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滴水岩和屋後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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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兒子打車,但是這次黃色法拉利、幸福居居車的司機他不是重慶人,有著濃重的北方口音。

  從南濱路到鵝公岩大橋,我問駱康康:「兒子,這座大橋叫什麼啊?」

  一年級的駱康康已經看得懂很多字了,他用普通話回答:「爸爸,這是鵝公岩大橋。」

  我想了想然後說:「這叫鵝公岩(唉)。」

  「爸爸,你的口音一點都不標準,不是普通話,是土話嘛。」

  「哈哈哈,你不用管那麼多,跟著爸爸一起說,握公唉。」

  「我不要!」

  連司機大哥都聽笑了,「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方言發音了啊。小孩子學點方言也好。」

  現在的小朋友,早早就開始接觸普通話、英語,很多時候甚至是方言和普通話混著說的,不像我們那代人,說普通話的時候很害羞,很多人都是異地讀大學或者工作之後才開始習慣的說普通話,這是時代的進步,也有著淡淡的憂傷,我的母語和方言就是這麼一點點喪失的。

  鵝公岩是一塊面臨江水的巨大岩石,或者說,這是江邊的一座山。

  江水平和,隨著季節的變化或碧綠或渾濁,在秋季露出江灘的時候,大人和小孩總會選擇前去乘涼戲水,當然還有亘古不變的釣魚佬,總是在那裡和水裡的魚兒戰鬥著。

  房子買在重慶,人在GZ州上班,父母卻又在涼山州老家,我們一家人向來都是聚少離多,稻城地處金沙江上游,金沙江流過會東和巧家縣的交界,最後在重慶交匯成了長江。就如我們一家人,要麼在起點,要麼在路途,很久很久才能團聚。

  所以對於長江,我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鵝公岩到會東八百多公里,到稻城差不多一千公里,是大半不會重疊的路途。

  岩(唉)這樣的發音,在川渝地區的意思中,都是指的懸崖,這不是重慶妻子對我的影響,而是我的鄉音。

  在我的老家,同樣有一座懸崖——滴水岩。

  回涼山的時候,我很喜歡帶妻兒順河步行到滴水岩去觀賞風景。

  冬天的滴水岩,小河幾乎要乾涸,被沖刷得極為光滑的河床暴露在陽光下,細細的河水流下幾十米的懸崖。

  在河谷中的疾風下,細流變成水霧倒卷上去,將周邊的植物一點點的浸潤濕透。

  「爸爸,這個水好小,連瀑布都算不上呢。」家裡最年輕的駱康康這麼說。

  我抱著他站在河谷里,妻子靠著我的肩膀,我們抬頭仰望著濕潤的崖壁,縱然是秋冬之時,涼山卻從不吝嗇她的陽光和溫暖,所以水氣氤氳之下,崖壁一年四季都長滿了厚厚的碧綠苔蘚。

  隱隱約約能看到,在比那出水崖口還要高的地方,似乎有一塊像是石板的凸起,突兀的指像天空,卻又半途而廢的只有淺淺一角。

  在懸崖的左邊石壁,即使在草木的遮掩中,依然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山洞,看上去幽暗深邃,那曾經是我兒時一直想要去探秘的地方,因為老輩人說過,鬧長毛的時,長毛們就躲進了洞裡,沿著裡面的神秘隧道,最後全部跑到其他地方了。

  還有人在懸崖的石頭縫裡找到了龍骨,那可是極好的寶貝。

  這些故事都讓我心生嚮往,若不是我雖然愛看武俠小說,但是自小怕黑不能理解大俠最愛在山洞中尋找奇遇,可能我也就拿著個電筒或火把去探險了。

  河谷岸邊的細草差不多有我膝蓋這麼高,空氣濕潤帶著一點點腐敗的味道,偶爾有幾隻秋蚊子嗡嗡嗡的從耳旁飛過去了。

  從家裡走過來,差不多要二十分鐘。

  而這二十分鐘的時間裡,我給妻子和兒子講了很多沿途的故事。

  河畔旁的沙地,是我們埋葬賽虎的地方。

  柳樹密集的河畔,是大哥最愛釣魚的地方。

  旁邊那塊菜地,曾經是一塊藕田,小時候的我們,悄悄的跑到田裡,用蓮葉作帽子,把蓮花的蓮蓬摘回家,在藕田的旁邊,主人家還種了一片玉米,玉米地的旁邊,他還見縫插針的種了不少葵花。

  當季的時候,葵花的金黃和蓮花的粉紅,是我記憶中極為深刻的記憶。

  因為那個時候,我得走過比我還高的蓮葉和葵花,從劃人的玉米地中鑽到河邊,喊最愛釣魚的哥哥回家吃飯,而哥哥的收貨也成了家裡的加菜,用豬油炒的手揉酸菜湯,丟上幾條小魚,著實下飯。


  ——以後若是我回老家養老,我一定要種一片蓮花,種一片葵花。

  天晴,就在花香中的樹蔭下入眠。

  下雨的話,就泡茶靜聽雨打荷葉。

  小路兩旁的菜地曾經都是稻田,我曾和小夥伴們在這裡找秧雞蛋,抓螞蚱逮黃鱔。

  河岸旁曾經有一小溜地是別人和我家換的,旁邊的石縫裡長滿了野蔥,用來拌豆瓣醬香極了。

  一人懷抱那麼粗的柳樹,在夏天是最煩的,細密的柳樹葉上往往爬滿了毛毛蟲,這些傢伙一不注意就會掉在我們的頭上脖子上,然後就是刺痛、瘙癢。

  柳樹大半的根系都在水裡,夏天在樹根里往往有很多的魚、泥鰍、石蹦、花姬、黃鱔,在撮魚的時候,我們最是喜歡在這裡下手,也最是提心弔膽。

  因為頭上指不定就給你掉幾個毛辣子下來。

  更要命的是,因為要把手伸到水下的樹洞裡摸索,有時候以為自己抓住了一條黃鱔,拿出來一看——我的媽呀,往往是一條挺大的蛇。

  驚慌失措的它會下意識的纏住我們的手,但是更驚慌失措的我們會哭爹喊媽的把它丟出去。

  大部分的時候,雙方都在被對方唬住的情況下,就各奔東西的跑,但是偏偏有的蛇就很有脾氣,會調頭朝我們追過來,而我們的士氣就會像是雪崩般的崩潰,撒開腳丫子就跑,待到半個來小時心跳平復後,估摸著那傢伙已經跑掉了,才壯著膽子回去繼續抓魚。

  總之,在太陽落山或者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之前,我們是不會提前回家的。

  我們會沿著家背後的小河,一路抓魚,一直到滴水崖為止。

  別看秋冬的滴水岩懶洋洋的沒有什麼生氣。

  但是一旦到了夏天,滴水岩就會像是從沉睡中醒來的巨人一樣,發出巨大且恐怖的響聲來。

  那是這條河在暴雨之中,沿途不斷積攢下的巨大力量,在奔騰到滴水岩之後,順著這巨大的落差,狠狠的扎進河谷中!

  將所有的力量、翻騰、渾濁和危險順著這狹窄的河谷盡情的咆哮!

  縱然隔著七八公里,依然是清晰入耳!

  我們原本釣魚抓魚的地方,在極短的時間裡就陷入汪洋,窄窄的小河過去不了,水大的時候甚至連岸邊的天地都會被衝掉。

  漲水從來都不是值得津津有味去近距離觀察的東西,那其中的恐怖和宏大,有時在無力掙扎的噩夢裡,都會讓人沉浸而後驚醒。

  農村孩子在棍棒教育之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便是欺山不欺水,平日裡河邊玩耍大人絕對不會說什麼,但是如果陰天、打雷、飄雨還到河邊去玩耍的話,我想十有八九要被松松皮膚了。

  有時候我們抓魚會帶上幾個土豆,就在滴水岩的岸邊找一些衝下來的枯枝,生火燒土豆吃。

  當然,河邊地里的剛結成的豌豆、蠶豆、玉米、紅薯之內的,有時候就會遭殃,被我們摟草打兔子。

  大部分的時候就是和土豆一起丟在火炭上烤,運氣好能在水潭裡淘到丟棄的油漆罐的話,還能在罐子裡煮一煮,煮出來的東西吃著不上火。

  嗯嗯,魯迅先生的童年真是幸福,煮蠶豆都能用鹽水煮呢。

  趁著這些東西沒有熟之前,我們就在滴水岩被衝擊出來的水潭裡游游泳,姿勢自然是無師自通的狗刨,丑是丑了一點,但還是有些作用,至少掙扎兩下還能在淺淺的水裡劃出去幾米。

  淹不死,也學不會,小河邊就這樣了,甭指望我們像江邊的孩子一樣成為弄潮兒。

  玩水無外乎就幾個要點,那就是潛水、游水、打水、跳水。

  我指給妻子看的那個伸出懸崖的石板,當年其實不是突兀斷掉的。

  當時真的像是跳水台一樣的,伸出去至少幾米,我和小夥伴們都曾經在爬在上面坐著看過風景。

  坐在石板上,三面懸空,耳旁是滴水崖瀑布的巨響,迎面來是粗獷的水霧和逆風。

  如果不是人小無知,大部分人是沒有那個勇氣坐在那裡去直面大自然的壯闊的。

  我們經常在一起相互抬槓,打賭能不能像是電視裡面那種絕世高手,在懸崖上縱身而躍,然後奇遇連連的。

  我們經常爭得面紅耳赤。

  萬幸的是,雖然我們當時爭得面紅耳赤,但是我們都不傻,沒有那個傻瓜真去大膽嘗試。


  我記得在我的童年裡,我的爺爺和父親都會帶我到懸崖上的松樹林去撿菌子,這一片盛產谷黃菌、青頭菇、大腳菇,我不止一次的見過走累了他們,坐在那石板上乘涼,他們也鼓勵我大膽且小心的走到石頭上,去觀賞那難得的風景。

  要做有把握的事情。

  這個石板存在了很多年很多年,直到上村子人害怕有孩子掉下去,把它直接炸掉半截,這個觀景點這才成為了歷史。

  就像是都江堰離堆的象鼻岩一樣,無論是人力還是天災,一旦毀壞就再難目睹它的風采,像駱康康這一代的孩子,也只能在我的描述中,去想像那曾經存在的風景了。

  這條河裡的水,最後會匯聚到金沙江,然後流到重慶。

  在重慶的我知道,眼前碧波蕩漾的江里,縱然弱水三千,至少其中有一瓢是來自我家背後的小河,還有一瓢是稻城縣城旁邊流過的稻城河。

  似水的鄉愁,真是老鄉見老鄉,相顧無言只有淚兩行。

  深出一口氣,抱緊駱康康和妻子,在駱康康抗拒中,我狠狠的親了他的香噴噴的小臉蛋一口,然後哈哈大笑。

  「兒子,爸爸還有很多故事,你聽不聽?」

  「我不聽我不聽,爸爸我要玩蛋仔派對。」

  「抗議駁回,下一個故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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