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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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方余恨自從來到夜神殿所在的長夜谷中,這位人界總管洛無心便與他不太對付。後來的神殿選拔之上,他更是當眾挑戰洛無心,不惜用上各種詭計,最後終於在白教頭的相助下僥倖獲勝,無疑是與這位人界總管結下了不解的死仇。

  對此方余恨自是心知肚明,哪怕後來已經離開長夜谷中的人界,去了神寂山上的地界,也曾在暗中提防這位人界總管的報復,誰知對方卻沒有半點動靜,仿佛是就此銷聲匿跡。即便是過去的這兩年方余恨偶爾在人界行走,也沒撞見過洛無心紅衣紅傘的身形,漸漸地也便將此人拋諸於腦後。

  不料歷經今夜這一番變故,自己和萍姑娘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平安逃離神寂山,而且眼看就要抵達鄧坊主所在的食坊,這位人界總管洛無心卻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就此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一時間方余恨仿佛是掉落進入冰窟之中,一顆心也跌落到了谷底。

  顯然,今夜接連遭受重創,此時已經隨時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這個具備天界長老實力的人界總管抗衡。

  眼見紅傘下的洛無心冷笑不語,只是靜靜望向自己,方余恨只能強行提起一口氣,硬著頭皮問道:「我已是地界夏風堂教眾,不知……人界的洛總管有何賜教?」

  萍姑娘也知道此人定是來者不善,鼓起勇氣說道:「洛總管,你雖是人界總管,但……但也管不了天界和地界的事。」

  聽到兩人這話,洛無心嘴角的冷笑更盛,甚至露出一臉的不屑。

  只見他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打量方余恨,淡淡說道:「當年你們四人能夠一同加入本教,便是本座法外開恩。今夜你要叛教而逃,當然也要先問過本座答不答應了。」

  方余恨聽他說出「叛教而逃」這四個字,更是心如死灰。可想而知,對方有此一說,就算不是同樣收到了天界阻止自己離開的號令,至少也已經知道了神寂山上今夜發生之事。

  當下方余恨便推開身旁的萍姑娘,向她低聲叮囑道:「你趕緊去食坊,找那位鄧坊主。」

  說罷,他怒視對面的洛無心,再次深吸一口長氣,嘗試著要將體內真氣流轉於全身,準備與這位人界總管徹底做個最後的了斷。

  不料他這一運功,右胸新斷裂的肋骨立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卻是整個身子早已被他透支到了極限。緊接著便是一大口鮮血從方余恨口中狂涌而出,就連天竺【三脈七輪】的功法也已無力為繼,當場便讓他周身一軟,徑直跪倒在地。

  萍姑娘看到他傷成這樣,哪裡還肯獨自逃走?急忙上前扶住方余恨,然後用自己的身子擋在他身前,向洛無心說道:「你想殺他,除非先殺了我!」

  洛無心卻是冷笑一聲,反問道:「誰說本座要殺他?」

  方余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知自己既然落到了此人手裡,自然會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又怎麼可能讓自己死得痛快?但萍姑娘卻不是他這般想法,急忙向洛無心問道:「你不殺他?那……那你來這裡,難道還是要救他不成?」

  只聽洛無心沉聲說道:「當年荒山之中,他們四人殺了負責選拔的人界教眾,本座便曾救過他們一次;今夜他要叛教而逃,本座又為何不能再救他一次?」

  聽到這話,不止是萍姑娘愕然當場,就連神智都已有些渙散的方余恨,也因此重新提起精神,一臉驚訝地望向眼前這位人界總管,懷疑方才那話是自己聽錯了。

  只見洛無心投向方余恨的目光中恨意不減,緩緩說道:「你不必驚訝。你與天界的關係,旁人或許不知,但本座又豈能不知?」

  說到這裡,他停頓半晌,目光中的恨意愈發強烈,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是她看上了你,想要讓你當她的男寵!」

  這話一出,雖然萍姑娘不知洛無心口中提及的「她」是誰,但方余恨卻立刻明白了洛無心的意思,驚怒之際,當場就要破口大罵。

  只是話到嘴邊,回想自己在那極樂神域中的兩次遭遇,方余恨竟又無法否認,情急之下,又是一口鮮血湧上喉嚨,自口鼻中溢出。

  洛無心見狀,心中再無半點疑惑,頓時發出一陣比哭還難聽的尖笑之聲。

  隨後他將目光從方余恨身上挪開,望向瀑布上方的神寂山,思緒則是飛入了那常年被雲霧籠罩的山頂天界,喃喃說道:「她這一生,有過無數男人……只要是被她看上了的男人,從來沒有人能夠拒絕……而對於這些男人,她在興頭上的時候,自是視之如珍寶;但一旦被她玩膩了,立刻便會棄之如敝屐!哈哈哈哈哈……沒有人能比本座更了解她,她既是天宮中的仙子,也是地獄裡的魔女!若非如此,本座又怎會墮入人界,嘗盡這世間的種種苦楚……」


  這一番話聽在方余恨耳中,心中可謂是一陣驚濤駭浪,隱隱也能猜到眼前這位人界總管過去曾經歷過什麼。他不禁怒道:「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洛無心驀然轉頭,重新怒視眼前的方余恨,近乎癲狂般地說道:「你問本座想說什麼?本座還想問你為什麼、憑什麼?要知道世間任何一個男人,包括女人在內,都不可能拒絕得了她!但你……但你卻拒絕了她,還想叛教而逃?哈哈哈哈哈……身在這邪教之中,本座一向自詡邪魔外道,不想你卻是外道邪魔,是要叛出邪教的邪魔!就憑這一點,本座今夜便要再救你一次!」

  說罷,他再次望向神寂山的山頂,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恨恨說道:「別人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地方,你卻視作洪水猛獸,寧死也要逃離……好!這一次也讓她嘗一嘗被人拒絕的滋味,嘗一嘗被人棄之如敝履的滋味……滾罷!有多遠滾多遠,遠到讓她永遠都找不到你!」

  方余恨越聽越是心驚,身上更是冷汗直冒,就連周身的傷痛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其實洛無心說的一點沒錯,若說世間女子要論樣貌身姿,或許還有不輸給天界之中那位現任聖女的女子。但是要論男女之間的歡愉手段,世上絕不可能有人比她更精於此道。再加上春花堂的魅術和秋月堂的秘術,的確沒有人能夠抵擋她的誘惑,就連自己也不能例外。甚至明知她那十六七歲的少女外貌之下,至少已是三四十歲年紀的中年婦人,依然足以令人心甘情願地為她飛蛾撲火,不惜飲鴆止渴。

  而自己之所以能夠抽身而退,靠的其實並非自己有多強的意志和定力,而是自己的那位師父讓自己見到的本心。包括綱常倫理的教化,吸血練功的傷天害理,以及夜神殿這一淫邪之地的種種行事做派,再加上要讓自己淪為一件復仇工具的束縛等等,這才終於能讓自己下定決心,堅持離開此地,從而也在不經意間擺脫甚至是拒絕了那位聖女的「好意」。

  想到這裡,方余恨不禁一陣後怕。儘管聖女當年將自己帶回南疆收養,也算有恩於自己,但是她要讓自己去做的那些事,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至於眼前之事,在此之前,就算方余恨想破腦袋,也絕不可能想到今夜再次面對幾乎已經和自己結下了死仇的這個洛無心,最後竟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且不論天界那位聖女行事如何,眼前這位不男不女的人界總管,其實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傷心之人?

  方余恨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問道:「你當真……當真肯放我走?」

  洛無心這一通發泄結束,整個人也逐漸冷靜下來,淡淡說道:「食坊就不必去了,食坊坊主前日便已離任。至於這長夜谷中,本座說的,今夜天亮之前,不會有任何人阻攔於你。你要是已經沒力氣走路了,那就一尺一尺自己爬出去!」

  聽到這話,方余恨和萍姑娘都是默不作聲。儘管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但是面對眼前這位人界總管帶來的壓迫感,兩人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當下萍姑娘便要扶起地上的方余恨,不料洛無心突然又說道:「人界的規矩,從來都是本座定的。本座說了要放你走,在這長夜谷中,便沒有人能夠壞了本座的規矩!」

  話音落處,洛無心陡然伸手,向旁邊那道轟鳴的瀑布隔空一抓,伴隨著水花飛濺,一個身形瘦弱的黑袍少女已破水而出,身不由己地飛向洛無心掌間,被這位人界總管一把扣住脖子,就這麼雙腳離地舉在了半空中。

  儘管那瘦弱少女的手裡此時正握著一柄明晃晃的短劍,但是被洛無心單手抓住咽喉要害,內力所至之處,頃刻間便讓她全無反抗之力,只能怒目相視,任由對方掌間的勁力緩緩增大。

  方余恨一驚之下,立刻認出洛無心手裡這個少女竟是小美,十有八九是她偷偷跟著自己和萍姑娘下了神寂山,所以才會躲在那瀑布之中,急忙說道:「不可……她是我的朋友,洛總管手下留情!」

  洛無心雙眉一揚,卻不鬆開手中的小美,淡淡問道:「是麼?」

  方余恨見小美一張臉漲得通紅,就連舌頭都漸漸往外吐出,眼看便要窒息而亡。情急之下,他努力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站起,吃力地說道:「住手!她……她是來幫我的……你要是敢傷她,就算我殺不了你,也要死在你這長夜谷中!」

  聽到這話,洛無心才冷哼一聲,望向手中的小美說道:「你這一身殺氣,就連瀑布都沖刷不掉,原來卻是衝著本座來的?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說罷,他隨手一扔,便將小美重重丟到地上,然後掏出一方絲巾擦了擦手,就此持傘而去,再不理會瀑布旁的三人。

  看到這位人界總管終於離去,方余恨和萍姑娘才徹底松下一口大氣。

  兩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兩隻手也情不自禁地握在了一起,似乎再也不肯分開。

  方余恨定神說道:「只要我們出了長夜谷,一路往西……約莫大半日的路程,便是鳳鳴鎮。那裡有我的結拜兄弟,只要找到他們……一定能幫我們躲過夜神殿的搜捕……」

  萍姑娘點了點頭,這才想起還有一個小美,卻又不認識這個穿著地界黑袍的少女,急忙向方余恨問道:「這位姑娘也是你的朋友?我去看看她有沒有傷到。」

  方余恨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小美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隨即轉頭瞪著自己,眼神一如既往,依然是那種寫滿仇恨的目光。

  萍姑娘被她這般眼神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你怎麼了?」

  小美卻不理她,目光只在方余恨一人身上,緊接著又看到兩人緊握的雙手,臉上立刻一陣抽搐,向方余恨說道:「你不許走!」

  方余恨微微一怔,說道:「我一定要走……」

  小美頓時臉色一暗,手持短劍向兩人逼近,恨恨說道:「你要是走了,我的殺父之仇該怎麼報?」

  聽到這話,方余恨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萍姑娘不禁問道:「你們不是朋友麼?怎麼……怎麼會有什麼殺父之仇?」

  小美只是向方余恨問道:「你自己說,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的老爹,當年是不是被你殺的?」

  正所謂凡事有果必有因,方余恨回顧過往,自己當年因為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忍不住出面干涉,想要解救小村裡面住在自己曾經的家裡、和自己有著同樣命運的幾個孤兒。但不管怎麼說,收養小美和另外幾個孤兒的那個老爹,的的確確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哪怕如今的小美早已知道,她口中那個所謂的老爹,不過只是一個奉命訓練他們這些孤兒的夜神殿外派教眾,可是自幼的相處照料,難免也有恩情。就算是換作方余恨自己,對於當年收養過自己的那位老爹,其實也有著同樣無法解開的心結。

  於是面對小美咄咄逼人的逼問,方余恨只能長嘆一聲,回答說道:「不錯……收養你們的那個老爹,是我殺的……」

  小美目光一寒,說道:「好!既然你一定走,那便在走之前受我一劍,了斷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

  話音落處,小美毫不猶豫,當即便向地上的方余恨挺劍直刺。

  一時間但見夜色中寒光閃爍,小美手中的短劍無情,重傷在身的方余恨則是根本無從躲避,一旁的萍姑娘不假思索,立刻用自己的身子奮力一撞,及時推開了身旁的方余恨。

  緊接著便聽「嗤」的一聲輕響,小美的短劍正好刺入萍姑娘胸口,帶血的劍尖從她背上透體而出。

  看到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三人都是驚愕當場,全都沒能反應過來。

  過了半晌,最先回過神來的卻是行兇的小美。她那一向冷漠的臉上,也隨之浮現出罕見的驚恐,急忙鬆開手裡的短劍,說道:「我……我不是……不是……」

  萍姑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劍,中劍處的劇痛這才傳遍全身。但她卻來不及理會自己的傷勢,而是向小美懇求道:「他殺了你的父親,你的這一劍……我替他還給你,就算一命換一命……你放過他,好不好……」

  小美頓時神情大亂,一個勁地搖頭說道:「不是的……不是的!我這一劍沒想殺他,我只是……只是想讓他留下……」

  萍姑娘卻不怪她,反而鬆了一口氣,吃力地說道:「你沒想殺他……那就好……但是他決意要走,是因為……因為他自己的身世……你是他的朋友,一定知道……他也是個苦命的人……你就讓他走罷,好不好?」

  小美無言以對,急忙搶上前來,想要查看萍姑娘的傷勢。不料就在這時,旁邊的方余恨終於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憤怒的嘶吼聲中,他抬手便是一拳打向小美。

  雖然已是重傷垂危,甚至奄奄一息,但這一拳卻是方余恨盛怒之下,無意中激發出了殘存的所有勁力而發,又哪裡是小美能夠抵擋?當場便被他這一拳打得飛出五六丈遠,「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而方余恨也因自己的這一拳口中鮮血狂噴,身子徑直往後癱倒,反倒是萍姑娘努力將他扶住,勸道:「你……你別怪她,畢竟是你殺了她的父親,總是……總是要還的……就像你自己的親生父親,不也是被……被……」

  說到這裡,萍姑娘已有些喘不上氣來,胸口中劍處鮮血不斷浸出,染紅了她身上的大片衣衫。

  方余恨急忙低頭去看,才發現小美這一劍正中萍姑娘的心臟位置,而且劍身還貫穿了她的整個身子,分明已是致命之傷。他只覺心如刀絞,這才知道一個人悲痛到極致之時,竟是連哭也不出來,只能茫然問道:「你……你為什麼要擋?為什麼?」

  萍姑娘悽然一笑,說道:「你能為我去死,我……我自然也是一樣的……」

  聽到這話,方余恨的胸口仿佛也被一柄利劍刺透,眼前也隨之一黑。他只能拼盡最後一絲神識,將萍姑娘緊緊抱在懷中。

  迷茫中他依稀感覺到萍姑娘那冰冷的縴手,正在緩緩輕撫自己的臉頰,低聲說道:「我只是一個低三下四的小婢女,能夠遇見你,你還對我這麼好……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要是……要是不曾遇見你,我都不敢想像……自己這一輩子……將會是怎樣的淒冷……」

  隨後萍姑娘的手指划過自己的嘴角,用指尖將嘴角輕輕往上一撐,繼續說道:「以後你一個人……也要活得好好的……還要時常多笑一笑……我聽說愛笑的人……運氣往往不會太差,而且……而且還能讓自己開心、自信……還有幸福……」

  話到此處,萍姑娘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手指也從自己臉上無力滑落,就此香消玉殞,命喪於自己懷中。

  一時間千百般滋味同時湧上方余恨心頭,猶如墜入十八層地獄,身受千刀萬剮之刑。猛烈的身心劇痛中,他也終於支撐不住,就此徹底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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