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我只是一頭軟弱的讀書熊 (萬字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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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面容儒雅的中年道人,正是青城劍宗雙璧之一,曾經一劍封關,力阻魔劫的雲崖峰主,裴徵聖。

  裴徵聖一嘆:

  「斜刺里殺出來個不知根底的高手,這是任誰也算不到的事,青鱗,這一次,你輸的不冤。

  這筆帳,為師遲早會幫你討回來。」

  他雖是在惋惜,語氣卻依舊雲淡風輕,踏踏實實,給人以一種安心穩妥的感覺。

  言畢,裴徵聖眺望遠方,輕聲道:

  「這件事,你們該給我一個解釋。」

  這座閣樓乃是裴徵聖修行之地,名為「觀千劍」樓,其中供奉著千口劍器,皆是由裴徵聖一手打造。

  雲崖峰弟子,若是修行有成,便可入此樓尋劍,每被取走一劍,裴徵聖都會另鑄一劍填補空缺,始終保持千劍數量不變。

  如今,裴徵聖面色雖是未改,語氣更是平淡,可此言一出,偌大閣樓中,卻忽生一種鋒芒畢露、寒氣森然之感。

  千劍齊動,鏗鏘錚鳴。

  似乎高有十層的千劍樓,在此刻都化成了一柄向天矗立的絕世神鋒,劍氣森寒凌冽,劍吟聲從上到下,聯綿激越,渾似浪潮,抵擋全樓。

  劍吟聲中,一條尤為高大,足有一丈五的身軀,漸漸浮現出來,他沉聲道:

  「南疆左道所謂的赤劫魔君,絕非是夜叉修羅天中人,據我所知,王彥章也有一具化身,被此人斬於馬下。」

  赤劫魔君之事,這些天來已是遍傳天下。

  幽游夜摩天近些年,雖然已有衰落之相,畢竟也是五方魔教之一,底蘊深厚,那位南方天魔更是仍存世間。

  俗話說,爛船尚有三分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現如今南支尚還談不上「爛」、「死」。

  但就是這麼一方大教,竟然被一位神秘高人孤身踏破,踩著南支總壇的殘骸,一時間,「赤劫魔君」之名,自是甚囂塵上。

  世人都認為此人乃是夜叉修羅天中人,與王彥章裡應外合,絞殺魔門南支餘孽。

  但這高大虛影乃是魔門中人,且在西方婆羅利仞天地位極高,自然知道這傳言中的不盡不實之處。

  提到王彥章時,他的語氣中,還有些罕見的戲謔之意。

  只因此人乃是西方天魔麾下大將,西、北兩脈本就互不對付,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都是自然之理。

  這人周身筋肉鼓脹,骨骼生棱,棱生鋒芒,凌厲至極,令人望而生畏,眼角都似要割裂。

  這一段話說出來,滿樓劍吟聲都低了不少,變得百轉千回、如泣如訴,宛如從激盪浪潮化為了涌動暗流,聲勢雖小,卻更加莫測。

  這虛影見狀,心中亦是一驚,知道這位雲崖峰主的修為,的確還在自己估計之上。

  此人只怕果真如傳聞所說,距離邁出那一步,也不算遠了。

  裴徵聖嗯了一聲,只是道:

  「黃舉天這些年來,深居簡出,應當就是在鑽研其餘四脈的魔門神通,試圖挑戰中央天魔主的權威。

  這個突然蹦出來的赤劫魔君,會否是他的造物?」

  雖然明白,赤劫魔君非是北支高人,但裴徵聖和那高大虛影,都很確信,此人的確是出自魔門。

  那麼五方魔教中,唯一有可能培養出如此人物,又有動機、有理由做這些事的,也只剩下了東方桑皇扶搖天。

  高大虛影眉頭一皺:

  「倒也不無可能,我還聽說,此人亦極其精擅情緒神通,難不成黃舉天當真已……」

  談及此處,他的面容上甚至不禁泛起些驚懼神色,裴徵聖目光一動,提點道:

  「莫要忘了,十萬大山里那頭天鵬,那本就是黃舉天和朱溫聯起手來,試圖挑戰中央天魔主權柄,融合魔門諸脈修法的造物。

  如今又過去了這麼多年,以黃舉天的驚才絕艷,於此道再有突破,亦非是不可能。」

  聽到這裡,虛影重重點頭,他的面目雖是模糊不清,但從這個動作中,仍是透出來一種凝重。

  裴徵聖又道:

  「但無論如何,他既然殺了我的弟子,裴某就一定要他死,你們抓緊時間,找出此人蹤跡。」

  這種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一般的語氣,令這位魔門西支大將聽得心裡一陣窩火,卻不敢出一言以復。


  其實,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這位享譽天下、嫉惡如仇的劍道大真人,究竟為何要同魔門合作。

  這「不知道」,帶來的自然便是極端不信任。

  他甚至都不知道,裴徵聖究竟是真心投誠,還是故作姿態,等時機成熟,便要反戈一擊。

  正因如此,這性情囂烈,一向有「驕縱」之名的魔門驍將,才不敢挑釁裴徵聖。

  裴徵聖卻不去管他的心緒變化,只是再次轉過身去,眺望閣樓外,蜿蜒起伏、連綿不絕的青城三十六峰,悠悠道:

  「不過,此人的確是膽略不凡,竟然敢讓錢老龍帶隊,直接大張旗鼓地來青城山拜山,裴某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麼把握?」

  在裴徵聖眼中,錢塘君被魔門大法染化,已是不爭的事實。

  可如此強力的眷屬,哪怕對天魔來說,也是不可多得,對方竟然敢將他派到有劍仙坐鎮的青城劍宗,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最奇特之處在於,錢塘君帶著那群人,已在回雁峰做客數日,竟然都不曾被查出絲毫魔氣,實是駭人聽聞。

  莫非黃舉天的手段,當真高妙至此,已將他化自在天大法的精義,盡數參透?

  裴徵聖同這人交流間,忽地神情一怔,面色變得頗為古怪,回過頭來,幽幽道:

  「那位又出手了,這一次,是在金山寺,被亢龍宮石敢當,以及金山寺三尊聯手擊退。」

  那位西支強者,亦是面容一滯,沉吟片刻,他才不禁真誠發問道:

  「這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闖入南疆,搗毀南支總壇,還可以說是為了收拾當年的手尾,給東支統一五方魔教造勢,那這一次突襲金山寺,又是為了什麼?

  這位西支強者對黃舉天,以及整個東支的風格都極為熟悉,絕不相信他們會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這背後定然有緣故。

  並且,他心中還有另一個疑惑:

  ——金山寺又是從什麼時候,培養出來了下一任金剛尊?!

  難不成,那慈航普度果真……?!

  裴徵聖則是目光一凝:

  「此人出手,因是為了圖謀龍涎口。黃舉天手握『陰世幽泉』多年,只怕已有領悟,咱們這邊,也要加快了。」

  聞言,那西支高手亦是一凜。

  他們這一次來青城山,所求之事,亦是同「陰世幽泉」有關,畢竟昔年的酆都遺址,正在青城山中。

  若黃舉天當真在為此謀劃,那也的確要加快進度了。

  念及此處,他也不禁長嘆一聲,佩服道:

  「這個黃舉天,果然是驚才絕艷、老謀深算,不出手則矣,一出手便是步步爭先,毫不給人喘息之機。」

  裴徵聖深以為然,又道:

  「你們加快準備,錢塘君那邊,我會親自去見,探一探那人的虛實。」

  西支那人深深看了裴徵聖一眼,沉聲道:

  「裴真人、裴宗師,無論你有何謀算,希望這一次,你我能合作愉快。」

  裴徵聖毫無遲疑地點頭,乾脆利落道:

  「裴某同你們,本非是一路人,分道揚鑣是自然之事,但在酆都正式現世前,我們的合作絕不會有任何干擾。」

  ——

  就在青城山中,正為徐行之事而紛亂時,這一次三尊同修,也已走至盡頭。

  五日期滿,徐行緩緩睜開眼,眼中已無絲毫金光,面容、身形也無任何變化。

  他好像不是進行了一次至關重要的煉法,而是沉眠了足足五日,一睜開眼便是精神煥發,目光暖洋洋、熏熏然。

  法海身後那口奇形長劍更是震顫不已,不斷迸射出一縷縷朱紅光點,似是火之精、焰之魄,顯然受益匪淺。

  白素貞頭頂,則是再次凝聚出「菩提明鏡」,身下多了一方三十六葉蓮台,後背更是生出來一株充滿禪意、佛光瑩潤的菩提樹。

  三者合一,襯得她那一襲白衣越發聖潔,果真如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般。

  法海一嘆:

  「不過五日,尊者就已將心印傳承徹底融匯貫通,實乃天縱奇才,法海佩服。」

  徐行也笑道:

  「其中真意,我雖已知之,想要徹底運使出來,尚欠火候。」

  雖然這幾日來,收穫已然極大,但徐行的言語中,還是有些惋惜。

  只因他雖是觸摸到了金山寺摩訶、金剛、菩提三脈合一後的大神通,卻受限於如今的根基,無法真正將這份領悟付諸實踐。

  對徐行這種習慣練功要練上身的實踐派來說,這自是一大憾事。

  法海面色不變,搖頭道:

  「渡五趣,定四正,歸三悟,乃是求證菩提薩埵之法,唯有先成就自渡自了的阿羅漢,才能勉強將之運用,尊者也不必急於求成。」

  法海這話中,還隱隱存著勸誡之心。

  此界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就毀在這「急於求成」四字上,一旦徹底沉迷其中,只求神通,輕忽道心,便極易陷入魔障,被天魔趁虛而入。

  尤其是徐行這種,兼修魔道功法之人,更是要慎之又慎。

  徐行自然聽得出法海的意思,點點頭,又笑道:

  「其實,我還能感受到,在這道大神通之後,應當還隱藏著另外三種,足稱無上的神通,想來,這對應的便是更上一層的修行法。」

  法海面容一怔,目中有些不敢置信,卻又隱有所悟,不由得問道:

  「尊者方才,可是……得了某種臂助?」

  法海雖是說得含糊不清,徐行卻也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頷首道:

  「想來,那便是金山寺能夠屹立至今,真正的底蘊了。」

  法海聞言默然,喟然一嘆:

  「事關某位祖師的隱秘,貧僧不便多言,但那的確是我金山寺真正的依仗。」

  徐行瞭然道:

  「既是如此,倒也不必多言了,大師,請了!」

  法海這一次,並未雙手合十,而是學著徐行的模樣,拱手抱拳,沉聲道:

  「屆時再會。」

  雖然只是五日同修,但這五天裡,三人的元神、意念、法力,都進入了一種深層次的共鳴中,彼此間的信任更是毋庸置疑。

  徐行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口劍,微笑道:

  「大師欲行之道,徐某亦深感興趣,等到青城事了,自當前來相助。」

  徐行正要向白素貞也告別,卻見這位菩提尊朝他眨了眨眼睛,輕輕柔柔地道:

  「尊者還請稍待。」

  徐行不解其意,也沒有多問,只是來到許仙的別院,宣布了要走的消息。

  雖只有五日,但許仙、聶小倩的功法都已練得頗有火候,左擎天和柳毅這兩位「老學長」的武功,也有不小進境。

  徐行挑選這幾人,其實各有擅場,只要能教給他們與自身稟賦對應的武功,自然會有大成就。

  許仙其實也沒什麼要帶的,只是聽到這話後,神情忽地變得有些扭捏,期期艾艾地問道:

  「宗、宗主,我有一位得力助手,未知可否……?」

  其實,許仙早就想問這個問題,奈何徐行一向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讓他根本沒機會發問。

  這話一出,柳毅、左擎天的神情都變得狹促起來,就連向來沉默寡言的聶小倩,目光都變得好奇起來。

  徐行畢竟是過來人,只一看許仙的面容,就知道這小子絕對有事兒,心中卻不免感到奇怪。

  按理來說,許仙身為七世怨侶,應當不會同旁人擦出些火花,更遑論是在金山寺的地盤上,難不成……

  一想到白素貞剛才那番話,徐行心中便隱有所悟,只是忍住笑,擺擺手:

  「咱們這個宗門,連個架子都沒搭起來,正是缺人的時候,只要有才有德,徐某自是來者不拒。」

  許仙正要解釋,徐行就又道:

  「既然是漢文的助手,我就不過問了,帶來吧,咱們一起走。」

  許仙如蒙大赦,轉頭就往院落外跑去,柳毅等人看著他那充滿喜悅的背影,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就連頗知禮數,極其矜持的聶小倩,也不禁捂嘴輕笑,只覺得這一幕格外有意思。

  不過,當許仙把他那位助手帶回來時,縱然是早有準備的徐行,也愣了一愣。


  跟在許仙身後的,赫然是一個眉眼飛揚、身披黑衣,充滿活力的小姑娘。

  其人瞧著約莫十五六歲,頭髮束成馬尾,著箭袖武袍,雙手纏護臂,負劍挎刀,右手還帶著一枚水波紋手鐲,英氣勃勃。

  她一走進來,便面朝徐行等人,拱手抱拳,脆生生地喊道:

  「小女子錦煙霞,見過諸位。」

  雖然錦煙霞身上,多有遮掩,但徐行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實身份,這赫然就是白素貞的一尊化身。

  只是一想到那個行如楊柳扶風,神態端莊的菩提尊白娘娘,竟然化身成這麼一個活潑小姑娘,徐行還是有些忍俊不禁,心中暗嘆。

  ——你們兩個,倒還真挺會玩啊……

  介紹時,錦煙霞還特地望向徐行,眨了眨眼,神情與菩提尊方才如出一轍,目光中多了調皮的狡黠,落落大方道:

  「這位應當就是徐宗主了,看著竟然如此年輕,實是年少有為,煙霞斗膽,稱你一聲大哥,如何?」

  聽到這裡,徐行的面色也不禁古怪起來。

  ——您都修行了多少年了,叫我大哥?

  他這片刻遲疑,被錦煙霞準確捕捉到,小姑娘歪了歪頭,目光立時變得險惡起來,臉上笑容卻越發甜美。

  徐行忽然想到,這位曾經也是在青城山下修行成道,又想起在北宋世界,蜀中唐門那群女人的故事,也不覺得奇怪了,便笑道:

  「既然姑娘願意,我也大可厚顏一把。」

  話是如此說,徐行的目光也變得感慨。

  想當年,有人可是追著要當他姐姐,誰能想到,現在竟然有人還要逼著他,要讓他當大哥,世事無常,實在是世事無常。

  ——就是不知道,那位如今又是如何了?

  徐行忽然發現,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好像變得更加善感了,莫非是因為練多了情緒神通,又見多了男女情愛的緣故,容易共情?

  許仙並沒有讀出來,錦煙霞和徐行的交流,只是樂呵呵地道:

  「我就說了,徐宗主乃是寬厚之人。」

  錦煙霞聽到這話,想起徐行那具坐鎮陰山、駕馭群龍的白骨法身,目光中就多了分無奈。

  ——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麼罪,才要連著幾世,都攤上這麼一個傻男人,唉。

  徐行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將誇讚照單全收,朝許仙豎起一根大拇指,深沉道:

  「好小子,有眼光。」

  等徐行領著一眾預備弟子離開後,法海才轉過頭,望向白素貞,微微一笑:

  「菩提尊,現在可以把金山寺遭赤劫魔君襲擊,勉力才將之擊退的消息,傳給青城劍宗,以及東南那邊了。」

  法海的笑容雖是陽光燦爛,白素貞卻看得從心底冒出一股涼氣,不禁佩服道:

  「摩訶尊,怪不得你才是主持。」

  法海搖頭,長嘆一聲,攤開雙手,無奈道:

  「世道如此,逼不得已啊……」

  白素貞耳朵旁邊,又再次響起那種咕嚕嚕的壞水翻滾聲,只覺得有這人的在,妖族鬥不過人族,果然是再正常不過。

  ——

  青城山中,一處幽靜溪澗。

  李修儒正在溪水旁,閉目凝神,潛心煉劍,忽然間,一陣風聲撲面襲來,將其髮絲吹得絮亂紛飛,向後劇烈漂浮。

  一抹濃重陰影,從溪水對面投射過來,將李修儒的小小身子盡數吞沒。

  那是一頭形似熊羆的奇獸,半黑半白,雙目又大又圓,臉頰敦厚,身軀圓圓乎乎,遠遠看去,顯得極為可愛。

  只是,它卻始終把眼睛上挑,從不正眼看人,給人一種狂傲不羈、蔑視群倫之感。

  奇獸人立而起,雙手負後,俯瞰李修儒,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訓斥道:

  「教了你多少遍,哪怕是在這裡,也要時刻心懷戒備之心。你這娃兒,當真以為青城山中,就是絕對安全嗎?」

  李修儒啊了一聲,抬起頭,望向這頭奇獸,疑惑不解道:

  「可是,現在不是有前輩你在嗎?」

  奇獸本是心中憋悶,想要趁此機會,教訓一番李修儒,聽到這話,心中的氣卻忽地散了一大半,只哼哼幾聲,傲然道:


  「那是自然,無論是誰,想要動你,都得先問過本郎君。」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這頭奇獸正是青城山護法神君,天生異種、世間僅此一頭的黑白熊。

  它乃是洪荒異種,無有同類可言,對妖族自然也沒有絲毫歸屬,反倒是熱衷於人族的詩書禮樂,曾多次隱瞞身份,進入私塾讀書。

  這奇獸書讀得多了,見慣了書上的不平事,心中便常有一股鬱氣,積在胸口,難以紓解,便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南宮恨。

  又因其本體為「黑白熊」,便自號「黑白郎君」,旁人不知其妙,只以為其人性烈如火,剛毅正直,黑白分明。

  除了讀書外,南宮恨第二個愛好,便是好鬥,他當年在十萬大山中,可謂是縱橫一時,幾乎和其中全部妖王都交過手。

  也因此,大鵬王才能糾結起眾多人手,奪了這黑白熊的陰陽二氣,化為己用。

  但他們也沒想到,這「讀書熊」一向雖是以陰陽二氣逞凶,體魄修持竟也極其出眾,更練得一手純粹倚靠肉身之力的拳法,名喚「怒馬凌關」。

  憑著這一手怒馬凌關,南宮恨竟然趁著大鵬王分心鎮壓黑白二氣的時機,硬生生打出了包圍圈,被青城劍宗高人所救。

  自那一戰後,他便成了青城劍宗的護法神君,性情也更為極端,一個「恨」字越發名副其實。

  因矢志報仇,南宮恨在山中也是獨來獨往,一心想要練回陰陽二氣,除了有救命之恩的回雁峰主燕赤霞外,便只同李修儒一人親善。

  南宮恨說完後,那張永遠狂傲的面容上,竟罕見地泛起些慎重。

  「如今這青城山中,氣氛不大對,似有大事將要發生,雖有本座在,你也該小心些,免遭奸人暗算。」

  說到這裡,它又看了看李修儒單薄的體格,搖了搖毛絨絨的熊頭,不屑嗤笑道:

  「你們這些劍修,砍人雖然快准狠,卻吃不住打,那幾個大真人的體魄,也就比紙糊的好不了多少,你這種娃兒,更是不用多說。」

  南宮恨嘲笑劍修的體魄時,還頗有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派頭,旋即又道:

  「你帶來那個錢塘君,倒是個高手,算難得的助力,最難得是智謀也不差。」

  饒是為熊狂傲、不可一世的南宮恨,提起錢塘君,語氣中也多了些正式。

  錢塘君代表海境龍宮,帶著眾人前來青城劍宗拜山的第一天,南宮恨便跳了出來,當眾挑戰這位享譽天下的龍宮二爺。

  自從被奪走陰陽二氣後,南宮恨雖是沒有放棄這條道途,但也在上古神魔大道上走出去很遠,見到錢塘君這位堪稱此道絕頂的人物,自是不會放過。

  至於什麼禮數、規矩,他以前讀書那些年,就早將之看得透了,如今自然不會再管一星半點。

  錢塘君性子本就同南宮恨近似,也素聞這位護法神君的名頭,自然不會拒絕。

  因此,他還沒登上青城山,就和南宮恨在山中打了一架。

  這一熊一龍,雖然都是上古之道的大成就者,打得卻極其返璞歸真,只是你一拳我一爪的硬悍,卻也打得山搖地動、蠻橫至極。

  若非當日有幾位大真人坐鎮,只怕三十六峰都要被這兩位拆得幾座,饒是如此,戰場仍是一片狼藉、殘破不堪。

  一戰之後,錢塘君便被接到了回雁峰,他既不去拜見宗主赤城劍仙,也不打道回府,而是就這麼住了下來,安心養傷。

  南宮恨卻自知,若是光論體魄修持、肉身神通,如今他比錢塘君還差了一個檔次,唯有重新練回陰陽二氣,才能同這老龍同台競技,分出勝負。

  因此,他也不去養傷,乾脆深入青城後山,自顧自地研究起來,直到今天,才突然出現於李修儒身前。

  李修儒聽到此處,忽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

  「前輩那場約架,竟然是別有用心?」

  南宮恨眯起一對熊眼,嗤笑道:

  「無非是順勢而為罷了,既然打得痛快了,我也不介意再給其他人找點不痛快。」

  其實,錢塘君此來,本也是合情合理,但是當赤劫魔君之事傳來後,青城劍宗上下,看待他們的目光,就不免有些異樣。

  因為在傳聞中,錢塘君與那位魔君也有過接觸,甚至是合作。


  即便這老龍還沒有被煉化成眷屬,也難保身上沒有些什麼魔種、魔念、魔識之類的污染物。

  而和南宮恨這一架,卻正好給了錢塘君留在此處的藉口。

  魔門之事畢竟還未得證實,饒是青城劍宗,也必須顧忌海境的看法,不能貿然驅逐錢塘君。

  更何況,錢塘君本就是被青城劍宗之……熊打傷,於情於理,青城劍宗都不能拒絕他在此養傷。

  不過,這些天來,也有一眾有心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大肆鼓吹赤劫魔君那源自他化自在法的神通。

  這一批弟子、長老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宗主出面,以無上劍道,驗證錢塘君究竟是否已遭魔染。

  只不過,那位劍仙祖師另有要事,難以出關,才導致了如今這般尷尬的局面。

  李修儒畢竟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童,面對如此紛亂的局勢,只能深深一嘆:

  「但願徐先生能夠早點到來。」

  李修儒雖然和徐行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卻也深切認識到這位徐先生的神奇之處,更對他有了一種沒由來的自信。

  好似只要這位出現,無論有多麼大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

  南宮恨雖是不曾見過徐行,對青城劍宗倒是極為熟悉,對此也有不同意見,搖頭道:

  「你們那位徐先生,就算非是魔門中人,卻也修行了魔門大法,若是來了,只怕更要說不清了。」

  南宮恨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又道:

  「不過,我對這人,倒是好奇得很啊。」

  南宮恨早在同錢塘君交手時,就從他口中,聽到過徐行這個名字,知道這人不僅學貫道、佛、魔,肉身體魄淬鍊得極其強悍,更極其精通戰鬥。

  以南宮恨的性子,聽說有這樣的人,自是很難抑制住胸中戰意。

  一人一熊正交流間,忽地有一條纖細劍光劃破天穹,刺破重重密林,落到李修儒手中,那是一柄小巧玉劍。

  李修儒一看,面色便不禁一變:

  「遭了,徐先生在金山寺,被當成魔頭了,前輩這可怎麼辦?!」

  南宮恨聽到「被當成魔頭」這五個字,不禁心頭一滯,默然片刻,只是道:

  「拿來讓我看看。」

  一個修煉魔門功法、還學貫三脈的人,被當成魔頭,也不算冤枉吧……

  南宮恨心中雖是已有準備,接過傳訊飛劍,還是不禁一驚:

  「亢龍宮石敢當、金山寺三尊聯手,都沒把這人拿下?!」

  南宮恨雖然也知道,徐行極其擅長虛空神通,但是這種戰績,也實在是太過誇張了。

  不過,當他仔細思索一會兒,便發現了其中存在的微妙不諧之處。

  按李修儒他們所說,這位「赤劫魔君」本就身負佛門神通,又精擅虛空神通,就算被發現了,也不至於鬧到這種程度吧?

  並且,看這情報的意思,好像他還不是被發現後反擊,而是主動出手,襲擊金山寺?

  意識到這一點,南宮恨眸中異彩連連,浮現出一個猜測——難不成,此人當真已經說服了法海,和這大和尚一起聯手做局?!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南宮恨以前隱瞞身份,在中原讀書時,還曾有過「中原首智」、「斯文客」的稱號,足見此熊智謀如何。

  想到這裡,南宮恨忽然道:

  「娃兒,走,現在就到回雁峰。這件事一出,我想該動手的,也難以按捺了。」

  錢塘君等人,本就因赤劫魔君之事而備受懷疑,如今這魔君又鬧出來這麼大的動靜,那些人若是不趁勢而動,也算是蠢得驚人了。

  李修儒也想到這一層,小臉緊繃,重重點下頭,南宮恨便一把抓住他的身子,朝著回雁峰方向飛去。

  果然如南宮恨所料,兩人剛飛出去不過一會兒,就見條條劍光,劃破長空,齊齊朝回雁峰縱去。

  如果從高空往下看去,便可以看見,足足有三四十道燦然劍光,從青城山三十六峰、八大洞、七十二小洞升騰而起,朝著回雁峰聚集而來。

  這每一條劍光,都是一位至少凝聚本命劍胎的劍修,其中還有足足十位真人境界的峰主,劍氣沛然、劍意凌絕,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青城劍宗雖是號稱三十六峰,也唯有真人劍修才有資格占據一峰,但歷經數次大戰後,宗內真人劍修亦是折損頗多,如今三十六峰中,也唯有二十四峰有主。


  可現如今,這一次就足足來了近半數。

  但饒是這些劍光都加起來,論氣勢、論存在感,都難以同居中那一條燦白長虹相提並論。

  這道劍氣長虹,煌煌赫赫,昭昭若日月之明,正氣凜然、灼然輝煌,任何人一見,都會由衷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

  任何劍宗弟子,乃至天下九成九的修士,只是見到這樣的劍光,就知道這是誰的劍,更知道這是什麼劍。

  正是裴徵聖賴以成名的「宗經」劍。

  裴徵聖身為宗主弟子,又深諳傳道授業之法,在青城劍宗內部,一向德高望重,號召力自是無與倫比。

  也只有他,能夠在宗主閉關之時,令如此多劍修一齊出動。

  遠處也有兩名真人峰主,遠遠看見南宮恨的遁光,朝此處趕來,大喝道:

  「還請神君暫且退避!」

  遠遠望見兩條凜然劍光,南宮恨不退不讓,只顧向前衝去,眼眸中更是迸射出灼熱神光,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刺激、刺激!」

  而在回雁峰上,一位身材魁梧、披一襲蓑衣的虬髯大漢,正昂首而立,仰視身與劍和,宛如一輪白日的裴徵聖,揚聲道:

  「裴師叔,你這是做什麼?!」

  這人正是回雁峰峰主,赤城劍仙李雲顯的親傳大弟子,燕赤霞。

  這位回雁峰主當年為了徹底平定酆都之禍,潛心研究佛道破魔除邪之法,反倒令劍胎不再純粹,道基有損,便在回雁峰潛修至今。

  其實,有很多後輩弟子,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此人真容。

  燕赤霞也沒想到,這位自從錢塘君進入青城山以來,就始終不曾發表態度,深居簡出的雲崖峰主,一出手,便排布出了如此陣容。

  鋪天蓋地的劍光,已將整座回雁峰給籠罩,其中森然氣機從天而降,只要回雁峰中人稍有異動,便會引來雷霆一擊。

  如此態度,更說明裴徵聖的堅決。

  很顯然,他這一次,正要畢其功於一役,直接將錢塘君拿下。

  裴徵聖手中拂塵一揚,沉聲道:

  「燕師侄,那赤劫魔君已打上金山寺,且全身而退。為保劍宗、為了天下正道,這錢塘君我今日必須帶走。

  師兄既然不現身,那這件事便由我來做,今後龍宮若是問起來,干係亦由我一人承擔!」

  聽到這番話,裴徵聖一方的眾劍修們,目光便越發堅毅。

  此前他們之所以不對錢塘君動手,一是顧忌龍宮看法,二則是因為事態還不夠緊急,可以慢慢等到掌教出關,再來驗證。

  可現如今,赤劫魔君竟然已經打上了金山寺,指不定便是再次爆發全面衝突的信號,這種時候,他們當然不能留錢塘君在山中。

  並且,裴徵聖已經主動出言,要承擔一切干係,劍修們自無任何後顧之憂。

  錢塘君聞言,昂首睥睨眾劍修,只是冷嗤一聲:

  「廢言。」

  裴徵聖卻是看也不看他,只是盯著燕赤霞,語氣漸冷漸肅,再次重複道:

  「師侄,讓開。」

  燕赤霞看著那個無比明亮、無比灼熱的身影,似是有些受不了那樣強烈的光芒,眯起眼,輕輕一嘆。

  「師叔,師父在做什麼,你應當心知肚明,又怎會說是『不現身』而非『不能現身』?!

  如今的你,怎會變得如此……道貌岸然?!」

  其實,在李修儒回峰,向他稟報余青鱗之事,燕赤霞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可如今這局勢,卻已由不得他不信。

  裴徵聖聞言,只是閉起眼,仰面向天,緩緩搖頭,眉宇間浮現出一抹惋惜神色,語氣中更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師侄,昔日之傷,已令你道基有損,如今只怕已被魔頭所趁,師叔這就幫你拔除魔念,斬滅心中魔識。」

  聽到這番話,眾多劍修眼中都流露出深以為然的神色,站在他們的立場,實在是不懂,燕赤霞為何要包庇這樣一頭同魔門有染的龍種。

  更何況,裴峰主不是說了,不過是先行鎮壓起來,又何必鬧到如今這種地步?

  難不成,你燕赤霞當真已遭了魔染?!

  回雁峰上,敖崢嶸、敖清綺的臉色都不由得沉凝起來,心弦更是緊繃到將要斷裂。


  ——畢竟如今同他們敵對的非是旁人,而是大半個青城劍宗!

  青城劍修的善戰之名,天下皆知。

  饒是他們對錢塘君再有自信,再加一個燕赤霞,只怕也難以闖出如此陣勢。

  在兩人身後,還有一名頭戴儒巾,做書生打扮的青年人,他雖是面色如常,心中卻做著極其激烈的鬥爭。

  ——若真打起來,我是否要暴露身份?!

  寧采臣很清楚,若是他當真全力出手,那回雁峰一脈便徹底洗不清冤屈了。

  但若是不全力出手一搏,無疑是把希望寄託於可能出現的其餘幾位師叔祖、乃至師祖本人身上。

  將生死交予旁人,並非是寧采臣的性情。

  就在這時,他耳畔忽然響起來熟悉的聲音,那正是燕赤霞的傳音,內容很簡單:

  「我斷後,帶修儒走。」

  聽到這個聲音後,寧采臣心中的矛盾衝突,立時消弭於無形,一顆劍心重歸澄澈。

  他點了下頭,已有決斷。

  無論如何,不惜代價,都要護小師弟離開。

  就在這時,一聲大笑從遠空深處響起。

  「顛倒眾生,夢想痴望,人不成人,魔不成魔,有趣,實在是有趣!」

  言語落定,只見回雁峰頂端,虛空忽地泛起褶皺,好似水波漣漪,層層盪開,其間一切景物皆是模糊不清。

  ——虛空神通?

  裴徵聖眉頭一皺,冷聲道:

  「邪魔外道,也敢賣弄手段?!」(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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