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間，炊煙陣陣。
喚作五陽鎮的鎮中大青石上，坐了位小書生模樣的少年，此刻他正一手抵著下巴，另一手中握著一卷白皮子書籍，心神目光全部沉浸其中。
少年叫秦寧，年紀十三。
秦家祖上，本是遊歷江湖的郎中，不知道哪一輩祖宗被五陽鎮的女子牽了紅繩，定居在了此地，幾代下來，小鎮的郎中里，便穩坐了個秦姓。
到了秦寧爺爺這一輩，更是在打出了名聲，可以說在小鎮頗有威望。
秦寧讀得入神，看到書中有些道理的句子時，就朗朗複述：「行醫問道，當無欲無求。」
話音落下後，秦寧斟酌思考字中含義。
思緒卻被一道刺耳的譏諷笑聲打斷。
秦寧抬頭，目光望向聲音傳來地方，距離青石三丈遠的一棵蒼翠大樹上。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隨後，從蒼翠大樹的茂盛枝葉中，跳下個壯實少年，起身站在樹下，並未朝秦寧走來，而是雙手環抱在胸前，滿臉輕視。
「這天下萬業，哪一行能逃得過一個『利』字，郎中若無欲無求，怕是連去哪兒找藥材都是空談，還講什麼行醫。」
這少年有個文雅名字，叫姜文衍，在他出生時，姜家人花了不少銀子找算命先生求來的，本想著家中出個讀書人，從小管得嚴看得緊，卻不曾想弄巧成拙，引起少年反感，自此開始厭惡書籍，反而中意上了鎮裡的武之一途，姜父打罵勸說試了個遍，毫無辦法，最後無奈將姜文衍送去了鎮裡的武師那兒拜學。
多年習武，跟秦寧同樣的年歲，姜文衍卻比秦寧高了半頭，體魄也粗了一圈，只是為人有些太過耿直，嘴上沒個把門的，想什麼說什麼。
老人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秦寧覺得，姜文衍的耿直跟他親爹有關。
秦寧只是望了一眼後，默不作聲，不理會樹下壯實少年，低頭繼續看向白皮子書。
姜文衍見狀，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低罵了一聲『孬書生』，又覺得不解氣，大聲吆喝了幾句秦寧毫無血性後，才背著手走開。
炊煙散去，雞鳴狗吠聲停止，日頭也上了三竿。
秦寧看得有些乏了，抬頭望去，晴空萬里，蔚藍如洗，似一塊藍色璞玉。
正看得出神，自家灶兒巷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婦人呼喊。
「秦寧。」
秦寧轉頭，瞧見了兩道人影，平靜面容頓時掛上笑容，急忙將書籍合上，來不及揣入懷中，拎在手裡便朝著婦人和憨厚漢子跑去。
待到了二人面前，婦人伸手，摸了摸秦寧的頭頂。
「快些回家去，你爺爺還在等著你。」
秦寧剛要回應，目光卻看見了二人腰間掛著的乾糧水袋，身後背著竹簍。
秦寧問道：「又要進山採藥嗎？」
憨厚漢子點了點頭。
秦寧滿臉擔憂：「這次去多久？」
憨厚漢子想了想：「快則五日，慢則半月。」
上一次爹娘進山，就遇到了兇猛野獸，十分驚險，若不是恰巧遇到了進山的獵人，怕是凶多吉少，秦寧忍不住嘟囔一句：「興隆巷有賣藥材的地方。」
漢子緊了緊背簍。
「藥材販子要價太高，家中藥坊用量又多，我們小門小戶可擔不起。」
秦寧心中雖然不願，可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快些回家。」
夫妻二人囑託一聲後，轉身走向鎮外。
秦寧目送爹娘離去，直至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后，抬起腳，將路邊的小碎石踢到了牆角，心情有些失落。
爹娘每一次進山後，歸來都十分疲倦，偶爾身上還會帶些傷，最重的一次，秦父的胳膊剌了一尺長的血口子，森然見骨。
每當秦寧問起為何時非要進山，憨厚漢子總會說，『小鎮有的是生了病，沒錢財買藥的人家，我們不管，可就沒人管他們的死活了』。
秦寧壓下情緒，默默地將書籍揣入懷中，轉身朝著灶兒巷的方向走去。
剛走了十來步，就看見巷口，坐了個算命道人。
道人身前立了個小木桌，上邊鋪了層黑布，兩端放了壓布石，直直坐在桌後，身後則是立了杆白色旗子，寫了大大的正陽二字，桌面除了竹筒外別無他物。
算命道人見秦寧路過，急忙招呼。
「少年，天晴氣揚，心神舒暢，可有興趣抽上一簽？」
秦寧本無意理會，卻想到爹娘剛剛進山，於是就生了祈佑平安的念頭，轉身駐足，面向算命道人的攤位。
「可有平安符？」
算命道人急忙摸了摸身上，先前還有些興奮的面容瞬間耷拉下來，搖了搖頭。
「不巧，今日急著出門，道符忘帶了。」
秦寧一聽，興趣全無，轉身就要走，道人急忙挽留。
「平安符沒帶，但是這簽筒內，卻有不少平安簽。」
秦寧皺了皺眉頭，心想這道人算計多，無符可賣，為了不錯過生意，打起了其他算盤。
對於算命道人的記憶，秦寧腦中不多，只知曉這道人並無固定的擺攤地點，平日裡雲里來霧裡去，有時一年能見個幾面，有時一年都見不著。
秦寧雖從小看了不少書籍，卻不懂摸骨看相、起卦算凶吉這一脈的門道，儘管算命道人挽留，權衡之後，還是抬腳準備離去。
道人見上門的生意就要飛走，狠了狠心。
「前兩次不要銀子。」
秦寧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半信半疑的回身說道：「當真？」
道人重重點頭。
秦寧沉思琢磨了一下，走到了道人攤位前坐下：「若是抽到平安簽，抽了幾次便算幾次的錢。」
道人驚喜立馬應允，示意秦寧拿起簽筒。
秦寧怕道人有其他算計，補問了了一句：「兩次之後呢？」
道人開口：「兩文錢一次。」
秦寧有了決斷，雙手端起簽筒，神色認真，輕輕晃動。
可那簽筒內的竹籤，像是陷了泥濘，只見晃動卻不見出來。
秦寧加大了力道。
依舊如此。
道人怕生意黃了，急忙提醒一句：「晃動的幅度再大些。」
秦寧只敢聽半句，加了晃動幅度卻不上下晃動，怕力道太大一下子甩出七八根來，萬一道人作賴，多出來的幾根簽子每根都多要兩文，豈不是花了冤枉錢。
搖了半刻，先後有三枚竹籤落在了木桌上，秦寧正要撿起查看，卻被道人搶了先。
「貧道念給你聽。」
道人將三枚竹籤拿在手中，秦寧則是退後一步，等待道人開口。
「一簽為『大運將至』！」
道人甩了甩衣袖，看向第二枚竹籤。
「二簽為『禍福相依』！」
拿起第三枚竹籤看清內容後，道人面色先是一驚，有些心虛的看向秦寧，定了定神，輕咳一聲，將竹籤中所寫內容念出。
「三簽為『舉目無親』！」
聽到先前的兩簽，秦寧只是像個旁人一般狐疑這竹籤是否可信，當聽到道人念出第三簽時，先是一愣，回過神後善意全無，面色氣的發紅。
「你這胡編亂謅的賊道人。」
秦寧正要發作，可家中教條常說與人和善，不能主動生事，忍住脾氣瞪了道人一眼後，轉身就走。
耳後，卻傳來算命道人的幽幽埋怨聲。
「這簽子又不是別人搖出的。」
秦寧聽了後腳步更快，道人見秦寧真要離去，急忙扯開嗓子說了一句。
「少年，差了兩文簽子錢……」
秦寧強壓不悅，並未回頭也沒有停下，大聲反駁：「我若是給了你，豈不認了那簽子上所說。」
道人注視著少年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灶兒巷中，無奈嘆息一聲後，看向竹筒。
「真話難聽，實話傷人啊！」
……
秦寧走到灶兒巷中間，路過一口水井時，打了些井水上來，舀了半瓢，使勁搓了搓手，想要洗淨此刻之前遇到的所有倒霉事情。
收回思緒，穿過幾條街巷，秦寧回到了灶兒巷巷尾的自家藥坊。
老郎中正在煮藥，秦寧進門只是抬了抬眼後，便將目光繼續停在了藥罐之上，伸手指了指被遮蓋的飯菜：「先吃飯。」
秦寧輕『嗯』一聲，乖巧坐下。
拿起了一塊溫熱白饃，一口咬下，時不時的偷看幾下老郎中。
秦寧發自內心有些懼怕這個佝僂老人。
刻板，不苟言笑，特別是看上去有些渾濁的眼睛，秦寧每一次都不敢直視，有一回，身高七尺的憨厚漢子做錯了事，在老郎中面前，被訓斥地如同孩童。
雖然事後秦景平總說孝字當先，可秦寧總覺自己的親爹找了個說辭。
將最後一口熱湯喝完後，老郎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藥柜上放了三味藥。」
秦寧抹了嘴起身，走到藥櫃前，將三味藥拎在手中，目光落在了爺爺身上。
自打秦寧能認得小鎮的路以後，這送藥的營生就落在了秦寧頭上，不管天色寒熱，日日不變，有一日大雨如注，秦寧的母親心疼自己骨肉，想替秦寧跑一趟，卻被老郎中訓斥了幾句，只能悻悻作罷。
用老郎中的話講，這是積福的事情，旁人替不得。
老郎中放下藥勺，轉身看向秦寧：「一提給鎮口的王木匠，他媳婦病了，這包藥只收一文錢。」
秦寧點頭。
老郎中伸手指向最大的那一提藥。
「這提給鐵匠，他給什麼，你便拿什麼，至於這最後一味，給興隆巷的老乞丐。」
老郎中低頭看向了分量最輕的那提，沉神片刻後開口。
「藥錢十兩銀子。」
秦寧牢牢記下，轉身出了藥坊，聽到老乞丐時，嘆了口氣。
老郎中每次讓秦寧送藥出去的時候，都會講清楚每份藥材應收取多少銀兩，秦寧一開始還會問為何有這般大的區別，老郎中只是雲裡霧裡的說一句，因人而異。
少年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了。
五陽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住了三四百戶人家，北面靠山，西面臨河，東南兩面則是望不到邊的無盡原野。
除了中央的那塊大青石，以及四季常青的大樹之外，小鎮最顯眼的便是五條大巷子，每條巷子之間又有不少小街小巷連在一起，從空中看去，整個鎮子像一張蛛網。
秦寧站在灶兒巷的巷口，少許躊躇後，向著鎮口方向走去。
只因老郎中說了一句，王木匠的媳婦生了病。
不敢停留，少年拎著三提子藥包，小跑在街巷中，來到王木匠的院子時，他正對著一塊巴掌大的木頭，緩緩落刀。
瞧見了有些喘氣的秦寧，王木匠抬頭，放下刻刀，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和善的看向秦寧。
「王叔，爺爺讓我來送藥。」
秦寧舉起爺爺說的第一提藥包，王木匠起身遞手，一邊接過一邊開口詢問。
「寧娃兒，這些多少銀兩。」
秦寧搖了搖頭：「爺爺說了只要一文。」
王木匠伸出去的手不著痕跡的頓了頓，將藥包提在手中後，扭頭看向屋內，吆喝了一聲。
「娘子，拿一文銅板來。」
小院屋內，傳來了走動聲音，隨後，一個溫婉女子從裡屋走出，容貌美的像畫中的人兒，攤開手將一枚嶄新銅錢遞給秦寧。
秦寧看向女子時有些愣神，爺爺不是說王木匠的媳婦生了病，怎麼瞧上去面色光潤，絲毫不異於常人。
看見秦寧發愣，女子笑了笑。
秦寧覺得失了禮儀，急忙低頭，伸手將銅板接過後，轉身向王木匠拜別，剛走了兩步，卻被院中的王木匠叫住。
「藥錢結了，你跑一趟的辛苦錢還沒結。」
說罷後，王木匠拉著秦寧進入了裡屋，讓他稍等，自己孤身去了後院。
秦寧無事，便望向四周。
木匠的家中，兩面牆上都用木板做了秦多四方格，分了上下三層，大部分木格中，放滿了木雕，正對著門的那一面牆上高處，則掛了一幅空白畫，落款小小的幾個字，湊近些才能看清。
王木匠從後院返回時，手中握了一顆青棗模樣的大果子，直接扔給了秦寧。
秦寧探手接住。
「這是你跑了一趟的酬勞。」
少年道謝，王木匠見秦寧手裡還有兩提藥包，沒有再做挽留，讓他先忙要緊事。
與王木匠二人辭別，秦寧看著掌中有些不解，明明打棗的季節還有兩月才至，為何這青棗像是剛剛從樹下摘下，並且個頭比尋常青棗，足足大了兩三圈。
咬了一口後，極為清甜，秦寧瞬間將疑問拋在一旁，三兩口就將一顆吃了個乾淨，露出一個指頭肚大小的木核，顏色白嫩。
秦寧覺得奇異，就揣入兜中，當個平日裡的小把件，大踏步向前，朝著興隆巷的方向去送老乞丐的藥。
院中的王木匠，繼續落刀。
裡屋的女子拿了一壺溫酒，放在了雕台上，在另一側徐徐坐下，望著王木匠雕刻。
王木匠拿起酒壺，大喝了一口
不出片刻，一個木雕成型，豹面生須，五尾一角，威風凜凜。
王木匠端詳了幾眼，就一把扔到了木屑中，拿起酒壺，抬頭看向秦寧離去方向。
「醉翁之意不在酒，郎中在試探我。」
一側坐著的女子面露不解。
「少年送藥，有兩樁因果，藥錢郎中要了一文，錢貨兩清，無因無果，而少年送，便是這第二樁，我若了結因果，少年必然有所獲，我若不了結，養靈地百年之期將至，我便會被扯入這因果鬥爭中。」
女子似懂非懂。
王木匠將壺中酒一口喝乾，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將院中的木頭都搬到了裡屋後，對著女子說道：「娘子，風雨將至，快回屋吧！」
秦寧還未到興隆巷，天水倒灌，只能躲在了一處竹亭內，靜待雨過。
望著豆大的雨滴，不禁擔心山中雙親。
感嘆之際，朦朧白霧中，出現了幾個身影。
一個紫衣婦人，身旁跟了幾個奴僕，舉著幾根不知從哪兒尋來的大片葉，護了紫衣婦人和她懷中女童，直挺挺的朝著竹亭方向前來。
抖了抖身上雨漬，紫衣婦人朝著秦寧善意一笑。
「你們是鎮子外的人。」
秦寧問道。
那婦人和女童身上的衣料，鮮艷精巧，顯然不是鎮子布坊的手筆，在加上鎮子的孩童都是刨著土長大，做不到像女童那樣粉雕玉琢。
紫衣婦人回道：「自遠方問花谷來，找一位姓魏的少年郎。」
秦寧試探性問道：「魏敬之？」
紫衣婦人聽到秦寧所說名字，眼睛一亮，上前幾步：「少年郎所在何處？」
秦寧狐疑，魏敬之和他從小長大，並未出過陣子，為何鎮外之人會知曉他的名字，並且魏敬之爹娘早逝，也未曾聽聞過有什麼遠方親戚。
「找他幹什麼。」
紫衣婦人含笑開口：「與他做一樁生意，穩賺不賠的那種。」
秦寧留了個心眼。
「是他穩賺不賠，還是你們？」
婦人看出少年眼中的提防，也不點破：「雙方都有好。」
這時，女童有些不悅了。
「那姓魏的有什麼好，值得我們跋涉來此，莫大的機緣來了，竟被山野小子質問。」
婦人轉頭溫聲提醒。
「小姐，出門在外，莫要失了禮。」
女童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了別處。
秦寧倒不生氣，畢竟有姜文衍那樣氣大嘴硬的存在，這女童的話語，倒顯得溫和了不少。
紫衣婦人見秦寧面容無絲毫憤意，不禁多看了幾眼。
秦寧感覺幾人話中並無惡意，伸手指了指柳葉巷：「等雨停後，順著這條巷子走到尾，末端第二家，就是魏敬之的家，不過他這個時辰應該在西北邊的山上採石。」
婦人點頭，行禮謝過秦寧後，就退到了女童的身邊，奴僕幾人將二人圍在一起，只能聽見低聲交談。
大雨快來快去，秦寧看了看時辰，踩著泥濘小跑到了興隆巷最為繁鬧的酒樓下，瞧見了面露討好的老乞丐。
跟以往不同的是，老乞丐今日身邊帶了個小乞丐，眼睛水汪汪的，像反光琥珀一樣有神。
酒樓對面是一煙柳之地。
一女子倚著門柱，打趣道：「如今這世道，老乞丐都有了香火，不過這娃娃面容不錯，與其跟著你受苦，不如送入樓中來，長大些當個暖床人也不錯。」
老乞丐討好的面容瞬間不屑。
「老頭子面上髒，心裡乾淨的很，不同你那樓中女子，面子心裡一樣髒。」
女子不曾想老乞丐絲毫不留嘴德，眼神恨不得剜了老乞丐，見有客來，立馬換了副嘴臉，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老乞丐朝著身後吐了一口，語重心長的對著身旁的小乞丐開口。
「老頭子不懂文化，但那說書人講過一句『滿樓紅袖招，皆是迷眼鬼』，你長大後離這些鬼東西遠遠的。」
小乞丐天真的點頭。
老乞丐依舊罵罵咧咧的，就瞧見身前來了個人影，剛要換副面容，才看清是灶兒巷的小書生。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去去去，討債鬼，老頭子不買藥。」
秦寧給老乞丐了許多次藥，每次他都這樣罵罵咧咧，可不管最後多少銀兩，老乞丐都會將銀子付了，秦寧覺得老乞丐兜里的金銀，比身後這酒樓的主人都多。
老郎中閒暇時也說，這老乞丐是活生生的守財奴，三寸小兜買的下整個小鎮。
見秦寧不說話，只是伸手將那輕飄飄的藥包遞了過來，老乞丐翻了個白眼。
「老頭子討來的銀兩，都被你爺爺那個老不死的吃干抹淨了。」
秦寧臉皮有些發燙，不管哪一次來，老乞丐聲洪如鍾，完全不像需要用到藥的樣子，可與老乞丐的大聲斥罵相比，秦寧對爺爺更生怵，厚著臉皮伸了個拳頭。
老乞丐長呼一口氣，閉著眼摸了摸兜，掏出一塊亮晶晶的銀子，摸了好幾下，閉著眼甩給秦寧，或許是怕看到心疼，側過臉不看。
「滾滾滾，老頭子不想再看到你。」
隨後對著身旁的小乞丐語重心長：「若是以後碰到灶兒巷的秦家人，哪裡夠遠就躲到哪裡去，比對面那些迷眼鬼更嚇人。」
老乞丐這些話並沒有掩飾，秦寧聽的耳根子發紅，匆忙行了禮後邁著大步逃走了。
行到一處僻靜地方時，勸慰自己。
「人能百忍無惱事。」
喚作五陽鎮的鎮中大青石上，坐了位小書生模樣的少年，此刻他正一手抵著下巴，另一手中握著一卷白皮子書籍，心神目光全部沉浸其中。
少年叫秦寧，年紀十三。
秦家祖上，本是遊歷江湖的郎中，不知道哪一輩祖宗被五陽鎮的女子牽了紅繩，定居在了此地，幾代下來，小鎮的郎中里，便穩坐了個秦姓。
到了秦寧爺爺這一輩，更是在打出了名聲，可以說在小鎮頗有威望。
秦寧讀得入神，看到書中有些道理的句子時，就朗朗複述：「行醫問道，當無欲無求。」
話音落下後，秦寧斟酌思考字中含義。
思緒卻被一道刺耳的譏諷笑聲打斷。
秦寧抬頭，目光望向聲音傳來地方，距離青石三丈遠的一棵蒼翠大樹上。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隨後，從蒼翠大樹的茂盛枝葉中，跳下個壯實少年，起身站在樹下，並未朝秦寧走來，而是雙手環抱在胸前，滿臉輕視。
「這天下萬業，哪一行能逃得過一個『利』字，郎中若無欲無求，怕是連去哪兒找藥材都是空談，還講什麼行醫。」
這少年有個文雅名字，叫姜文衍，在他出生時，姜家人花了不少銀子找算命先生求來的，本想著家中出個讀書人，從小管得嚴看得緊，卻不曾想弄巧成拙，引起少年反感，自此開始厭惡書籍，反而中意上了鎮裡的武之一途，姜父打罵勸說試了個遍，毫無辦法，最後無奈將姜文衍送去了鎮裡的武師那兒拜學。
多年習武，跟秦寧同樣的年歲，姜文衍卻比秦寧高了半頭，體魄也粗了一圈，只是為人有些太過耿直，嘴上沒個把門的，想什麼說什麼。
老人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秦寧覺得，姜文衍的耿直跟他親爹有關。
秦寧只是望了一眼後，默不作聲，不理會樹下壯實少年，低頭繼續看向白皮子書。
姜文衍見狀，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低罵了一聲『孬書生』，又覺得不解氣，大聲吆喝了幾句秦寧毫無血性後，才背著手走開。
炊煙散去，雞鳴狗吠聲停止，日頭也上了三竿。
秦寧看得有些乏了，抬頭望去，晴空萬里，蔚藍如洗，似一塊藍色璞玉。
正看得出神，自家灶兒巷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婦人呼喊。
「秦寧。」
秦寧轉頭，瞧見了兩道人影，平靜面容頓時掛上笑容，急忙將書籍合上，來不及揣入懷中，拎在手裡便朝著婦人和憨厚漢子跑去。
待到了二人面前，婦人伸手，摸了摸秦寧的頭頂。
「快些回家去，你爺爺還在等著你。」
秦寧剛要回應，目光卻看見了二人腰間掛著的乾糧水袋，身後背著竹簍。
秦寧問道：「又要進山採藥嗎？」
憨厚漢子點了點頭。
秦寧滿臉擔憂：「這次去多久？」
憨厚漢子想了想：「快則五日，慢則半月。」
上一次爹娘進山，就遇到了兇猛野獸，十分驚險，若不是恰巧遇到了進山的獵人，怕是凶多吉少，秦寧忍不住嘟囔一句：「興隆巷有賣藥材的地方。」
漢子緊了緊背簍。
「藥材販子要價太高，家中藥坊用量又多，我們小門小戶可擔不起。」
秦寧心中雖然不願，可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快些回家。」
夫妻二人囑託一聲後，轉身走向鎮外。
秦寧目送爹娘離去，直至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后，抬起腳，將路邊的小碎石踢到了牆角，心情有些失落。
爹娘每一次進山後，歸來都十分疲倦，偶爾身上還會帶些傷，最重的一次，秦父的胳膊剌了一尺長的血口子，森然見骨。
每當秦寧問起為何時非要進山，憨厚漢子總會說，『小鎮有的是生了病，沒錢財買藥的人家，我們不管，可就沒人管他們的死活了』。
秦寧壓下情緒，默默地將書籍揣入懷中，轉身朝著灶兒巷的方向走去。
剛走了十來步，就看見巷口，坐了個算命道人。
道人身前立了個小木桌，上邊鋪了層黑布，兩端放了壓布石，直直坐在桌後，身後則是立了杆白色旗子，寫了大大的正陽二字，桌面除了竹筒外別無他物。
算命道人見秦寧路過，急忙招呼。
「少年，天晴氣揚，心神舒暢，可有興趣抽上一簽？」
秦寧本無意理會，卻想到爹娘剛剛進山，於是就生了祈佑平安的念頭，轉身駐足，面向算命道人的攤位。
「可有平安符？」
算命道人急忙摸了摸身上，先前還有些興奮的面容瞬間耷拉下來，搖了搖頭。
「不巧，今日急著出門，道符忘帶了。」
秦寧一聽，興趣全無，轉身就要走，道人急忙挽留。
「平安符沒帶，但是這簽筒內，卻有不少平安簽。」
秦寧皺了皺眉頭，心想這道人算計多，無符可賣，為了不錯過生意，打起了其他算盤。
對於算命道人的記憶，秦寧腦中不多，只知曉這道人並無固定的擺攤地點，平日裡雲里來霧裡去，有時一年能見個幾面，有時一年都見不著。
秦寧雖從小看了不少書籍，卻不懂摸骨看相、起卦算凶吉這一脈的門道，儘管算命道人挽留，權衡之後，還是抬腳準備離去。
道人見上門的生意就要飛走，狠了狠心。
「前兩次不要銀子。」
秦寧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半信半疑的回身說道：「當真？」
道人重重點頭。
秦寧沉思琢磨了一下，走到了道人攤位前坐下：「若是抽到平安簽，抽了幾次便算幾次的錢。」
道人驚喜立馬應允，示意秦寧拿起簽筒。
秦寧怕道人有其他算計，補問了了一句：「兩次之後呢？」
道人開口：「兩文錢一次。」
秦寧有了決斷，雙手端起簽筒，神色認真，輕輕晃動。
可那簽筒內的竹籤，像是陷了泥濘，只見晃動卻不見出來。
秦寧加大了力道。
依舊如此。
道人怕生意黃了，急忙提醒一句：「晃動的幅度再大些。」
秦寧只敢聽半句，加了晃動幅度卻不上下晃動，怕力道太大一下子甩出七八根來，萬一道人作賴，多出來的幾根簽子每根都多要兩文，豈不是花了冤枉錢。
搖了半刻，先後有三枚竹籤落在了木桌上，秦寧正要撿起查看，卻被道人搶了先。
「貧道念給你聽。」
道人將三枚竹籤拿在手中，秦寧則是退後一步，等待道人開口。
「一簽為『大運將至』！」
道人甩了甩衣袖，看向第二枚竹籤。
「二簽為『禍福相依』！」
拿起第三枚竹籤看清內容後，道人面色先是一驚，有些心虛的看向秦寧，定了定神，輕咳一聲，將竹籤中所寫內容念出。
「三簽為『舉目無親』！」
聽到先前的兩簽，秦寧只是像個旁人一般狐疑這竹籤是否可信，當聽到道人念出第三簽時，先是一愣，回過神後善意全無，面色氣的發紅。
「你這胡編亂謅的賊道人。」
秦寧正要發作，可家中教條常說與人和善，不能主動生事，忍住脾氣瞪了道人一眼後，轉身就走。
耳後，卻傳來算命道人的幽幽埋怨聲。
「這簽子又不是別人搖出的。」
秦寧聽了後腳步更快，道人見秦寧真要離去，急忙扯開嗓子說了一句。
「少年，差了兩文簽子錢……」
秦寧強壓不悅，並未回頭也沒有停下，大聲反駁：「我若是給了你，豈不認了那簽子上所說。」
道人注視著少年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灶兒巷中，無奈嘆息一聲後，看向竹筒。
「真話難聽，實話傷人啊！」
……
秦寧走到灶兒巷中間，路過一口水井時，打了些井水上來，舀了半瓢，使勁搓了搓手，想要洗淨此刻之前遇到的所有倒霉事情。
收回思緒，穿過幾條街巷，秦寧回到了灶兒巷巷尾的自家藥坊。
老郎中正在煮藥，秦寧進門只是抬了抬眼後，便將目光繼續停在了藥罐之上，伸手指了指被遮蓋的飯菜：「先吃飯。」
秦寧輕『嗯』一聲，乖巧坐下。
拿起了一塊溫熱白饃，一口咬下，時不時的偷看幾下老郎中。
秦寧發自內心有些懼怕這個佝僂老人。
刻板，不苟言笑，特別是看上去有些渾濁的眼睛，秦寧每一次都不敢直視，有一回，身高七尺的憨厚漢子做錯了事，在老郎中面前，被訓斥地如同孩童。
雖然事後秦景平總說孝字當先，可秦寧總覺自己的親爹找了個說辭。
將最後一口熱湯喝完後，老郎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藥柜上放了三味藥。」
秦寧抹了嘴起身，走到藥櫃前，將三味藥拎在手中，目光落在了爺爺身上。
自打秦寧能認得小鎮的路以後，這送藥的營生就落在了秦寧頭上，不管天色寒熱，日日不變，有一日大雨如注，秦寧的母親心疼自己骨肉，想替秦寧跑一趟，卻被老郎中訓斥了幾句，只能悻悻作罷。
用老郎中的話講，這是積福的事情，旁人替不得。
老郎中放下藥勺，轉身看向秦寧：「一提給鎮口的王木匠，他媳婦病了，這包藥只收一文錢。」
秦寧點頭。
老郎中伸手指向最大的那一提藥。
「這提給鐵匠，他給什麼，你便拿什麼，至於這最後一味，給興隆巷的老乞丐。」
老郎中低頭看向了分量最輕的那提，沉神片刻後開口。
「藥錢十兩銀子。」
秦寧牢牢記下，轉身出了藥坊，聽到老乞丐時，嘆了口氣。
老郎中每次讓秦寧送藥出去的時候，都會講清楚每份藥材應收取多少銀兩，秦寧一開始還會問為何有這般大的區別，老郎中只是雲裡霧裡的說一句，因人而異。
少年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了。
五陽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住了三四百戶人家，北面靠山，西面臨河，東南兩面則是望不到邊的無盡原野。
除了中央的那塊大青石，以及四季常青的大樹之外，小鎮最顯眼的便是五條大巷子，每條巷子之間又有不少小街小巷連在一起，從空中看去，整個鎮子像一張蛛網。
秦寧站在灶兒巷的巷口，少許躊躇後，向著鎮口方向走去。
只因老郎中說了一句，王木匠的媳婦生了病。
不敢停留，少年拎著三提子藥包，小跑在街巷中，來到王木匠的院子時，他正對著一塊巴掌大的木頭，緩緩落刀。
瞧見了有些喘氣的秦寧，王木匠抬頭，放下刻刀，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和善的看向秦寧。
「王叔，爺爺讓我來送藥。」
秦寧舉起爺爺說的第一提藥包，王木匠起身遞手，一邊接過一邊開口詢問。
「寧娃兒，這些多少銀兩。」
秦寧搖了搖頭：「爺爺說了只要一文。」
王木匠伸出去的手不著痕跡的頓了頓，將藥包提在手中後，扭頭看向屋內，吆喝了一聲。
「娘子，拿一文銅板來。」
小院屋內，傳來了走動聲音，隨後，一個溫婉女子從裡屋走出，容貌美的像畫中的人兒，攤開手將一枚嶄新銅錢遞給秦寧。
秦寧看向女子時有些愣神，爺爺不是說王木匠的媳婦生了病，怎麼瞧上去面色光潤，絲毫不異於常人。
看見秦寧發愣，女子笑了笑。
秦寧覺得失了禮儀，急忙低頭，伸手將銅板接過後，轉身向王木匠拜別，剛走了兩步，卻被院中的王木匠叫住。
「藥錢結了，你跑一趟的辛苦錢還沒結。」
說罷後，王木匠拉著秦寧進入了裡屋，讓他稍等，自己孤身去了後院。
秦寧無事，便望向四周。
木匠的家中，兩面牆上都用木板做了秦多四方格，分了上下三層，大部分木格中，放滿了木雕，正對著門的那一面牆上高處，則掛了一幅空白畫，落款小小的幾個字，湊近些才能看清。
王木匠從後院返回時，手中握了一顆青棗模樣的大果子，直接扔給了秦寧。
秦寧探手接住。
「這是你跑了一趟的酬勞。」
少年道謝，王木匠見秦寧手裡還有兩提藥包，沒有再做挽留，讓他先忙要緊事。
與王木匠二人辭別，秦寧看著掌中有些不解，明明打棗的季節還有兩月才至，為何這青棗像是剛剛從樹下摘下，並且個頭比尋常青棗，足足大了兩三圈。
咬了一口後，極為清甜，秦寧瞬間將疑問拋在一旁，三兩口就將一顆吃了個乾淨，露出一個指頭肚大小的木核，顏色白嫩。
秦寧覺得奇異，就揣入兜中，當個平日裡的小把件，大踏步向前，朝著興隆巷的方向去送老乞丐的藥。
院中的王木匠，繼續落刀。
裡屋的女子拿了一壺溫酒，放在了雕台上，在另一側徐徐坐下，望著王木匠雕刻。
王木匠拿起酒壺，大喝了一口
不出片刻，一個木雕成型，豹面生須，五尾一角，威風凜凜。
王木匠端詳了幾眼，就一把扔到了木屑中，拿起酒壺，抬頭看向秦寧離去方向。
「醉翁之意不在酒，郎中在試探我。」
一側坐著的女子面露不解。
「少年送藥，有兩樁因果，藥錢郎中要了一文，錢貨兩清，無因無果，而少年送，便是這第二樁，我若了結因果，少年必然有所獲，我若不了結，養靈地百年之期將至，我便會被扯入這因果鬥爭中。」
女子似懂非懂。
王木匠將壺中酒一口喝乾，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將院中的木頭都搬到了裡屋後，對著女子說道：「娘子，風雨將至，快回屋吧！」
秦寧還未到興隆巷，天水倒灌，只能躲在了一處竹亭內，靜待雨過。
望著豆大的雨滴，不禁擔心山中雙親。
感嘆之際，朦朧白霧中，出現了幾個身影。
一個紫衣婦人，身旁跟了幾個奴僕，舉著幾根不知從哪兒尋來的大片葉，護了紫衣婦人和她懷中女童，直挺挺的朝著竹亭方向前來。
抖了抖身上雨漬，紫衣婦人朝著秦寧善意一笑。
「你們是鎮子外的人。」
秦寧問道。
那婦人和女童身上的衣料，鮮艷精巧，顯然不是鎮子布坊的手筆，在加上鎮子的孩童都是刨著土長大，做不到像女童那樣粉雕玉琢。
紫衣婦人回道：「自遠方問花谷來，找一位姓魏的少年郎。」
秦寧試探性問道：「魏敬之？」
紫衣婦人聽到秦寧所說名字，眼睛一亮，上前幾步：「少年郎所在何處？」
秦寧狐疑，魏敬之和他從小長大，並未出過陣子，為何鎮外之人會知曉他的名字，並且魏敬之爹娘早逝，也未曾聽聞過有什麼遠方親戚。
「找他幹什麼。」
紫衣婦人含笑開口：「與他做一樁生意，穩賺不賠的那種。」
秦寧留了個心眼。
「是他穩賺不賠，還是你們？」
婦人看出少年眼中的提防，也不點破：「雙方都有好。」
這時，女童有些不悅了。
「那姓魏的有什麼好，值得我們跋涉來此，莫大的機緣來了，竟被山野小子質問。」
婦人轉頭溫聲提醒。
「小姐，出門在外，莫要失了禮。」
女童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了別處。
秦寧倒不生氣，畢竟有姜文衍那樣氣大嘴硬的存在，這女童的話語，倒顯得溫和了不少。
紫衣婦人見秦寧面容無絲毫憤意，不禁多看了幾眼。
秦寧感覺幾人話中並無惡意，伸手指了指柳葉巷：「等雨停後，順著這條巷子走到尾，末端第二家，就是魏敬之的家，不過他這個時辰應該在西北邊的山上採石。」
婦人點頭，行禮謝過秦寧後，就退到了女童的身邊，奴僕幾人將二人圍在一起，只能聽見低聲交談。
大雨快來快去，秦寧看了看時辰，踩著泥濘小跑到了興隆巷最為繁鬧的酒樓下，瞧見了面露討好的老乞丐。
跟以往不同的是，老乞丐今日身邊帶了個小乞丐，眼睛水汪汪的，像反光琥珀一樣有神。
酒樓對面是一煙柳之地。
一女子倚著門柱，打趣道：「如今這世道，老乞丐都有了香火，不過這娃娃面容不錯，與其跟著你受苦，不如送入樓中來，長大些當個暖床人也不錯。」
老乞丐討好的面容瞬間不屑。
「老頭子面上髒，心裡乾淨的很，不同你那樓中女子，面子心裡一樣髒。」
女子不曾想老乞丐絲毫不留嘴德，眼神恨不得剜了老乞丐，見有客來，立馬換了副嘴臉，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老乞丐朝著身後吐了一口，語重心長的對著身旁的小乞丐開口。
「老頭子不懂文化，但那說書人講過一句『滿樓紅袖招，皆是迷眼鬼』，你長大後離這些鬼東西遠遠的。」
小乞丐天真的點頭。
老乞丐依舊罵罵咧咧的，就瞧見身前來了個人影，剛要換副面容，才看清是灶兒巷的小書生。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去去去，討債鬼，老頭子不買藥。」
秦寧給老乞丐了許多次藥，每次他都這樣罵罵咧咧，可不管最後多少銀兩，老乞丐都會將銀子付了，秦寧覺得老乞丐兜里的金銀，比身後這酒樓的主人都多。
老郎中閒暇時也說，這老乞丐是活生生的守財奴，三寸小兜買的下整個小鎮。
見秦寧不說話，只是伸手將那輕飄飄的藥包遞了過來，老乞丐翻了個白眼。
「老頭子討來的銀兩，都被你爺爺那個老不死的吃干抹淨了。」
秦寧臉皮有些發燙，不管哪一次來，老乞丐聲洪如鍾，完全不像需要用到藥的樣子，可與老乞丐的大聲斥罵相比，秦寧對爺爺更生怵，厚著臉皮伸了個拳頭。
老乞丐長呼一口氣，閉著眼摸了摸兜，掏出一塊亮晶晶的銀子，摸了好幾下，閉著眼甩給秦寧，或許是怕看到心疼，側過臉不看。
「滾滾滾，老頭子不想再看到你。」
隨後對著身旁的小乞丐語重心長：「若是以後碰到灶兒巷的秦家人，哪裡夠遠就躲到哪裡去，比對面那些迷眼鬼更嚇人。」
老乞丐這些話並沒有掩飾，秦寧聽的耳根子發紅，匆忙行了禮後邁著大步逃走了。
行到一處僻靜地方時，勸慰自己。
「人能百忍無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