再去看時,狗已經不見了。他突然感覺很放鬆,但是指甲卻在不覺間嵌進了他的掌心。疼痛使他的頭腦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要去參軍。德米特里的使命是打牌喝酒,他也樂在其中。父親亞歷山大的使命從前是保家衛國,他很好的完成了,現在他的使命是開小飯館養家,他也完成的很好。而他,米哈伊爾,他的使命不會是打牌喝酒,或許曾經他樂在其中,但是如今他已無法在沉浸於過去。是時候做出改變了,他想到。

  米哈伊爾入伍了,他很難回憶起自己是怎麼走向徵兵處的,也很難回憶起是怎麼回到家的。當父親知道他的決定,眼中流露出的是欣慰與複雜。母親則直接哭了出來,並堅決反對了他參軍的計劃,直到傍晚不知父親與她說了什麼,她的態度才轉為擔憂與鼓勵。總而言之,他,米哈伊爾,不再是那個混混了,他馬上會成為一名軍人,運氣好的話還會成為一位戰爭英雄!躺在床上,想著未來的他難以入眠。他簽下了那份合同,等著被派到任何能為他掙到榮譽的地方。

  當米哈伊爾踏上前往庫爾斯克的列車時,他才明白父親當時與母親說了什麼。他沒有去巴區,也沒去索萊達爾,亞歷山大又找到了他的另一位老同學,當地徵兵處的負責人,在他的入伍申請書上給予了不建議派上正面戰場的評價,又附上了他駕駛方面的特長,軍事人事局便把他派去了大後方庫州去開軍車去了。雖說英雄夢破碎了,不過米哈伊爾在列車上想明白了,得以在安逸的後方度過安全的兩年合同期,也算是部分完成了自己做出改變的夢想。他甚至開始構思退伍後的生活,或許可以繼承父親的小餐館。在部隊歷練歸來的自己應該能很好的投入新生活之中,他如此相信著。

  下了火車,坐上軍車,米哈伊爾到了自己之後兩年的家,隸屬於運輸中隊的他的營房與停車場在一起,停車場上是他未來的坐騎,一輛輛 GAZ-66。這些軍車已經是蘇聯時期的老夥計了,外表看起來略顯老舊,但保養的不錯。

  按慣例,新兵來了要當幾個月副駕駛才能上路,而米哈伊爾的搭檔是個叫阿列克謝的漢子,更準確來說,是個叫阿列克謝的大叔。新拍檔的第一次任務是去火車站拉補給,這讓米哈伊爾有種錯覺,仿佛他不是加入了武裝部隊,而是入職了一家運輸公司。

  「嗨,小子,你說敵人打過來了,我們怎麼辦?」阿列克謝總是這麼熱情,明明才剛剛見面,上車後他的話匣子就沒關上過。

  米哈伊爾正沉浸於一種奇特的責任感之中,他感覺發動機的轟鳴在向他訴說著這服役了近乎半個世紀的老兵無數次穿越風雪的故事。

  「我會堅守到最後一刻,然後犧牲。」不知道為什麼,說出如此有英雄氣概的一句話之後,米哈伊爾想到的不是祖國,而是一塊金屬牌,掛在蘇哈娜太太家大門口那塊,金光閃閃的,熠熠生輝的金屬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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