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恃源而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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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悠然行走在鬱鬱蔥蔥的林間。輕柔的微風,不時拂過,吹得樹葉稀稀疏疏沙沙作響,讓人好不愜意。

  小叫花子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那笑容仿佛春日裡綻放的花朵,燦爛而純真。

  他此刻的興奮,縱是和二娃哥在酒樓偶然尋得到半隻燒雞時,也遠遠無法比擬。

  就好像先前所遭受的那些苦難,在這一刻都變得值得了,仿佛一切都是為了迎來此刻的美好。

  片刻後,好似又想到什麼,滿眼驚惶。他依舊難以相信,接連發生的種種,實在太過離奇,自己就像一片無根的浮萍,在命運的漩渦里輾轉反側。

  從養父母不幸離世時開始,一路的顛沛流離,到如今身處此地,遇見了老道士,一切都美好得如同虛幻的夢境。

  他微微顫抖著雙手,下意識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試圖通過這種真實的觸感來確認這不是夢。

  可內心深處,那股濃濃的不安卻如影隨形。他不由得後怕起來,心中仿佛被一層陰霾籠罩。

  他害怕此刻的美好也如夢境一般,睜眼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他獨自一人,再度面對那殘酷冰冷的現實。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老道士,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生怕只要自己一移開視線,眼前的一切就會像泡沫般破碎。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只能發出一聲微弱的嘆息。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的內心備受煎熬,仿佛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徘徊,不知下一秒會被拋向何方。

  老道士邁著沉穩的步伐,察覺到小叫花子眼底的不安與惶惑。他輕輕捋了捋頷下的長須,微微彎下腰,和聲詢問道:「怎的了?莫不是反悔了,不想隨為師上山修道?」

  老道士的眼神里滿是關切與溫和,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試圖舒緩小叫花子緊繃的神經。

  「確不瞞你,孩子。」

  老道士直起身子,抬頭望向雲霧繚繞的山頂,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為師所居道觀,地處清幽,平日裡只得為師一人,誦經修道,與青山綠水相伴。雖說這山林間不乏鳥語花香、清風明月,可到底是枯燥了些。若你擔心往後的日子太過清苦孤寂,為師也不強求,只得送你去往小鎮,看看能否為你尋個安身之所。」

  聞言,小叫花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貓,猛地抬起頭,隨後不停的搖晃腦袋,急切地說道:「不是的師傅,我絕對沒有反悔的意思!」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生怕老道士誤解了他的心意。

  話落,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過於激烈,臉上瞬間湧起一抹紅暈。

  為了掩飾這份尷尬,他乾巴巴地哈哈一笑,那笑聲聽起來略顯生硬和侷促。

  他撓了撓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慌亂,囁嚅著解釋道:「師傅,我只是……只是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奇怪的事,突然有了這麼好的去處,還有了您這樣的師傅,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就好像在做夢一樣。」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老道士,生怕這來之不易的歸宿,再次消失不見。

  老道士聽聞小叫花子的話語,內心不禁微微一動。像是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中滿是不安的孩子,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

  然而,多年來獨自在道觀修行,鮮少與人這般親近交流,這使得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叫花子。那些平日裡信手拈來的道經禪語,此刻似乎都難以勝用。

  沉默片刻後,老道士緩緩伸出那隻布滿老繭的手,輕輕牽起小叫花子髒兮兮的小手。小叫花子的手在他的掌心顯得那麼瘦小,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吹走。

  牽著小叫花子,兩人就這樣,一大一小,緩緩地向山中走去。山間的微風輕輕拂過,吹動著他們的衣衫。樹葉沙沙作響,他們的身影在斑駁的樹影下,漸行漸遠,宛如一幅寧靜而美好的畫卷。

  「師傅,您曉不曉得那種可以移形換影,一瞬間便翻山越嶺的仙術啊?」

  小叫花子仰起頭,眼睛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非常認真地詢問老道士。

  在他單純的認知里,師傅是山上的仙人,定然有著無邊的神通,一定可以解答自己心中的迷惑。甚至,他還暗自猜測,莫不是師傅施展了神奇的仙術,將自己從別處攝來此地?

  剛問完,小叫花子的思緒便像脫韁的野馬,開始肆意飄蕩起來,腦海里浮現出各種奇幻的畫面。


  老道士低頭看了看小叫花子,臉上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他輕聲問道:「你是說你從桃源縣移形到的此地?」

  「師傅不信?」

  「確是不曾見過,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曾見過並不代表它不存在,師傅信你。許是咱們師徒緣分頗深,命里有吧。」

  老道士微微眯起眼睛,抬頭望向遠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思量片刻後,他又緩緩說道:「你既如此篤定,那便與為師說說你是如何移形來到這裡的,可好?」

  於是,小叫花子立刻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原本我是和二娃哥去莊裡討飯吃的。呃對了,二娃哥是和我一起生活的,是我的哥哥。」

  說到這裡,小叫花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傷感,那是對二娃哥深深的思念和無法挽回的遺憾。

  二娃哥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可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二娃哥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痛苦如同鋒利的刀刃,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然後我們跟隨麻子叔的馬車……」小叫花子繼續講述著,他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激昂,仿佛那些事情就發生在昨日。老道士靜靜地聽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關切。他偶爾會微微點頭,示意小叫花子繼續說下去。

  當小叫花子講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在這裡醒來時,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蹲下身子,翻出包袱,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展示給老道看。

  隨後,他還抬起腳,興奮地說道:「師傅您看,這是我在那處地方踩的牛屎嘞,您說神奇不神奇。那裡真是好美嘞,像仙境一樣。」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如夢似幻的地方。

  看著小叫花子講得如此投入,老道士不禁抬起頭看向天空,喃喃自語道:「或許真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吧!」

  老道士看著他一臉憧憬的模樣,心中略微動容。他輕輕拂了拂鬍鬚,微笑著問道:「酒可還有剩?」

  「有的,有的。」小叫花子連忙從腰間解下酒葫蘆,雙手遞給老道士,那模樣就像一個急於向大人展示寶貝的孩子。

  「嗯,不錯不錯。」老道接過酒葫蘆,輕輕抿了一口,細細品著那略帶苦澀的濁酒。

  然而,此刻他的心裡卻不是個滋味。看著眼前這個瞧著約莫五六歲的孩童,卻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難,他不禁在心中感慨:哎,當真是天地不仁!

  「那這之前呢?你父母呢?」老道士放下酒葫蘆,輕聲問道。

  「不記得了,那時候常常聽見隔壁大嬸說我是撿來的,是隨著大水飄來我們村的。他們說我剋死了爹娘,可我連他們是什麼樣子的都不曉得。再之後我就到了桃源縣,是二娃哥救了我,二娃哥是可好的人嘞。他不僅搶白粥給我吃,還叫我和他一起睡……」

  小叫花子說著說著,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滾落下來。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那哭聲中充滿了對過去的悲痛和對二娃哥深深的懷念。

  看著小叫花子傷心不已,老道士一時間也不知所措。他微微嘆了口氣,索性將小叫花子攬入懷中,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輕聲說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

  「師傅,我不懂。」小叫花子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老道士,對師傅的話充滿了疑惑。

  「孩子,人生就是這樣,各安天命,你不必太過傷心,走吧。」

  老道士溫和地說道,他的聲音如同溫暖的春風,輕輕撫慰著小叫花子受傷的心靈。

  小叫花子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他用髒兮兮的小手擦乾眼淚,繼續跟隨老道士上山。

  走了許久,行至一處山間,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幅壯麗的畫卷。山間懸掛著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那瀑布猶如銀河倒瀉,從高聳的山峰上奔騰而下,飛珠濺玉,氣勢磅礴。

  瀑布下方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河水如萬馬奔騰,川流不息。飛流的瀑布猛烈地撞擊在石頭上,激起層層如雪般的浪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只見老道士站在河邊,靜靜地凝視著瀑布和河流,若有所思,仿佛沉寂在這大自然的壯麗景觀中,領悟著其中深刻的哲理。

  小叫花子見此,懂事的不去打擾,只是死死的拉住老道士粗糙的手掌。

  過了許久,老道轉頭看著小叫花子,問道:「可知你兄長姓名?」

  「曉得曉得,二娃,他叫二娃。」小叫花子連忙回答道,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

  老道士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也罷,既不知父母姓,也不知兄長姓,那不如便隨了為師的姓吧。既是從河水中飄流而來,那便取名為河,如何?」老道士看著小叫花子,眼中滿是慈愛。

  「河,河,河。好,好,嘿嘿嘿……」

  小叫花子從沒像現在這般高興。他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自己從此不用再叫小叫花子了,這是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和城裡大人一樣的名字。他興奮得抓耳撓腮,傻呵呵地憨笑著,那模樣就像一隻調皮的猴子,純真而可愛。

  「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

  只見老道士站在河邊,單手拂須,自顧自地念叨著。他希望眼前這個孩子,能像河流一樣,即便遭受風雨和烈日的侵襲,也能堅守自我,憑藉著內心的力量,勇往直前。

  「嗯,不錯不錯。確也與你經歷相契合。從今以後你便叫,江河。江河湖泊任爾遠行!」

  老道士的聲音堅定而有力,仿佛在為小叫花子賦予一種無形的力量。

  在困境中砥礪前行,儘管遭受苦難與折磨,也能堅強不屈。小叫花子,他正是如此,如同一條堅韌的河流,在生活的洪流中,勇敢地追尋著屬於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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