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天麻燉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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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後的稻城,大家都眼巴巴的期盼第一場的落雪。

  漫山的草兒已經枯黃,本是鬱鬱蔥蔥的青楊林,葉子早已經堆積在地上一片金黃,沉默的等待雨露風霜後的靜靜腐朽,剩下孤獨的枝幹,在寒風搖曳中,指向湛藍湛藍的天空。

  空氣寒冷而乾燥,加濕器整夜整夜的開,鼻腔依然乾燥無比,早上洗臉鼻子裡全是暗紅的血痂,嘴唇在冷冽之中,在皸裂之中掙扎猶豫。

  缺氧缺得厲害,走路稍快就氣喘吁吁,伴隨著經常性的頭痛無比,非逼得我這個雄鷹一樣的男人去醫院吸吸氧。

  伴隨著頭痛的,還有脫髮,伴隨著洗頭時泡沫中的滿手黑線,髮際線開始堅定且穩定的向後推移。

  為了讓身體和未知的脫髮存在好好的談一談,所以馬上得採取有效措施。

  西點軍校說,這個西點軍校不是做蛋糕的那個,在二十二條軍規中,最重要的一條是「馬上執行。」

  所以……

  啊哈,又到了喝湯進補的季節了。

  在菜市場尋找肥胖的母雞,如老佛爺當年在紫禁城咬牙切齒的說:「我要洋人死。」

  點中哪只雞,那隻雞就得就此超脫,到了21世紀我們也是活脫脫的催命判官。

  我偏愛於挑選黑皮黑骨的烏骨雞為上。

  這種雞除了肉嫩熟得快之外,選黑骨頭也是我的家鄉情節。

  剁成塊,洗掉血水,下鍋清燉,其中只放兩片姜,打掉煮出的血沫之後,湯越發的清澈。

  哪怕稻城縣城海拔3750米,煮飯燉湯都需要用高壓鍋,但在煮烏骨雞的時候,我拒絕使用高壓鍋,而是選擇更耗費時間的小火慢燉。

  我會在冰箱找出前夜就已經開始泡發,經歷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棕褐色的塊莖,變得不那麼皺巴巴。

  這個東西,愛它的人覺得是人間美味,有治療頭痛的奇效,討厭它的人,覺得它有一股狗尿苔的騷味,聞之欲嘔。

  這先蒸後曬的天麻,質地之堅硬,就算是泡發之後用刀切,也覺得難以下刀,非得雙手持刀下壓,才能緩慢的切開。

  將天麻片和雞肉共燉一鍋,喝其香甜,緩我頭痛。

  鮮香打開全部味蕾,溫熨腸胃,讓人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最後在全身化為細密的汗珠,酣暢淋漓。

  有人說,天麻是山神給予人們的饋贈,我也寫過森林的蘑菇是大自然寫給人類的情書。

  此類山珍,醞釀於森林腐殖,成長於陽光雨露,期盼著人類的尋找,最終成就一段味蕾與鄉愁的佳話。

  山珍看似在大山深處遙不可及,人們往往需要付出大量的專注、時間和跋涉,最重要的還需要一些運氣,才能和它們相遇。

  隨著時代的進步,有些山珍變得尋常,如木耳、竹蓀、猴頭菇、姬松茸等,難以尋找的天麻也走進了尋常百姓家。

  在十八歲之前,我只在特產店裡見過天麻,這些天麻,往往都有一個不菲的價格,讓人望而卻步。

  那時父親內退,家中遭受巨大影響,事事都是捉襟見肘,為了養家餬口,他必須要去做更多從未有過的嘗試。

  如今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如果一個男人愛你,他就會、他應該、他必須……。半碗雞湯,應者如雲,其中人云亦云的那部分人,其實根本就不懂得父愛的沉重和擔當。

  種天麻就是父親做過的嘗試之一。

  不知道從哪裡求來的種植秘方,一包天麻種子,砍來的麻栗樹,用磚頭在牆邊砌出圈子,從屋後的河裡背來河沙。

  我不知道父親在崎嶇的小路上滴下了多少汗水,他似乎是習慣沉默了,從不抱怨說苦,但七十歲之後,兩腳膝蓋的病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年輕時確實操勞過度落得病痛一身。

  在裁好的樹樁上均勻的砍出豁口,把小小的天麻種子卡上去,然後埋在河沙里不見天日,剩下的日子裡就是及時澆水,在沙土上全部覆蓋樹葉,然後除草。

  嘗試的成功與否,誰也說不準,須等待時光告訴我們答案。

  時光飛逝,待到秋季,收穫開始了,一根根在沙土裡已經腐朽的樹樁被扒拉出來,豁口處有著細密的白色菌絲,天麻汲取樹樁腐朽的養分,長出來了。

  父親看著手中的木樁,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天麻也是。


  雖然長出來了,味道也很濃烈,但是體型偏小,遠沒有江對面昭通那種體型如紅薯土豆的誇張。

  如同埋在土裡的蟲兒,或者說像是稍微大一些的地環。

  縱然父親付出了不小的精力,但是沒有草藥商人來收購我們家的天麻。

  父親坐在牆邊,看著那不盡人意的收穫,沉默的抽菸,不久之後,開始磨起刀來。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會教我們大道理,但確是以身作則,教育我們,不要被負面情緒打敗,更不要長期沉浸在挫敗感中。

  父親磨刀倒不是要到山上去砍柴發泄鬱悶,而是準備殺雞燉湯,賣不出的東西,咱們把它做好,用來滋補自身。

  天麻在特產店賣得可貴咧。

  所以每當收穫天麻、松露、黨參的時候,我們家的烏骨雞就有一隻要遭殃了。

  我最喜歡燒火了。

  樹枝燃燒的火焰,舔舐著鍋底,在鍋中翻騰的雞肉和同樣翻騰的天麻,正在合奏一曲人間的美味。

  這味道越來越濃,越飄越遠。

  整座老房子中都氤氳著這濃郁的香氣,每當聞到那熟悉的香味,一切記憶都變得鮮活起來了。

  後來離家,觥籌交錯之間,也曾喝過天麻燉雞,在各種店裡,天麻的價格不再高高在上,變得平易近人,各種湯包都能方便快捷的買到。

  高壓鍋上氣之後,壓夠二十分鐘,什麼固執頑固堅硬的問題全部都迎刃而解。

  但是,再也沒有吃過那邊小顆的天麻,也再沒嘗到飽蘊鄉愁的雞湯了。

  時光就是這樣,讓人在回憶中重溫過往。

  鄉愁就是這樣,用味道喚醒愁腸。

  最是思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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