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重死網
冰冷的陰暗角，吳憾面如死灰，唯有動盪的眼波能看出其心緒抗爭之狂烈。
我不甘心......
憑什麼都來針對我呢？是我不值一文，人人唾棄？
那又如何？我一個人也是人，偏要活下去才好！
你們非要逼我的......
良久，少年抬起臉，紫色瞳孔里閃爍著瘋魔的冷意，早在選擇隱蔽點位時他曾防備陸同而預備後手，現在無路可退，只能行險一搏。
暴虎崖，暴虎之崖！
大不了，生死有命。
「光憑管箭恐怕闖不出去，那沐陽膽大心細，進洞瞥的那兩眼只怕已經看破我衣下所藏暗器，如果我當時襲擊他，必然被殺......只剩三根箭矢麼......」
吳憾忍著左臂骨裂的痛苦，一點點拉開腰間系帶，將熊皮外裝褪下，往褲管里摸索，扯出一隻白布包裹的軟團，用牙咬住繩結用力一扯，布包解開，露出裡面紫黃交雜的細粉。
蛇心草、火雀葉。
這是兩種弱毒性、可分別入藥的藥草，混合磨碎後加入愈傷藥材高溫熬製，可做成良效的止血貼劑，吳憾因身體困難，常備一些粉末，受傷時緊急止血。
此混合藥粉還有一大特點，它具有極強的刺激性，接觸裸露傷口會短暫引起類似灼燒的痛苦，如果往眼睛下手......吳憾陰狠地笑了。
雪地這世道，只有狠人能存活！勇者可活不住。
這一生，十五年寒苦歲月，他因絕症之苦受盡旁人鄙夷、欺凌，飽嘗世間苦楚，心堅情塞，孑然一身走到現在，安安靜靜，從未傷人。
他堅信醜惡形貌不是天塹，總能以善作橋，聯通他人......
可惜，道阻且長，人性惡，脫離良善群體的公心約束，再本真的心靈也難逃殘酷自然的腐化。
今天，他殺了兩人，或算是三人。
接下來，他情願再殺！為自己殺出活路來！
已受夠了吧！吳憾！你再管不了別人的心情！好好給自己想辦法！
時光緩緩流落，天色漸暗，外面三人似乎談得並不順心，錯雜的腳步聲略顯沉重，吳憾猜到他們是糾結怎麼私吞重寶又能完美蒙蔽起上首。
畢竟，現在外面人可都在傳有石宋強人奪寶殺人呢。
二品靈植，一般是長老等大人物才耗用得起，突破屬的主材更是動人貪腸，沐陽本身也不是安分守己的。
「怎麼？去了那麼久，人睡著了？呵呵，陸道你叫醒他。」沐陽虎眸眯成一線，御動青力，抵擋空中不祥的血氣，他盯著躺倒在陰影里的人，在看到那虛搭在身上的熊衣時心中凜然，眼底桀桀冒發冷光。
「臭死了，你這病佬的血有毒不成？」陸道渾然不覺，捂著鼻子走近，抬腿就往吳憾身上踢，對於弱者，他素來不憚以最惡毒的咒罵和折辱加以踐踏：「下去了還愁睡不成？沒聽見陽大哥說話？賣什麼慘？你這賤奴死到臨頭什麼姿態？好好給我端正起來啊！」
他恣意地踢了兩腳，眉飛色舞，一旁的陸同面有不忍，側過臉去。
「你叫你大爹吶！」吳憾陡然睜眼，蓋在衣服下的手直接勾動管箭機關，隨之一聲銳響撕破寂靜。
厲光一爍，諸目齊齊收緊。
咻呲——
「唔唔......」陸道瞪著眼睛應聲倒地，雙手死捂喉嚨，血流噴灑如注。
吳憾的管箭，自詡是十步穿楊，神射也！
「陸同！到你了！」
尚未反應過來便遭到點名，陸同猛然一驚，自己正被烏亮亮的奇怪武器指著，嚇得他亡魂大冒。
電光火石之間，吳憾連續扣動扳機，最後兩箭爆射齊出。
咻咻！！
不......陸同心中嘶吼，瞳孔陡縮，那鋒利寒光一閃，他已汗流浹背，只感覺自己竟軟弱的連拔腿逃跑的思緒都升不起。
意料之外，這兩支箭矢並沒有射向他，而是直接打向後方的沐陽，一上一下，鎖著頭顱和胸口，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弱的光線，加上狹窄空間的限制，這都強化了箭矢的致命性。
吳憾是想襲殺沐陽！
然而，儘管占盡天時地利，他仍然低估了氣武境修士刻意防備時的強大。
「呵呵，果然在這裡等著我？」
沐陽心中冷笑，早已暗中提調的力量猛然爆發，他腰間一縮，上身一彎，直接避開射向頭顱的那道寒光，隨之右臂前伸，手心青流呼呼涌動，青光一拳朝前揮出。
刺喀——
第二道箭矢被沐陽拳頭上剛猛的青氣風漩打偏，「咕呲」一聲跳射進了石壁，氣武境修士御氣隨行，一招一式都能調動空青力進行增幅，這亦是沐陽不將吳憾放在眼裡的原因。
用普通暗器來暗殺氣武境，太難。
「不，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吳憾大吼，手指瘋狂扣動機關，但發出的僅是咔咔咔咔的機關空響，他恐慌了，戰慄著，手上管箭掉在地上，同樣落地的，還有額頭冒血的陸同，他被沐陽身上爆發的氣勁震開，磕到石壁昏死了。
沐陽收斂起力量，臉上露出繁盛笑意，他很滿意吳憾的表演。
「這叫風虎拳，沐家人才能修煉的武技，御氣於掌骨，可徒手伏虎！你沒見過吧？」沐陽兩指併攏，撣了撣袍子上的灰，這樣的爭鬥，根本不入他法眼，他早就查探過遇難族人的死狀，無不是受偷襲或機關致死，這加深了他對吳憾的印象——心性陰狠、手段狡詐，但本身沒啥用的廢武。
沐陽在吳憾身前站定，異常健碩的身形加上銀黑甲冑的肅殺氣息，釋放出一股高山將傾般可怖的壓力。
吳憾瑟瑟縮縮地蜷在角落，整張臉麻木著。
「看來憑下賤手段殘害我沐族之人的，就是你，簡直奇恥大辱，聽說你遍體生瘡，滿身流膿，真樂，我倒是要看看你長得一副什麼鬼樣子？賤奴死來！」沐陽伸手就去抓吳憾的衣領，吳憾虛伏的身子被翻開，藏起的手迅速一揮，有股濃郁的藥霧迎面四散開來。
什麼！？
沐陽抬手阻擋，可異物入眼極快，刺疼爆發，他視線一渾，雙目像是鐵鍋燙熟的雞清，發裂生疼，眼淚直簌簌地噴濺出來。
「啊！！我的眼睛，孽障哇啊啊......我誓殺你啊......」
疼得發癲的沐陽瘋狂攻擊，恐怖氣勁道道衝散，震得山洞石屑爆濺，吳憾靈巧躲避，邊撒邊逃，在出洞前耗盡所有藥粉，讓整條通道徹底瀰漫藥霧。
他還不忘在陸同眼眶上狠狠抹上一把，這一下非瞎即殘！
「享受吧，這才是奇恥大辱！」少年惡狠狠地叫嚷著，像頭報復得逞的記仇狼崽子，眯緊眼睛一路竄出紫意朦朧的洞口，他咧嘴一笑，沖洞裡回喊：「陽崽子，你就這點能耐？吠什麼吠？滾回去吃奶吧！小爺先走一步咯！」
沐陽怒得暴吼，跌跌撞撞往外追。
吳憾直接鑽入深山，一連闖過兩片樹林，終於看見前方草地盡頭的巨大山壁，那是一座荒蕪小峰腳下的絕壁，在棕黑開闊的土坡上，巨大幽深的崖洞宛若鷹嘴撕裂，淌出一條烏黑如蛇信的水流，惡臭刺鼻。
暴虎崖！
虎穴！
吳憾碎步跑上土坡，手撫冰涼的石壁，感受黑暗深處傳來的異動，分不清是遠鄉的潮汐還是自己的心跳，他在內心打氣——我已窮途末路，只能借虎獸來幹掉沐陽，如果順利，裡面應有條梅花黑脊虎，洞穴深處有道裂隙能容我藏身！
呼隆隆......
一陣深沉的呼嚕聲透過石壁傳來，崖前零星生長的野草劇烈搖擺。
有虎！
吳憾觸電般縮回手掌，起伏的胸口說不出是亢奮還是畏懼，後方，同時傳來狂獅般的嘶吼，沐陽雙目溢血，周身氣流急涌，自林腳朝吳憾追來，儼然要將他大卸八塊。
「孽障！我勢殺你！」
「那我死也捎你一個！」吳憾紅著眼扎進黑洞。
凶虎有領地意識，沐陽如此囂張的氣焰，必然先觸怒虎獸，而我只要找個角落裝死即可！
再不濟，丟出魚龍根亦能轉移虎獸注意力！
是生是死，就此一搏！
「吳憾死來！」後方的嘯聲變得猛烈。
洞內一片混沌，地面意外有些平整，鋪蓋著柔軟的草葉，不，那是虎獸採集的藥草...空氣凝滯如死水，沉悶的氣流來源眾多，複雜得像一窩混色的毒蛇聚團，其中一股遠遠蓋過藥材馨香的血氣引起吳憾警惕，他膝蓋直接軟了，忙貼著壁角趴下裝死，緊張得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嗚嚕嚕......呼嗷？」
吳憾引發的動靜很小，依舊驚動了假寐的虎獸，黑暗的盡頭，漆黑渾圓的磐石影子慢慢挺立，頭顱猛力吸氣，一股氣潮席捲四周，巨影敏銳地嗅到了異常——有股令它厭惡、忌憚的邪惡氣息蔓延。
有人豸侵犯？黑虎虎軀一震，腳掌重重落下，一路的碎石被碾為細粉。
這就被發現了？吳憾滿心叫苦。
在他緊張的屏息中，山洞外剛好傳來沐陽的咆哮。
「你逃不了！病佬！」
黑暗深處，虎獸頓時被驚動，氣勢升騰，一股令生靈魂寂的恐怖壓力幽然迸發。
「嗷吼——！」
虎嘯如山洪，驚天動地，整個山崖的草木同時伏倒。
正要衝進洞穴的沐陽受到震撼，瞬間汗毛倒豎，猛然收身，可太晚了，他放大的瞳孔中撕裂般炸開一團黑雲，巨影已撕開血盆大口......
「不——！」
心臟急得快要跳裂來，吳憾手忙腳亂爬起身，努力忘記後方那殘忍的碎肉咀嚼聲，手腳並用往洞穴深處爬，一路磕磕碰碰，生的欲望讓他忘卻疼痛，硬是摸黑，憑著數年前的記憶摸索到了那條救命石縫的位置。
這個虎穴是一字通暢的，外窄內寬，深處有內外兩眼地泉往外冒水，在外泉眼的附近，幾塊堅岩背後，藏著兩段碰撞開裂的山體，豁開一道堪堪尺寬的狹道。
生死就在此刻！吳憾吐出一口長氣，收縮胸腹，側躺身子，死摳岩壁，扭腰踹地，蚯蚓般磨進狹縫，滾燙的頭腦斷了意識，唯有一股信念支撐著自己求生。
滴答滴答~
外面的動盪似乎遠去，有水滴打在臉上，吳憾慶幸地咧嘴，笑不出聲。
尤記得幼年孤身探秘此穴，穴中穴內同樣發現過一眼地泉，吳憾蠕動身子，湊近那片泉眼，腦袋扎進冰冷的水面瘋狂吞吸，直到吃不下水才翻身躺平。
水硬得不比泥漿好喝，但他甘之如飴。
「呼！我還有生路嗎？靈植被奪，沐陽身死，虎穴或許被沐家封鎖，這頭凶虎經年累月吞殺弱小藥工，也到了應劫之日。」吳憾躺在水邊，一點點扯斷臉上發爛的布帶，露出了稚嫩且粗糙的臉。
死里逐生十五年，這會是最後一戰嗎？真是轟轟烈烈，吳憾一遍遍回想，感嘆過往的自己活得很不成器，懦氣，卑微，膽薄，荏弱，全是幻夢和空想，每當遭受欺負，總是咬牙忍受將其忘卻，活得愈發壓抑，虛偽。
甜就是甜，苦就是苦，蒼涼的世俗竟讓我變得如此涼薄，今朝我吳憾始知，若能死裡逃生，勢不再做草木人。
吳憾昏死過去，眼角緩緩流落兩行濕痕。
......
距離藥工入山、兇案爆發已過去一日，重傷的陸同在林地被人發現，沐二審問後得知來龍去脈，雷霆震怒，請調大量武衛封死了暴虎崖，計劃剷除凶虎。
可沐家缺乏情報，沐二急功近利，獵獸首戰落敗，犧牲了足足七名低位氣武，沐二逃亡時被虎爪蹭了一下，險些暴斃。虎獸一度衝散軍陣，造成慘絕人寰的屠殺，過百族軍傷亡，戰況傳播開，諸人談「虎」色變。
暴虎崖虎獸竟如此強大？擱幾年前那還是頭幼虎啊？好像還被某族老定為坐騎，私豢在山？
真真養虎為患了。
沐家高層被驚動，簡短商討後，長老閣派遣了第四武事長沐劍東出戰，氣武九重境親臨戰境，兼之數十武衛策應，整個沐族都覺得此戰遊刃有餘，擺好宴席等待慶功，也是趁機向別家宣誓一下山權。
可一場血戰下來，結局大相逕庭，沐劍東一行耗盡氣力，雖無嚴重死傷，可直到退走都沒能斬殺凶虎，僅截留了一段鮮血淋漓的虎尾。
說是尾巴，卻有平民小家的房柱一樣粗長。
藥山清淨了，虎獸逃之夭夭，藥工人心惶惶。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沐劍東擊敗的是一頭步入成熟期的玄妖，其骨骼堪比精鋼，皮毛刀槍不入，獸瞳內蘊一種類人的靈性，這是它即將蛻變，成為地妖的徵兆，這樣的妖獸被認為足以擊潰任何氣武修士。
沐劍東的勇猛作戰維護了沐家威名。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外面。
洞穴內沉睡的吳憾毫不知情。
他是被沐族人探尋虎穴時的動靜驚醒的，來了十幾個人，腳步沉而不鈍，氣力高深，估計都是武衛。
「這邊沒有。」
「我這裡也空蕩蕩的，都是些藥草......呸，真咸，蔫兒臭，畜生不懂自潔！」
「二爺帶傷等在外面呢，沒有靈植必拿我等撒氣，唉，我倒了血霉。」
「那他氣性忒大！被虎爪上的鋼毛尖尖蹭了半條命，還要親臨險地，可不是氣炸了肺麼？一門心思想找補？和咱小姐相比，真是雲泥之別！落在他手底下揮使，不如一條狗！哥幾個覺得呢？咱圖什麼？難道我們祖上都是盜墓出身嗎？陰福不淺？」有人一口氣發泄出積年的怨憤，顯然，沐二在族內十分不得人心。
「哈哈哈，沐亮，你這種閒話不好亂講啊？若傳出去，千斤可打不住！」
「怕什麼，你們平時就沒說過？大家早是一根螞蚱串兒了！」
眾人一陣鬨笑，氣氛稍稍緩和，奈何找不到歹人蹤跡，眾人心裡默認，寶貝不在洞裡，多半和罪魁禍首一同葬身虎口了......
吳憾暗暗振奮，這麼久沒被發現，估計自己的「死訊」會得到證實吧？想到這裡，他不由感念那頭威猛的凶虎，從幾人的閒談中，他理清了情況，可恨這沐二賊心不死，為了二品靈植咬著他不放？
如果當初他向陸同說了真話，暴露了魚龍根三品事實，那麼......
又過了許久，沐二等不及令人催促責問，言辭強烈。
黑暗的空氣宛若深水，長久的凝滯中，有人低低嘆息：「走吧，吃鞭子吧，可恨那虎爪再長一兩寸該......」
一行人煞白著臉，走了。
我不甘心......
憑什麼都來針對我呢？是我不值一文，人人唾棄？
那又如何？我一個人也是人，偏要活下去才好！
你們非要逼我的......
良久，少年抬起臉，紫色瞳孔里閃爍著瘋魔的冷意，早在選擇隱蔽點位時他曾防備陸同而預備後手，現在無路可退，只能行險一搏。
暴虎崖，暴虎之崖！
大不了，生死有命。
「光憑管箭恐怕闖不出去，那沐陽膽大心細，進洞瞥的那兩眼只怕已經看破我衣下所藏暗器，如果我當時襲擊他，必然被殺......只剩三根箭矢麼......」
吳憾忍著左臂骨裂的痛苦，一點點拉開腰間系帶，將熊皮外裝褪下，往褲管里摸索，扯出一隻白布包裹的軟團，用牙咬住繩結用力一扯，布包解開，露出裡面紫黃交雜的細粉。
蛇心草、火雀葉。
這是兩種弱毒性、可分別入藥的藥草，混合磨碎後加入愈傷藥材高溫熬製，可做成良效的止血貼劑，吳憾因身體困難，常備一些粉末，受傷時緊急止血。
此混合藥粉還有一大特點，它具有極強的刺激性，接觸裸露傷口會短暫引起類似灼燒的痛苦，如果往眼睛下手......吳憾陰狠地笑了。
雪地這世道，只有狠人能存活！勇者可活不住。
這一生，十五年寒苦歲月，他因絕症之苦受盡旁人鄙夷、欺凌，飽嘗世間苦楚，心堅情塞，孑然一身走到現在，安安靜靜，從未傷人。
他堅信醜惡形貌不是天塹，總能以善作橋，聯通他人......
可惜，道阻且長，人性惡，脫離良善群體的公心約束，再本真的心靈也難逃殘酷自然的腐化。
今天，他殺了兩人，或算是三人。
接下來，他情願再殺！為自己殺出活路來！
已受夠了吧！吳憾！你再管不了別人的心情！好好給自己想辦法！
時光緩緩流落，天色漸暗，外面三人似乎談得並不順心，錯雜的腳步聲略顯沉重，吳憾猜到他們是糾結怎麼私吞重寶又能完美蒙蔽起上首。
畢竟，現在外面人可都在傳有石宋強人奪寶殺人呢。
二品靈植，一般是長老等大人物才耗用得起，突破屬的主材更是動人貪腸，沐陽本身也不是安分守己的。
「怎麼？去了那麼久，人睡著了？呵呵，陸道你叫醒他。」沐陽虎眸眯成一線，御動青力，抵擋空中不祥的血氣，他盯著躺倒在陰影里的人，在看到那虛搭在身上的熊衣時心中凜然，眼底桀桀冒發冷光。
「臭死了，你這病佬的血有毒不成？」陸道渾然不覺，捂著鼻子走近，抬腿就往吳憾身上踢，對於弱者，他素來不憚以最惡毒的咒罵和折辱加以踐踏：「下去了還愁睡不成？沒聽見陽大哥說話？賣什麼慘？你這賤奴死到臨頭什麼姿態？好好給我端正起來啊！」
他恣意地踢了兩腳，眉飛色舞，一旁的陸同面有不忍，側過臉去。
「你叫你大爹吶！」吳憾陡然睜眼，蓋在衣服下的手直接勾動管箭機關，隨之一聲銳響撕破寂靜。
厲光一爍，諸目齊齊收緊。
咻呲——
「唔唔......」陸道瞪著眼睛應聲倒地，雙手死捂喉嚨，血流噴灑如注。
吳憾的管箭，自詡是十步穿楊，神射也！
「陸同！到你了！」
尚未反應過來便遭到點名，陸同猛然一驚，自己正被烏亮亮的奇怪武器指著，嚇得他亡魂大冒。
電光火石之間，吳憾連續扣動扳機，最後兩箭爆射齊出。
咻咻！！
不......陸同心中嘶吼，瞳孔陡縮，那鋒利寒光一閃，他已汗流浹背，只感覺自己竟軟弱的連拔腿逃跑的思緒都升不起。
意料之外，這兩支箭矢並沒有射向他，而是直接打向後方的沐陽，一上一下，鎖著頭顱和胸口，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弱的光線，加上狹窄空間的限制，這都強化了箭矢的致命性。
吳憾是想襲殺沐陽！
然而，儘管占盡天時地利，他仍然低估了氣武境修士刻意防備時的強大。
「呵呵，果然在這裡等著我？」
沐陽心中冷笑，早已暗中提調的力量猛然爆發，他腰間一縮，上身一彎，直接避開射向頭顱的那道寒光，隨之右臂前伸，手心青流呼呼涌動，青光一拳朝前揮出。
刺喀——
第二道箭矢被沐陽拳頭上剛猛的青氣風漩打偏，「咕呲」一聲跳射進了石壁，氣武境修士御氣隨行，一招一式都能調動空青力進行增幅，這亦是沐陽不將吳憾放在眼裡的原因。
用普通暗器來暗殺氣武境，太難。
「不，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吳憾大吼，手指瘋狂扣動機關，但發出的僅是咔咔咔咔的機關空響，他恐慌了，戰慄著，手上管箭掉在地上，同樣落地的，還有額頭冒血的陸同，他被沐陽身上爆發的氣勁震開，磕到石壁昏死了。
沐陽收斂起力量，臉上露出繁盛笑意，他很滿意吳憾的表演。
「這叫風虎拳，沐家人才能修煉的武技，御氣於掌骨，可徒手伏虎！你沒見過吧？」沐陽兩指併攏，撣了撣袍子上的灰，這樣的爭鬥，根本不入他法眼，他早就查探過遇難族人的死狀，無不是受偷襲或機關致死，這加深了他對吳憾的印象——心性陰狠、手段狡詐，但本身沒啥用的廢武。
沐陽在吳憾身前站定，異常健碩的身形加上銀黑甲冑的肅殺氣息，釋放出一股高山將傾般可怖的壓力。
吳憾瑟瑟縮縮地蜷在角落，整張臉麻木著。
「看來憑下賤手段殘害我沐族之人的，就是你，簡直奇恥大辱，聽說你遍體生瘡，滿身流膿，真樂，我倒是要看看你長得一副什麼鬼樣子？賤奴死來！」沐陽伸手就去抓吳憾的衣領，吳憾虛伏的身子被翻開，藏起的手迅速一揮，有股濃郁的藥霧迎面四散開來。
什麼！？
沐陽抬手阻擋，可異物入眼極快，刺疼爆發，他視線一渾，雙目像是鐵鍋燙熟的雞清，發裂生疼，眼淚直簌簌地噴濺出來。
「啊！！我的眼睛，孽障哇啊啊......我誓殺你啊......」
疼得發癲的沐陽瘋狂攻擊，恐怖氣勁道道衝散，震得山洞石屑爆濺，吳憾靈巧躲避，邊撒邊逃，在出洞前耗盡所有藥粉，讓整條通道徹底瀰漫藥霧。
他還不忘在陸同眼眶上狠狠抹上一把，這一下非瞎即殘！
「享受吧，這才是奇恥大辱！」少年惡狠狠地叫嚷著，像頭報復得逞的記仇狼崽子，眯緊眼睛一路竄出紫意朦朧的洞口，他咧嘴一笑，沖洞裡回喊：「陽崽子，你就這點能耐？吠什麼吠？滾回去吃奶吧！小爺先走一步咯！」
沐陽怒得暴吼，跌跌撞撞往外追。
吳憾直接鑽入深山，一連闖過兩片樹林，終於看見前方草地盡頭的巨大山壁，那是一座荒蕪小峰腳下的絕壁，在棕黑開闊的土坡上，巨大幽深的崖洞宛若鷹嘴撕裂，淌出一條烏黑如蛇信的水流，惡臭刺鼻。
暴虎崖！
虎穴！
吳憾碎步跑上土坡，手撫冰涼的石壁，感受黑暗深處傳來的異動，分不清是遠鄉的潮汐還是自己的心跳，他在內心打氣——我已窮途末路，只能借虎獸來幹掉沐陽，如果順利，裡面應有條梅花黑脊虎，洞穴深處有道裂隙能容我藏身！
呼隆隆......
一陣深沉的呼嚕聲透過石壁傳來，崖前零星生長的野草劇烈搖擺。
有虎！
吳憾觸電般縮回手掌，起伏的胸口說不出是亢奮還是畏懼，後方，同時傳來狂獅般的嘶吼，沐陽雙目溢血，周身氣流急涌，自林腳朝吳憾追來，儼然要將他大卸八塊。
「孽障！我勢殺你！」
「那我死也捎你一個！」吳憾紅著眼扎進黑洞。
凶虎有領地意識，沐陽如此囂張的氣焰，必然先觸怒虎獸，而我只要找個角落裝死即可！
再不濟，丟出魚龍根亦能轉移虎獸注意力！
是生是死，就此一搏！
「吳憾死來！」後方的嘯聲變得猛烈。
洞內一片混沌，地面意外有些平整，鋪蓋著柔軟的草葉，不，那是虎獸採集的藥草...空氣凝滯如死水，沉悶的氣流來源眾多，複雜得像一窩混色的毒蛇聚團，其中一股遠遠蓋過藥材馨香的血氣引起吳憾警惕，他膝蓋直接軟了，忙貼著壁角趴下裝死，緊張得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嗚嚕嚕......呼嗷？」
吳憾引發的動靜很小，依舊驚動了假寐的虎獸，黑暗的盡頭，漆黑渾圓的磐石影子慢慢挺立，頭顱猛力吸氣，一股氣潮席捲四周，巨影敏銳地嗅到了異常——有股令它厭惡、忌憚的邪惡氣息蔓延。
有人豸侵犯？黑虎虎軀一震，腳掌重重落下，一路的碎石被碾為細粉。
這就被發現了？吳憾滿心叫苦。
在他緊張的屏息中，山洞外剛好傳來沐陽的咆哮。
「你逃不了！病佬！」
黑暗深處，虎獸頓時被驚動，氣勢升騰，一股令生靈魂寂的恐怖壓力幽然迸發。
「嗷吼——！」
虎嘯如山洪，驚天動地，整個山崖的草木同時伏倒。
正要衝進洞穴的沐陽受到震撼，瞬間汗毛倒豎，猛然收身，可太晚了，他放大的瞳孔中撕裂般炸開一團黑雲，巨影已撕開血盆大口......
「不——！」
心臟急得快要跳裂來，吳憾手忙腳亂爬起身，努力忘記後方那殘忍的碎肉咀嚼聲，手腳並用往洞穴深處爬，一路磕磕碰碰，生的欲望讓他忘卻疼痛，硬是摸黑，憑著數年前的記憶摸索到了那條救命石縫的位置。
這個虎穴是一字通暢的，外窄內寬，深處有內外兩眼地泉往外冒水，在外泉眼的附近，幾塊堅岩背後，藏著兩段碰撞開裂的山體，豁開一道堪堪尺寬的狹道。
生死就在此刻！吳憾吐出一口長氣，收縮胸腹，側躺身子，死摳岩壁，扭腰踹地，蚯蚓般磨進狹縫，滾燙的頭腦斷了意識，唯有一股信念支撐著自己求生。
滴答滴答~
外面的動盪似乎遠去，有水滴打在臉上，吳憾慶幸地咧嘴，笑不出聲。
尤記得幼年孤身探秘此穴，穴中穴內同樣發現過一眼地泉，吳憾蠕動身子，湊近那片泉眼，腦袋扎進冰冷的水面瘋狂吞吸，直到吃不下水才翻身躺平。
水硬得不比泥漿好喝，但他甘之如飴。
「呼！我還有生路嗎？靈植被奪，沐陽身死，虎穴或許被沐家封鎖，這頭凶虎經年累月吞殺弱小藥工，也到了應劫之日。」吳憾躺在水邊，一點點扯斷臉上發爛的布帶，露出了稚嫩且粗糙的臉。
死里逐生十五年，這會是最後一戰嗎？真是轟轟烈烈，吳憾一遍遍回想，感嘆過往的自己活得很不成器，懦氣，卑微，膽薄，荏弱，全是幻夢和空想，每當遭受欺負，總是咬牙忍受將其忘卻，活得愈發壓抑，虛偽。
甜就是甜，苦就是苦，蒼涼的世俗竟讓我變得如此涼薄，今朝我吳憾始知，若能死裡逃生，勢不再做草木人。
吳憾昏死過去，眼角緩緩流落兩行濕痕。
......
距離藥工入山、兇案爆發已過去一日，重傷的陸同在林地被人發現，沐二審問後得知來龍去脈，雷霆震怒，請調大量武衛封死了暴虎崖，計劃剷除凶虎。
可沐家缺乏情報，沐二急功近利，獵獸首戰落敗，犧牲了足足七名低位氣武，沐二逃亡時被虎爪蹭了一下，險些暴斃。虎獸一度衝散軍陣，造成慘絕人寰的屠殺，過百族軍傷亡，戰況傳播開，諸人談「虎」色變。
暴虎崖虎獸竟如此強大？擱幾年前那還是頭幼虎啊？好像還被某族老定為坐騎，私豢在山？
真真養虎為患了。
沐家高層被驚動，簡短商討後，長老閣派遣了第四武事長沐劍東出戰，氣武九重境親臨戰境，兼之數十武衛策應，整個沐族都覺得此戰遊刃有餘，擺好宴席等待慶功，也是趁機向別家宣誓一下山權。
可一場血戰下來，結局大相逕庭，沐劍東一行耗盡氣力，雖無嚴重死傷，可直到退走都沒能斬殺凶虎，僅截留了一段鮮血淋漓的虎尾。
說是尾巴，卻有平民小家的房柱一樣粗長。
藥山清淨了，虎獸逃之夭夭，藥工人心惶惶。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沐劍東擊敗的是一頭步入成熟期的玄妖，其骨骼堪比精鋼，皮毛刀槍不入，獸瞳內蘊一種類人的靈性，這是它即將蛻變，成為地妖的徵兆，這樣的妖獸被認為足以擊潰任何氣武修士。
沐劍東的勇猛作戰維護了沐家威名。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外面。
洞穴內沉睡的吳憾毫不知情。
他是被沐族人探尋虎穴時的動靜驚醒的，來了十幾個人，腳步沉而不鈍，氣力高深，估計都是武衛。
「這邊沒有。」
「我這裡也空蕩蕩的，都是些藥草......呸，真咸，蔫兒臭，畜生不懂自潔！」
「二爺帶傷等在外面呢，沒有靈植必拿我等撒氣，唉，我倒了血霉。」
「那他氣性忒大！被虎爪上的鋼毛尖尖蹭了半條命，還要親臨險地，可不是氣炸了肺麼？一門心思想找補？和咱小姐相比，真是雲泥之別！落在他手底下揮使，不如一條狗！哥幾個覺得呢？咱圖什麼？難道我們祖上都是盜墓出身嗎？陰福不淺？」有人一口氣發泄出積年的怨憤，顯然，沐二在族內十分不得人心。
「哈哈哈，沐亮，你這種閒話不好亂講啊？若傳出去，千斤可打不住！」
「怕什麼，你們平時就沒說過？大家早是一根螞蚱串兒了！」
眾人一陣鬨笑，氣氛稍稍緩和，奈何找不到歹人蹤跡，眾人心裡默認，寶貝不在洞裡，多半和罪魁禍首一同葬身虎口了......
吳憾暗暗振奮，這麼久沒被發現，估計自己的「死訊」會得到證實吧？想到這裡，他不由感念那頭威猛的凶虎，從幾人的閒談中，他理清了情況，可恨這沐二賊心不死，為了二品靈植咬著他不放？
如果當初他向陸同說了真話，暴露了魚龍根三品事實，那麼......
又過了許久，沐二等不及令人催促責問，言辭強烈。
黑暗的空氣宛若深水，長久的凝滯中，有人低低嘆息：「走吧，吃鞭子吧，可恨那虎爪再長一兩寸該......」
一行人煞白著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