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水山上繁霜降
天上繁霜降，人間秋色絕。槐葉州西北有一長林山脈，山中林葉早是一眼橘紅。
此時已至暮色，劍嵐宗酉時的鐘聲像是暗示著陰進陽退，催著歲月群山進入又一次輪迴。而天地閉藏，脈中一對姊妹山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寒氣所包裹。
「呼，太陽落山又比昨天早了點……」正在打坐的少年回了神，注視著眼前千霞山的落日，嘴裡呼出一股濁氣，隨後正了正衣袍，起了身，將一旁的長劍背在了身後。
少年所在的秋水山是姊妹山另一座，只見他右手捂住丹田中剛剛轉化而成的劍氣，運轉秋水一脈的正家內功，從手掌中的勞宮穴而出，被左手上的儲物金石所吸納，隨即就沿著腳下秋水山道，向著半山腰草廬而去。
當最後一點天邊的燈火徹底從千霞山消失的那一刻，少年原本席地而坐的草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上了霜凍……
———
「師兄，今日的太陽似乎落得更早了，凝練秋水劍意需要的時間有些緊促。」少年推開草廬，抖了抖身上長袍，對著屋內在爐前取暖的青年說道。
後者眉眼生得極美，但柳葉旁的紅痣卻使本已毫無血色的雙臉增添了一股寒意。
「小魚兒，我們離冬期門內開爐鑄劍的日子還有多久？」
「三十三日」
少年名為子魚，是老峰主石觀應四弟子，虛年十七。
「無妨，離冬天來臨，尚還有些時日，鑄成秋水劍所需的劍意卻馬虎不得。」
「我明白的，師兄。」
子魚坐在青年人的身旁，往爐內添了幾折新柴，肩上的霜片隨著火光搖曳緩緩融化，在少年身上閃著晶瑩。
屋裡的青年姓沈名石雁，是老峰主石觀應於宗外遊歷時所收。
二人所在的秋水山，原為劍嵐內門八峰之一，自開宗以來始終秉持著「遇緣而生」的理念。尤其是老峰主還在時，宗門任務？不做。開山大典？一邊玩兒去。人少要收徒？那更不行了，咱秋水山主打的就是一個「緣」字，收了那叫啥？那叫「故意、刻意、蓄意。」
因此也使得秋水的人數從未都超過單手。
此前宗內遭到山外問劍，七劍長老護持門派，但唯獨遺落一個秋水山，現在孤零零的草廬就是啷個結果。為啥？建築早瓦特了。當時老頭子和徒弟們一個個比誰都激動，提著仙家法器一股腦地往前沖，山里早沒人了。
問劍的人倒是覺著秋水山才是拜劍的一方。
老頭子不爽，徒弟不忿，七劍長老開護宗大陣，獨獨忘記秋水山是幾個意思？要是不到祖師堂前哭一番，這份委屈師徒幾人又怎麼咽的下？結果又是喝酒又是划拳，酒罈子叮兒鈴咣鐺地在祖祠堂里碰撞，觥籌交錯，守山弟子既不敢上報，又不能前去阻攔。
上報了說你玩忽職守，阻攔了老頭子說你目無尊長，那咋個辦？老頭子出了個主意，喝酒！把自己喝趴下了就回秋水，決不再吵擾祖師安睡。
但次日長老們照例上山給祖師進香時，祖祠堂酒味撲鼻。老頭子和徒弟們躺得四仰八叉，只得飛劍傳訊三弟子兼管家婆陸紫萱。這位紅衣仙子右手提著老頭子的一隻耳朵，左手用捆仙繩帶著師兄弟飛回秋水。
路上老頭子大叫冤枉，訴說著對祖師的情意拳拳，怎會造次？紅衣仙子滿臉無奈，又看向三個師兄弟，好傢夥！沈石雁左手可能被捆麻了，搭在了大師兄陳三水的小腹上，右手兩個手指插在小師弟的鼻孔，沉悶睡著，嘴裡一吸一收，靈禽的糞便落入嘴裡都不可知。另外兩個呢？都耷拉著頭互相靠著，飛劍上這麼窄……紅衣仙子不忍直視，默默加快了速度，生怕被別峰弟子畫進山水邸報。
——
槐葉州位於中勝神州以北，冬早春遲，而劍嵐宗位於長林山脈深處，地轄二十峰，一條長灕江自西向東呈品字形流入槐葉州州瀆梁川河，又恰好將外門十二峰和內門八峰分列兩岸。
前任掌門觀濤在位時，於長灕江上主持修建了槐葉州第一座仙家渡口，使得州陸上各個王朝、修士、商會都只能來此乘渡前往天下其餘七州。而江畔南岸的外門雲山、雲煙二城逐漸成為散修和商會的常駐之地，興盛至今。劍嵐宗也逐漸有了成為槐葉洲第一宗的趨勢。
但好景不長。
四年前，老峰主石觀應鑄秋水劍成，又憑一手相思劍法在峰主甲子大比中擊敗其餘七人，委任為副宗主，並按照慣例進天劍塔八層學習傳宗典籍《劍嵐》，同時宗內明令，習得後不得傳教自峰，不得私自刻簡私藏。
短短一年，劍嵐宗遇襲，藏有宗內傳承典籍《劍嵐》的天劍塔焚毀倒塌，宗主重傷，七劍上人亡四傷三。宗主甦醒恢復後坦言襲擊者所使用的正是劍嵐，老峰主石觀應被疑，只得毀劍自陳清白，肉身受雷刑之罰，囚於劍林。大師兄叛出宗門不知所蹤，三師姐自囚劍林陪伴老師，偌大的秋水山，如今也只剩下師兄弟二人和一座草廬。
宗門還收回秋水峰典籍傳承，降其為宗門罪峰，就連秋水一脈的祖師堂，也被拔其香火。
——
劍嵐宗規定每年冬期第一日為開爐鑄劍之時，取「藏鋒」之意，以求來年穩順。
去年，沈石雁憑藉宗門之變那晚的記憶，逆推劍嵐，以求證得石觀應清白。二師兄本是天縱之姿，曾被譽為劍嵐宗年輕一輩最有希望在未來峰主甲子大比中獲勝觀習《劍嵐》的人選。
沈石雁六歲入秋水、八歲至龍門（下五境—蛻凡、觀海、起雲、洞明、龍門中五境—金丹、靈汾、元嬰、浩海、滄瀾上五境界—陸地神仙、天璣、天璇、搖光、天權），十二歲習得石觀應相思劍法，十九歲入金丹。二十歲時目睹老師石觀應毀劍自陳清白，道心損傷跌至洞明，至今已二十有四。
可傳宗典籍又怎能輕易推擬，終於在去年冬日前，走火入魔功力盡失。最終只能在今年春至之時，決定重鑄秋水，以正山名。
各峰鑄劍之法不盡相同，秋水峰以秋水山晨光之氣為基，午陽之氣為底，餘暉之氣為體，鑄劍時輔以其主之精血，劍成後與劍主相知相應，揮灑自如，劍氣綿延細長，因此在敵對時就已占盡優勢。
這一年子魚每天雷打不動至秋水山頂，吸納山中靈氣，再運行內功使其遊走全身八脈，最終化為一縷劍意。
少年內心迷茫，在自己眼裡，老頭子和兩個師兄從來都是固執之人，否則也不會逃得逃，囚得囚。
不然當時憑藉老頭子自己和手上的秋水劍，師徒五人總能安然離宗而去。
說是遇緣而生，但不也還是受宗門的束縛麼？不過細想包括老頭子在內，除了子魚自己，都是峰主在山下遊歷時因緣際會所收。
子魚本是劍嵐宗下泥塘村的村民，只因老頭子和隨雲峰峰主楊鎮打賭慘敗，按照賭約，秋水峰需得和其他七峰一起開山收徒。
這可讓老頭子苦惱了好幾宿，以往的徒弟都是自己遊歷時所遇，即便是陸紫萱那兇狠丫頭。
可這一次開山，秋水山恐怕會被人擠爆吧？老頭子這樣想著。
說來也是緣分，到了峰主挑選徒弟的日子，老頭子前一晚喝酒划拳又被楊鎮和萬劍峰峰主白澤設套，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到了宗內議事堂大廳卻只見七峰峰主正帶領各自的新弟子回峰。
小子魚站在大廳中間注視著唯一遲到的峰主，剛剛落寞的情緒陡然又有了希望。
一個邋遢的老頭子。
而且不能再邋遢了，寬大的衣袍顯得年邁的身體更加佝僂，白須幾乎要和頭上未整理的白髮融為一體，平時整理頭髮的簪子被隨意插在耳後，煙杆別在左腰，最要命的還是左腳上的靴子明顯還小了一號。老頭子左腳在右腳後跟蹭了蹭。好像不適感就能得到緩解一樣，小子魚心想。
石觀應往前一高一低地走到少年面前，呆呆地看著僅剩的小子魚，後者身上的麻衣因為試煉沾滿了泥污。聽說是最後一名，而且問心那關，這娃子在靈影石面前因為緊張，放了個純臭的屁。
問心，是劍嵐宗收徒最後一關，本意是測試新晉弟子道心程度，問關者會陷入靈影石所設幻境之中。小子魚本家姓陳，家中是世世代代的佃戶，按理，少年會見到形形色色的誘惑，官途亨通、姬妾成群，可這小子壓根不理，走到靈影石所化美婦面前問了句：
「嬸，你唧唧歪歪半天，咋啷個還沒上菜？隨後肚子轟隆作響，放了滂臭霹靂。在場的七峰峰主無一不直搖頭。
小子魚好奇地看著邋遢老頭，老頭打量著小子魚。誰知小魚兒肚子實在是太餓，發出了一陣長鳴。
老頭子石觀應甩了甩下巴那黃得發白的鬍鬚，摸出兜里僅有的食物。
「花生你吃不吃？」
小子魚「噗」出了聲
「是先生喝酒剩下的？」
——
子魚收回思緒，繼續今日的劍意收集，突然，背後傳來蒼老的吟遊聲，令其頓生驚恐。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呵呵，好不容易安分幾年，看起來又要起亂了。」
翩翩少年猛然抬頭。
右手已拔出插在身旁的長劍，隨後左手作出劍指，帶動劍柄挽出劍花，劍刃直指老者，動作一氣呵成。墨綠色的流蘇貼近手腕，子魚使得正是秋水劍法起手式。
只見一個身著古樸墨色長袍，腰中橫著菸斗的老者早已離自己兩尺站定，左手仍置於兜中，右手兩指捻著長劍劍刃，整個人無聲無息。仿若只能聽見山頂微風拂過枝葉的聲音。
老者的鬍鬚也隨風飄動，使得長劍沒入其中的部分顯現出來。
子魚不想給老者過多的時間反應，鬆手反拿劍柄，右腳立刻起勢向前踢出，只待老者向後踉蹌，反手握劍向上乘勢揮出劍氣。
可老者似乎早已預知一樣，左手從兜中取出，橫掌格擋，硬是將子魚下盤的一擊瓦解，隨後翻掌捆住子魚腳踝，使其動彈不得。
子魚一陣後怕，剛才若不是老者故意發出聲響，恐怕自己頭顱被對方一劍斬下，都可能毫無察覺。
不，是一定。
風仍舊慢緩緩地吹著，此刻早已深秋，姊妹二山的景色相互交映，相接之處的山谷里，橙色的細浪中夾雜十分醒目的紅色。四聲杜鵑的叫聲響徹，在山下凡俗，尋常人通常把它的叫聲擬作「割麥割谷」，用來提示晚秋時刻。
老者率先打破沉默：「千霞山景色，幾百年了，還是讓人看不厭呀。」
接著呵呵笑道
「不錯，小小年紀，秋水劍法這一基礎招式被練得如此老氣，看來石觀應那小子收徒的水準倒是沒有出過差錯。」說完，老者鬆開了子魚，撫摸著鬍鬚繼續注視著遠處的千霞山。
「秋水峰四弟子子魚見過前輩，不知前輩來秋水山所為何事？」
子魚忐忑作揖，內心感到慌亂，自從老師被囚於劍林、秋水淪落罪峰之後，長者舊友唯恐避之不及，除了平時子魚前往外門雲山、雲煙二城購買修煉用物，便早已和外界無甚來往。
「我？落落魄魄一老叟罷了。」
說完，老者從腰間拿出了菸斗，將菸嘴送入口中。子魚會意，上前從老者菸袋捻出兩三似細葉塞入斗缽隨後劍指匯聚靈力，將其點燃。
老者嘬了幾口，吐出一縷青煙，隨後將咬嘴置於右側實牙上。
「這樣吧，你我也算有緣，共看了千霞山的景色，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修煉也好，前塵舊事也罷，就當老夫……償還罷了」
老者最後兩字說得格外的小聲，子魚全然沒有聽到，安穩許久的道心，也不免顫動了幾分。
「前輩，你可識得我家先生？」
老者似是早已料到子魚所想，輕蔑答道:
「呵，怎會不知，劍嵐罪人嘛，當年何其放蕩不羈，如今囚於劍林內，倒也算還劍嵐一番清靜。」
子魚在心中默念清心靜咒，在心中回憶這十多年來在門內曾見過的白髮長老，但眼前仍舊無半點印象。
老人雙手背負在身後，越過少年站，站在了岩翹邊緣，嘴中仍時不時飄出一陣陣青煙。
「劍嵐典籍，只有你老師和宗主石天習得，宗主重傷，毋庸置疑罪魁禍首自然是你家先生。」
「前輩明鑑，此案疑點頗多，當時事發突然，七劍長老犧牲過半，我家先生若真是真兇，又怎會在宗內坐等牢獄，若是前輩識得掌門長老，煩請先生美言，懇求重新調查此事，秋水峰在此拜謝。」
小魚兒說完，便對著老者彎腰作揖。少年誠心在這一刻，卻比天邊白日更加熱烈。
老者眯起眼看著少年，無波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了解你家先生麼？」
子魚不解，但腦子閃過十幾年來一幅幅和先生相處的畫面，難得未經大腦思考，便開口回答：
「自是相知，先生對我……」
「囉嗦，好一個不知深淺的少年，你才在山中多久，就敢妄言知你家先生？石觀應八歲由你師祖帶回山中，十七歲入金丹，年輕時曾單人單劍遠遊世間八州，槐葉州宗門大比一舉贏下魁首，相思劍法早已問劍諸山，哼，恐怕在你眼裡，石觀應只是一個既邋遢又愛喝酒，不肯教你真才實學的固執老頭，不然憑你天賦，剛剛第一反應又怎會只是基礎的秋水劍法？」
少年無語言說，子魚其實有些惱火，亦或者是有點委屈，先生對自己當然不錯，只是卻如老者所言，自打拜入山門，修煉的法門與劍術都是師兄師姐所教。用師姐的話來說，就是邋遢老頭自己都打理不好，又怎麼能帶好自己這個小弟子。
可先生他萬般不是，又怎能讓外人置喙？但師姐還說過，經師易遇，人師難求，先生他更多的是希望弟子能更加明白做人的道理。
就像當時入門先生給自己的那把花生，秋水峰遇緣而生，自己與老師的緣又何止在傳授本事之上。
「老前輩，千霞山景色怡人，但風不可多吹。晚輩還需收集鑄劍材料，就先行一步，哦對了，晚輩還要再次多謝前輩剛剛賜招。」
說完，子魚將劍入鞘，沿著來時山道，頭也不回下鄉而去。
回到住處，子魚盤腿回憶剛剛經歷，老者實力深不可測，好在對自己尚無殺心，只是貿然闖入內門，是否該上報宗門？
「噌！」
子魚拔出長劍，雙指輕撫劍刃，但快至劍尖之時，不再動作。
「裂縫？」
——
老者尚未離去，留在原地好似仍在欣賞對面千霞山的風景，背負在身後的雙手掌背相握，不過右手時不時五指開合。
山上的風景總是使人忘記山下的煩惱，幾十上百年的光景又讓多少山里人偏離了方向。
不一會兒，山道腳步聲傳來，但完完全全不似剛剛老者和少年的景況。
「怎麼這時才上來？」老者有些不耐煩，但說完，還是轉過身靜靜等待著來人。
上山而來的是一位青年人，身上長袍隨著山間微風搖擺著不起眼的弧度，黑色的長髮如瀑被一根黑色髮帶捆著，極為自然地倚落在背後。
但無論何人都能看得出，青年每一步都頗為有些費力，還算挺拔的身姿好像隨時都能被風吹倒。
「又是個固執之人，去年逆推劍嵐怎麼沒把自己弄死？否則這買賣我剛好可以找你小師弟去做」
來人正是沈石雁，曾經那個天賦極為出色的年輕人。
他在老者的身旁站定，斜眼看著剛剛欺負過自己小師弟的老頭，沒好氣道：
「怎麼，自己門下沒法收弟子，就覬覦別人家的？你若是再對他出手，咱們這筆買賣就此作罷，反正我秋水峰只有兩個人，你看他會不會答應你此事。」
沈石雁絲毫不擔心這老者對自己出手，只是欺負自己小師弟一事卻十分耿耿於懷。
說完，將懷中的紙條遞給老者，細白的手掌也毫無血色。老者拿下嘴中已然熄滅的菸斗，重新別在了腰間，展開紙條後用靈力將其點燃，灰燼在他手中停留片刻，便被微風吹散。
「石觀應收徒的眼光，我不如他。」
「我家先生教得好。」
「馬屁也是。」
——
子魚把今日所收集的劍意照例存入儲物金石。在自己房間內點燃一盞油燈，拉出了放置在床底的竹箱，開始清點自己的家當。
門派制式長袍倒有三件，只是尺寸明顯不一，中間那件補丁甚多，也更為顯得破舊。那段時光子魚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三師姐的嚴厲是劍嵐宗出了名的，但對自己的呵護，憑藉幾塊補丁更難以說得清。
放在長袍旁邊的是三罐劍油，但裡面兩個空罐子被子魚放滿了銅錢和卷好的銀票。天下八州貨幣統一，各州王朝也能完全流通，只是所做材料特殊，因此貨幣的發行被中勝神州的墨家牢牢把控著。
子魚取出僅剩的劍油，仔細擦拭著劍刃，當他僅僅把有輕微裂痕的部位清理完成時，劍油已經見底。
他有些猶豫，雲山、雲煙二城自然有售賣劍油的鋪子，只是離鑄劍之期已然不遠，有些材料尚未購置，此時若多一份花銷，內心的不安感卻又十分惱人。
當然，他覺著自己並不是因為心疼錢的緣故。
清點完畢後，子魚坐到桌前打開今日的山水邸報，某某劍仙於某某福地破境成功，成為中五境劍修、某某體修因倒賣精油被商家告到宗門、某某王朝聘請崔某某擔任國師一職位，嗯？為了賺錢麼？
山水邸報是中勝神州墨家另一項業務，基本上涵蓋各州各宗之事，但如今安穩日子裡，倒也成為一種消遣之物。
子魚冷地一顫，突然想到剛剛那老者好似說過又要起亂一事……
身旁的劍也輕微顫抖，好似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不安。
此時已至暮色，劍嵐宗酉時的鐘聲像是暗示著陰進陽退，催著歲月群山進入又一次輪迴。而天地閉藏，脈中一對姊妹山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寒氣所包裹。
「呼，太陽落山又比昨天早了點……」正在打坐的少年回了神，注視著眼前千霞山的落日，嘴裡呼出一股濁氣，隨後正了正衣袍，起了身，將一旁的長劍背在了身後。
少年所在的秋水山是姊妹山另一座，只見他右手捂住丹田中剛剛轉化而成的劍氣，運轉秋水一脈的正家內功，從手掌中的勞宮穴而出，被左手上的儲物金石所吸納，隨即就沿著腳下秋水山道，向著半山腰草廬而去。
當最後一點天邊的燈火徹底從千霞山消失的那一刻，少年原本席地而坐的草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上了霜凍……
———
「師兄，今日的太陽似乎落得更早了，凝練秋水劍意需要的時間有些緊促。」少年推開草廬，抖了抖身上長袍，對著屋內在爐前取暖的青年說道。
後者眉眼生得極美，但柳葉旁的紅痣卻使本已毫無血色的雙臉增添了一股寒意。
「小魚兒，我們離冬期門內開爐鑄劍的日子還有多久？」
「三十三日」
少年名為子魚，是老峰主石觀應四弟子，虛年十七。
「無妨，離冬天來臨，尚還有些時日，鑄成秋水劍所需的劍意卻馬虎不得。」
「我明白的，師兄。」
子魚坐在青年人的身旁，往爐內添了幾折新柴，肩上的霜片隨著火光搖曳緩緩融化，在少年身上閃著晶瑩。
屋裡的青年姓沈名石雁，是老峰主石觀應於宗外遊歷時所收。
二人所在的秋水山，原為劍嵐內門八峰之一，自開宗以來始終秉持著「遇緣而生」的理念。尤其是老峰主還在時，宗門任務？不做。開山大典？一邊玩兒去。人少要收徒？那更不行了，咱秋水山主打的就是一個「緣」字，收了那叫啥？那叫「故意、刻意、蓄意。」
因此也使得秋水的人數從未都超過單手。
此前宗內遭到山外問劍，七劍長老護持門派，但唯獨遺落一個秋水山，現在孤零零的草廬就是啷個結果。為啥？建築早瓦特了。當時老頭子和徒弟們一個個比誰都激動，提著仙家法器一股腦地往前沖，山里早沒人了。
問劍的人倒是覺著秋水山才是拜劍的一方。
老頭子不爽，徒弟不忿，七劍長老開護宗大陣，獨獨忘記秋水山是幾個意思？要是不到祖師堂前哭一番，這份委屈師徒幾人又怎麼咽的下？結果又是喝酒又是划拳，酒罈子叮兒鈴咣鐺地在祖祠堂里碰撞，觥籌交錯，守山弟子既不敢上報，又不能前去阻攔。
上報了說你玩忽職守，阻攔了老頭子說你目無尊長，那咋個辦？老頭子出了個主意，喝酒！把自己喝趴下了就回秋水，決不再吵擾祖師安睡。
但次日長老們照例上山給祖師進香時，祖祠堂酒味撲鼻。老頭子和徒弟們躺得四仰八叉，只得飛劍傳訊三弟子兼管家婆陸紫萱。這位紅衣仙子右手提著老頭子的一隻耳朵，左手用捆仙繩帶著師兄弟飛回秋水。
路上老頭子大叫冤枉，訴說著對祖師的情意拳拳，怎會造次？紅衣仙子滿臉無奈，又看向三個師兄弟，好傢夥！沈石雁左手可能被捆麻了，搭在了大師兄陳三水的小腹上，右手兩個手指插在小師弟的鼻孔，沉悶睡著，嘴裡一吸一收，靈禽的糞便落入嘴裡都不可知。另外兩個呢？都耷拉著頭互相靠著，飛劍上這麼窄……紅衣仙子不忍直視，默默加快了速度，生怕被別峰弟子畫進山水邸報。
——
槐葉州位於中勝神州以北，冬早春遲，而劍嵐宗位於長林山脈深處，地轄二十峰，一條長灕江自西向東呈品字形流入槐葉州州瀆梁川河，又恰好將外門十二峰和內門八峰分列兩岸。
前任掌門觀濤在位時，於長灕江上主持修建了槐葉州第一座仙家渡口，使得州陸上各個王朝、修士、商會都只能來此乘渡前往天下其餘七州。而江畔南岸的外門雲山、雲煙二城逐漸成為散修和商會的常駐之地，興盛至今。劍嵐宗也逐漸有了成為槐葉洲第一宗的趨勢。
但好景不長。
四年前，老峰主石觀應鑄秋水劍成，又憑一手相思劍法在峰主甲子大比中擊敗其餘七人，委任為副宗主，並按照慣例進天劍塔八層學習傳宗典籍《劍嵐》，同時宗內明令，習得後不得傳教自峰，不得私自刻簡私藏。
短短一年，劍嵐宗遇襲，藏有宗內傳承典籍《劍嵐》的天劍塔焚毀倒塌，宗主重傷，七劍上人亡四傷三。宗主甦醒恢復後坦言襲擊者所使用的正是劍嵐，老峰主石觀應被疑，只得毀劍自陳清白，肉身受雷刑之罰，囚於劍林。大師兄叛出宗門不知所蹤，三師姐自囚劍林陪伴老師，偌大的秋水山，如今也只剩下師兄弟二人和一座草廬。
宗門還收回秋水峰典籍傳承，降其為宗門罪峰，就連秋水一脈的祖師堂，也被拔其香火。
——
劍嵐宗規定每年冬期第一日為開爐鑄劍之時，取「藏鋒」之意，以求來年穩順。
去年，沈石雁憑藉宗門之變那晚的記憶，逆推劍嵐，以求證得石觀應清白。二師兄本是天縱之姿，曾被譽為劍嵐宗年輕一輩最有希望在未來峰主甲子大比中獲勝觀習《劍嵐》的人選。
沈石雁六歲入秋水、八歲至龍門（下五境—蛻凡、觀海、起雲、洞明、龍門中五境—金丹、靈汾、元嬰、浩海、滄瀾上五境界—陸地神仙、天璣、天璇、搖光、天權），十二歲習得石觀應相思劍法，十九歲入金丹。二十歲時目睹老師石觀應毀劍自陳清白，道心損傷跌至洞明，至今已二十有四。
可傳宗典籍又怎能輕易推擬，終於在去年冬日前，走火入魔功力盡失。最終只能在今年春至之時，決定重鑄秋水，以正山名。
各峰鑄劍之法不盡相同，秋水峰以秋水山晨光之氣為基，午陽之氣為底，餘暉之氣為體，鑄劍時輔以其主之精血，劍成後與劍主相知相應，揮灑自如，劍氣綿延細長，因此在敵對時就已占盡優勢。
這一年子魚每天雷打不動至秋水山頂，吸納山中靈氣，再運行內功使其遊走全身八脈，最終化為一縷劍意。
少年內心迷茫，在自己眼裡，老頭子和兩個師兄從來都是固執之人，否則也不會逃得逃，囚得囚。
不然當時憑藉老頭子自己和手上的秋水劍，師徒五人總能安然離宗而去。
說是遇緣而生，但不也還是受宗門的束縛麼？不過細想包括老頭子在內，除了子魚自己，都是峰主在山下遊歷時因緣際會所收。
子魚本是劍嵐宗下泥塘村的村民，只因老頭子和隨雲峰峰主楊鎮打賭慘敗，按照賭約，秋水峰需得和其他七峰一起開山收徒。
這可讓老頭子苦惱了好幾宿，以往的徒弟都是自己遊歷時所遇，即便是陸紫萱那兇狠丫頭。
可這一次開山，秋水山恐怕會被人擠爆吧？老頭子這樣想著。
說來也是緣分，到了峰主挑選徒弟的日子，老頭子前一晚喝酒划拳又被楊鎮和萬劍峰峰主白澤設套，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到了宗內議事堂大廳卻只見七峰峰主正帶領各自的新弟子回峰。
小子魚站在大廳中間注視著唯一遲到的峰主，剛剛落寞的情緒陡然又有了希望。
一個邋遢的老頭子。
而且不能再邋遢了，寬大的衣袍顯得年邁的身體更加佝僂，白須幾乎要和頭上未整理的白髮融為一體，平時整理頭髮的簪子被隨意插在耳後，煙杆別在左腰，最要命的還是左腳上的靴子明顯還小了一號。老頭子左腳在右腳後跟蹭了蹭。好像不適感就能得到緩解一樣，小子魚心想。
石觀應往前一高一低地走到少年面前，呆呆地看著僅剩的小子魚，後者身上的麻衣因為試煉沾滿了泥污。聽說是最後一名，而且問心那關，這娃子在靈影石面前因為緊張，放了個純臭的屁。
問心，是劍嵐宗收徒最後一關，本意是測試新晉弟子道心程度，問關者會陷入靈影石所設幻境之中。小子魚本家姓陳，家中是世世代代的佃戶，按理，少年會見到形形色色的誘惑，官途亨通、姬妾成群，可這小子壓根不理，走到靈影石所化美婦面前問了句：
「嬸，你唧唧歪歪半天，咋啷個還沒上菜？隨後肚子轟隆作響，放了滂臭霹靂。在場的七峰峰主無一不直搖頭。
小子魚好奇地看著邋遢老頭，老頭打量著小子魚。誰知小魚兒肚子實在是太餓，發出了一陣長鳴。
老頭子石觀應甩了甩下巴那黃得發白的鬍鬚，摸出兜里僅有的食物。
「花生你吃不吃？」
小子魚「噗」出了聲
「是先生喝酒剩下的？」
——
子魚收回思緒，繼續今日的劍意收集，突然，背後傳來蒼老的吟遊聲，令其頓生驚恐。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呵呵，好不容易安分幾年，看起來又要起亂了。」
翩翩少年猛然抬頭。
右手已拔出插在身旁的長劍，隨後左手作出劍指，帶動劍柄挽出劍花，劍刃直指老者，動作一氣呵成。墨綠色的流蘇貼近手腕，子魚使得正是秋水劍法起手式。
只見一個身著古樸墨色長袍，腰中橫著菸斗的老者早已離自己兩尺站定，左手仍置於兜中，右手兩指捻著長劍劍刃，整個人無聲無息。仿若只能聽見山頂微風拂過枝葉的聲音。
老者的鬍鬚也隨風飄動，使得長劍沒入其中的部分顯現出來。
子魚不想給老者過多的時間反應，鬆手反拿劍柄，右腳立刻起勢向前踢出，只待老者向後踉蹌，反手握劍向上乘勢揮出劍氣。
可老者似乎早已預知一樣，左手從兜中取出，橫掌格擋，硬是將子魚下盤的一擊瓦解，隨後翻掌捆住子魚腳踝，使其動彈不得。
子魚一陣後怕，剛才若不是老者故意發出聲響，恐怕自己頭顱被對方一劍斬下，都可能毫無察覺。
不，是一定。
風仍舊慢緩緩地吹著，此刻早已深秋，姊妹二山的景色相互交映，相接之處的山谷里，橙色的細浪中夾雜十分醒目的紅色。四聲杜鵑的叫聲響徹，在山下凡俗，尋常人通常把它的叫聲擬作「割麥割谷」，用來提示晚秋時刻。
老者率先打破沉默：「千霞山景色，幾百年了，還是讓人看不厭呀。」
接著呵呵笑道
「不錯，小小年紀，秋水劍法這一基礎招式被練得如此老氣，看來石觀應那小子收徒的水準倒是沒有出過差錯。」說完，老者鬆開了子魚，撫摸著鬍鬚繼續注視著遠處的千霞山。
「秋水峰四弟子子魚見過前輩，不知前輩來秋水山所為何事？」
子魚忐忑作揖，內心感到慌亂，自從老師被囚於劍林、秋水淪落罪峰之後，長者舊友唯恐避之不及，除了平時子魚前往外門雲山、雲煙二城購買修煉用物，便早已和外界無甚來往。
「我？落落魄魄一老叟罷了。」
說完，老者從腰間拿出了菸斗，將菸嘴送入口中。子魚會意，上前從老者菸袋捻出兩三似細葉塞入斗缽隨後劍指匯聚靈力，將其點燃。
老者嘬了幾口，吐出一縷青煙，隨後將咬嘴置於右側實牙上。
「這樣吧，你我也算有緣，共看了千霞山的景色，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修煉也好，前塵舊事也罷，就當老夫……償還罷了」
老者最後兩字說得格外的小聲，子魚全然沒有聽到，安穩許久的道心，也不免顫動了幾分。
「前輩，你可識得我家先生？」
老者似是早已料到子魚所想，輕蔑答道:
「呵，怎會不知，劍嵐罪人嘛，當年何其放蕩不羈，如今囚於劍林內，倒也算還劍嵐一番清靜。」
子魚在心中默念清心靜咒，在心中回憶這十多年來在門內曾見過的白髮長老，但眼前仍舊無半點印象。
老人雙手背負在身後，越過少年站，站在了岩翹邊緣，嘴中仍時不時飄出一陣陣青煙。
「劍嵐典籍，只有你老師和宗主石天習得，宗主重傷，毋庸置疑罪魁禍首自然是你家先生。」
「前輩明鑑，此案疑點頗多，當時事發突然，七劍長老犧牲過半，我家先生若真是真兇，又怎會在宗內坐等牢獄，若是前輩識得掌門長老，煩請先生美言，懇求重新調查此事，秋水峰在此拜謝。」
小魚兒說完，便對著老者彎腰作揖。少年誠心在這一刻，卻比天邊白日更加熱烈。
老者眯起眼看著少年，無波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了解你家先生麼？」
子魚不解，但腦子閃過十幾年來一幅幅和先生相處的畫面，難得未經大腦思考，便開口回答：
「自是相知，先生對我……」
「囉嗦，好一個不知深淺的少年，你才在山中多久，就敢妄言知你家先生？石觀應八歲由你師祖帶回山中，十七歲入金丹，年輕時曾單人單劍遠遊世間八州，槐葉州宗門大比一舉贏下魁首，相思劍法早已問劍諸山，哼，恐怕在你眼裡，石觀應只是一個既邋遢又愛喝酒，不肯教你真才實學的固執老頭，不然憑你天賦，剛剛第一反應又怎會只是基礎的秋水劍法？」
少年無語言說，子魚其實有些惱火，亦或者是有點委屈，先生對自己當然不錯，只是卻如老者所言，自打拜入山門，修煉的法門與劍術都是師兄師姐所教。用師姐的話來說，就是邋遢老頭自己都打理不好，又怎麼能帶好自己這個小弟子。
可先生他萬般不是，又怎能讓外人置喙？但師姐還說過，經師易遇，人師難求，先生他更多的是希望弟子能更加明白做人的道理。
就像當時入門先生給自己的那把花生，秋水峰遇緣而生，自己與老師的緣又何止在傳授本事之上。
「老前輩，千霞山景色怡人，但風不可多吹。晚輩還需收集鑄劍材料，就先行一步，哦對了，晚輩還要再次多謝前輩剛剛賜招。」
說完，子魚將劍入鞘，沿著來時山道，頭也不回下鄉而去。
回到住處，子魚盤腿回憶剛剛經歷，老者實力深不可測，好在對自己尚無殺心，只是貿然闖入內門，是否該上報宗門？
「噌！」
子魚拔出長劍，雙指輕撫劍刃，但快至劍尖之時，不再動作。
「裂縫？」
——
老者尚未離去，留在原地好似仍在欣賞對面千霞山的風景，背負在身後的雙手掌背相握，不過右手時不時五指開合。
山上的風景總是使人忘記山下的煩惱，幾十上百年的光景又讓多少山里人偏離了方向。
不一會兒，山道腳步聲傳來，但完完全全不似剛剛老者和少年的景況。
「怎麼這時才上來？」老者有些不耐煩，但說完，還是轉過身靜靜等待著來人。
上山而來的是一位青年人，身上長袍隨著山間微風搖擺著不起眼的弧度，黑色的長髮如瀑被一根黑色髮帶捆著，極為自然地倚落在背後。
但無論何人都能看得出，青年每一步都頗為有些費力，還算挺拔的身姿好像隨時都能被風吹倒。
「又是個固執之人，去年逆推劍嵐怎麼沒把自己弄死？否則這買賣我剛好可以找你小師弟去做」
來人正是沈石雁，曾經那個天賦極為出色的年輕人。
他在老者的身旁站定，斜眼看著剛剛欺負過自己小師弟的老頭，沒好氣道：
「怎麼，自己門下沒法收弟子，就覬覦別人家的？你若是再對他出手，咱們這筆買賣就此作罷，反正我秋水峰只有兩個人，你看他會不會答應你此事。」
沈石雁絲毫不擔心這老者對自己出手，只是欺負自己小師弟一事卻十分耿耿於懷。
說完，將懷中的紙條遞給老者，細白的手掌也毫無血色。老者拿下嘴中已然熄滅的菸斗，重新別在了腰間，展開紙條後用靈力將其點燃，灰燼在他手中停留片刻，便被微風吹散。
「石觀應收徒的眼光，我不如他。」
「我家先生教得好。」
「馬屁也是。」
——
子魚把今日所收集的劍意照例存入儲物金石。在自己房間內點燃一盞油燈，拉出了放置在床底的竹箱，開始清點自己的家當。
門派制式長袍倒有三件，只是尺寸明顯不一，中間那件補丁甚多，也更為顯得破舊。那段時光子魚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三師姐的嚴厲是劍嵐宗出了名的，但對自己的呵護，憑藉幾塊補丁更難以說得清。
放在長袍旁邊的是三罐劍油，但裡面兩個空罐子被子魚放滿了銅錢和卷好的銀票。天下八州貨幣統一，各州王朝也能完全流通，只是所做材料特殊，因此貨幣的發行被中勝神州的墨家牢牢把控著。
子魚取出僅剩的劍油，仔細擦拭著劍刃，當他僅僅把有輕微裂痕的部位清理完成時，劍油已經見底。
他有些猶豫，雲山、雲煙二城自然有售賣劍油的鋪子，只是離鑄劍之期已然不遠，有些材料尚未購置，此時若多一份花銷，內心的不安感卻又十分惱人。
當然，他覺著自己並不是因為心疼錢的緣故。
清點完畢後，子魚坐到桌前打開今日的山水邸報，某某劍仙於某某福地破境成功，成為中五境劍修、某某體修因倒賣精油被商家告到宗門、某某王朝聘請崔某某擔任國師一職位，嗯？為了賺錢麼？
山水邸報是中勝神州墨家另一項業務，基本上涵蓋各州各宗之事，但如今安穩日子裡，倒也成為一種消遣之物。
子魚冷地一顫，突然想到剛剛那老者好似說過又要起亂一事……
身旁的劍也輕微顫抖，好似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