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恩威並施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國子監街，神捷軍帥府。
兵臨城下，萬事從簡，神捷軍成軍的大事就這麼雷厲風行地開始了。
國子監騰了兩個院子出來，宋春歸帶著全套「幕府」入住東院，西院暫時撥給手下將官。
這個幕府，現在一共就一人一獸兩個幕僚。人是親兵頭子郭佛保，獸是赤狐。其餘管家僕役之類的，都是樞相孫傅從府中撥來借給他的。
第一批前來報到參見大人的，乃是張叔夜的「南管軍」中三千銳卒。為首二將，名喚吳加亮和史斌，俱是白身參謀身份。
看著拜帖上這兩個名字，宋春歸感覺到非常眼熟。莫非……
快步走到堂前，攙扶起二人，宋春歸忙叫賜座。
上首這位吳加亮，三十六七年紀，白淨面皮小刀條臉，三綹短須，細眉細眼，身高六尺。雖然一身戎裝，卻怎麼看怎麼是個教書先生。
下首這位史斌，二十八九年紀，銀盆大臉，劍眉大豹子眼。身高八尺，十分肩寬背厚，全身肌腱似乎要將合體的戰袍撐開一般。
看罷多時，宋春歸微微一笑：「蒙張樞密提點，撥二位來我神捷軍相幫，郭某榮幸之至！」
吳加亮低頭遜謝：「小人等只是粗潑軍漢，日後全賴大人提攜。相幫二字，卻是萬萬承擔不起！」
宋春歸心道，這吳加亮還真是滴水不漏。不撩撥一下，只怕是這種沒營養的話要循環一天。
宋春歸想到此處，忽然微微冷笑，提高音量：「『智多星』先生，還是不必客套了吧！當著真人，不說假話，你宋大哥沒告訴過你？」
吳加亮眼中忽然目光閃爍，卻不抬頭。片刻後，他壓低聲音，輕輕問道：「大人所言，小可不解。卻不知大人與亡兄宋江宋大人，是……？」
宋春歸虛拱雙手，對空一揖，正色道：「江湖人中，誰不知曉『及時雨』宋江大名？我雖出身禁軍，卻也時時有所耳聞。便是他故世前已然歸順朝廷，當了小小的武義郎；我卻只敬重當初那個急公好義，仗義疏財的宋公明！」
吳加亮和史斌對視一眼，面現驚愕之色！
宋春歸雙目直視二人，說話擲地有聲：「我知你二人大才，卻因出身江湖，處處受人歧視，不得施展！如今歸順朝廷六載，卻仍然是個白身布衣，只能跟著張樞密當幕僚，是也不是？」
二人面色陰沉，低頭不語。
宋春歸站起身來，在堂前來回踱步，口中聲音越發激昂：「這大宋天下，便是狗眼看人低的勢利小人給壞了！若是英雄有用武之地，我大宋何懼區區金狗？
如今金狗圍住東京，一旦城破，我城中百萬黎民，皆要受那無邊塗炭！二帝官家，也要牽羊袒背於金狗馬前！
然則彼時，我等熱血男兒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二人目光中似有火焰升起，史進一張白臉漲作赤紅，咬嚼肌似要迸裂般上下滾動。
宋春歸回返帥案，一掌拍在桌上，令箭紙筆，跳起半尺。
「而今我給爾等一條路，卻不必當那金狗胯下牛馬。不知爾等可敢走？」
史斌霍地站起，雙手一分，肌肉瞬間暴起，一襲戰袍被扯得四分五裂，露出全身團龍錦繡。他雙目如電，一步搶到宋春歸面前，納頭便拜：「小人『九紋龍』史斌，願聽大人指點！」
吳加亮也跟上一步，雙膝跪倒，抱拳於胸，卻不低頭拜倒。他雙目如璨璨星辰，聲音沉凝如水：「我吳加亮上次拜人，便是在宋江大哥墳前。大人可許我這一拜，不愧對宋大哥否？」
宋春歸轉身直視他雙目：「我必不負忠義！」
吳加亮再不猶豫，拜伏於地：「加亮必追隨大人，至死不渝！」
只一日後，樞密院批子回來。吳加亮拜團練使，史斌拜團練副使，以下將校皆有拔擢。此時孫傅已將宋春歸視為心腹和明日之星，只要能得戰功和勢力，區區從五品虛銜，還不是小事一樁？
這批「南管軍」銳卒，大部分皆是當初張叔夜從海州帶來的宋江舊部和海州廂軍，何時曾見過如此拔擢迅速的升官之路？加之錢糧足額，自此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幾家歡喜幾家憂，新人笑顏舊人愁。
原來六甲神兵的舊部，自從轉了神捷軍，並無絲毫提升。除了錢糧足額，卻似再不能在郭京大人面前得寵。大人時不時冷冷掃過目光，令他們惶惶不可終日。
這麼瘮了他們七八日，宋春歸感到火候到了。
這日點卯後，他將三十來位舊部將校留下，閉門秘議。
堂上宋春歸面沉如水，背後站著史斌、郭佛保，橫眉立目，懷抱鬼頭刀。
宋春歸瘮了三刻，感覺氣氛壓力到位，沉聲開言：「我不提拔自家兄弟，你眾人可知為何？」
堂下眾將均低頭不語，卻隱隱有不平之色。
宋春歸霍地站起，大聲喝道：「只因爾等不配！爾等乃是一批不忠不義的豕犬！」
沒等眾人反應，宋春歸沉聲呼喊：「張十三出列！」
一個黃皮猥瑣漢子向前一步，正待行禮，卻被一道劍光掠過脖項，六陽魁首飛向一旁，滿腔熱血沖天而出。
宋春歸提劍向前，一腳踹倒屍體：「這豕犬臨陣降敵，仗著自己會幾句女真語，搭上金狗，聲言日後為內應！」劈手一封女真大字封面的書信丟在遠處首級臉上。
宋春歸轉頭呼喊：「李立業出列！」
李立業已經面色慘白，體如篩糠，腳下一灘黃水慢慢擴大。
宋春歸卻不待他出列，一劍直穿前心。劍身直沒入體，劍尖自後背穿出。宋春歸一腳踹出，屍體飛出一丈多遠，癱倒在帥案前。
「這豕犬倒賣剋扣倉廩內軍糧與金狗！兄弟們忍飢挨餓，他卻用這腌臢錢在西瓦里養小娘！」
「羅從龍出列！」
……
只三刻間，宋春歸劍斬了十七人。御賜寶劍「欺霜」側提手中，劍尖殷紅鮮血滴滴答答，堂中寂靜如死。
宋春歸環視一圈，沉聲問：「我可有錯殺一人？」
眾皆無言。
宋春歸慢慢踱回帥案前，一腳踩住李立業屍體，繼續道：「然則，你們必然道俺以前一年何以隱忍不發？」
他慢慢挺直腰杆，森然道：「某乃是裝痴賣傻，虛與委蛇，方得金酋輕視於我。輕視則必不深思，輕視則必不疑我有奇謀！
長期輕視之下，金酋當我是軟骨頭豕犬。我只需一紙密書請降，便可輕易獲得他們信任！
此次婁宿授首，便是中了我這詐降計。此事我已稟明聖上，聖上御口赦我無罪有功！之前種種做作，卻是惑敵之策。
然則，各位兄弟誰能說出我出賣兄弟，臨陣脫逃或是販賣軍糧？
不忠不義之事我又做過哪樁？
能被你們戳脊樑的最大毛病，也不過就是每天都吃一隻雞！」
宋春歸從帥案上拿起厚厚一沓紙，交給薄堅。
「按照名單罪名，依軍律治罪；留了命的，一律逐出軍中。」
他又從懷中抽出一本綢冊。
「這裡面有十三張升官告身，明日裡你帶大夥去樞密院改籍登記。」
「鏘」的一聲，「欺霜」入鞘，宋春歸向後衙慢慢走去。一邊走，一邊揮手言道：「薄堅，收完屍你帶弟兄們去東廂廊下搬黃封御酒。剩下三千八百二十一人，每人一斤，不許搶！」
兵臨城下，萬事從簡，神捷軍成軍的大事就這麼雷厲風行地開始了。
國子監騰了兩個院子出來，宋春歸帶著全套「幕府」入住東院，西院暫時撥給手下將官。
這個幕府，現在一共就一人一獸兩個幕僚。人是親兵頭子郭佛保，獸是赤狐。其餘管家僕役之類的，都是樞相孫傅從府中撥來借給他的。
第一批前來報到參見大人的，乃是張叔夜的「南管軍」中三千銳卒。為首二將，名喚吳加亮和史斌，俱是白身參謀身份。
看著拜帖上這兩個名字，宋春歸感覺到非常眼熟。莫非……
快步走到堂前，攙扶起二人，宋春歸忙叫賜座。
上首這位吳加亮，三十六七年紀，白淨面皮小刀條臉，三綹短須，細眉細眼，身高六尺。雖然一身戎裝，卻怎麼看怎麼是個教書先生。
下首這位史斌，二十八九年紀，銀盆大臉，劍眉大豹子眼。身高八尺，十分肩寬背厚，全身肌腱似乎要將合體的戰袍撐開一般。
看罷多時，宋春歸微微一笑：「蒙張樞密提點，撥二位來我神捷軍相幫，郭某榮幸之至！」
吳加亮低頭遜謝：「小人等只是粗潑軍漢，日後全賴大人提攜。相幫二字，卻是萬萬承擔不起！」
宋春歸心道，這吳加亮還真是滴水不漏。不撩撥一下，只怕是這種沒營養的話要循環一天。
宋春歸想到此處，忽然微微冷笑，提高音量：「『智多星』先生，還是不必客套了吧！當著真人，不說假話，你宋大哥沒告訴過你？」
吳加亮眼中忽然目光閃爍，卻不抬頭。片刻後，他壓低聲音，輕輕問道：「大人所言，小可不解。卻不知大人與亡兄宋江宋大人，是……？」
宋春歸虛拱雙手，對空一揖，正色道：「江湖人中，誰不知曉『及時雨』宋江大名？我雖出身禁軍，卻也時時有所耳聞。便是他故世前已然歸順朝廷，當了小小的武義郎；我卻只敬重當初那個急公好義，仗義疏財的宋公明！」
吳加亮和史斌對視一眼，面現驚愕之色！
宋春歸雙目直視二人，說話擲地有聲：「我知你二人大才，卻因出身江湖，處處受人歧視，不得施展！如今歸順朝廷六載，卻仍然是個白身布衣，只能跟著張樞密當幕僚，是也不是？」
二人面色陰沉，低頭不語。
宋春歸站起身來，在堂前來回踱步，口中聲音越發激昂：「這大宋天下，便是狗眼看人低的勢利小人給壞了！若是英雄有用武之地，我大宋何懼區區金狗？
如今金狗圍住東京，一旦城破，我城中百萬黎民，皆要受那無邊塗炭！二帝官家，也要牽羊袒背於金狗馬前！
然則彼時，我等熱血男兒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二人目光中似有火焰升起，史進一張白臉漲作赤紅，咬嚼肌似要迸裂般上下滾動。
宋春歸回返帥案，一掌拍在桌上，令箭紙筆，跳起半尺。
「而今我給爾等一條路，卻不必當那金狗胯下牛馬。不知爾等可敢走？」
史斌霍地站起，雙手一分，肌肉瞬間暴起，一襲戰袍被扯得四分五裂，露出全身團龍錦繡。他雙目如電，一步搶到宋春歸面前，納頭便拜：「小人『九紋龍』史斌，願聽大人指點！」
吳加亮也跟上一步，雙膝跪倒，抱拳於胸，卻不低頭拜倒。他雙目如璨璨星辰，聲音沉凝如水：「我吳加亮上次拜人，便是在宋江大哥墳前。大人可許我這一拜，不愧對宋大哥否？」
宋春歸轉身直視他雙目：「我必不負忠義！」
吳加亮再不猶豫，拜伏於地：「加亮必追隨大人，至死不渝！」
只一日後，樞密院批子回來。吳加亮拜團練使，史斌拜團練副使，以下將校皆有拔擢。此時孫傅已將宋春歸視為心腹和明日之星，只要能得戰功和勢力，區區從五品虛銜，還不是小事一樁？
這批「南管軍」銳卒，大部分皆是當初張叔夜從海州帶來的宋江舊部和海州廂軍，何時曾見過如此拔擢迅速的升官之路？加之錢糧足額，自此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幾家歡喜幾家憂，新人笑顏舊人愁。
原來六甲神兵的舊部，自從轉了神捷軍，並無絲毫提升。除了錢糧足額，卻似再不能在郭京大人面前得寵。大人時不時冷冷掃過目光，令他們惶惶不可終日。
這麼瘮了他們七八日，宋春歸感到火候到了。
這日點卯後，他將三十來位舊部將校留下，閉門秘議。
堂上宋春歸面沉如水，背後站著史斌、郭佛保，橫眉立目，懷抱鬼頭刀。
宋春歸瘮了三刻，感覺氣氛壓力到位，沉聲開言：「我不提拔自家兄弟，你眾人可知為何？」
堂下眾將均低頭不語，卻隱隱有不平之色。
宋春歸霍地站起，大聲喝道：「只因爾等不配！爾等乃是一批不忠不義的豕犬！」
沒等眾人反應，宋春歸沉聲呼喊：「張十三出列！」
一個黃皮猥瑣漢子向前一步，正待行禮，卻被一道劍光掠過脖項，六陽魁首飛向一旁，滿腔熱血沖天而出。
宋春歸提劍向前，一腳踹倒屍體：「這豕犬臨陣降敵，仗著自己會幾句女真語，搭上金狗，聲言日後為內應！」劈手一封女真大字封面的書信丟在遠處首級臉上。
宋春歸轉頭呼喊：「李立業出列！」
李立業已經面色慘白，體如篩糠，腳下一灘黃水慢慢擴大。
宋春歸卻不待他出列，一劍直穿前心。劍身直沒入體，劍尖自後背穿出。宋春歸一腳踹出，屍體飛出一丈多遠，癱倒在帥案前。
「這豕犬倒賣剋扣倉廩內軍糧與金狗！兄弟們忍飢挨餓，他卻用這腌臢錢在西瓦里養小娘！」
「羅從龍出列！」
……
只三刻間，宋春歸劍斬了十七人。御賜寶劍「欺霜」側提手中，劍尖殷紅鮮血滴滴答答，堂中寂靜如死。
宋春歸環視一圈，沉聲問：「我可有錯殺一人？」
眾皆無言。
宋春歸慢慢踱回帥案前，一腳踩住李立業屍體，繼續道：「然則，你們必然道俺以前一年何以隱忍不發？」
他慢慢挺直腰杆，森然道：「某乃是裝痴賣傻，虛與委蛇，方得金酋輕視於我。輕視則必不深思，輕視則必不疑我有奇謀！
長期輕視之下，金酋當我是軟骨頭豕犬。我只需一紙密書請降，便可輕易獲得他們信任！
此次婁宿授首，便是中了我這詐降計。此事我已稟明聖上，聖上御口赦我無罪有功！之前種種做作，卻是惑敵之策。
然則，各位兄弟誰能說出我出賣兄弟，臨陣脫逃或是販賣軍糧？
不忠不義之事我又做過哪樁？
能被你們戳脊樑的最大毛病，也不過就是每天都吃一隻雞！」
宋春歸從帥案上拿起厚厚一沓紙，交給薄堅。
「按照名單罪名，依軍律治罪；留了命的，一律逐出軍中。」
他又從懷中抽出一本綢冊。
「這裡面有十三張升官告身，明日裡你帶大夥去樞密院改籍登記。」
「鏘」的一聲，「欺霜」入鞘，宋春歸向後衙慢慢走去。一邊走，一邊揮手言道：「薄堅，收完屍你帶弟兄們去東廂廊下搬黃封御酒。剩下三千八百二十一人，每人一斤，不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