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請問前世,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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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有詩云: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就在西門裡市場前的邱波調轉方向,背向灶王河,憑著嫻熟的車技、雙腳蹬著足踏、雙手掌控著車把晃著鈴鐺、迂迴出大街,前去尋找班冠男的時候。

  上京的吳瓊正一步。一步。蹣跚著登上水磨石的台階,搖搖晃晃,沒走幾步,身子軟軟的一歪緊貼著牆壁,慢慢的滑下來,癱倒在教學樓的走廊里。

  「有人暈倒啦。」驚呼,引起一片混亂,同學們紛紛聚攏過來,輔導員老師也聞聲而致,在幾名同學的幫助下,輔導員把吳瓊背進了醫務室。

  當班的醫務人員很快拿出了檢查結果:患者的前胸和後背均有多塊淤青,最不能忽視的是他的後腦勺有一塊腫大的淤包,好像是鈍器打擊所致!初步可斷定為腦震盪,根據吳瓊的狀況,這位從老山前線炮彈坑裡爬出來的老前輩淡定做出了吳瓊可能會有顱內出血的判斷,等等諸多可能、等等諸多如果……。

  事件很快回報至校領導層。

  一輛軍綠的戰地救護車,載著吳瓊呼嘯著出了校園。

  迷迷糊糊的吳瓊,總覺得有一雙眼睛。

  眼睛卻始終是那雙眼睛。

  關切始終是這雙眼睛裡的關切。

  臉卻是三張不同的臉!

  「誰?」

  陽光稚嫩的臉:「今生的波!」

  冷俊剛毅的臉:「前世的慶!」

  靜似深潭的臉:「佛前燈枯膏盡的一缽!」

  眼睛不見了;關注沒了。

  吳瓊孤零零的,周圍象外空間一樣空,空的無邊無際,急的她大聲呼叫:「邱波!邱波?」忽然一身北洋戎裝的慶握住吳瓊的手,「慶?」「是我,我就是今世的秋波。」

  隨著一聲「呼嘯」,慶用身體護住吳瓊,周圍炮火連天;慶不見了,勇敢的護住自己的,是比自己還要膽怯的邱波。

  「邱波!」「是我!我就是前世的慶。」

  炮火過後,天際上投影般的一片沙黃的混沌,風纏故道、草履瓦缽、「一缽」在孤獨前行。

  風停沙盡;

  綠澤、雪山、雲海、禪院現。

  禪房裡的「一缽」滿懷那段哭戀,匍匐在佛前,直至燈枯膏盡。

  病榻上的吳瓊,恍如海客讀瀛洲,越人覽天姥,此時此景,讓吳瓊突然清醒,他想翻身即起,可是除了眼球他什麼都動不了,他使出渾身是力氣,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發出微微的顫抖,吳瓊感到憋悶恐懼,就像一個被綑紮結結實實的人填到坑裡正在活埋,心口更如壓了一塊不能卸下來的大石,不得已吳瓊迫使自己安靜下來。

  吳瓊醒來抑鬱的盯著吊瓶:邱波,你幹嘛呢?你知道嗎?吳瓊這才感到自己仿佛受了巨大的委屈,我住院了。你知道嗎?我回到咱們的前世了。

  波,慶的區別在哪裡?藝心裡的答案是肯定的,沒有區別,波即慶,慶即波。

  兩天過後吳瓊終於能在病榻坐在起來

  吳瓊手拿鋼筆在日記里,向邱波訴說著自己的夢境:

  星期一夢境日記

  晴

  咱們牽伴著,來到一條寬闊的胡同,眼前一個你難以想像的大門,根本不能用幾間大門來形容,特別大,也許僅比皇宮次一點,有一段台階要上。

  門口的家丁,畢恭畢敬的門人,開大門沉重的聲音。

  「小姐回來啦。」門人彎下腰。

  (藝)我七八歲的樣子,還有些許調皮。

  大堂端坐的母親:「去給小姐拿衣服換上。」

  「小藝,來,咱們去玩。」同樣是少年的文慶。

  「去和表哥玩吧!」

  王府里的大花園,小橋流水,我們開心地跑著跳著,畫面很開心。……。

  我們是在一個枕頭上長大,水乳交融的美滿,生離死別的剜心之痛,忘不了,放不下,世間難出其二的!

  榻上的吳瓊兩個眼角掛著淚:「波,你是前世的文慶,叫小慶,我是恭親王府里的藝叫小藝⋯⋯。」


  星期二夢境日記

  多雲

  我們九歲時,九月。

  藝和文慶一起在學堂里讀書,學堂也是一個深宅大院裡,先生是一個清瘦的、長著長鬍子的老頭,我們大慨七八個孩子,只有藝是女孩子,為了免受打擾,所以坐在最後,藝身穿淺色繡花小薄棉襖,梳著小辮兒,會說話的眼睛忽悠著,清新得像早晨沾著露水的花兒。文慶身著青色薄棉袍,座位離藝比較遠,俏皮地回頭看看藝。耳邊響起朗朗的讀書聲⋯

  星期三夢境日記

  晴

  身在英倫的藝身著素紗洋裝,帽子上的絲帶溫柔地飄動,她輕盈地走出一個內有兩層白色別墅、四周院牆上布滿紫色花朵,襯著白色大門的院子來到一個寬闊的廣場,廣場的一側是漂亮的歐式建築群,一側是大海,她在廣場邊上的一張鐵藝的連椅上坐下,面對著大海,身後遠遠近近的幾隻白鴿,時而在廣場覓食漫步,時而飛旋在水洗過的如蓋的藍天下,她的手裡有一本英文原版書籍,她打開書,認真地讀了起來,書頁里滑落下一封慶的來信,重新打開那封東方來信,她與照片四目相對,慶的眼睛深不可測,充滿渴望,相思,淚模糊了吳瓊的雙眼。兩人的點點滴滴,朝朝暮暮,重新浮現在眼前,她抬頭往大海上望去,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孤獨地飛著一隻海鷗,廣場遠處,流浪的藝人彈著淒涼而苦楚的曲子,孤獨的思念襲罩著她的全身。

  星期四夢境日記

  晴

  秋聲收夏色,開闊而深遠的天空,浮雲悠悠、白鴿飛旋;簡潔而素雅的大地上草動秋聲,送爽的風吹皺與長天一色的秋水,當風而立的藝腳蹬短靴,頭上斜口著一頂小帽,她手裡握著一封毛筆行楷的特點鮮明的東方來信,思潮湧作腮邊的淚,藝遙望夕陽餘暉里的天邊,他仿佛看見比天邊的更遙遠處的,已被思念撕裂心肺的慶。

  星期五夢境日記

  多雲

  黃昏,文慶穿一身雪白的獵裝,那是藝從大洋彼岸帶來的愛,顯得十分瀟灑。從太陽即將落下的方向,騎著馬兒,夕陽還有些刺眼,給他鑲上了耀眼的金邊,文慶整個人散發著燦爛的光芒,沖藝飛奔而來,翻身下馬,擁著藝,送給藝一個手掌大小的心形的鐵盒[愛心],打開,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乾果堅果。

  乾果盒是二月十四情人節,藝送給慶的英倫巧克力的包裝盒。

  盒面上是一個金髮大眼的丘比特,他通體豐雪白,肢若節藕。左手持金弓,右手搭金箭。

  今天是七夕,小鐵盒的裝的不僅僅是乾果,更是慶滿滿的愛心。

  星期六夢境日記

  晴

  娘家,大殿內,父親坐在中間,旁邊兩側還坐著一些人,好像是在商量一些家事,或者過什麼節,藝倆進去後,藝徑直走向父親左側的第三個座位,那種太師椅,旁邊有扶手的那種圓形圈椅,上面鋪有紅色帶花小軟墊子,文慶應該是坐在第四個座位,這個時候,彆扭出現了,第五個座位上坐的是個男的,應該是藝的兄或弟,這人坐姿不端,撇著腿,在太師椅上快半躺著了,他伸手拿掉了文慶的墊子:「他不配坐在這裡」當時,藝的心裡立馬就怒了。

  星期天夢境日記

  陰

  天倫之樂

  陳舊感的小院、石凳、鞦韆,大樹、這是咱們的家,鞦韆上讀李清照的詞,文慶回來,抱藝入屋,做羞羞事,鞦韆上應該是春天或者秋天。春天設紅沙帳。

  藝和三歲的宏兒在院子裡追逐:"娘,等等我。"好幾次,他都差點抓住藝的裙角,藝又飛快地逃開了,陽光透過樹隙灑在藝們的身上,藝開心地笑著。屋前文慶坐在木質的迴廊上,翹著二郎腿穿著及小腿的軍靴,嘴角上揚,看著藝倆打鬧,文慶站起來,腳踩在石頭台階上,由於房子比較老舊,前面的石頭台階被磨得很光滑,文慶走過來,抱著藝:"別鬧了,休息會吧!宏兒,快來!藝幫文慶抓住娘了。"宏兒跑過來,抱著藝的腿。咱們進到屋裡,沒有坐在正面的桌子上,而是坐到右邊一個小方桌旁,上面有茶水和點心,文慶伸手拿出一塊點心遞給宏兒,宏兒轉頭又去院子裡了。文慶喝了一口水,抓住藝的雙手放到文慶的唇邊:"藝,高興嗎?文慶高興就好!"此時此刻,藝的唇角是上翹的,而藝本人的眼角卻淚水滑落……,藝對文慶戀戀不捨,藝是哭著離開那個場景的。

  星期一夢境日記

  小雨

  藝從外帶著丫環買針頭線腦回來,文慶在書房寫字,文慶寫字是秋季即將入冬。


  初秋時節,樹葉已經開始發黃,藝家的大胡同遠處,文慶騎馬飛奔而來,到門口翻身下馬跑上台階"藝,藝,部隊要出發了,快走⋯」藝穿著婚後婦女的衣服,飛奔出來,上了馬,從後面抱住文慶的腰,文慶騎得飛快,把藝放到了咱家門口,「快進去收拾收拾,馬上走」然後文慶掉轉馬頭就去忙別的事了,藝從家裡出來時只帶了一個包袱,手裡領著2-3歲的兒子上了車,高車大馬一路顛簸,宏兒睡了,先是往西又是往南,車聲馬聲不絕於耳,隊伍似乎停下了,馬車的窗戶撩開,文慶伸手送進來兩個大肉包子[呲牙]那個香啊,宏兒吃了一個,藝也拿起一個小口撕咬著,文慶進來馬車裡,用手撫著藝的腰「累不?」藝深情地看著文慶「不累」宏兒問「爹爹咱們去哪呀?」「徐州」。又繼續行進,天黑了,藝和宏兒睡在馬車裡,身上蓋著薄被,有點涼……宏兒夢中打了個噴嚏,外面一片漆黑安靜⋯

  ……

  隊伍開進了深澗一樣的谷底,藝和宏兒乘坐的木輪轎帽的馬車,放慢了速度,馬蹄敲擊谷底青石的聲音更加清脆,慶的高頭大馬正不安的打了個響鼻。突然一聲槍響,慶應聲從馬上一頭栽下來,槍聲大作,隊伍亂成熱鍋上是螞蟻,宏兒在自己的懷裡一縮成了一團,藝不顧一切的把宏兒護在懷裡,任憑失控的馬車跌跌撞撞的胡亂的向前跑去。

  星期二夢境日記

  晴

  思君

  波你知道嗎?昨晚我沾上床,經過片刻的安定便在睡與醒里迷糊了,迷迷糊糊里,便隱隱約約的聽見了水流的聲音,而且水流聲越來越清晰,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卻看見一條寬闊的河,水流湍急,風很大,推起河水一浪推一浪的向前或撲向河岸,一名深色打扮的大家太太河邊面南而立,只見她眼神越過河一直向南眺望著,淚水掛在臉上,又被風吹乾,頭髮吹得有些凌亂,俊美的容顏在風中顯得那麼悽苦,水茫茫、風蕭蕭、天蒼蒼,藝在荊河北岸看的是文慶出事方向。繼續聽風看水。

  藝不遠處的身後,是身著緞面棉袍外罩羊皮馬甲的肥頭大耳的管家,他從馬車上拿了件風衣走過來,恭恭敬敬的遞上來,落顯焦急的臉上雜著少許的無奈,用長者心疼的輕聲的告慰:「夫人,回去吧!時間不早了!」說著他咽了口吐沫「再不回去,老爺又該盤問了!」的下半句吞進了肚子。

  經過袖手縮脖的胖頭管家的再三提醒,藝緩緩的回到馬車,接著吳瓊聽到了馬蹄敲打石板路的聲音,聲音越來越清晰,馬蹄聲止,怎麼在王家祠堂的大門口停下了,喔,原來這個藝就是在大門口中槍倒下的自己,管家就是當時跟在她後面的「孫子」狀的那個管家,帶的就是這頂小圓帽。

  大門裡石階下的青磚的甬道上,風度儒雅氣質剛毅的老爺擋著寒風灌入的大門已經觀望了許久,他看出了藝被淚水花過的眼角,老爺的心情及其的複雜,很難分清是他心裡的關切是被潛意識的責問不由自主的代替了,還是責問被心裡潛意識的關切替代了:「這麼久幹嘛去了?」語陰句短,好像是從老爺那隻精緻的美國光學眼鏡後的小眼睛裡發出來的,接著用他那白而細柔的手指熟練的順著鏈子撤出懷表,那是他在日本留學時,軍校老師的臨別贈物,他打開蓋子看了一眼,又把表輕柔的塞進他的紫銅色的團龍大衫的衣內口袋裡,行雲流水的動作輕柔而準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擦身而過的藝已經來到檐下,正要提袍向內,略一遲疑。管家用從肉里往外笑的甜音回答:「買東西去了!」管家早就從馬車上搬下來的一堆頂歪下巴的東西邁進了大門,老爺看了一眼扭回頭來,意識到是自己的語氣改變了表達的關切,白皙瘦長冰冷的臉舒緩了許多,問話的不合時宜,讓接下來的問話被他那長長的柔柔的下巴,若無其事地兜了回去。藝已進內室,老爺趾頭髮麻的腳上那雙對臉的青幫白底的緞面棉鞋依舊在方磚原鋪陳的地上來回的踏動著。

  就在吳剛剛合上日記,帶上筆帽。醫護人員突然打開了門。居委會的葛二爺,葛優秀,和軍校的幾名領導,拿著一面「捨己救人」的錦旗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遠在善國城的邱波在班冠男小攤上,蹭了兩頓飯。在班冠男的窩裡,擠了一大覺。正騎著自行車返回城裡。

  當他輕車熟路的來到西門裡市場,放慢了速度。這個地方有著爸爸留給他的太多的美好記憶。

  邱波溫良的父親,下術台,改常了,變得不安、變得焦灼、對邱波甚至有點暴戾,又過了一段時間,又改常的溫和起來。

  他要在無多的來日裡,儘量多給孩子一點「父愛」,每逢周末,他都要帶著邱波和他的大妹妹出去看看電影,逛逛公園,順路蹓蹓街。那段時間,成了他和孩子們最為難忘的幸福時光。邱波兄妹幸福的樣子讓爸爸久病的臉上出現紅潤,綻滿笑容。


  在屬於他的親子時光里他開心地給邱波兄妹兩個談這談那,談改革巨變的古善國,南方崛起的大城市,巨變的中國,誓死捍衛祖國尊嚴,教訓白眼狼的對越自衛反擊戰……。

  邱波兄妹倆興奮地聽著,久違的家庭幸福和少有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們只看到爸爸臉上的慈祥和微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體會爸爸內心深處嗚咽的悽苦。

  周末,成了邱波,妹妹、爸爸「三個人的家」最美好的期盼。

  邱波的學校生活正如校園民謠所唱的「到了星期三一天快一天,到了星期四,快得沒法治,到了星期五再受一天苦,到了星期六,隔天再來受。」在一天比一天快的日子裡,邱波意外得知,修葺一新「善國城博物館」,好像已經對外開放了,那裡原本是王家祠堂,幾經戰亂,幾經更變,解放後擠成了政府收留流民的大雜院。正因為功能的改變,而受到了的保護,因此成了被歷史遺忘的角落,僥倖的留住了歷史,成為見證古善國之「古」的最大的明清建築群。成為見證古善國之「古」的顯文化。

  「王家祠堂什麼樣子?!博物館裡面都展覽了什麼?!!」道不盡的好奇疊加而成的期盼一直牽引著邱波!牽引著邱波期盼周末快快到來,期盼著共同的周末的好時光。真是知子莫若父,邱庭早就摸清了王家祠堂的所在。

  飯後三個人走出大門,對門那家的三間土房子,在一陣號子聲中,轟然倒地,邱波他們抬頭一看,一股灰濛濛的煙塵,騰空而起。邱波又看見那兩個戴安全帽的測繪工人已經三角架和標杆立到了自己家的大門的不遠處。

  三個居然走過了通往電影的路口,爸爸居然不由自主的帶著他和極不情願的妹妹,擇道向王家祠堂走去。

  他們穿過洋街,天剛擦黑,路燈還沒有亮。沒走幾步,在十字路口臨街的門頭房後面的昏暗裡,真的看到了修葺一新的王家祠,大門高而大,三間。青磚對縫粉牆黛瓦紅柱,座在拾階而上的石砌高台上,7層光滑的青石台階兩旁,聳對著護衛祠的石獅子,獅子的石材是夾雜著褐紅瘤裂的沙色石材,從與建材不同的用材上一看,就是新配的。劣質的石質經不起風吹日曬、水浸冰凍,比起青石台階舊損的更加厲害,就像一隻在滾水裡浸泡過即將拔毛的雞。

  九行五列共45頂銅釘的朱門緊閉著,只有在院牆和臨街門面的接角處夾著一扇矮小狹窄的暗紅色小鐵門,乍看像是祠堂臨時的進出通道,其實那是久居祠堂尚未遷出的住戶。

  邱波的父親走過去,敲敲門,「誰!誰!誰敲門!」隨著由遠而近的童聲,鐵門閃開一條縫,從裡面擠出來一個挑著大腦袋的小男孩,大約3,4歲的樣子,小男孩一出門馬上關閉了身後的門,「小傢伙,能進去嗎?」小男用手緊拉著門的把手不放,那樣子好像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別人就會從他身後的縫裡擠進去似的。「這裡不能進,誰都不能進」小男孩受到了驚擾,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聲音又脆又響,就像雨後稻田裡叫喚的小青蛙。「我割了你的小雞雞!」「你割!你割!你割也!」小男孩毫不示弱地逼迫著!加帶著喘氣的婉轉的聲音更加脆響,逗得邱波的爸爸和妹妹哈哈大笑起來。

  想到這裡邱波一臉的苦笑:父己逝,妹已遠,兩個人也好久沒見面了。

  而今物是人非,只有邱波一個人扶著自行車站在王家祠堂,大門前的石階下回首仰望。

  突然他的周圍一片空寂,空寂的連自己的影子都沒有,經由片刻的狹窄與黑暗,瞬間自己的眼前又出現一片光,光很亮,亮光下的王家祠堂變得,就像在千萬盞無影燈照射下那樣清晰,邱波眯著眼睛慢慢的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兩個王家祠堂疊現在他的眼前,他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努力地眨了又眨,初次看到的王家祠堂竟然熟悉的更是令他一震,眼前的疊合的現實和光影重合了,只是又多了一對更加威武的青石獅子。邱波腳下的泊油路和眼裡的青石板路疊合在一起:青石板路上炮彈開花蹦爆的火光里、泊油路上悠閒散著步的貓,正慵懶地伸著腰;子彈正在打飛的瓦楞里,與歸巢燕雀凝香的現實疊合在一起。水泥路邊的樓群靜立在青石板道旁的平川里,荷槍實彈的大兵卻在涌動。

  一幕民國時期的王家祠堂場景裹著霧氣呈現在眼前,而且越來越清晰,那是一九二七年九月,漸入深秋,天已放涼,灰濛濛的天空下,瀰漫著大戰前的恐怖,征占祠堂的軍閥,把機槍駕上了祠堂的門樓,密密的槍口一管一管,黑洞洞地伸出了圍牆,膽怯的對峙著不遠處城牆上迅速搭建的工事。大街上早已空蕩蕩的。只有幾片凋零的枯葉,在肆虐的秋風裡無助的飄轉著,不知該往哪裡逃命。

  緊閉的門仍然緊閉,耳邊爸爸和小男孩的逗笑依然響著,邱波的眼前的光影里卻朱門微啟,一位持重溫柔的女子,大約三十多歲,右手扶門,左手含苞待放的蘭花指捏提質感厚軟顏色穩重的蘇繡長裙,張望著邁過高高的門檻。她淡眉凝煙,皮膚雪白,珠圓玉潤,銀質的發卡,鑲嵌著紫色的水晶,把他微蜷齊肩的長髮乾乾淨淨的收籠至耳後,漏出明朗的額。身著寬袍大袖的暗色綢緞長襟袷衣,鑲繡著簡單的明晃晃的花,胸前掛著一塊溫潤的鏤空羊脂玉佩,身後縮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他神色緊張,做好了隨時拿主子擋子彈的準備,又像跟在老佛爺身後犯了錯的奴才,拉長的國「字」臉上,抿緊了會說話的小嘴,穿著青布長衫,大耳垂連的鏟形肥頭上勒合著黑緞硬殼盤扣的瓜皮小圓帽,眼神也縮了回去,腰哈得無限委屈自己的大肚子,那緊張的樣子,像是自己的小命就捏在這個女子手裡,看來,人只有在生死面前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女子出門後,昂起頭凝視著對面城牆上的工事,她的玉盤似的臉上很急切又很坦然的神態,似乎無視眼前緊張的戰事,努力在尋找,仿佛在尋找翹首期盼久別的親人,為了看得更清楚,或者讓對方看清自己,她裊裊婷婷,搖曳生姿地走出距門約二十米處。突然一聲槍響,玉佩一顫折成兩段,女子應聲倒地……邱波驚愕的眼裡,時間在拉長,動作在放慢,女子就像芭蕾舞光的活劇里的「天鵝之死」,慢慢倒下的那一瞬間。「誰開的槍?」對面的工事裡一個肩寬背厚的年青軍官,感情失控似地狂揮猿膀,手裡提著白朗寧,不顧一切地迎著彈雨站了起來,他寬沿大帽、腰系寬帶、馬靴齊膝,一身上校戎裝,他似哀吼、似悲斥、似哭蒼天、似嗆絕地、似自責……。他奮力掙脫拖拉他的衛士的,風止了,子彈慢了,寬沿大帽飛了,他後蹬前趟的奔過去將軟綿綿的女子抱起,工事上的士兵宛如潰堤的洪水衝垮了王家祠堂。

  此時病臥的吳瓊正做著一個與邱波境遇相續的夢。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一顛一顛的,在馬車上!高棚木輪的馬車顛簸在山路上!車轎的周圍吊掛著藍色的印花布。

  文慶一身滿是血污的民國戎裝,他懷裡抱著嘴裡喊著「藝、藝、藝、我們回家!我再也不擁護什麼主義了!文慶的帽子不知道那裡去了,懷裡緊緊的抱著虛弱的自己,捂著的傷口的指縫裡血流涓涓。

  失魂落魄得對藝喃喃著:「藝,咱們回家!回家!」藝滿頭滿臉的大汗,虛弱的閉著眼睛聲若遊絲的喃喃著:「文慶,我冷!我渴!渴!」,馬車飛奔,藝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到家門口,(對,就是咱們的宅子,院子裡有鞦韆的那個,文慶抱著臉色由白到灰的藝跨進大門、奔進屋門,把軟軟的藝放到床上,跪在床前拉著藝的手,此時,藝流淚了,慢慢地文慶的形象在藝眼前放大、淡去、遠去,耳邊模糊了文慶的哀嚎……,直至周圍一片寂靜。

  吳姐!吳姐!實習的小護士看著他急促呼吸的樣子,趕忙叫醒了她。

  吳瓊一個機靈醒來,大腦無比的清醒。

  從此吳瓊的睡夢裡再無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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