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淡淡的鄉愁 (13)生日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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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隨想

  懷化是一座小城市,我在這裡生活已有十年。十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可是肯定的是,我在這裡的生活會一直繼續下去,因我已在這裡安家。根雖然在邵陽,但魂已來到了懷化。

  妻子是本地人。她出生在芷江曉坪。曉坪盛產柑橘和黃桃。山多少樹。樹大多已被砍伐。

  山不高,閒聊片刻,就達山頂,來回不足半小時。但鳥語花香,空氣宜人,能遇松鼠。松鼠見人不驚,常在路邊閒跳。

  我碰上好幾回。毛茸茸的翹尾巴,甚是可愛。村民不喜歡群居,但民風淳樸,鄉人殷勤。

  前年,父親去世,我的雙親都已不在,就很少回邵陽,連過年也是一樣。這兩年,我都是和妻子在她的娘家過年。

  每次來到曉坪,難免要入鄉隨俗,稱呼自然也要改,和邵陽大不相同。

  在這裡,伯父要叫大伯,而伯母自然成了小伯,表哥得叫哥們,姐夫也得改為哥們。這些稱呼,很容易混淆,外面的一聽,怎麼全是自家人?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稱呼還值得稱讚,縮短了彼此間的距離。

  過年前夕,這裡是非常熱鬧的。兩位堂姐也會抽時間回來住一段時間。我們自然而然都在一起吃飯。

  岳母去世,小伯風濕關節炎嚴重,掌廚的事情自然落在表哥媳婦梅蓮嫂子身上。

  表哥是大伯的養子。這其中的關係有點複雜,但並不難理解。表哥是妻子三姨的大兒子,後來過繼給大伯當養子。從這方面講,表哥又可以叫堂哥。

  這段時間,是全家最熱鬧的時候。

  表哥是幸運的,他是在臘月二十八出生。而這一天,大家基本都已經到家,自然都會給他過生日。

  這個時間,也是悠閒的時光,過年需要準備的東西,也差不多準備好了。

  這一天,大家自然能開開心心喝幾杯酒。酒是白酒。

  喝酒是非常頭痛的事。當地人喝酒,喜歡碰杯。碰杯的意思就是一口乾。我最怕和小姐夫一起喝酒,長輩們還好,敬一杯酒行了,如不想再喝,他們也不強求。和小姐夫屬於同輩,免不了多碰幾杯,而他是位廚師,從小在酒缸里泡大的,和他一起喝酒,是自己找虐。

  他喝酒過於豪爽,總是一杯又一杯,喝完還不忘倒杯,意思不言而喻。

  我是左右為難,今年腸胃不佳,早已滴酒不沾,但表哥生日,家人齊聚,總是盛情難卻,沒有理由不端酒杯。

  喝到盡興的時候,還要划拳。對划拳這件事,我一直不懂得他們在說什麼?反正總能聽見「高升」兩個字。

  這也是他們當地的酒話,說出來也含糊不清,總讓我摸不著頭腦。

  每到這時,我總會偷偷地溜走。

  今年過年前夕,大姐返鄉,住在我家,妻子非常開心,並約定一起回曉坪。

  其實我內心是有點害怕的,今年只怕又難逃過一醉。還好在表哥生日的當天,讓我逃過一劫。

  這次生日,和往年不同,不是家裡聚餐,而是他宴請四方。今年是他三十六歲生日。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在這個年齡段辦酒的。我問了小伯,這是當地的風俗?

  小伯回答:「沖喜」。

  我繼續詢問:「何為沖喜?」

  小伯的話讓我恍然大悟,當地有風俗,三十六歲是人生的一道坎。這一年,不管做什麼?都會有點背時,反正是諸事不順,嚴重時會危及生命。

  如果邁過出,將會一生順利,否則多難。三國周瑜、龐統、馬良都是三十六去世。聞之毛骨悚然。

  何以化解?常見之法就是辦酒沖喜。沖喜能去霉運。

  不管是否真假,但並非空穴來風。信者有,不信者無。表哥相信了。

  世間還有如此風俗,只聽高壽辦酒,未聽三十六歲辦酒。他鄉未有。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壽則多辱」這句話。現在用在表哥身上,或許不貼切。

  「壽則多辱」一般形容長壽之人,而表哥才三十六歲。但長期以往,等他年老,「壽則多辱」用在他的上,會很貼切。

  壽則多辱,語出《莊子.天地》: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


  長壽、富貴、多子,是儒家思想,為道家宗師莊子不屑。《天地》雖非莊子親撰,是弟子後學所撰,但弟子後學仿擬莊子「寓言十九」,讓比孔子資格更老的「聖人」唐堯嘲笑儒家思想,確實切中要害,堪稱真知灼見。

  這是聖人見識。話說回來,世間又有幾人能超脫世俗?我們都非聖賢。常人就該恢復常態,食人間煙火。世間眾人除了飽食暖衣,還勤加鍛鍊,略有病痛,總想救治,無非是想多活些時日。大家仍覺得活著比死好。

  我也不例外。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好。我不相信下輩子。

  但我的外祖父是個例外。不知是該說他愚昧還是佛性十足,一次小感冒,卻說大限將至,死活不肯救治,最終離去。

  我弄不清他的思想。自幼讀孔孟之書,卻又如此迷信。或許他累了。

  「壽則多辱」是對他另一種詮釋。

  這些年,為了小舅,不惜與大舅、二舅交惡。錢用完了,小舅依舊未好。八十三歲的高齡,本該頤養天年,卻還在辛勤勞作。外祖父失望了,自己勞動更加困難,衣食住行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了。

  這是一種屈辱,一種悲哀。

  人生短暫,難以預料,又過於複雜。想到人生種種,心中不免感慨。小孩無憂無慮,總期盼長大。大人卻怕增添歲月,老之將至,尤其紅粉佳人。

  這可以理解。小孩是步入生命的輝煌,大人卻逼近衰朽的生命。這是筆糊塗帳。不同年齡,不同角度,看法不同。

  我想起梁姨的一句話。每當她生日,總是輕微的感慨,我又老了一歲。我當時不能理解,過生日不好?一年就那麼一回。這是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

  現在我能想像她說出來的沉重。她愛美如命,或甚於生命。她每次外出,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把自身優勢展現淋漓盡致。

  她怕生日,怕老之將至,怕美人遲暮。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美女?美貌難以長存,隨歲月增添,逐漸消減。

  而表哥是怕出事。他的任務還未完成。他還有兩個小孩,大的十三歲,小的才八歲。三十六歲是個尷尬的年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是身體由盛轉衰的階段。

  他不敢出事。他只想諸事順利,財源滾進。「沖喜」讓他有了期盼。他的想法是好的。但他的做法,實在讓人捏把汗。他們對小孩太過於溺愛。大的十三歲了,卻還什麼都不會,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或是玩遊戲。

  我和梅蓮嫂子談及幾次,她卻還偏袒,說這邊的小孩都這樣。

  我試問一句,長期以往,他能幹什麼?只能成為啃老一族,你們能養他一輩子?你們還老有所依?等你們老了,失去工作能力,喪失生活能力,誰來支撐這個家?這個時候,表哥只怕不會過壽。「壽則多辱」只會讓他恐懼。

  生日當天,我還在床上,心裡就在盤算,今天絕不喝酒,酒席這麼多人,也輪不到我喝酒,不和表哥同桌就行。其實我也想借表哥的生日,好好休息(酒席承包),近日狀態不佳,諸事不順,身體頗為勞累,文章難一氣呵成。

  本想繼續睡覺,卻聽見房外有腳步聲,推窗而望,發現表哥已在忙碌,我伸了伸懶腰,只好起床,因酒席設在庭院,客人未來之前,我還得把庭院清掃乾淨。

  鄉下的早晨真冷。站在庭院,寒風襲來,全身的毛孔隨風急劇收縮,但空氣卻異常新鮮,讓人很舒服。

  庭院外的一棵樹上,一群小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從這棵樹上,飛到了茅草上。茅草隨之搖擺,似在幫主人迎接即將到來的遠方客人。

  太陽也從雲霧中,露出了半邊臉,如猶抱琵琶半遮面。這是喜上加喜,前幾日一直狂風大作,還伴有小雨,表哥生怕今天會下雨,還準備了遮雨棚,結果竟然天晴了。

  掃完庭院,我來到大伯家。小伯身體欠佳,近年備受類風濕困擾,但已指揮梅蓮嫂子做事。這是老一輩的風俗,辦酒席必須先祭拜菩薩,不然中途會出意外,客人吃飯也不舒服。

  祭品只需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及三根香,外加一副鞭炮。

  上午十一點半,表哥開車把娘家的親戚接了過來。男方鳴炮迎接,表哥被叫了過去,只見一位親戚給表哥批了一件紅毯,上縫有一朵花,說了一些吉利話,無非是步步高升,身體健康,財源滾進之類的,然後叫表哥打著紅傘走回家,把紅毯放在床上。

  這是專門針對男人三十六歲而設立的風俗。我覺得新奇而有意思。

  下午三點,終於開席。大家都餓了,表哥全程陪笑。與預料相差無幾,菜也所剩無幾,沒有鋪張浪費。

  我覺得值得寫寫。有些話,是寫給親人看。由這些,我又想到自身的問題。我想到了妻子和女兒。想起女兒的吵鬧,我又頭疼了。

  出去轉轉?妻子還在吃飯。我不能讓女兒離開我的視線。去沙發上坐一會?女兒又吵得要命。

  望著女兒,我想起自己老時,是「壽則多辱」還是「壽則多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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