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生佛子許漢文,雷峰塔下徐踏法 (萬字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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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安南地界一路趕到鎮江,亦有萬里之遙,徐行倒也不急著趕路,而是一邊飛,一邊向柳毅、左擎天傳授自己的武學。

  自從開發出「無明血焰」後,徐行感覺自己對情緒的感知水平和操控程度,都上了不止一個台階。

  這種能力用在教學中,讓他可以精確捕捉到柳毅和左擎天的性情,因材施教。

  左擎天性子沉穩堅毅,又有一身好筋骨,乃是天生的武人命,徐行都不用怎麼費心。

  他傳了一套「山河潛龍訣」後,只是稍作提點,左擎天自己便能潛心鑽研、進境神速。

  比起左擎天來,柳毅的根骨就差了不止一籌,他的性子雖是剛直,卻也不乏衝動、激昂的成份。

  ——只因惻隱之心,便不顧自身安危,要去搭救敖清綺,又敢同錢塘君頂牛,實則衝動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偏偏就是這麼一個人,心境卻是極其從容,能夠不為外物所動。

  這在徐行畢生所見的人物中,也算是少數,仔細思考了一番柳毅的風水傳承後,他選擇傳了柳毅一套「周流六虛功」。

  這門功法乃是根據「八卦」理論所創,注重變化二字,同風水術亦有頗多共同之處。

  並且,徐行也認為以柳毅的心性,應當能夠駕馭這門神功。

  至於資質二字,對如今的徐行來說,已非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哪怕不說如阿修羅血海魔軀、陰山白骨法身這種魔道變化,他掌握的移形易質之手段,也非是一種兩種。

  柳毅雖然已經很清楚這位徐先生總能出人意料,但是拿到這本「周流六虛功」時,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柳毅其實知道,左擎天從徐行手裡得了一門極其精妙,且契合他所學術法的功法,卻也沒想到,徐行居然還拿得出第二本。

  並且,當柳毅真正開始修行後,更是意識到這本「周流六虛功」的不凡之處。

  他雖是修為淺薄,卻也看得出來,其中記載的「周流六虛,法用萬物」之境界,只怕是一種媲美道門真人的大成就。

  如此一門功法,即便是在魔劫之前,也算是當世一流,更難能可貴處在於,這是一部人人都可嘗試修行,不需受籙的旁門大法。

  柳毅甚至忍不住問了徐行一句。

  「徐先生,這樣的功法,你還有……」

  徐行面對這個問題,也是想了一想,才遺憾道:

  「這種檔次的功法,我手裡也只有個五六七八本吧,確實不算多。」

  「五六七八本?!」

  柳毅還沒來得及震驚,就見徐行又擺了擺手,輕描淡寫道:

  「主要是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沒有功夫重新編纂,若是得空,我再寫個十來冊也不算是難事,數量這方面,你不用擔心。」

  徐行的語氣已非是自信所能形容,根本就是自然。

  以他如今的底蘊,想要開創一門如「周流六虛功」這種直指破碎虛空、即此界真人境界的神功,也真正是順手的事。

  除了早有研究的佛道兩家外,光是對練成兩大法身後,對魔道變化的感觸,就足以徐行創出五六本這樣的功法。

  所以「十來冊」這種說法,不是誇張的虛指,而是再真切不過的現實。

  柳毅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此界旁門散修最大的難題,就在於無路可走、無法可依。

  修道如登山,正法如階梯。

  玄門正宗的修士們的登山之路,雖是道阻且長,有種種艱難磨鍊,卻是前路清晰、步步沉穩,又有欄杆護持,總有一線之機。

  旁門修士則是只能倚靠自己,在無窮迷霧中攀岩歷巒、披荊斬棘。

  若是一個不慎,便會跌落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也有可能誤入歧途,縱然撞得頭破血流,亦是終不得出。

  可眼前這人呢?

  隨手便能拿出這麼多直達真人境界的功法,甚至還可以自行創法?!

  此界的任何一個修士都很清楚,「創法」二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更何況,對方創的還非是孤立的神通術法,而是關乎性命修為的根本修法!

  此時此刻,柳毅那種不禁又浮現出徐行方才那番,要為天下再開一道的言語。


  其實一開始,他和左擎天一般,根本不在乎徐行的志向、願景,選擇加入,也不過是為了償還恩情,以及託庇於這位頂尖強者麾下罷了。

  但這種「不在乎」,並非是真的不在乎,而是因為柳毅在長期藏頭露尾的散修生活中,早已學會了不抱期望。

  這種豪言壯語,雖然聽上去的確讓人熱血沸騰、胸懷激盪,但那實在是太過於虛無縹緲了,對柳毅來說,不過是夢幻泡影罷了。

  可是,當徐行拿出來,足以將這份夢幻泡影化為現實的底蘊和力量時,柳毅的心,卻不自覺、不爭氣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理智告訴他,開宗立派、另闢道途,都非是這麼簡單的事。

  哪怕擁有再多的功法秘籍,也未必就做得成,哪怕一時做成了,也未必就鎮得住、守得了……

  這些後續柳毅不是想不到,但他只要一看徐行,心底就會湧現出一股澎湃激盪的感觸,這種感觸無關理智、無比強烈、難以抑制。

  這種感觸就叫做——如果是眼前這個人,說不定當真能夠做成!

  只不過,柳毅激動歸激動,對待修行仍是慎之又慎,他甚至都不曾在面上表露出來,便全身心地投入進對「周流六虛功」的研究中。

  但柳毅無論再如何壓抑,也不可能瞞過徐行的神念和情緒神通。

  他察覺到那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喜悅後,也不禁一嘆,意識到此界散修的處境,只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更為艱苦。

  ——但越是如此,他徐某人即將帶來的改變,也就越有意義。

  無論是對這些求道無路的散修,還是對這個飽經磨難的世道,都是如此。

  正是要分心教導兩人,尤其是傳授柳毅真意,徐行才用了足足兩天,才飛到鎮江地界。

  剛一進入鎮江,他便遠遠注意到那座矗立江心的巍峨金山,以及充盈其中的濃郁香火念力,將此處染得一片金碧輝煌、炫目至極。

  這樣的場景,甚至比徐行當初見到的香格里拉,還要來得更為宏大。

  只不過,這些念力雖是極為渾厚,卻並不如香格里拉那般精純,而是各有各的訴求、祈願,顯然來源不只是虔誠的信徒。

  徐行用「天魔視角」觀之,更是能夠看到一尊寶相莊嚴的佛身手拈法印,端坐蓮台,卻非是吸納這股願力,而是將之引入江水、山勢、地形中,潛移默化地改易此處風水。

  此人如此做法,雖不能增益自身修行,卻能將此地化為一片清淨福地,令周遭民眾亦能受益匪淺,可謂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光是這一點,便讓徐行對那位素未蒙面的高人好感大生。

  玩願力的人他見得多了,甚至於徐行自己,雖然不常用,卻也稱得上行家裡手。

  但無論是從手段、立意,乃至胸懷的哪一點來看,此人都是他畢生所見之第一人。

  柳毅、左擎天對此地極為熟悉,引著徐行掩去遁光,飛往了一處聚落,那裡正是許仙許漢文的醫館所在。

  只不過,又飛了一會兒後,徐行面色卻忽地一變,察覺到一種意料之外的異動。

  那異動非是從別處傳來,而是來自於他手中那株大槐樹。

  由於這大槐樹乃是得自黑山老妖,如今又成了那陰靈少女的棲身之所,是以徐行並未將之煉成法寶,而是保持了原貌。

  現如今,這株槐樹卻是搖晃不已,落葉紛飛如雨,居於其中那位陰靈少女,更是渾身顫抖,面容抽動,好似受到了某種牽引,要甦醒過來。

  徐行自從煉成魔道法門以來,也曾用「天魔視角」觀察過這頭陰靈少女,卻仍是毫無發現,好像這當真就是一頭再普通不過的鬼物。

  問題是,若是普通鬼物,她究竟是為何直到如今,都沒有甦醒過來?

  可此時此刻,他的「天魔視角」卻有了更多發現。

  徐行可以清楚地看見,又一種無比玄妙的聯繫,從這陰靈少女身上傳出去,直勾連到鎮江某處。

  這種聯繫頗為虛渺,且在天地法則的層次中百轉千折。

  在徐行看來,與其說是聯繫,倒不如說是……共鳴!

  他先是大袖一揮,將柳毅、左擎天送到了地面,掩去了全部的氣息後,再帶著這頭陰靈鬼物沖霄而起,來到離地千丈的雲霄深處。

  他又將「溟海轉龍變相圖」展開,再祭出「真武昊天鏡」,藉助這兩件法寶遮掩氣息,才開始運轉情緒神通,追溯這道「共鳴」的另一個源頭。


  徐行之所以要如此謹慎,就是因為他此前在那尊山神像中,曾經感受過一種清聖佛韻。

  若是他所料不錯,與陰靈少女共鳴的人或者物,應當與佛門有關。

  在鎮江地界或者說在全天下,提到佛門二字,便繞不開金山寺。

  情緒神通開展,徐行的元神亦徹底轉換成天魔元神,進入天魔們所獨有的「天魔視角」。

  剎那間,一系列粗綜複雜、無比紛亂的信息湧來,充斥徐行身心,似乎要從認知角度,將他先行染化成一尊天魔。

  這也是「天魔視角」的其中一個弊端,若是沉浸其中,久而久之,便會在潛移默化地接受這種思考方式,乃至修改自我認知。

  等到那時,徐行也就真正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尊從貨真價實的天魔。

  「真武昊天鏡」宛如一輪明月,照得徐行內外一片澄澈,令他能夠用一種無比冷靜、沉穩的心境,釐清這些浸染身心的信息,從中梳理出來一條完整的脈絡軌跡。

  此時此刻,徐行投注過去的神念意志,就像是一枚拖曳長長尾焰的隕星,從天而降,將兩者間的漫長距離洞穿。

  霎時間,徐行眼中轟然出現一幕場景,那是一座位於金山寺深處的九層浮屠塔,各層蓋銅瓦,轉角處設銅斗拱,飛檐翹角,極是威嚴。

  浮屠塔中,一名心緒不寧的白衣女子豁然睜眼,對上了一雙仿佛熊熊燃燒,不斷放射出絕大惡念的眼眸。

  更有一種無可名狀、難以言喻,又森然可怖的氣魄,憑空而生,像是無形而激烈的旋渦,任何人一旦靠近,便是徹底扭曲、崩毀的下場。

  饒是以白衣女子的修持,直面這般眼眸,也覺心頭一滯。

  在這一剎那,她的一切肢體活動、法力流轉,乃至心緒變動,都似是被一隻巨獸揉捏盤轉,完全沒了方寸。

  好在,就在此時,一聲大喝遙遙傳來:

  「有魔氣!」

  這一聲吼挾恢弘莊嚴的梵唱聲,在天地間轟隆炸開,似是雷霆霹靂,直搗黃龍,攝人心魄,餘音又如晨鐘暮鼓,響聲渾厚,迴蕩不休。

  此聲一出,方才本就已被石護法震撼過一次的金山寺眾僧,更是心頭齊齊一驚,唯恐山門有失,不約而同地朝大雄寶殿而去。

  一聲巨吼後,那眼眸立時碎裂,不復得見,白衣女子亦站起身來,朝著前方雙手合十,低聲道:

  「謝過方丈援手。」

  言語未落,一條金光燦然,身披月白僧衣的人影,便凝聚於浮屠塔中,正是方才在亭中與石護法交談的法海。

  佛光輝煌,照亮了白衣女子的絕世容顏。

  其人明眸善睞,螓首蛾眉,長發堆雲砌黑,綰成靈蛇簪,雖是欠缺些許莊重,卻也風流別致,惹人注目。

  法海看著她,目光一凝,沉聲道:

  「菩提尊不必多禮,這魔頭來得無端,你可曾看出,究竟是哪一家的路數?」

  法海雖是來得及時,心中亦有震撼。

  他完全沒想到,竟然有魔門強者,竟然能夠金山寺護山法陣,直接將意念投到此處,甚至令這位菩提尊一時都難以抵擋。

  並且,最令法海感到驚訝的是,以他的功力,竟然完全無法從這一點魔念中,繼續先前追溯,仿佛對方根本就是一個不存於此世的人,只存在於無垠虛空。

  如此詭秘的神通,來者究竟是什麼人?

  思及此處,法海的目光都變得凌厲了些許,菩提尊沉吟片刻,亦道:

  「那人投來的,應當不是神念意志,只是一道目光,或者說一股訊息,他所用的辦法……」

  說到此次,這位異類出身,修行千年,見多識廣的佛門尊者,語氣中也有些不敢確定。

  「似乎,是一種情緒上的共鳴,這樣的共鳴,也不是來源他本身,應當是來源於另一件事物。

  他只不過是根據此物,才追溯到我……」

  法海已是皺起眉頭,心中那個隱隱約約的猜測,越發地明晰。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所用神通的正體,但是一聽菩提尊的分析,便根據其中特徵,辨認出來,這應當是他化自在天中人的手段。

  自己才決定,去對付那個號稱「赤劫魔君」的他化自在天高手,對方就已搶先一步找上門來?


  法海甚至聯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己剛逐退了正一道來人,便有魔頭潛入金山寺……

  雖然明知道,以正一道的底蘊和破魔手段,哪怕那位自在天主果然出世,應當能守得無礙,但法海還是不禁懷疑。

  ——這真是巧合嗎?

  菩提尊仔細回想方才的感觸後,杏眼忽地睜大,意識到一件事:

  「不好,莫非他已擒住了許郎?!」

  當今之世,若說有誰能夠同她有這種源於靈魂深處,不可分割的共鳴,那除了糾葛數世的伴侶,還有哪個?!

  法海亦意識到這一點,當即下令道:

  「走!」

  其實法海和菩提尊在許仙身上,都下了不少於十道神通,無論他是被什麼妖魔鬼怪盯上,他們都能心有所感,在第一時間趕來。

  只不過,以如今這名對手的詭異程度,若是想要繞開他們的保護,直接將許仙掠走,也非是沒有可能。

  在如今這個世道下,許仙的安危,已然關乎金山寺、正道,乃至整個天下的生死存亡,法海自然不敢有半點怠慢。

  在說話剎那,他已將此處變動傳給了正在亭中,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援手此處的石護法,一同往許仙所在趕去。

  另一邊,徐行收回視線後,既有疑惑,也有感慨。

  疑惑在於,若是他所見不差,那白衣女子應當就是如今位列金山寺三尊之一的菩提尊白素貞,也即是七世怨侶中的女方。

  雖然不知道,白素貞為何會同自己手中這頭陰靈鬼物有所聯繫,但徐行至少從中再次確定了一件事。

  這頭鬼物,定然與天魔沖七煞的傳說,有著極其深刻的聯繫。

  徐行所感慨的,則是法海那一記遙遙打來的大喝,以及其中所蘊含那股剛強到堪稱愚直的意志。

  他那一道目光,雖然不含絲毫殺伐之力卻也是藉助天魔元神所發,可說是千變萬化,詭異莫測,一般的大真人就算對付得了,也要費一番手腳。

  可法海卻是憑藉此念,一吼便將之震碎,不留絲毫餘孽,實在是強悍至極。

  接著,他便看到三條虹光,從金山寺中沖天而起,直往江邊的人類聚落而去。

  徐行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們應當是要去保護許仙,如此看來,這位許漢文果然如他所想,便是七世怨侶中的男方。

  柳毅、左擎天還沒反應過來,徐行究竟為何忽然暴起,便也感受到了那三條氣勢不凡、極為雄壯的虹光。

  兩人也算是見了不少世面,自然認得出來,那儼然是三位大真人級數的高手。

  ——可鎮江究竟出了什麼事,值得這麼多強者聯袂出動?!

  柳、左二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徐行方才的舉止,心中更泛起同一個念頭。

  ——難不成,前輩亦是察覺到此事,才會先丟下我們?

  不過,他們等了一會兒後,徐行卻是從天穹,慢悠悠地落了下來,踩在地上。

  柳毅沒忍住,問道:

  「前輩,剛才那是……?」

  徐行只是擺擺手,隨口道:

  「出了點意料之外的狀況,現在也沒事了,只不過,咱們多半不能如設想中那般,暗中拜訪許漢文了。」

  柳毅、左擎天還不明所以,便見徐行走在前面,悠悠道:

  「罷了,反正左右都有這麼一關,倒不如一開始就說開,還清爽一些,走吧,先去見一見此間主人。」

  兩人雖然對方才之事,仍是一頭霧水,但是見徐行如此胸有成竹,也不再多問,只是跟在他身後,往許仙的醫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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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山寺的存在,庇護了鎮江兩岸的百姓,法海又施展佛法,開墾出大片良田,保障了此地生民的溫飽,可謂是活人無數。

  但是天下大局已然崩潰,當地民眾的生活,終究不能如盛世那般。

  許仙其實也根本不知道,盛世年間的生活究竟是如何,畢竟自他出生起,天下就已陷入了魔劫中。

  金山寺名氣雖大、勢力雖強,到底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毫無疏漏。

  是以錢塘縣中,也時常有百姓或是被鬼魅擄掠、或是被勾魂奪魄、或是在悄無聲息間,就被取了一副心肝。


  許仙從醫已有十餘年,成為一名遊走在正道之外的旁門散修,也已有十餘年。

  按道理來說,一個終日掙扎於生死線的散修,對這些事早就該司空見慣,但他卻始終做不到習以為常,每一次見,都會覺得心頭難受至極。

  哪怕一個陌生人,甚至不是人的生命消逝在眼前,都會令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畢竟,那終究是一條生命。

  或許,他許仙許漢文就是一個仁慈到近乎軟弱的人,才會走上這條道路。

  每每想到此處,許仙都會自嘲搖頭。

  他何嘗不知道這種仁慈,在無能為力之時,乃是最無謂的情緒,可他終究是難以控制自己的衝動。

  金山寺的和尚們都說他頗具佛性,慧根天成,乃是命中注定的佛子。

  諷刺的是,許仙這個所謂「佛子」,偏偏沒有任何修行佛法的天賦,只能在醫家這條羊腸小道上,蹣跚前行。

  許仙也隱約意識到,自己雖然沒有佛法天賦,但他的存在本身,對金山寺來說,就已具備獨特的意義。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

  但許仙還沒試圖用力將門推開,門外便傳來一股強勁的風壓氣流,從外到內,將木門直接打成一地齏粉。

  許仙眼前一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已有十來道加持術法,不分先後地落到他身上,將他從肉身到精神,嚴嚴實實地保護了起來。

  許仙這輩子,還沒有受到過如此「豪華」的待遇,只覺得自己原本微薄的法力,都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壯大起來,更湧現出一種虛幻的力量感。

  一時間,他的身子都變得五光十色、光輝絢麗,好似一尊七彩琉璃堆砌而成的神像。

  許仙剛睜開眼,就見身前站著三條人影,正用無比關切的目光,朝他望來,為首那白衣僧人更是溫聲道:

  「居士可曾感到不適?」

  許仙雖是不認識最左側的亢龍宮大護法,但法海和菩提尊的相貌,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如今一見這兩位高不可攀、高入雲端的高人,竟會以這種充滿衝擊性的方式,忽然出現……哦不是,是降落在自家醫館中,許仙甚至感到一陣恍惚。

  好在,法海等人提供的全方位加持,讓許仙如今的腦子也轉得很快,所以他並沒有發蒙,反倒是朝三位貴客拱手抱拳,疑惑道:

  「方丈,菩提尊,還有這位前輩,你們這是……?」

  看見許仙眼中的疑惑,法海三人也感到了疑惑。

  因為他們無論怎麼看、怎麼查,都從許仙身上,感覺不到一星半點遭受魔染的跡象,更沒有找到絲毫和魔門有關的氣息。

  ——難不成,那人並沒有來過這裡?

  法海和石護法還在思考,白素貞已朝著許仙,無比自然地問道:

  「許居士,我們乃是感受到一股強悍魔氣,在此處出沒,才會冒昧來訪。你方才,可曾察覺到絲毫異狀?」

  魔氣,異狀?

  許仙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他也意識到,能夠讓這幾位同時出動,定然事關重大,他許漢文也很想幫上忙。

  可真要他一個醫家弟子,去捕捉那種老魔頭的蹤跡,是不是有點太強人所難了?

  只不過,許仙方才沒有感覺到異樣,如今面對姿容絕美、氣質清聖的白素貞,卻真的感覺有些異樣了。

  許仙雖是認得這位菩提尊的相貌,與之卻並不熟悉,這樣的對視還是第一次,一見之下,他心中卻忽然泛起一種熟悉感。

  怎麼感覺,菩提尊和總來醫館藥鋪里幫手那位白姑娘,這麼像呢……

  許仙還沒有說話,只是露出這般情態,就足以令與之心意相通的白素貞,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況,當真正和許仙見面後,白素貞也能察覺到,此前和自己產生共鳴的,並非是這位累世糾纏的伴侶。

  所以,她側過腰身,朝著法海、石護法搖了搖頭,雖未說話,卻通過神念,把自己的判斷傳遞過去。

  法海一時沉吟,眉頭深鎖。

  雖然確定了許仙無事,可他心中卻不禁更為擔憂。

  只因七世怨侶的傳說,本就關乎魔道本源,換言之,能夠同白素貞產生共鳴的人或物,也當與魔道本源有關。


  無論那究竟是什麼,至少說明五方魔教對魔道本源的研究,又有了全新進展。

  再聯繫起李鍾侯的情報,法海心中甚至有了另一個猜想。

  ——會不會,他們已經掌握了,不利用七世怨侶,也能暫且藉助天魔星之力的法門?

  思及此處,法海是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他甚至將黃舉天的沉寂,以及南疆那位赤劫魔君之事,都串了起來,解決了心中那個最深的疑惑。

  那位自在天主的確已在亢龍鐧下灰飛煙滅、魂飛魄散,絕無任何復甦之機。

  他死後,他化自在天的道統,更是被早有默契的魔門其餘四脈,心照不宣地聯手絞殺。

  按常理來說,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他化自在天的傳承,都應當不會再有絲毫復生之機。

  但是,天魔星所代表的,本就是一種打破常理、粉碎定律的力量,能夠衍生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

  若是自在天主當真得了天魔星之助,那麼他的復甦,便也非是絕無可能!

  想到這裡,法海心中也不禁泛起森森寒意,若此事真是如此,那這個人間,還有誰能夠阻止他,阻止魔道?!

  就在他思索之際,忽然又感到一個氣機,從遠處逐漸接近此處,雄渾浩大、氣象不凡,顯然也是一名修為深厚,邁入了大真人境界的強者。

  法海很確信,自己此前從未接觸過這股氣機,卻從中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名熟悉。

  他眼眸一動,忽地想到什麼。

  ——這,是金剛禪的氣息?!

  法海正思索間,就聽一個清朗嗓音,從院落外傳來。

  「散人徐行徐踏法,為海境龍宮之事,攜好友柳毅、左擎天,特來拜訪許兄。」

  海境龍宮之事?

  許仙一聽到這句話,又聽見柳毅、左擎天的名字,雖然明知面前還站著三位高人,也不自覺地面露喜色。

  其實,左擎天此前來找他相助時,許仙對這件事的態度,就頗不樂觀。

  畢竟事關海境和魔門南支這兩尊龐然大物,他們兩個小小散修,連餘波都承受不住,更何況是直接捲入事件中心?

  後來還是李修儒主動提出相助,許仙才勉強應承下來,卻也忍不住擔憂。

  好在,兩位好友終究是平安歸來,就是不知道,這徐散人究竟是什麼來歷?

  除了法海、許仙外,菩提尊和石護法心中也感震撼。

  他們雖是沒有像法海一樣,從那人身上品出熟悉感,卻也意識到來者修為深厚、不可小覷。

  就在眾人各自思索之際,徐行已推開門,領著柳毅、左擎天,施施然走了進來。

  法海、石護法、許仙三人一見領頭那青衣少年,眸光便齊齊一亮。

  就像是吸入了一口最清新的靈機,清靈奮發、神思靈動,一切心緒的平復下去,只在心頭道一句:

  風采照人,好個翩翩少年郎!

  或許是因為同樣具備絕代姿容,所以白素貞並未被其人的氣質、相貌所攝,反倒是注意到那對極為熟悉的眼眸。

  她只用了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便做出了最準確的判斷,清叱道:

  「是你!」

  面對白素貞的激動,徐行只是眯起眼,神情無比和藹,笑吟吟道:

  「不過是剛剛見過一面,姑娘又何必如此激動?」

  他的笑容雖是陽光燦爛,白素貞卻覺方才感受過的絕大寒意,立時貫穿全身,就連牙關都已不住咯咯作響,心中更生出一個無比恐怖的想法。

  ——此人如今才現身,莫非是想要將我等一網打盡?!

  徐行和白素貞的對話雖是沒頭沒尾,但法海、石護法都很清楚他指的是什麼,面容突變,心中更是驚懼。

  ——這老魔頭的氣息,如何能掩飾得這般好?

  驚訝歸驚訝,三人的反應也絲毫不慢,法海手中念珠捻動,這處院落中當即盪開一片金光,如水波漣漪,頃刻觸及徐行身軀。

  不過,那金光雖是在他周身閃了一閃,就好像那當真只是一片水波,觸礁則分,全無效果。

  法海目光一凝,沉聲道:


  「自辟虛空?!」

  在確定徐行身份的第一時間,法海便決定動用佛門的虛空神通,將之轉移進金山寺中。

  此舉既是為了取得地利和金山寺大陣的加持,也是為了避免他們在這裡動手,引發了過大的動盪和破壞。

  最重要的是,要保下許仙!

  這道神通來自虛空藏菩薩法相,號稱可以橫渡三千世界,貫穿十方虛空的挪移神通,乃是法海畢生精研。

  再配合上金山寺中已有的法陣,那麼縱然是同樣精擅虛空神通的魔門大真人,亦不可能從中作梗,干擾神通。

  想要打斷挪移進程,除了對方乃是真仙一級的天魔外,有且只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他身負自辟虛空的神通,可以此為錨點,錨定自身存在!

  徐行對此,只是輕蔑一笑,雙手負後,睥睨三人,搖頭道:

  「既是要請我前來做客,又何必弄此手段,直說便是。」

  言語落定,他右手一揮,洗墨鯤鋒落在手中,斬出一條虛空裂隙,邁步便走了進去。

  眾人都可以看見,在虛空裂隙的另一頭,乃是一片莊嚴肅穆、輝煌燦金的塔林,其中最高那座足有九層,現八部天龍等種種諸相,光明無量。

  就連許仙都認得出來,那分明就是金山寺中守備最為森嚴,就連寺中僧眾都不准踏入一步的禁地——雷鋒塔!

  徐行走進去後,法海的面色立時變得沉凝如鐵,這老魔頭看似是自投羅網,實則已將信心和魄力表露無疑。

  現在,就算是法海這個執掌金山寺多年的當今佛門第一人,心頭也不禁泛起些憂慮,更是看向了左擎天、柳毅,目中掠過一抹厲芒。

  在法海眼中,這兩人已是被老魔染化的眷屬,若是自己等人走入戰場後,他們又忽然暴起,帶走或是乾脆殺了許仙,那……

  法海念頭還未轉完,就聽那人在虛空裂縫中笑道:

  「若我真要動手,何必如此麻煩,就憑你們三人,莫非攔得住?」

  法海沒想到,對方已遠在金山寺中,竟然仍能察覺自己的心緒起伏,這份情緒神通,完全稱得上獨步天下四字。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的確是事實。

  若是此魔真想動手,根本無需在大庭廣眾下現身,就憑他的情緒神通,以及自辟虛空的手段,他們三人如何攔得住?

  法海想到此處,心中甚至不禁生起一種奇怪感觸——如此看來,這魔頭行事,倒也算是光明正大,頗有豪雄之姿?

  念及此處,他倒也輕鬆了些許,大笑一聲,舉步跨過虛空裂隙。

  石護法、白素貞見法海都如此坦然,也跟著他邁過了裂隙,來到塔林中。

  四人都從院落中離去後,虛空裂隙亦隨之消失,只留許仙和柳毅、左擎天后,三兄弟皆是大眼瞪小眼。

  他們雖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能夠察覺得到,四位大人物言語中那毫不掩飾的敵意,這已不只是火藥味濃郁,根本就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柳毅和左擎天忽然想到,方才徐行的異動,以及法海等人如臨大敵的神情,心中有了個猜測。

  ——難不成,徐先生才是引起異動的罪魁禍首?!

  想到徐行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性情,兩人就覺這事兒實在是很有可能,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無奈。

  許仙則是想起白素貞所說的魔氣,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先是看向柳毅,疑惑且謹慎地問道:

  「柳兄,剛才那位徐先生是……」

  許仙問完柳毅,又扭頭看向左擎天,問起另一個本該出現於此的人。

  「左兄,修儒如今何在?」

  柳毅長嘆一聲:

  「依我看,此事應當是個誤……」

  柳毅本是問心無愧,想要好好和許仙解釋一番,但是他一想到徐行的白骨法身和阿修羅相,誤會兩個字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真是誤會嗎?

  左擎天倒是沒有糾結這個,也不去分辨徐行的身份,只是將他和修儒的經歷,朝著許仙和盤托出。

  就在三人交流時,金山寺,塔林中。

  法海等人一邁進來,就見那人正背對著自己一行人,負手而立,仰首眺望巍峨雷峰塔,饒有興趣地道:

  「雷峰塔之名,徐某亦早有耳聞,卻不曾想,今生竟然有幸,能夠親眼目睹這般勝景。」

  法海聽得出來,這老魔的語氣中滿是毫不作假的欣然,卻也充斥著難以言喻的高傲。

  就好像他們這三位嚴陣以待、蓄勢待發的大真人,在此人眼中,甚至還比不上眼前這座死物。

  感慨完畢,徐行轉過身來,朝眾人咧開嘴,攤開手,語聲輕快:

  「諸位,你們還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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