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劫途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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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階高大,層階高兩尺,兩側垂帶踏跺,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井序森然。古人造宅,講究門高於路,故而設置台階。其數為單,陽卦奇,陰卦偶,陽宅必用單數。有品級的官員,六品七品門前台階不能高於二級,五品不能高於三級,九為至尊,只有皇帝可用。尋常百姓自也可置台階,多為一三五之數,但高度有限,四品以下官員以及庶民,台階限高一尺。

  門楣上四個門檔,也是四品以上官員的建制。

  依稀記得,無方莊門前一樣的台階,比這個幾乎矮了一半。至於門楣,無方莊亦有匾額,記憶中乃是陳氏慣用的「文范遺風」四字,至於題字者當是無名,並無印象。

  大門緊閉,沈放上前敲門多時,方聽裡面腳步聲響,一個衣衫整潔得體,透著沉穩幹練的白髮老翁開門出來,微微拱手,客客氣氣道:「足下何人,駕臨寒舍,有何貴幹?」

  沈放還禮道:「小可沈放,受燕京城東北柳巷故人之託,前來拜訪。」柯雲麓言語含糊,此間何人,是何交情一概未說,沈放一路思前想後,還是搬了這套說辭出來。燕京城東北柳巷正是玄天宗總堂所在。

  白髮老翁面上波瀾不驚,也不知對這地名是否知曉,仍是客客氣氣,道:「既然如此,請裡面奉茶。」

  進門果然是一面高大照壁,繞過照壁乃是個大大的院子,正對廳堂。

  沈放暗暗點頭,無方莊那宅子,十有八九,就是照著這宅子的樣子仿製。老翁前面引路,進了大堂,直接轉到後門,果然堂後又是個院子,兩邊迴廊相通,各有月洞門通往兩翼。

  自左邊迴廊月洞門而入,是一個小小院落,幾間廂房三面圍合。老翁打開一間房門,道:「客人裡邊請。」跟著解釋道:「主人正在插花,怕是沒三五個時辰出不來。」

  沈放眉頭暗皺,這老翁也不去通稟,直接帶自己客房歇息,自有緣由。只是不知插何等樣花,竟要三五個時辰,這自己可等不得。拱手道:「小可遠道而來,更有要事在身……」

  故意留個尾巴不說,果然那老翁回道:「客人寬恕則個,主人家插花,向來不容打擾。」微微一頓,接道:「主人三令五申,便是家裡走水,屋子燒沒了,也不得擾他。」

  沈放出言試探,其實心裡已經有底,這般怪癖自有緣由,定不是好更改的,微微一笑,道:「既然主人家規矩如此,自當遵從。不過小可酷愛此道,也受過名家指點,不知可否前去觀摩一二。」

  老翁面露猶豫之色。

  沈放道:「小可非是虛言,臨安排辦局的李道一,先生可曾聽聞?」

  老翁哦了一聲,道:「李道一?確是聞名許久,如此客人請隨我來。」

  沈放暗自竊喜,心道,我可沒騙你,巧了,我也只是聞名許久。

  隨老翁穿園過院,一路之上,修竹成團成片,隨處可見。只是這偌大的宅院,卻不見一個人影。來到一處雅舍之前,見門楣之上,懸掛「安定堂」三字,老翁上前輕輕叩門。

  半晌裡面方傳來一個老者聲音,語氣平淡,但透著威嚴,道:「何事擾我?」

  老翁道:「回稟主人,這位客人乃是燕京城東北柳巷差來,有事拜訪。因是臨安李道一的高徒,老奴擅自做主,引他前來。」

  裡面老者道:「李道一?進來吧。」

  老翁輕輕推開房門,原來只是虛掩,就見一間不大屋子,除了一桌一椅,並無旁物,一白髮老者,背對門據桌而坐。

  宋人生活講究,插花與點茶、焚香、掛畫並稱為「四雅」。富貴之家講究排場,中原之地,又是禮儀盛行,這小小插花,天長日久,也衍生出無數文章。

  插花溯源於佛前供花,謂之「佛花」,到了唐代,花藝在宮廷盛行,而到了宋代,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風靡一時。《西湖老人繁勝錄》載「……尋常無花供養,卻不相笑,惟重午不可無花供養。」家中再是窮困,重陽端午兩節,必要在家中插花。

  無錢人家,隨處揀些野花臘梅,拿個瓦罐也能裝了。有錢的富貴人家就要講究多了,插花的花器、花卉講究不說,就連插花的人也要從外面請來。《都城紀勝》說:「焚香、點茶、插花、掛畫,四般閒事,不訐戾家。」意思是說這四般閒事不應勞煩家人,應該交給專業人士去做。

  而這專業之司,便是四司六局中的排辦局,專執掌插花、掛畫、灑掃等事宜。既有專司,便成學問。沈放口中的李道一便是此道高手,天下聞名。

  不僅是家中擺花,宋人也以頭頂簪花為一美。不論男女,不分貴賤,「雖貧者亦戴花飲酒相樂」。歐陽修道「行到亭西逢太守,籃輿酩酊插花歸」。辛棄疾詩「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鍾」。


  沈放輕手輕腳入內,見那老者耄耋之年,頷下白須,眉毛都是白的,方正面孔,不怒自威,雖著常服,不脫官相。面前擺著一個花器,幾乎已經插滿花卉,桌面之上,唯有一朵鈴蘭斜橫,青莖柔細,花開層層朵朵。看那模樣,老者正自為難,這鈴蘭該插在何處。

  插花還講究當季,自立春迎春,雨水玉蘭,直到小寒水仙,大寒蘭花,二十四節氣各有所屬。

  細看之下,花朵卻是古怪。眼下草木凋零,雖有暖室,也難有四季之花。花器之中,卻有牡丹、芍藥、月季、高斑葉蘭、松柏、柳葉,盡非當季之屬。

  沈放略一分辨,朵朵花葉皆是「像生花」。「像生花」便是假花,又稱「吊朵」,多以羅、帛、絹等材料製成。鮮花價高,又不持久,更不說天冷時節,於是假花大行其道。甚至皇宮之中,為示節儉,平常所用,也多是假花,唯獨三月,與群臣游賞,才會遍賜「生花」。

  眼前花濃艷端麗,分辨之下,卻是鮮花壓制,再塑形而成。此乃又一名目,稱作「花臘」,當季取鮮花壓制,用時再作處理。鮮花花瓣嬌柔易損,古人又無如今的烘乾技藝,壓制鮮花,敗多成寡。眼前這一叢花葉,栩栩如生,可要比真花貴的多了。

  各色花還要配不同器皿,宋朝插花,已有專門花器,與日用器皿區別。宋人的三十一孔花盆、六孔花瓶、十九孔花插等,乃是如今的插花劍山原型。

  眼前老者所用花器,乃是古銅,看似陳舊,古樸中顯出莊嚴雍華之氣,絕非凡品。

  花器材質也是各異,金銀銅鐵、木竹石瓷陶,皆可成器。其中古銅尤受青睞,特別是土下挖出的古董,以為其有保鮮之神奇。宋皇室宗族趙希鵠《洞天清錄》中提及,「古銅器入土年久受土氣深,以之養花花色鮮明如枝頭開速而謝遲,或謝則就瓶實,若水鏽傳世古則否陶器入土千年亦然」。一個好的古銅器自也是價值不菲,

  沈放留心觀察,那老者目不斜視,眼神始終在花器之上,沈放進門,他抬頭也未。

  轉眼便是半炷香功夫,老者忽道:「小友有何高見?」

  沈放哪裡懂什麼插花,不過尋個由頭進來。聽人家問起,只得裝模作樣,眉頭緊皺,仔細看那插花。那老者見狀,也不催促。

  沈放看了片刻,忽地想起柴霏雪來,她倒是精通此藝,也曾見她擺弄過一兩回。依稀記得她和花輕語閒聊,說起這插花也有主材輔材,須得君臣有序,才顯風雅。眼前這插花卻是琳琅滿目,僅大花就有四五朵,輔材更是不少,堆的滿滿當當。

  插花既是「四雅」之一,自有講究。開國至今,儒家與道家占據主流,插花之藝,內涵重於形式,強調師法自然,喜好清、疏。這「雅」字最忌喧鬧,莫非此間主人葉公好龍,純粹也是個外行?

  隨即便覺不對,眼前這簇插花看似飽滿,整體形式卻是不散。插花立意第一,構圖則是第二。與書畫一般,插出來的花整體造型如何,乃是至關重要。

  沈放不通插花,但有意境功夫在身,對於立意形式感悟,尤其敏銳。臨安乾元書院說李嵩的《骷髏幻戲圖》,唬的兩位書畫名家也是一愣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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