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陳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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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越真的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又回到了老家,正幫著父親犁地,準備種花生。清明前後,是種花生的季節,只要雨水合適,就可以種了。山東的花生很有名,魯花系列的花生個大飽滿,出油率高。

  犁地是李越幹過的最重的農活,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父親扶犁,李越在前邊拉。他覺得自己的力氣湊合著還能拉得動,就是繩子在肩膀上勒得生疼,每次都會留下一道道血印子。

  掛在腰帶上的BP機忽然震動了起來,把李越從夢中驚醒了,打開一看是許浪打來的,他就用公司的電話回了過去,只聽見許浪用急促而顫抖的聲音說到:「越哥,曦姐出事了,她跳江了。」

  「什麼?你慢點說!」李越一時愣在那裡,耳朵里許浪的聲音簡直就像驚雷。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聽清楚怎麼回事。

  就在剛剛不久前,陳曦來到珠江的一座橋上,來來回回走了兩趟之後,毫無徵兆地突然跳進了江里。

  當時,不遠處還有行人和巡邏的警察,但看到她的時候人已經跳下去了。她在橋邊留下了自己的包,裡面有她的手機、錢包和兩封信。一封是給她父母的,另一封寫著張圓的名字和呼機號碼。

  警察一邊招呼岸邊的小船幫忙救人,一邊根據信封上的號碼聯繫到了張圓。小姑娘一聽就嚇哭了,趕緊給許浪打了個電話。許浪立刻通知了李越和周亮,也通知了陳曦的男朋友。

  「我馬上過來!」李越招呼都沒打一個,立刻下樓,跑出大門打車。

  等車的時候,李越翻看了一下BP機,發現半個多小時前還有一個留言,是陳曦的:「越哥,我走了,謝謝你!你要記得我哦。」

  他突然覺得非常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同時又異常悲憤,胸腔彷佛被什麼東西填塞得滿滿當當,連呼吸都變得很困難,人簡直像是要炸開一樣,卻沒有一個開關或者出口。

  李越趕到出事的橋邊時,陳曦剛剛被警察打撈了起來,放在一條小船上,正向岸邊駛來,隱約看得出來,她穿著的正是那件紅色的連衣裙。

  看著那件紅裙子,李越在心裡默默地相信,陳曦是希望把自己最美好的樣子留在這世上,她肯定不希望自己被找到、更不希望自己被這樣打撈起來,想到這裡,李越頓時淚如雨下。

  張圓和劉莎莎也來了,此時兩人已經癱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許浪在旁邊照看、安慰著她們,也已眼淚婆娑。

  周亮在旁邊,大張著嘴,表情痛苦,跺著腳、抱著頭,淚水混著口水隨著口角流下來,卻怎麼也哭不出聲。

  小船靠岸後,岸上有人拿了一個專門的袋子把她的遺體裝了起來。一個警察走過來,問張圓是不是死者的親屬,張圓說親屬已經在路上了,預計晚上十點多才能到。

  看了陳曦留給大家的信,還有張圓斷斷續續的訴說,李越終於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脈絡。

  原來,陳曦的爺爺是一位老紅軍,父親也是軍人出身,轉業後在當地政府部門工作,母親是一位中學教師。這樣的家庭在當地可以說是地位顯赫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一直是令人仰望和羨慕的存在。

  陳曦是在大四實習的時候才談戀愛的,她男朋友家是山區農村的,陳曦家裡一直是反對他們在一起的。

  但這是陳曦的初戀,她愛得很堅決、很徹底,聲稱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表示堅持非他不嫁,家裡不同意的話就離家出走。家裡也只好妥協,隨了她。

  大學畢業後兩個人的工作分配,都是爺爺找人幫忙辦的,但正當他們開始談婚論嫁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變故。

  男朋友單位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幹部子弟,也是大學畢業,兩人難免產生了競爭,而且還發生了一、兩次衝突。那傢伙打聽了一番他的背景之後,在單位散布了諸如「吃軟飯」之類的謠言,這讓陳曦的男朋友感覺抬不起頭來,由於極其憤怒,把對方給打了,為此還挨了個處分。他激憤之下,一時想不通,居然破罐子破摔、辭職走人了。

  陳曦心裡割捨不下,不願意放棄自己曾經努力追求、眼看就要有結果的愛情,也從單位辭了職,跟他過來了。

  男朋友幾經周折,經歷了幾次失敗之後,最後終於在一家外資企業做到了中層管理人員,收入也很不錯,但讓陳曦沒想到的是,他的人也開始漸漸發生了變化,吃喝嫖賭的事情沒少干,陳曦勸說了很多次都不管用。

  她們開始吵架,起初還有些顧忌,發展到後來簡直毫無顧忌了,吵架的理由也不一定是什麼大事,也許就是炒菜放不放醬油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回家後有沒有及時換鞋子、換下來的鞋子有沒有擺放整齊......


  起初他還會哄她,說幾句好話,道個歉,但後來就不管不顧了,說話也越來越難聽、越來越傷人,有時候吵得很厲害,男朋友也不會管她,甚至一不高興了,就讓她滾回去,不要賴在這裡,這讓陳曦更加傷心難過。

  但更離譜的還在後邊。他們有幾個大學同學當年畢業分配時來了廣州工作,他們兩個人過來之後,幾個同學也常在一起聚聚。但陳曦後來突然發現,自己的男朋友居然和一位他們大學同年級的女同學好上了。

  一開始他們還不願意承認,但陳曦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那種關係相處時的眼神、動作都能看出來,不用非得捉姦在床,自己也懶得去捉,既然已經做了,為什麼不能坦蕩一些、大大方方地承認呢?

  他們就真的承認了,男朋友沒怎麼說話,女同學則很坦率,她告訴陳曦:「你們兩個人的出身不同,教育和成長環境造成的差異太大,感情衝動談戀愛的時候還不會覺得,但結婚後這種差異就會越來越明顯,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其實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覺得自己活在一種陰影里,既不自由,更不幸福。你們之間的這些差異是無法彌補的,你們在一起註定不會幸福。

  而我們倆則不同,因為我們有相似的成長背景,有不用說話語就可以領會的默契和共識。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很多習慣和看法都是一樣的,最起碼是相似的,可以彼此理解的,這讓彼此感覺非常放鬆和愉悅,彼此都沒有壓力。總之一句話,我們倆才是更合適的結婚對象。」

  陳曦當時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這位女同學,簡直目瞪口呆,卻又無力反駁。自己曾經心心念念的美好愛情,在現實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但卻已經走得太遠了,遠得回不去了。

  她是因為他才背叛了自己的家庭,現在他卻背叛了自己,這真是比西廂記的始亂終棄還要離譜,簡直太令人氣憤、太難以接受了。

  她也開始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的家庭,對不起關心愛護她的家人,自己簡直是罪不可恕,毀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甚至敗壞了家族的名聲。她恨那個人,但更恨的是自己。

  她從小就生性要強,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不願讓父母知道她被背叛和拋棄的情況,也不願意向別人訴說,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也曾想過回家,也已經開始做了一些準備。

  但每次想起要回去,陳曦心裡就有嚴重的負罪感,總覺得自己害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家人。她覺得自己即便回到家鄉,但回不到過去了,她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面對未來的生活。

  她最終決定不回去了,她想讓珠江水洗刷掉所有的苦痛和過錯,帶她到大海,去未知的遠方……

  陳曦的男朋友在電話里對許浪表達了自己的難過,但最終卻沒有來。他可能是知道自己無法面對陳曦,甚至無法面對這樣的場面,恐怕也無法面對自己。

  陳曦的父母直到夜裡十一點多才到,爺爺在廣州的一位戰友安排了人去機場接了他們,直接帶他們來到了江邊。

  看到陳曦的父母,李越似乎更多地理解了陳曦。他們是一個體面的家庭,本該擁有體面的一切。可是現在這對在別人眼裡受人尊敬、羨慕,甚至嫉妒的老人,卻要體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而未來的長久思念與痛苦還要伴隨他們一生。

  幾個人幫著陳曦的父母她料理她的後事,幸虧有爺爺戰友派來的人幫忙操持,他們幾個人誰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根本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陪她父母說說話,安慰一下。

  陳曦的父母沒有呼天搶地的哭鬧,也沒有責罵,只說他們來看陳曦最後一眼,帶她回家。兩位老人臉上難掩的痛苦很讓人動容,李越他們幾個想要說點什麼,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送走了陳曦的父母,幾個人都很沉默。許浪提議大家去吃點東西,周亮卻拒絕了,他說自己好累,要回去休息。李越知道他需要靜一靜,於是就讓幾個人各自回家了。

  走在江邊的馬路上,吹著凌晨涼颼颼的江風,路邊一家飯館的錄音機里飄過來羅大佑的歌聲,「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裡嗚咽中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

  淚水無聲地滑過李越的面頰,他回想著認識陳曦的過程,腦海里浮現出了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情景,模糊而遙遠,仿佛又真切地聞到了女孩子特有的體香,看到了美妙的身體,聽到了壓抑的哭訴……

  她曾經對未來充滿了嚮往,並為之奮鬥,當現實無情地粉碎了她的夢想的時候,她痛苦掙扎、抗爭,甚至也許想要報復,雖然也曾那麼地留戀不舍,卻最終還是沒能邁過自己心裡的那道坎,選擇了用這樣的一種方式結束了與她有關的一切,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和悲傷。

  李越甚至覺得,陳曦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是清晨的第一縷微光,也曾照亮過天際,給世間帶來過最初的光明,象徵著新一天的開始,帶來希望和憧憬,卻在日出之後消散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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