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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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埃德蒙頓先生,有件事我想諮詢一下您的意見,不知可不可以?」

  坐在教堂旁花園的長椅上,我身邊的尤茜卡對我說到。此刻正值午後,我剛幫助她和她的父母完成了教會中的一系列工作,本打算借著閒暇時分,在溫暖的陽光下小睡片刻的。但既然她發問了,就先聽她說說是什麼事情吧。

  「當然了,不過你得先和我描述下是啥事,我也好做決定。」

  「這個…算是件對我來說挺重要的事情。」

  尤茜卡低下頭,摸了摸由自己的紅色長髮編織而成,並垂落在肩膀上的兩條麻花辮。作為與他們一家往來密切,卻身處血緣關係之外的人,我可以說是一個非常適合她去傾訴的對象。而同樣,若是能夠幫到這位小姑娘,我也喜聞樂見。於是,我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豎起耳朵準備聆聽她的話語。

  「您還記得,我的爸媽曾和我約定過,說等我長大了就帶我出去看看吧?」

  「還記得,你明年就要成人,也快到他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沒錯,其實我想諮詢的就是這件事。他們答應帶我出國去旅行,但要我仔細考慮一下要去哪個國家,也好提前規划行程。我小時候喜歡看安徒生先生和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所以打算在丹麥和德國間做選擇。無論是哪個我都非常想去,就想讓您幫我做一下決定——畢竟您見多識廣嘛。」

  雖然我確實也能稱得上「見多識廣」,但就這個問題而言,你可是問錯人了啊…我心想。自己大多數在海外的時光都在太平洋上度過,別說是丹麥和德國了,就連僅僅一海峽之隔的法國都沒去過。可我總不能讓尤茜卡失望,在思考了幾分鐘後,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我的建議是去丹麥,德國的話…最近和咱們國家有那麼點不對付。」

  「不對付?您是指…?」

  「就當是他們的皇帝和咱們的國王鬧矛盾了吧。」

  「唔,這樣啊,那我就把目的地定在丹麥了!」

  尤茜卡咧嘴笑到,她從長椅上一躍起身。對十七歲的少女來說,休息半小時就足以讓身體重拾活力了,她一蹦一跳地向著回教會的方向跑去,剛跑到一半,就停下了腳步。像有什麼東西忘拿似的,她又邁開步子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折返回我的面前。

  「怎麼了,尤茜卡?」

  「呼…呼…差點忘記,還好想起來了,埃德蒙頓先生。說到地點…您的未婚妻,歌德小姐,她是哪裡的人?是來自別的郡,還是說別的國家?」

  問歌德是哪裡人…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她所說的阿克萊希特,這座兩千年前的城邦在當今世界上的具體位置,因此著實有些難以回答。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只能用敷衍去應付她的疑問:

  「額…她祖上是在希臘的一個小城。」

  「希臘?真好耶!我還沒見過希臘人呢,下次見到歌德小姐,一定得多向她問問和那裡相關的事情!」

  聽到位於地中海的古老異國的名字,尤茜卡兩眼放光,忽略了我那個完全沒在點上的回答。她是個有好奇心且充滿了求知慾的姑娘,面對那位出現在小鎮中的新面孔,還恰好和我有緊密聯繫的歌德,自然會在心中生出疑問。

  「可她已經搬到英國很多年了,我倆也是在多佛爾這裡認識的,所以她不一定記得太多。」

  事實恰恰相反,歌德擁有的記憶足以說上幾天幾夜,可那都是上百甚至上千年前的老黃曆了。尤茜卡更感興趣的應該是當代的風土人情,而不是已經深埋進地底的舊日塵埃。不過提起歌德,我倒是正在因一件和她相關的事而發愁,看著眼前的尤茜卡,一個想法從我的心中冒了出來——

  「…尤茜卡,如果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你願意嗎?」

  …

  …

  「咴——」

  在多佛爾郊外的草地上又跑了一大圈,我感覺到自己胯下的梅菲斯特依舊精力充沛。它的四隻馬蹄擺動的速度不僅沒有降低,反倒還提高了不少,沉重的喘息從它粗大的鼻孔中吐出,梅菲斯特長鳴一聲,向著前方的小山坡加速衝去。跑過了小山坡,映入眼帘的是由我開過來的汽車,一位青年正站在它旁邊,見到我和梅菲斯特的身影,他向我招手並喊到:

  「埃德蒙頓先生!您又騎回來了,真快啊!」

  「不不,哪裡有你騎的速度快,弗林特!」

  我拉動韁繩,使梅菲斯特減慢步伐,並最終停在弗林特的身旁。我翻身下馬,把韁繩遞到弗林特,也就是梅菲斯特現在的主人手中。這個已經度過成人禮的小伙子說服了他的家人,在結束學校生活後回到了故鄉,與自己的祖父母一起經營雜貨店,憑藉自己學到的技能以及努力的工作,使店鋪生意變得愈加紅火起來。


  「說起來,老約翰和格琳娜大嬸他們怎麼樣了?我這兩天沒怎麼看到他們哎。」

  「您是問我爺爺奶奶他們啊,」

  弗林特一邊用手撫摸著梅菲斯特的腦袋,一邊對我說到,

  「他倆最近可忙了,雖然我和他們說過,人上了年紀不能做太多重活兒,有啥事就叫我來,可他們還是喜歡搶著去干。上周店裡搞裝修,一直到前天才把刷漆、搬貨架之類的工作幹完,我們一家子才終於能去歇息幾日。」

  「你可以讓我來幫忙的,多一個幹活的人也是件好事。」

  「那怎麼行呢,埃德蒙頓先生,」

  弗林特急忙擺擺手,明明還很年輕,他的手上卻已有了些繭子,這是從事體力勞動會留下的痕跡。不過對他來說,可能還有時常手握韁繩的因素在內,

  「您不是要籌辦婚禮嗎,在這個當頭去麻煩您實在不太體面。」

  「沒這麼誇張啦,還得再過些日子。」

  我和歌德都商量好了,婚禮要選在一個良辰吉日,至少天氣要好些。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同時還要將賓客的日程考慮進去,算來算去,最終將日期定為了在下月的第一個星期二。至於準備工作,現在雖然已經開始,但還未到過於忙碌的地步——把所有工作分成許多小步驟,一步步來解決就能輕鬆不少了。

  「對了,您今天晚上有空嗎?因為店鋪裝修好了,所以爺爺就想帶我們去下館子,吃頓好的,您要不要也一起來?」

  「今天晚上不太行哎,」

  我回絕了弗林特的好意,晚上做飯的食材都已經買好了,況且除了正常的飯菜外,今天還是要給歌德抽血的日子。總不能我在外面吃好的,留歌德在家裡挨餓吧,

  「我還得給歌德做飯呢,要不…改天再說?」

  「當然可以!是您的話,肯定要以歌德小姐優先嘛,」

  弗林特話說到一半,突然露出了一臉壞笑,雖然附近沒有別人,他還是湊到我身前小聲說到,

  「還是說…您是個妻管嚴?」

  「喂喂,我還沒結婚,哪來的『妻』啊…」

  我半吐槽地回答到,弗林特則哈哈笑了起來,老約翰毫無疑問就是個妻管嚴,恐怕是聯想到了他爺爺在家裡的狀況。

  「開玩笑的,那咱們往回走吧,梅菲斯特雖然還有精力,但咱倆都挺累了。」

  我點點頭,弗林特踩住腳蹬坐上馬鞍,我也將汽車發動機啟動,並坐上駕駛位。我們兩個幾乎是同時做出動作,一個拉韁繩一個踩油門,在行進的速度上也是保持了相同的緩慢速度,使得車和馬能夠齊頭並進。

  「弗林特!」

  我大聲喊到,好讓離我有一段距離的弗林特能夠聽清楚自己的話語。馬背上的弗林特也同樣大聲應答到:

  「什麼事,埃德蒙頓先生?」

  「我有個忙,希望你能夠幫我一下。」

  …

  …

  我還記得,那是從別墅搬出,住到羅伯特家的前一周,距離我與他在海邊救起落水者的那天也不算遙遠。因此,當時他對我說出的話仍不時地於我耳畔迴響起——「我一直是愛著你的」。

  愛嗎…現在的我已經知曉其含義,也能夠感到其沉甸甸的重量。而且我十分確定,當羅伯特面對著我,注視著我的眼睛開口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雖然他明顯抱以十分重視的態度,我卻沒能立刻給出回答,甚至於自己剛聽到他聲音時,連一句成型的句子都無法形成於口中,只能互相干瞪著眼睛。

  「沒關係的,其實你沒必要非得找出回答,只要了解到我的心意即可。」

  無言的尷尬最終由羅伯特結束,他沖我笑了笑,臉上並沒有露出因得不到回復而失望的神色。我確實了解到了他的心意,可那些同樣於自己胸中懷揣著的事物,我卻很難像羅伯特一樣梳理清楚,並匯聚成清晰的想法與言語。「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想要繼續現在的生活」「和他在一起便會感到溫暖」,明明自己有許多話藏在心底,為什麼不能簡單地將它們化作現實中的言語呢?

  於是我開始了嘗試,這在過去完全沒有先例,是不存在任何參考經驗的挑戰。我試著像他那樣,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去交談,可好幾次都沒能說出聲,就算是張開了嘴,也難以將任何話語傾吐出來。這讓我產生了一絲疑惑——究竟是為什麼,是何物在阻擋著我用自己本該說出的話去回復羅伯特的心意?


  「歌德,」

  在又一次失敗的發言之後,羅伯特看出了我身處的異常。他看著徒勞地將嘴巴打開,卻難以啟齒的我,發問到,

  「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

  「嗯。」

  我輕輕應答到,並點了下頭。可是自己的舌頭仍像打結了似的,根本就動不了,更別說與喉嚨一同去形成單詞和句子。羅伯特見狀,撓了撓腦袋,並笑著說:

  「想說點啥,卻又說不出來?」

  「…是的。」

  我肯定了他的猜測。真是令人羞恥,這時候可以說話了,那為何剛才就不行呢?

  「那麼,你想向我說哪個方面的事情?這麼問你應該更容易去回答。」

  把該說的話拆分開來,是高明的做法。對於這個問題我還是能夠輕鬆回復的,於是,我如實說到:

  「關於你不久前和我說的那些話。」

  聽到我的話,羅伯特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了些,他的嘴角垂落下來,呼吸的頻率相較於剛才也略有加快。驚訝,以及緊張,我立刻判斷出了出現在他身上的情感,或許後者現在也於我的身體裡存在著。

  「如果那些話使你感到困擾,那就把它們都忘了吧。」

  他將自己本直視著我的視線移開,壓低的嗓音中似乎多出了愧疚之意。不,這不是我想說的,我怎會因它們感到困惑?現實可是恰恰相反。覺得羅伯特會錯意的我有些心急,便直接靠近他的身前,一把將他的手握住。先于思考做出的動作十分迅速,不光讓他嚇了一跳,也令我感到幾分吃驚。

  「羅伯特,不是這樣,我其實是——」

  ——我其實是想說什麼?在這個瞬間,我發覺說不出話來的原因了,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去回復羅伯特,卻忽視了自己——其實我根本還沒認清楚自己的心。對於面前的這個男人,我所抱有的到底是何種感情?思維突如其來地變得明朗,我試圖去推測和分析,結合出現在自己身上、過去從未有過的所有改變,來打開那扇阻擋在我與謎題答案之間的大門。大腦拼盡全力去思考,伴隨著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覺地加大。快些,再快些,我奮力驅使自己的意志,不要讓這一次的機會,又成為與之前一樣的徒勞無功了…!

  「歌德,你難不成…」

  羅伯特把空閒著的另一隻手伸出,他的呼吸仍很快很重,沒有完全放鬆,可他卻把手搭上了緊緊攥住的我的雙手,讓我因快速運轉而混亂的思緒暫時舒緩下來。掌心與手背交合在一起,它們因溫度的相互傳遞,都變得如羅伯特的體溫般溫暖。我將手稍微鬆開了些,靜靜聆聽起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語,

  「…也是對我抱有『愛』的?」

  「…」

  短短的一句話,有如醍醐灌頂。是啊,我回想起了書本中描繪的情節,羅伯特給我說過的形容,以及婚禮上親眼見證新婚夫妻間的相處。引導著我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使冰冷且空無一物的軀殼被溫馨所充滿,那過去不曾擁有的宛若奇蹟般的情意,不正是所有人類都會去追求的「愛」嗎?

  「…是的。」

  是的,你說的沒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所懷抱著的情感,與映照在你眼眸中之物不盡相同。這六年以來我常常會學著羅伯特的模樣,他的許多行為都成為了我在這全新生活中的藍本,可唯獨被稱之為「愛」的事物,是包括我在內沒人能學的來,僅能通過自己的心去孕育而生的。

  「…」

  等待著我的是無言的沉默,並在數秒後被幾聲淡淡的笑所打破,其正是出自羅伯特再次高高揚起的嘴角。音量越變越大,伴隨著笑聲也越發地強烈,最後演變成了開懷大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我只能愣在原地,干看著連停下來歇口氣都不去做,只是仰頭大笑著的羅伯特。響徹整間別墅的笑聲在幾分鐘後停下來,長時間的入不敷出使得肺中的氣體消耗殆盡,羅伯特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仍帶著興奮斷斷續續地說到:

  「抱歉,我實在是太激動了,歌德,我…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我想過的最樂觀的情況,也沒有現在這樣!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我還在想…還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哪可能啊!夢裡可不會感覺到喘不過氣——老天爺啊,太高興了,笑得我胸口疼…」

  眼見高興到了極點的羅伯特就要背過氣去,我急忙去幫他緩慢按壓胸口,以防止他樂極生悲,直接昏倒在地上。呼吸困難得以緩解的羅伯特先向我道了謝,然後接著對我說:

  「如果我撒個小謊,說自己沒太聽清楚你的話,希望能重複一遍,你會不會嫌我太小孩子氣?」


  「不會,」

  這是我發自內心,最為誠摯真切的言語。因此,重複一遍也好,兩遍三遍也罷,就是重複成百上千遍,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我也是愛著你的。」

  「歌德,鑑於我們稱得上兩情相悅…可以這麼說吧?那麼我們倆現在,應該算是戀人關係了。」

  「戀人關係?」

  不,以我的認知來看,自己和他現在所處的更像是另一種關係,我們之間也是該用那個詞來概括才對,

  「我還以為是婚姻關係。」

  「婚、婚姻?你沒在說笑?!」

  我的話又給予了差不多恢復正常的羅伯特一次重擊,他大睜著眼睛,嘴巴張開到足以塞下一顆雞蛋。為了防止他再度興奮過頭,我急忙抬高雙手做出了「別太激動」的手勢。不久前的自己明明還因雜亂的思緒而苦惱,現在就轉換了身份,要去安撫剛才緩和自己情緒的羅伯特。

  「沒有。」

  讓我捋一捋,同居?滿足了;契約?有用血液維繫的契約,也滿足了;最為重要的「愛」,當然,如今也早已滿足。所有的前置條件都符合了,那為何不可以此稱之呢?在我的手勢示意下,羅伯特用幾次深呼吸平復自己的情緒,但看上去依舊十分亢奮。他用手捂住胸口心臟的部位,想要強制自己平靜下來。或許對他來說,有一些聲音是需要在頭腦清晰的前提下才能發出的。

  「呼——既然如此,請允許我對你提一個無理的請求,歌德小姐,唯一且最後的一個請求,」

  最後一次深呼吸結束後,羅伯特像是下定了決心,撲通一聲,不帶猶豫地直接單膝跪到地上。他換上了一種前所未見的正式語氣,比初見時還要正式的多,就連我說過沒必要的敬語都用了出來。這令我意識到,他將要提出的請求無疑會十分重要,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

  「我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甚至在很多方面恰恰相反。我身上有不少缺陷,做過的很多錯事,直到今日都無法彌補。」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是有希冀、追求著的存在的——正是這樣,我才向你發出請求,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與我攜手步入婚禮的殿堂嗎?」

  「…呵,」

  聽他這麼說,我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輕笑,完美…就算是我,也壓根不會用這種詞語來形容自己,人人都難稱完美,我不覺得這是問題;至於錯誤,我曾說過,承擔也好忘記也罷,我都會共同去承擔。環顧四周,別墅中到處都是二人留下的足跡,我們確實生活在這裡,不是吸血鬼與血液的提供者,而是作為兩個「人」在度日。從這點上看,我認為我們已與婚姻關係中的夫妻並無不同,

  「羅伯特,你一眼就看出了我都沒能理清的思緒,我想,你已經是除了我自己之外,最了解『歌德』這存在的人。況且我們都在一起很久了,整整六年,就這點來看,甚至還勝過了不少新婚夫婦。」

  「額,那個…」

  還跪在地上的羅伯特抬頭看向我,並試探性地發問到,

  「歌德,你是不是,還沒說自己的回答…?」

  「啊,確實是,」

  真是的,明明他那麼真摯地向我求婚,我卻自顧自說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話。我在心中責怪自己到,不過,這恐怕也有我同樣開心過了頭的原因在吧。你要問我的回答?好啊,那我就如實將自己的心意答出——

  「我願意。我願意成為你的伴侶,羅伯特·霍華德·埃德蒙頓。」

  「你答應了我!太好了…」

  羅伯特沒有站起,支撐著跪地的雙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般發軟,他癱坐了下來,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拉住他的手試圖將他扶起,嘗試了幾次沒有成功,索性自己也一併坐到地上,坐在了他的身邊。我稍微傾斜自己的腦袋,使其輕輕靠在羅伯特的肩膀上面,讓二人能夠以最近的距離感受對方的氣息與心跳。

  「我本以為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本以為…想要達成和你共結連理,還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可誰能猜到呢,所有的一切在今天全都實現了!就像前一秒還在萊斯特廣場散步,後一秒便置身聖保羅教堂的塔頂,仿佛整個世界都到了我的手中,」

  羅伯特把頭扭過來,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我閉上眼睛,全心全意感受著這份滿滿的幸福感。它們暈開在內心的海洋之中,不論內外,不論深淺,這片海全部被不屬於自己的,由另一個人帶來的暖意所籠罩住,

  「你就是我的世界啊,歌德。」

  在這個時刻,就連時間流逝的速度都似乎變得奇怪,它們可以很迅速,因為如此美好的時光總是不夠我去享受;它們也可以很緩慢,因為倘若不是這樣,我又怎能把身旁男人的一切都銘記於心,在心靈最深處將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呼喊而出?在一段難以去區分長久的時間過去後,我做出了動作,輕撫起羅伯特放在地上的手,把一個新生成於頭腦中的想法告訴了他:

  「羅伯特…或者我可以說,我的未婚夫羅伯特,我已經在這別墅中住了太久,如果我們要舉辦婚禮,那麼肯定不能在這裡。畢竟要有證婚人,你也要邀請自己的家人,那麼,就有必要從這地方離開。」

  「離開?你的意思是,要離開別墅,搬到我所在的鎮上去生活嗎?」

  「這樣的話,對我們來說都會方便些吧。」

  「嗯,那是肯定的!」

  羅伯特的身體恢復了力氣,他牽著我的手,帶著我一起從地上站起身。他拍了拍褲子上沾到的灰塵,信心十足地說:

  「我家的房子雖然說不上大,和別墅肯定沒得比,但住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況且多佛爾的鎮民們都非常友善,我想他們一定會十分歡迎你的!」

  「嗯,我無比相信著這點。」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再壞的生活也能充滿美好與樂趣,地點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因素而已,我想到。

  「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搬家?別墅里的東西可不少呢。」

  「什麼時候開始…」

  要我來說,肯定是越早越好。我稍微思考了下要帶過去的物品,除了生活用品,以及一些較為重要的物件之外,其他大多數都是可以留在別墅不帶走的。所以只要搬運的動作足夠迅速,算上來回的時間,應該一周之內就能解決。想到這裡,我解開鎖住右手袖口的袖扣,將整隻袖子向上拉,露出白皙的小臂,拳頭也隨之攥緊,藉此來表達自己想要立刻開工的決絕,

  「…就從現在開始。」

  …

  …

  雖然花費了不少力氣,但在我和歌德二人的努力下,還是順利地在一周內將「搬家」的任務完成。雖說是搬家,但實際上從別墅拿來的東西十分有限,那些做工精美的家具都留在了原地,衣櫃裡華麗的禮服以及閣樓上的奇珍異寶更是連動都沒動,繼續在它們百年前就身處的位置上沉眠。對於我在多佛爾的房子,歌德給出了十分正面的評價,絲毫沒在意其遠遜於別墅的外觀及內飾,並欣然接受它將作為我們未來居所的事實。

  同時,作為一個在這左鄰右舍都很熟悉的多佛爾小鎮中的「外鄉人」,同時還是那個年紀輕輕就跑回鄉間無事可做的傢伙——也就是我的未婚妻,歌德的出現無疑在鎮上,尤其是在與我相識的鎮民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附近的鄰居們紛紛上門來祝賀,並順帶打探這位神秘的未婚妻的身份,而當歌德真正現身的時候,他們往往就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對我豎起大拇指,稱讚我能與這樣一位貌美又有氣質的女性結緣,實屬是氣運之至。我的回答只是笑笑,我與歌德實打實地相處了六年,其中所經歷的事可不能僅用氣運二字概括。第二種則是略有擔憂,他們注意到了歌德那不尋常的蒼白膚色,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她身體不好,於是便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她,千萬不能怠慢。我只能帶著些許無奈去應付,畢竟真要論身體狀況,作為吸血鬼的她可是能遠超過世上任何人類的。

  最有意思的是老約翰,當我第一次帶著歌德去他家拜訪的時候,他先是大驚,然後便立刻整理起自己身上常年皺皺巴巴的衣服,板正鬍子拉碴的面孔,儼然一副老臣接待公主的模樣。格琳娜大嬸和弗林特的反應也差不多,要不是歌德最後勸說他們不用這麼嚴肅,隨意一些就好,斯科菲爾德一家人怕是恨不得把言談舉止全部向專業的管家看齊。

  至於在當今世界生活的適應問題,歌德融入其中的速度簡直出乎我的意料。依照她本人的形容,我給她帶來的許多時下相關的書籍,以及從我口中聽到對步入二十世紀的世界的敘述,這兩個關鍵要素促成了她現在毫無違和感的入世。隨著時間的推移,歌德的面龐對鎮民來說已不再陌生,每當我和她出現在公共場合,認識我倆的人都會很自然地打招呼——「早上好啊!羅伯特,還有歌德小姐。」「埃德蒙頓先生,以及…未來的埃德蒙頓太太,你們好!」「哎呀,這不是羅伯特和歌德嗎,起得真早啊,祝你們有美好的一天!」。

  當然了,作為自己的人生大事,我早在歌德搬到鎮上的第二天就將訂婚的消息告知了自己的家人。對於此等好消息,我的父母都非常高興,要不是有事在身,想必他們一定會立刻前來看看自己未來的兒媳是什麼模樣;至於我的姐姐羅莎,她同樣也是欣喜若狂,若是平常,她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就會出現在我的門前了,可她現在還有更加要緊的事——如今的她已有身孕,懷上了和沃波爾先生的孩子,而這正是我父母近些天如此忙碌的緣由。雖然是雙喜臨門,但也使得埃德蒙頓和沃波爾兩家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正因如此我們才將婚禮預定舉行的日子往後推了些,就是希望不用太趕時間,讓大家能以較為輕鬆愉快的心情來參加。


  預定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準備工作也越來越完備。場地已經選好了,就選在多佛爾鎮上的教堂,證婚人自然是由麥肯齊神父擔任,伴郎和伴娘也早就找到了人選,便是與我熟識已久的弗林特和尤茜卡。由我寫好的請柬在婚禮前的半個月全部發了出去,幸運的是,所有受邀請的賓客都有時間來捧場。歌德為我們挑選了戒指,她沒有選太過花哨奢華的款式,而是一對外形淳樸的環形戒指,只在內環處刻有象徵二人名字的「R&G」。

  婚禮前的一周,我們一起前往了多佛爾的公墓,為埋葬在那裡的喬治和費奧娜婆婆獻花。若是他們二人還在世,我多麼想…也讓他們一併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只可惜,無論是年紀輕輕就離世的喬治,還是老年時故去的費奧娜婆婆,都沒辦法再看一眼他們曾幫助過的人了。「為他人掃墓,自己還沒有過此種經歷」——歌德這樣和我說。墓地與死亡緊密相連,死神身上的那種冷冽的肅殺之氣,仿佛就圍繞在一排排墓碑之上;可在此地長眠的逝者,他們是親人,是朋友,是對在世的生者而言十分重要之人,在擺放於此的支支花束上,無不寄託著來訪者無盡的思念。這矛盾萬分的氛圍,不禁使我又開始思考起那個問題:在自己死後,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呢?

  「如果將來我死了,你會怎麼做呢?」

  理所當然的,我問向了身邊的未婚妻。要是在之前,我肯定不會過多地去想這類根本找不到答案的無解之謎。畢竟死了就什麼都沒了,腦子也會隨皮肉一同腐爛,最後化作塵埃,到時候連意識都不復存在,那死後發生的事情也就沒了意義。可生者卻還能見證,而歌德,她正是永遠也不會與死亡接觸的永生之人,她的想法又會如何呢?

  「如果你離世了,我會做人們常做的。為你籌辦葬禮,規劃後事,並且…守寡。」

  守寡?拜託,不知道歌德是從哪裡聽到這些的,現在都是二十世紀了,我可沒那麼封建…雖然我想問的其實是到那時她心中的想法,可既然話題被引過來了,就順著往下說吧,我心想。

  「辦葬禮可以,守寡就不必了。到時候你就順從自己的心,想要一個人也好,想再去找一個願意給你血的人也罷。我都死了,你也沒必要太在乎我的想法,實在不行的話,把我忘了也是可以的。」

  說到這兒,我停頓了一下,然後儘量壓低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小聲嘀咕到:

  「不過…還是希望能多記住我幾年,至少要有個五六年吧…」

  …

  …

  終於,在經過數日的等待後,期盼已久的那天到來了。按照計劃,婚禮將於中午舉行,上午的時間將被留出,用來與被邀請的賓客們交談——畢竟其中很多人都未曾親眼見過歌德,甚至還有不少和我都有段時間沒見了。於是,在這個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的早晨,我和歌德從家門走出,一同坐上了汽車的正副駕駛位。這個時候的我們還沒換上盛裝,而是打算等到婚禮前再更衣,這樣也能更方便一些。踩下油門,車輪轉動,我們開始了去往教堂的路途。我一邊注視著前方的道路,一邊用餘光去瞟身邊的歌德。和教堂的距離在逐漸縮短,我們之間卻沒有開口。在六年之中,我和歌德說過太多太多的話,這個時候反倒沒了動靜。這恐怕,我想,是沒有必要去開口。因為即使話語停留在口中,我的想法也能準確地被她知曉,那麼用言語去傳達的形式便不再重要。到達目的地,我踩下剎車,多佛爾的教會透過擋風玻璃映入眼帘,許多張我熟悉的面孔正等候在那裡。見到我們從車上走下,他們立刻聚了上來,迎接新郎和新娘的到來。

  「你們到了啊,快進來吧!」

  艾莉諾女士站在門口為各位賓客指路,我和歌德互相挽著手,在人們的注視下進入了教會的招待室。首先與我倆相見的,便是我的家人們:我的父母、姐姐和姐夫。我那容易激動的父親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用欣慰滿滿的目光看著我。他在羅莎的婚禮上興奮過頭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而現在父親高興的程度恐怕要更甚於那時。

  「羅伯特!你可算是成家了,你知道…你知道我聽見這消息時是啥心情嗎?真的是差點沒背過氣去!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另一半,那可是上天賜給你最珍貴的寶物啊!」

  「放心吧,我一定會的,您先淡定些…」

  我安撫他到,不過想想之前歌德回應我的時候,我自己也是大笑了一番以至於出現了喘不過氣的情況,恐怕這就是遺傳自父親他吧。

  「我說,歌德,你別看羅伯特這副樣子,但他其實沒什麼壞心眼的。如果之後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就直接指出來,或者告訴我們都行,他一定會去積極改正——你可以相信他!」

  在我和父親交流的同時,母親她則是和歌德搭上了話。歌德先是對她微微彎腰行了個禮,然後微笑著回答說:


  「我們在一起已有些年月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當下,我一直是相信著羅伯特的。」

  「那就好,那就好。」

  母親伸出了手,歌德也將手伸出,二人雙手相握以表敬意。在她們握手的瞬間,母親因歌德手上過低的溫度而打了個寒顫。

  「哎呀,你的手,怎麼…」

  「真的呢,怎麼會這麼冷,是不是身體不太好?」

  母親驚訝的聲音使羅莎也湊了過來。我那懷著孕,腹部已微微隆起的姐姐沒有穿太過修身的衣物,為了保暖,她還額外加了一件披肩,這使得她對同為女性的歌德的身體狀況十分敏感。

  「這其實是我天生的,並非什麼身體問題。」

  歌德說到,關於她身上那些異於常人的地方,我們早就商量好應對的話語了,甚至連將來的事都已經計劃完畢。例如:當十幾年後,我變成了中年大叔,歌德卻仍是原本的模樣,這該如何去解釋?我給出的解決方案很簡單,將那時候的她說成我們倆的女兒即可,再之後就說是孫女,反正血親嘛,長相相近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嗎…」

  羅莎撫摸著歌德那幾乎毫無血色的手臂,雖然她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擔憂仍不會輕易消失。她轉向我,對我鄭重叮囑到:

  「羅伯特,你可得注意她的身體。要是歌德生了什麼病,我就唯你是問!」

  「我這不剛跟父親承諾了嘛,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吧。」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小舅子的人品,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身著傳統服飾格子裙,全身正經蘇格蘭打扮的沃波爾先生也走上前來,為我打了圓場。他輕輕把手放在自己妻子,也就是羅莎的肩膀上,示意她完全可以信任我,並對我說:

  「羅伯特,你要是有啥難處,儘管找我就行。歌德小姐你也是,咱們過了今天就是一家人了。」

  「真是感謝您,沃波爾先生!」

  我對熱心的姐夫道謝到,他為我的婚禮出了不少力,就連演奏樂曲的樂隊都是他為我找來的。據他所說,那可是「全歐洲最好的蘇格蘭樂隊」。

  「話說…歌德,你的親人,我好像沒有看到他們哎。」

  羅莎環顧四周,沒有發現與歌德長相類似的人的存在,便向她發問到。歌德搖了搖頭,用早已準備好的回答應對她到:

  「我是孤兒,從小就沒有父母,所以名字也僅僅只是『歌德』而已。」

  「這樣啊,抱歉…」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是歌德主動說出要以此來回復他人的。我還擔心會不會有所忌諱,可她倒是毫不在意的樣子。聽到如此悲傷的原因,羅莎低下頭,她恐怕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將來的生活中多多照應這位「身世悲慘」的弟媳了。

  「埃德蒙頓,真是好久不見。」

  打招呼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和歌德默契地交換了眼神,她對我點下頭,表示這裡有她在就可以了。於是,我暫時從自己家人身旁離開,到另一邊去與我的老朋友會面。

  「歡迎,歡迎,格雷福斯,還有格雷福斯太太!」

  我對自己曾經的同事和他的太太打了招呼,他們也對我行了禮。和我不一樣,仍是海軍軍官的格雷福斯穿著軍禮服出席婚禮,連帶著禮帽與佩劍。我原本也有要穿上喬治買給我的那身禮服的打算,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想法。

  「埃德蒙頓,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要結婚了。不過,倒不如說是現在才結婚,我原本以為你打算更早些呢。」

  「嗨,我肯定是比不上你,這麼早就有了家室,連孩子都有三個了。」

  「哦對了,說到孩子,亞歷克斯、查理、茉莉,你們仨過來和埃德蒙頓叔叔打個招呼!」

  格雷福斯吆喝到,三個小孩從他的身後竄出來,是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和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看來他把自己的孩子都帶來了。他們一字排到我的面前,齊聲向我打招呼到:

  「你好,埃德蒙頓先生!」

  「你們好,你們好!格雷福斯,這是你的孩子們啊,真是可愛。」

  「哈哈…可愛什麼啊,在家裡可是淘氣了。」

  格雷福斯苦笑到,然後就讓自己的太太領著孩子們去別處玩了。與此同時,另一個聽上去就不正經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

  「埃德蒙頓,你咋不和我打招呼啊,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怎麼會忘了你呢?我的『大英雄』。」

  我轉過身,看向同樣身著軍禮服的金伯利,他袖口上繡著的正是少校軍銜。原本喜歡把臉颳得乾乾淨淨的他,也學著格雷福斯,在自己的下巴上蓄起了絡腮鬍。

  「你現在過的是真不錯,娶了個那麼漂亮的媳婦,可讓我羨慕死了。」

  「我可唯獨不想被你羨慕,金伯利。剛才格雷福斯還說我這婚結的太晚,我看你才是,到現在都還是單身,理論上不應該啊!」

  聽到我的調侃,金伯利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到:

  「這不是單身,只是緣分未到罷了。」

  「你都奔三了,可別說什麼緣分未到,趕快老老實實地相親去吧。」

  格雷福斯給金伯利潑了盆冷水,巧舌如簧的他竟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為了緩解尷尬,我只好拋出了另一個話題:

  「話說,你們倆現在的仕途怎麼樣了?還在遠東那邊的艦隊嗎?」

  「我們現在都在歐洲這邊。我被調到了地中海,在直布羅陀拿了個小職務,已經不在船上工作了,」

  格雷福斯說到。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她們正站在窗邊,向外面的城鎮望去,

  「直布羅陀離本土不算遠,要是孩子需要照顧,也不用像在船上時那般麻煩。」

  「我則是在本土艦隊任職,」

  金伯利接著格雷福斯的話茬向下說,他扶正了自己的禮帽,把手放到腰間佩劍的劍柄上,腰板也挺直起來,

  「而且我馬上就要就任艦長了!雖然是在驅逐艦上,但也是正兒八經的艦長。」

  「好好好,恭喜恭喜,金伯利艦長。」

  我拍手祝賀到,這傢伙居然要當艦長了,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圓滿了他幼時的英雄夢。在我們交談期間,另外幾位我海軍時期的同僚也加入了進來,七嘴八舌地聊起當年經歷過的趣事和糗事。聊著聊著,似乎連時間都忘記了,還是羅莎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提醒了我——婚禮不久後就要開始:

  「羅伯特!快去換衣服吧,我們先去教堂那裡了!」

  「你姐姐說的沒錯,我們也該過去了,你趕緊準備,這可是人生大事,千萬別出啥岔子。」

  我點頭回應到,隨即便朝著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歌德站在另一間更衣室的門口,我們彼此的目光重疊了一下。在進去換衣服之前,我最後對即將成為我妻子的,這位曾經不知情為何物,如今卻已完全能以「人」去稱之的吸血鬼說到:

  「那麼…一會兒見,歌德。」

  「嗯,教堂里見,羅伯特。」

  說完,我走進更衣室。作為伴郎的弗林特等待在其中。在他的幫助下,我換上了新郎要穿的禮服,把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整理好。活動了一下手腳,我逐漸熟悉了身著盛裝的感覺,上次穿的這么正式,還是在羅莎的婚禮上。那時我和歌德作為被邀請的客人,如今我們也成了新婚夫妻,可以說是當時的我連想都不曾想過的。

  「埃、埃德蒙頓先生,您會不會覺得緊張?」

  弗林特顫抖著聲音問向我,他很明顯是緊張的,我當然也會了,這種場合,誰能不心跳加速?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故作輕鬆地對他說:

  「我確實有點,不過你放鬆些就好。畢竟再過個幾年,你可能還得經歷另外一場婚禮,到那時新郎就是你了。」

  「我明白了!埃德蒙頓先生,請拿上這個。」

  弗林特把一隻小盒子遞給了我,裡面正是我和歌德的戒指。不久之後,我就會將它戴到歌德的手指上,作為二人共結連理的象徵。

  「我們出去吧,弗林特。」

  穿過教會長長的走廊,我來到了教堂的後門處,將緊閉的大門推開,一陣刺眼的白色光芒將我和弗林特的身體籠罩在其中。正午時分的日光透過窗戶照入,充滿了寬敞的教堂,灑落在了它的每一塊地磚上。教堂的結構和設計能夠為它提供最優秀的採光,當身處其中時,這種聖潔又莊重的氛圍總是讓人不禁懷疑起世上是否真的有神存在。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個對教堂充滿了好奇,總是希望過來瞧一眼的小鬼頭,經常與姐姐和朋友們一起跑到教會來。是啊…那時也是這樣的,也是…有一場婚禮在舉行。光芒模糊了我的雙眼,過去的記憶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使自己回到了十餘年前那個遙遠的下午——


  …

  …

  「快點,羅伯特,喬治!如果我沒記錯,馬上就要開始了!」

  在我和喬治前面的羅莎邊跑邊說到,天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用不完的力氣,我心想,然後便加快了步伐,身邊的喬治也是如此。當我們仨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時,不遠處的教堂里已經有音樂聲傳來。雖然沒能見證婚禮的開始,但至少還能見識到最精彩的部分。

  「呼——累死了,還好才剛舉行沒多久。」

  羅莎望向教堂的方向,新郎正牽著身穿婚紗的新娘的手,二人從將教堂中走出,並站在了教堂門口。洋溢著幸福笑容的他們相擁在一起,唇對唇地接吻,在人群的歡呼聲以及《婚禮進行曲》的美妙樂曲聲中成為了真正的夫妻。見此情景,羅莎紅著臉,握住雙手,似乎已開始幻想起自己穿著婚紗的樣子。

  「嗚哇,他們親在一起了!」

  「真的哎!居然還沒有分開。」

  相比於羅莎,我們兩個小男孩的反應就比較搞笑了,一直在大喊大叫。見我們倆這副就差把別人吸引過來的模樣,羅莎忍不住往兩個腦袋上分別捶了一下,並提醒到:

  「你們倆別這麼大聲,一會兒人家要來罵咱了!」

  「哎呦!你幹什麼啊,姐!我還是第一次看婚禮呢。」

  腦袋吃痛的我抗議到,羅莎雙手抱胸,嘟起嘴對我說:

  「不要大驚小怪,以後等我結婚的時候再看不就行了嗎?」

  「你…結婚?」

  「是啊,我這麼好看,又那麼受歡迎,肯定是咱們中第一個結婚的好吧。」

  「怎麼可能嘛,姐你既暴力又不講道理,絕對不可能有人喜歡你,第一應該是我才對!」

  我爭辯到,聽到我的描述,羅莎嘴都快氣歪了,她不甘示弱地回懟到:

  「你、你在說啥啊,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才是第一個!」

  「不對,第一個是我!」

  「一定是我啦!」

  小孩子不明白婚姻背後代表的是什麼,只是因勝負欲而去爭其先後。與我們姐弟不同的是,喬治一直沒參與進來,只是被這毫無邏輯又無厘頭的論戰給逗笑了。他的笑聲把我們的目光都給吸引過去,這傢伙如果也和我們爭,那想必一定能有不小的優勢。於是,我和羅莎都閉上了嘴巴,靜待著他的開口,可喬治卻只是面帶微笑,他注視著我們,溫和地說到:

  「既然你們要當第一和第二,那我,就做第三名吧。」

  …

  …

  悠揚的風笛聲將我的思緒帶回現實,奏響的正是《友誼地久天長》的旋律。我環顧整座教堂,坐在其中的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人。我的視線掃過我的親人們,我的父母養育著我長大,他們如今,已可以看著自己的孩子過上美滿的生活;我的姐姐羅莎蒙德,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我,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由愛著她的丈夫沃波爾先生,以及即將出世的孩子所組成。視線投向另一邊,那裡坐著我的戰友,儘管我不會用「美滿」去形容自己在皇家海軍的時光,但我依舊很感謝他們。擅長吐槽的格雷福斯,現在已是家庭和睦,事業有成;而嗜賭如命的金伯利,則是成了自己渴望成為的艦長,有了需要去承擔的責任。我繼續望向其他的賓客,老約翰、格琳娜大嬸、艾莉諾女士以及許許多多與自己相識的鎮民,若沒有他們,我根本沒機會站在這裡。視線的盡頭位於教堂的大門上,沉重而古老的門扉於風笛聲中震響,它正在緩緩地打開,將所有人的眼神都帶往那個方向——

  「咔噠。」

  伴隨著大門的開啟,身著一塵不染的雪白婚紗的歌德出現在門外,身後便是作為伴娘的尤茜卡。在這一刻,自己的視野中只剩下了那抹潔白的存在。她輕輕走過由紅布地毯鋪上的教堂道路,時間仿佛被放慢了一般,使我能將頭紗之下那張離我越來越近的,清冷又秀麗的面龐分毫不落地鐫刻於心底。即使我已無數次面對過歌德,卻沒有一次能與現在所比擬。不要激動過頭了,淡定,將一切都做好,我在心中對自己說到。當思緒轉向平靜,我將小盒子中的戒指取出,一隻戴上自己的手指,另一隻,則由我為歌德戴到她的左手無名指上。空出來的雙手將垂落的頭紗掀起,未曾見過血色的臉上竟也有紅暈浮現。我與自己的未婚妻對視著,千言萬語化作了雙方眼中的情意,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語,早已在胸中蓄勢待發。

  「有請雙方進行婚禮誓言!」

  作為證婚人的麥肯齊神父高聲說到,我張開嘴巴,用飽含深情的話語,將誓言說出:

  「歌德,當屬於我的世界分崩離析,走至盡頭的時候,你願意牽著我的手,陪伴我迎來終結嗎?」

  誓言說完,我的愛人露出笑容,她用不帶一絲遲疑的最堅定的聲音,將自己的回覆給予了我——

  「——我願意。」

  幾乎沒有猶豫,我將自己的妻子擁入懷中,深深吻上她的雙唇。她也緊抱住我的身體,沉浸在這份盎然的熾熱之中。無論是周圍爆發的掌聲,還是胸口無法按捺的鼓動,都無法影響到我們二人。我幾乎感受不到時間和空間的存在,不管是世界還是世人,除了懷抱中的歌德,其他所有的事物都不再重要。永恆於片刻之中綻放,在1910年的多佛爾,在無邊無際宇宙的一隅,永遠地記錄下了羅伯特·霍華德·埃德蒙頓以及歌德·埃德蒙頓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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