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沖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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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低垂。

  北風陣陣。

  稀疏的雷鳴在厚厚的雲層中響起。

  蒼鷹伸直了翅膀,在烏雲下盤旋。

  天色大亮的時候,安存秀已經接連廝殺過五場,救下了二百多鴉兒軍殘兵,其中最大一個官便是一個叫楊光遠的騎將而已,此人右手手臂挨了一記鐵鞭,骨頭被打斷,因此被幽州軍擒獲,狼狽地踉踉蹌蹌跟在一個騎兵馬匹後面一路小跑著,而與他同時被俘其他幾人卻因為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活活被馬拖死了。

  剛才高行珪所率那部薊州騎兵被殺了個七零八落,直接往曠野山林逃去,偶有幾騎順著大路逃亡,被黑騎們仗著馬力充沛從後面追上砍倒在路上,故而後面的幽州人馬竟然都未發現此處大敗。

  其餘之人如安存智、兀欲、耶律倍等卻是俱不見身影,這讓安存秀心急如焚。

  部下們還在清掃戰場,拾撿箭矢、收攏馬匹。

  剛才的廝殺還是折損了一些馬匹,弓箭也所剩無幾。

  安存秀無暇等待其他人,領了十幾騎在前面開路。

  轉過一個山頭,他聽見了激烈的廝殺聲。

  遠遠望去,安存秀卻是看見那處矮坡上約有數百人馬被幾千幽州人馬團團圍住。

  幽州人卻是不忙進攻,反正他們現在占據優勢,有吃有喝,他們分出一部分人在附近山林砍伐木材製作拒馬槍。

  而晉人卻只會隨著時間流逝更加疲憊,他們得不到補給與休息,越往後去越是無力掙扎,若是餓上他們幾天,相信派個老農都能將其擒獲。

  當中一人身披紅甲沖了數次陣結果都被圍困之人以長槍攢刺給趕了回去。

  那邊之人打著的主將旗幟是一面「劉」字,不知道是劉仁恭抑或是劉守光。

  山上砍柴的士卒顯然也發現了這十幾騎人馬,有人扔了手中樹枝走了過來。

  「你去通知後面的人趕緊過來!」安存秀隨即吩咐身邊一名黑騎。

  那人領命打馬彎後

  「舉旗!慢點過去,臨近了再放弩箭。」安存秀頭也沒回,將聲音控制在剛好被部下聽到的分貝大小。

  旗幟當然不是「安」字旗,而是一面碩大的「高」字將旗,安存秀放跑了高行珪,可對他身邊的掌旗官沒有客氣,直接一槍搠死。

  十幾騎人馬不徐不疾地往前小跑而去。

  山上士卒見狀停住了腳步。

  安存秀生怕對面之人認得他,卻是跟在了隊尾。

  對面外圍的幽州騎兵顯然也聽到了這邊的馬蹄聲,循聲望去只見十幾騎人馬打著「高」字旗而來,心裡頓時一松,這應該是他們的臨時主帥高行珪前來巡視戰場了,根本沒有料到,會有如此膽大包天之輩瘋狂如斯,竟然領著十幾騎人馬便敢沖陣。

  此間的領兵主將是劉知溫,此人原是高思繼的帳下一個裨將,劉仁恭殺了高思繼兄弟時,他毫不猶豫地投靠了劉仁恭。

  此行劉守光以高行珪為主將,以他為副將,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見了主將旗幟心中有些忐忑。

  他採取圍而不攻之策,存了一分保存幽州人馬實力的小心思,他深信高行珪只是帶了自己的親衛,卻不率幽州甲騎去前面埋伏,而是領著薊州人馬前去也是有這想法。

  但是這些畢竟都是自己暗中揣度,高行珪卻又沒宣之於口,萬一對方貪圖大功變了心思或者想趁機報復自己呢。

  圍困大陣從中間如波浪一般向二邊分開,劉知溫領了一干人馬迎了上去。

  從西北方向來的狂風將旌旗吹得獵獵作響。

  劉知溫突然發現那將旗似乎有些不對,將旗靠近旗杆處裂了一個大口子,將旗面分成一大一小二部分,裂口邊上沾濺了無數熟悉的猩紅細點。

  這些血跡乃是安存秀一槍刺向那掌旗官時,對方揮舞大旗來阻擋,那一槍卻快如閃電,須臾之間便將旗面與他的喉嚨串在一起時濺到的血跡。

  若不是被大風吹拂,那二塊布飄拂得不同步,根本難以發現端倪。

  此戰明明是我軍占據主動與優勢,高家人向來治軍嚴謹,怎會讓自己的將旗遭受這樣的損傷,除非......

  劉知溫謹慎地勒住馬匹,停在陣中,並未繼續往前。

  他的目光緊緊跟隨那隨著馬匹跑動而上下搖擺不定的面孔而擺動,努力地想看清那些人面容。


  那十幾騎愈來愈近,劉知溫已瞧得分明,那些人根本不是高行珪的親兵。

  他在高思繼手下那麼多年,高家有哪些親信之人,他自是清楚得很。

  「合陣!」劉知溫厲喝。

  「御!」

  最外面一排的騎兵拔出了手中的利刃,藍汪汪的刀鋒閃耀成一片。

  後面一排的士卒取下了騎弓,張弓搭箭,瞄準了前方。

  「娘的。這賊廝竟是如此膽小謹慎。」安存秀低罵了一句。

  原本他還想藉此趁機突陣,試試看能否一舉抓住了對方主將,輕就此易結束戰鬥。

  「止步!高將軍人在何處?」劉知溫出于謹慎還是在陣中大喊問道,他怕是自己誤會造成烏龍事件,畢竟戰場上萬事皆有可能,萬一是混戰中將旗被流矢或者友軍刀劍誤損都有可能。

  「準備沖陣!弩弓準備!」安存秀裝著沒聽到對方的呼喊聲,低聲吩咐道,提高了馬速。

  現在距一箭之地還有幾十丈,他的連弩在單發模式下,射程要優於弓箭,但是在連發狀態下就與弓箭不相上下了,對方是幽州騎兵,鐵甲披甲率沒有薊州人的高,安存秀想最大化利用此次暴擊。

  「停步!不然我就射箭了。」劉知溫怒喝道。

  因為性格謹慎讓他發現了端倪,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讓他不敢輕易做出攻擊。

  要是換了別人估計不管三七二十一,射了再說了。

  但是他還是在猶豫,因為他實在不敢相信會有區區十幾人敢於沖陣,就怕萬一弄錯,說到底,他還是做賊心虛,生怕給高行珪找到理由斬殺自己。

  十丈!

  九丈!

  八丈!

  回答他的是安存秀一聲怒喝——「射!」

  「咻-咻-咻」

  在那一瞬間,近二百支弩箭密如蝗蟲在幽州人猝不及防中借著弩機賦予的強大勢能與奔跑馬匹帶來的極快的初速呼嘯著往前方撲去,疾如閃電,勢不可擋。

  劉知溫前面的原本嚴密的圓形軍陣如同一塊餅乾被一記鐵錘狠狠敲過一般,霎時便缺了一個深深的口子。

  因為黑騎們是呈錐型陣奔襲,隊伍是拉成二道長斜線,而不是一字排開而去。

  劉知溫只覺一陣黑影帶著勁風撲面而來,驚愕之中,還沒來得閃避,黑影已全數被前方士卒擋住,那勁風已經拂面而過,唯留下臉邊一陣濕涼。

  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凝目一視,手中已是一片猩紅。

  此時他才如大夢初醒一般,前方的遍地血腥狼藉這才映入眼帘,士卒們的慘嚎聲與戰馬悲鳴爭相恐後地向他耳朵灌去。

  「賊子安敢如此欺我!楊師貴你那一隊給我頂上去!王行方你分二隊人馬從後面包抄,斷其後路」醒過神來的劉知溫勃然大怒,一邊打馬往一側避去,一邊調兵遣將。

  他是謹慎,但是不是膽小之人。

  就算對方偷襲,一舉幹掉了近他二百人,他還有近二千人馬,又豈懼這寥寥十餘人。

  劉知溫調兵也是只調動了最外圍的一都人馬,沒有動用內線的士卒。

  大陣的重心還是在將裡面那幾百人困死,外面這些最多算是個添頭。

  他不信一都人馬三百多人還干不過這十幾人。

  「死——」面具之後傳來安存秀一聲略顯沉悶的暴喝。

  在剛才的沖陣中,他放下了面甲,將馬速提到了極快,一馬當先沖在了最前,比身後那幾騎快了好幾個馬位。

  敢以十幾人沖陣,安存秀自然不會躲在隊伍中最後,讓自己的屬下擋在最前。

  他要充當鑿向這鐵陣的刀尖釘頭!

  「砰」的一聲。

  迎面而來騎兵被他一槍挑飛了出去,於半空中墜下,直接將他身後相距數排之遙數騎身上盡皆砸倒。

  幽州騎兵蜂擁而出之勢頓時為之一頓。

  安存秀槍出如龍,幾個槍花閃過,血花陡綻,直面之數騎俱是捂著喉嚨倒了下去。

  「殺!」左右二側各有幾名騎兵揮舞著橫刀、長劍向他劈來。

  「來得好!」安存秀不退反進,驅馬上前。


  他手執長槍根部,將其當做一個棒子掄圓起來。

  一陣兵器的叮噹作響。

  刀劍齊飛,血肉飛濺,那幾個騎兵一時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槍刃。

  胳膊被齊整削斷,斷臂處鮮紅的血肉處、如泉水一般湧出的血水瞬間便將白茬茬的骨頭也染紅,身體的主人慘嚎起來。

  二個沖得靠前的士兵臉上早已血肉模糊,一聲不吭地掉下馬去。

  安存秀將沒有管那幾個痛苦哀嚎的士卒,馬不停蹄地往前殺去,他們自有身後黑騎收拾。

  手中長槍將刺向他咽喉的一根長矛敲落,側身避開一把砸向左肩的重劍,安存秀反抽槍尾,將重劍主人的頭如西瓜一般砸開。

  刺、挑、勾、扎、攔、割一桿長槍在安存秀手中如雜耍一般,隨心所欲地用著,

  這些槍術在高行周槍術高明之輩眼中簡直不值一哂。

  槍法且有虛實,有奇正;有虛虛實實,有奇奇正正;其進銳,其退速,其勢險,其節短;不動如山,動如雷震。

  而安存秀的出槍意圖太明顯、動作略帶僵硬,根本沒有使出槍的靈活與詭譎。

  但是安存秀力氣大,出槍疾速無比,一槍所出,勢無可擋,饒是高行珪硬接他數槍都會感覺手臂有些發麻,對付起這些普通士卒,那便是如切菜砍瓜一般。

  而且安存秀還不把這槍完全當槍,陷入包圍時,殺得興起當成棍用,砸、掃、頂、剃、滾。

  不多時,以他為中心已成了那血海中的漩渦一般,所到之處,鮮血直流,屍體競伏,一路殺去,竟無一合之將。

  不到盞茶功夫,已被他殺了百餘人,鮮血淋得鎧甲上到處都是,便是那槍桿處由於沾濺了鮮血而有些濕滑。

  之前那幾隊人馬都被砍殺殆盡,劉知溫心中大駭,不得不從內線不斷調兵過來過來圍堵,不知不覺那大陣的厚度變薄了幾分。

  安存秀心中有些明悟,之前他望見的那將所穿的紅盔恐怕不是本身顏色,而是濺血太多成了血盔,自己恐怕也是這般光景。

  只是安存秀畢竟是人,不是神,他不但要往前殺,還要照顧後面的黑騎,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被後面包圍過來的人群吞沒。

  饒是以他的神勇,還是慢慢如力牛入了泥坑一般。漸漸感覺力氣流失,有些殺不動了,畢竟自半晚廝殺到現在,已是粒米未進。

  大陣外圍這邊動靜早已驚動了陣中被圍困之人。

  安廷鸞在第一時間便要借勢沖陣,卻被安存智阻攔。

  「侯爺你已經沖陣幾次了,身體早已疲憊,必須得再休養一陣蓄足力氣。等下方可一鼓作氣,直接衝出去。我已經命人宰殺了幾匹傷馬,等下所有人吃些馬肉補些力氣再行沖陣。」安存智盯著下方的那支人數少的可憐的救援隊伍說道。

  對方全部是面帶鐵面、身披黑甲,領隊沖陣之將勇猛如斯,安存智哪裡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他也想跨馬提槍,下去殺個痛快。

  可是對方大陣仍是布防嚴密。

  前有無數長槍堅盾布就的數個堅陣,堅陣有那些匆匆布就的絆馬索攔馬,還有幾百人張弓搭箭等著他們從高地衝下來。

  若不是他再三阻攔,不說安廷鸞,便是阿玉喜都領著這邊的十幾騎黑騎殺了出去了。

  「你家將軍甘冒大險來沖陣是為了救你我出去的。現在大陣未亂,對方數百弓箭手在外就等著你去當箭靶。我方將士體力不支,必須休息一陣方可沖陣。再等等,等對方露出破綻就沖陣。」

  馬匹殺好之後,每人分得了一小塊生馬肉與一小口馬血。

  沒有人嫌棄,每人都是匆匆飲下馬血後,咬牙切齒地嚼著生馬肉。

  便是蕭勒蘭與兀欲都是將生馬肉切成小薄片,努力地咀嚼吞咽著,還好他們有生吃魚片的習慣,所以儘管馬肉腥膻外加一股酸味,他們倒也是能勉強吞下。

  反而是安存智割了一小片馬肉在嘴裡反覆嚼了無數次,卻是怎麼也吞不下去,喉嚨中似乎塞了一個什麼東西堵塞了一般。

  呼呼的風從北往南而刮。

  阿玉喜卻隱隱望見一股煙塵自南往北而來,於是他擠到了山坡最高處,讓幾個黑騎搭成人梯,自己站了上去,抓起頸間之物往那邊望去,頓時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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