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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寧抄了條小道,從興隆巷直接到了柳葉巷,路過魏敬之家門的時候,瞧見紫衣婦人一行在不遠處的柳樹下等待魏敬之回來。

  和善一笑後,秦寧順著青石路,直直往前去。

  鐵匠的姓氏極為少見,複姓第五,名下徒弟有十多個,大多是些從小沒了爹娘的孤苦孩子,有人說鐵匠是個剝削主子,每天十二個時辰,有七八個時辰都在讓這些小鐵匠們打鐵,工錢還少的可憐。

  用鐵匠的話說,管了他們三餐飯,教了一門手藝給他們,還練了一副好身子出來,誰要是有這個念頭,一腳就踹出鐵匠鋪子,不養這種白眼東西。

  秦寧到了鐵匠鋪門口,看見右側兩棵柳樹下的陰涼處,立了張一尺木桌,一旁放了張木椅,赤著膀子的中年漢子躺在上邊,搖搖晃晃,手中端著一桿煙槍,吧嗒吧嗒抽著,全然不管燃盡煙土掉落在身前圍著的牛皮裙上。

  秦寧停下腳步,正要開口。

  那中年漢子,猛地坐起,大踏步的走向鋪子內,一腳踹在了一個青年身上,沒好氣的罵道:「力道之小如老婦洗衣,心思和銀兩全花在隔壁巷子那些肚皮上了,要是鍛不了,趁早給老子滾蛋。」

  被踹倒的青年,面紅耳赤,仿若丟了面子,被身旁的另外兩個小鐵匠扶起來。

  剛站穩,卻被中年漢子又一腳踹倒在地。

  「軟骨頭,跌倒了自己爬起來,靠別人算什麼種。」

  中年漢子一瞪眼,青年打一激靈,怯生生的站起,轉身握住鐵錘,狠狠砸下,將一肚子怨氣用在了手上,鐵匠鋪內叮咣作響。

  中年漢子這才將戾氣收起,轉身瞧見了鋪子口的秦寧。

  立馬傻樂呵呵一笑,跟先前判若兩人。

  「秦寧來了。」

  這個暴脾氣的漢子,見了誰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就算是小鎮的官員到了鐵匠鋪子,也沒有好臉,唯獨秦寧,中年漢子見到就跟見到了自家晚輩一樣,滿面春風。

  將手中最後一提藥遞出後,秦寧鬆了口氣,每日的藥送完之後,總是一股輕快。

  漢子以為秦寧渴了,提起藥包後,急忙俯身端起木桌上的水杯,拿給秦寧,沒有絲毫長輩架子。

  秦寧到現在也不知曉叫第五銘的鐵匠,為何如此看重自己,每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件瑰寶一樣,只要有秦寧在的地方,鐵匠目光半分離不開。

  鐵匠跟老郎中說,讓秦寧跟著他打鐵,等他入了土,就將鐵匠鋪子傳給秦寧。

  可老郎中死活不答應,氣的鐵匠直罵老頑固。

  將杯中水一口喝光後,秦寧對著中年漢子行禮後就要道別,反倒是輪到中年漢子詫異。

  「這次不要錢?」

  秦寧點了點頭。

  鐵匠瞪了個大小眼,嘴裡念叨:「怪了,怪了。」

  第五銘想不明白這個聰慧的凡人老頭,今日搭錯了哪根筋,先前明碼標價的時候,從未覺得為難,可這次不要錢,反倒有些捏不住分寸。

  恰逢此時,遠處來了一個執扇青年問路:「老哥,這小鎮上,可住了位叫魏敬之的少年郎?」

  秦寧和鐵匠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此人身上,白衣迎風獵獵,清秀面容難擋俊美,面容和煦帶笑。

  「鎮外人?」

  鐵匠問道。

  白衣男子抱拳作揖:「和前輩一樣,在下執劍山,李守真。」

  鐵匠對白衣男子所言,顯然不滿,冷哼一聲。

  「老子和你可不一樣,倒是早些時候有個娘們,也來找那個姓魏的小子,那娘們給老子拋了個眼神,魅得很,老子一高興,就將姓魏小子住的地方說出去了。」

  秦寧腦中,浮現出竹亭下紫衣婦人的身影,欲言又止。

  鐵匠看白衣男子依舊那樣鎮定,又躺回了木椅,慢悠悠的開口:「你執劍山養陽,可那娘們,一身陰氣,看上一眼就曉得修那取陽之道,我記得鳳鳴十四州中,你執劍門的死敵,是那問花谷吧,你去的晚了,怕是姓魏的小子早被吃干抹淨了。」

  秦寧聽的雲裡霧裡,今日所聽所聞,許多都是書本里沒有記載的。

  鐵匠第二句話落下,那白衣青年的神色細微一變,苦笑一聲知道自己多嘴了,又行了個晚輩禮問道:「還請老哥明示,如何才能告知魏敬之所在。」


  鐵匠吧嗒了一聲開口:「執劍山不是有一門調息吐納的心法,說來聽聽。」

  白衣男子面露難色。

  鐵匠哈哈一笑:「又不要全部,教個一招半式給他,氣息通暢就行。」

  鐵匠的煙槍,指了指秦寧。

  李守真打量秦寧幾眼後問道:「這是前輩選定的靈子?」

  鐵匠眯著眼,也不回應,畢竟時間他多的是,面前的這個白衣男子,心裡卻已經有火在燒。

  難捱。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紙傘一掃,扇子上出現個小人,演了幾個奇怪動作。

  鐵匠提醒秦寧:「記牢了,這次的送藥錢就拿這個來抵。」

  秦寧照貓畫虎,總算記了個大概。

  鐵匠指了指柳葉巷尾:「順著道走到頭,你就能看到那個屁股扭成一朵花的娘們,那姓魏的小子,是虛是實,可跟老子沒關係。」

  扇子上的小人也化作一道清風散去,李守真向著鐵匠抱拳,身影順著柳葉巷消失,只不過不似剛來時那樣閒致,有些匆忙。

  鐵匠笑的爽朗,仿佛遇到了天大喜事。

  秦寧回灶兒巷的路上,一直在琢磨那白衣男子紙扇上突然出現的小人,鎮裡唱戲的先生,變不出這種戲法來。

  回到藥坊,秦寧將送這三提藥的過程說了個詳細,講給老郎中聽,老郎中只是點頭,少年留下一句溫書後,就要小跑進偏屋,卻被老郎中喊住。

  「那李守真問住址的時候,若是換了你,是不是就直接告訴魏敬之住在何處了?」

  秦寧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老郎中繼續問:「為何?」

  秦寧扣了扣手:「那人面容和煦如冬光,一臉正氣,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聽到秦寧回答後,老郎中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緩緩開口:「馬看牙板,人看言行,莫叫那虛晃的外表蒙住心。」

  秦寧點了點頭,心思全然不在此處。

  老郎中看破不說破:「勸人千遍不如身遭一遍,以後你會明白的。」

  老郎中擺了擺手,孤身出了屋子,背著手,靜靜地看著天色,一言不發,反倒是秦寧,進了側屋後,學著紙上小人的動作划動拳腳,一開始歪七扭八,幾次下來後,竟有了一絲韻態。

  呼吸也隨著拳腳舞動,順暢了不少。

  正在向著操練幾遍時,院外傳來了一聲大喊:「秦寧,給小爺出來。」

  敢在自己院門口這樣大喊大叫的,只有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魏敬之。

  秦寧和魏敬之相識不用多講,本就是小鎮從小長大,可魏敬之從小,就跟個虎將軍一樣,生性頑皮,揍狗摸雞,上山下水,大人眼中的鬧騰孩子,這天性在爹娘離世之後,更是肆意,也只有極少人能鎮得住,但二人的心中關係,是當真心朋友的。

  這其中原因,還要從鎮子中央的那塊大青石說起,魏敬之剛成為孤兒的那段時間,戾氣重的很,見人咬人,見狗咬狗,惹個半分不開心,就要掄起拳頭理論一番。

  那日晨間,秦寧一貫坐在大青石上,看著一部雜記,哪料魏敬之走過來就讓他挪個地兒,秦寧自然不肯,本想理論卻實打實的挨了一拳,哪有書生跟武夫講道理能贏的時候,被揍的忍無可忍的秦寧,也不管家裡老郎中的從小說教,拎起拳頭就沖了上去,雖然最後沒打過,那魏敬之也沒討了太多便宜,二人的間隙就此產生。

  多年如此。

  又長大了些,還是那塊青石,兩個少年還是一樣的原因,又起了爭執,剛要動手時,一旁看熱鬧的姜文衍扯著個大嘴皮,喊了句『揍死這個沒爹娘養的』,這話一出,魏敬之差點給姜文衍打了個半死。

  習武之人也怕不要命的。

  姜文衍的爹娘趕過來的時候,姜文衍縮成一團,臉上腫成圈裡的肥豬,姜父不分青紅,嘴中喊著替魏敬之過世的爹娘教育魏敬之。

  這時,秦寧站在了魏敬之身前,小小的身板全然不懼,目光直視姜父:「誰想沒爹沒娘,就是姜文衍討打。」

  再加上本就是小一輩的爭執,長輩插手不妥,礙於小鎮他人勸阻的情面,姜父只能作罷,轉身罵了姜文衍,嚷嚷著學武,都學到皮糙肉厚去了,拳腳跟繡了花兒一樣。

  自此之後,魏敬之再也沒有和秦寧搶過大青石。


  秦寧出門,看見魏敬之叉著腰,腮幫子鼓成了個圓球,像極了灶兒巷巷口那戶人家的女主人,訓斥自家男人的模樣,忍不住發笑。

  不同於秦寧的書生氣質,魏敬之寬肩窄腰,身子高大,已經有了『世無雙』的初形,按照說書人中故事橋段,魏敬之絕對能擔得了主人公一角。

  魏敬之看秦寧憋笑,頓時有些氣惱,伸出腳輕踹了一下書生少年的屁股。

  「還笑,要不是你把那女人引到我家來,小爺能這樣狼狽。」

  秦寧急忙開口甩責:「柳葉巷的鐵匠也把你家住的地方說出去了。」

  此時,柳葉巷的鐵匠鋪子前,響起一聲噴嚏聲。

  秦寧急忙轉移話題:「那婦人說給你送樁機緣。」

  魏敬之一聽,面露難色,臉頰有些微紅,忍不住嘆息一聲:「那婦人進門,沒說三句話,就要將懷中抱著的女童許配給我,還說要我去問花谷當少谷主。」

  秦寧有些傻眼。

  腦中想了許多機緣,卻未曾想到這機緣如此不同尋常,直接省了過幾年娶媳婦的煩惱。

  魏敬之看到秦寧的呆愣做派,眼神發狠,加大力道又踹了秦寧一腳。

  秦寧回過神後,尷尬一笑,忍不住問道:「你答應了?」

  魏敬之一副無語表情:「秦寧,小爺雖然窮的叮噹響,上不起私塾,買不起書,但是也懂做人做事的道理,那女童比我小了七八歲,小爺可不想被小鎮人背後蛐蛐。」

  這一點秦寧是認同的,人嘴兩張皮,一張打當面鼓,另一張敲背後鑼,但魏敬之終歸書看得少,事情不管是否合乎邏輯,還有一個立場問題需要考量,立場不同,別說背後鑼,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今日碰到的兩撥鎮外人,衣著打扮明顯高人一等,還說了些『機緣』、『靈子』、『心法』等平日裡從未聽聞的生僻詞語,還有那紙扇上的小人,演的那幾下明顯比鎮裡武師的拳腳多了神韻。

  「又在發什麼愣。」

  思緒被打斷,秦寧撓了撓頭。

  魏敬之斜眼鄙視:「果然書生都離不開一個呆字。」

  秦寧很快調整過來,開口問魏敬之:「除了那紫衣婦人,不是還有一個俊逸青年?」

  魏敬之苦著臉道:「那兩伙人,一夥占了我的屋子,一夥占了我的院子,要命的很,非要小爺給個說法,不然小爺也不能來找你訴苦,哦,對了。」

  高大少年像想起了什麼,摸了摸兜,從懷裡掏出幾兩銀子,扔給秦寧。

  秦寧疑惑。

  「是那婦人給你的,說是問路錢。」

  秦寧想藉機幫魏敬之一把,畢竟他在山上采三五天的石頭,也賺不到這麼多銀子。

  不料心思動作卻被魏敬之識破:「小爺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並且那婦人說了,這銀子必須交到你手上。」

  魏敬之行為做派分人,對秦寧可不使那些偷雞摸狗的招數。」

  秦寧會心一笑。

  魏敬之也咧了咧嘴。

  二人又交談了半刻後,魏敬之怕那兩伙人爭執起來將小院房頂揭了,雖然沒什麼值錢物件,但也是爹娘留下為數不多的遺物,便摸黑回了柳葉巷。

  秦寧坐在小院門檻上,抬頭望了眼空中,月明星稀,想到有趣地方時,忍不住捂住嘴偷笑幾聲。

  魏敬之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顯得自己做派極為正氣,可秦寧卻明白,魏敬之最主要的原因沒有說出,他的心裡早已經偷偷藏了個人兒。

  不然放著兩家機緣不取,非要過窮苦日子。

  想著想著,秦寧的目光,便不由的遙望隔了十幾條街道之外的青瓦巷。

  雞鳴狗吠,又是一日晨。

  秦寧剛拿了本書走出院門,要去鎮子中央的大青石,卻被一道慌亂匆忙的男童攔住。

  「秦寧……」

  秦寧皺眉,俯身拍了拍男童的背部:「小皮,怎麼了?」

  男孩舒了口氣,眼神焦急:「秦寧,鎮口躺了個半身是血的人,模樣好像……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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