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傳染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你是什麼人?」

  對方是個羅莎從沒見過的男人,年紀應在二十七、八左右,個子很高,面容冷峻,一頭黑髮如墨,滿臉不苟言笑,整個人透露出來的感覺只有嚴肅。羅莎忙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剛才那一下好像捏到了她的麻筋兒,肘關節以下都出現了短時間的麻痹。

  「……呃,我是來,」

  「這裡不許外人進來。」

  不等羅莎回答,那人又強硬地宣告起規則來,兩隻黑亮的瞳孔簡直像在審訊犯人。這種態度不禁讓羅莎感到奇怪,聽他說話時的用詞和立場應該是診所內部人員無疑,可像這樣一個半點不具備親和力的傢伙也能是心理醫師嗎?

  「你稍等,我撿個東西,馬上就走了。」

  不管對方在這裡是什麼身份,但只要羅莎還想進入診所工作就不能在此刻招惹他。眼下怎麼說也算是她的關鍵時期,必須時刻牢記「小不忍則亂大謀」,勿要被老爸抓到什麼把柄。可就在她準備把掉在地上的耳夾撿回來時,卻發現剛才還在屏風腳下的耳夾,竟然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我在說,這裡不是患者可以進來的地方,你應該馬上離開。」

  見羅莎不走,高個子男人便又一次催促,聲音和他的面容一樣冷冰冰的,一秒鐘也不容她耽誤。羅莎被他的態度搞得一陣焦躁,奈何掉落的耳夾像落到地上的人參果般遁跡無蹤,就是找不到。

  「……算了,我不要了。」

  被這麼一位擁有刀子般銳利目光的人持續凝視,的確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好在那就是一個帶了很久的飾品,不值什麼大錢,丟了也不心疼。誰知當羅莎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個冷臉男人又忽然把她叫住,開口問:

  「你丟了什麼東西?」

  「……耳夾。」

  此時再問這個問題多少都會顯得突兀,因此羅莎的回答也跟著猶豫了一瞬,不料就是這點猶豫使她遭到了更嚴重的懷疑,導致對方對她闖進屋內的行為產生了過於豐富的聯想。

  「你的兩隻耳夾同時弄丟了嗎?」

  「……啊……哈……」

  羅莎不禁苦笑,看來在這個男人眼中,自己更像是偷偷摸進診所來刺探機密的探子,還得費好大一番口舌和他解釋。

  「哥哥,你知道嗎,其實依照概率而言,同時弄丟兩隻耳夾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但是你都已經這麼問了……那我猜測,你應該是從沒見過只戴一隻耳夾出門的人。」

  言罷,羅莎便再次轉身,朝著門口邁開腿大步走,以最快速度離開那「被禁止」的房間。沒多久她又聽到身後傳來鎖門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很像反覆檢查了兩次。

  只能說明,那小屋子裡真的藏了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吧?或許就在屏風後面,又或者只是對那男子很重要?羅莎沒有回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回診療室,而那高個子男人貌似走進了房間裡面,很快便聽不到動靜了。

  「鯊鯊,你去哪兒了?」

  回去時診療室的大門已開,喬小玥出來沒有看到羅莎的影子,差點以為她不守信用先開溜了:「鯊鯊,你快看我的頭髮裡面,很高科技吧,羅叔叔說了,在全部的治療結束之前最好都要帶著它睡覺。」

  喬小玥拉過羅莎,主動撩起腦後的長髮露出蓋在下面的東西給她看。那是夢境合成裝置的一部分,羅莎也曾在葛七葉的研究室里偷偷試戴過,功能是用來實現遠程採集患者的夢境。大約五個月前它還像頭戴式耳機一樣顯眼且笨重,如今經過葛七葉的改良,也逐步進化到一根編發繩般粗細,可以輕易掩藏在頭髮之間,既能與頭皮緊密貼合又不影響患者入睡。

  「哎呀,天都這麼黑了,我們是不是要趕快回去了?」

  見窗外天已全黑,喬小玥便提議回去。羅莎向老爸徵求意見,待老爸點頭應允之後才帶著喬小玥一起出門。至於對那高個兒男子,和那個被禁止的房間的疑問,只能留到其他時候再探究了。

  ___

  「阿嚏!」

  來時尚且陽光燦爛,回去的路上卻已是繁星點點,唯一不同的是喬小玥在診療室寬大的椅子上睡的舒舒服服,在走廊里打瞌睡的羅莎卻好似有些著涼了。

  「鯊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羅叔叔原來這麼帥,完全就是那種很有魅力的大叔嘛,比那個什麼葛七葉可強多了。老實說,沒見到你爸爸之前我還覺得你長的也挺好的,但是見到之後我就發現,原來你遺傳的都是羅叔叔的缺點,哈哈哈……」


  經過「解夢」後的喬小玥果然神清氣爽,好似還從治療中認識到了所謂羅所長的魅力,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絕講述對他的評價。羅莎聽的彆扭,卻也攔不住她想要傾訴的欲望,便一直從診所忍到了車站。

  她們在車站等了二十分鐘左右,才終於有輛頂著紅色數字燈牌的公交車急速駛來,正是通往雲施學院方向的線路。晚八點之後路上車輛見少,司機也總是在乘客踏進車門的瞬間發動引擎,使得慣性大作。險些摔了個趔趄的羅莎和喬小玥選擇在靠近後門的位置落座,然而車輪跑過一站地的工夫,她們連座椅都捂不熱。

  「鯊鯊,要不然……今晚你也和我一起回寢室睡吧?」

  下了車再走過天橋便是雲施學院的南門,喬小玥在此時提出這個建議,無非是希望羅莎能將護花使者的任務進行到底,但顯然羅莎已足夠厭倦做她的跟班了。

  「去不了,明天要交論文,我都放家裡了。」

  「唉,太可惜了,還想和你多聊會兒呢。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說過呀,我已經和張子辰分手了?」

  喬小玥一邊說一邊從包里翻出煙點了起來,水果味的煙霧也一併飄出。她和她的男友張子辰是一對每三個月就要鬧兩次分手的情侶,且他們的分手向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寢室同伴們早就習以為常。

  「……怎麼,你不信?這次真的是真的,從我和他分手到現在,都已經有……差不多兩天了吧,那傢伙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

  「嗯,嗯,我信了,回家了。」

  「哎!你怎麼猴急猴急的,我話還沒說完呢!」

  喬小玥急忙叫住正要離開的羅莎,又從自己的皮包里翻出一隻用舊的零錢包,快速掏出包里的鑰匙串後便塞到她手裡:「真不知道你總那麼風風火火的是要幹什麼,家裡還有別人在等你不成……我是想說,今天多謝你和羅叔叔了,這個就送給你吧。」

  喬小玥懂得禮尚往來,只是她塞過來的零錢包不止舊,還有點髒,邊角都裹了些許污漬。羅莎看著那錢包不禁一陣嫌棄,轉手又塞了回去。

  「我要它幹嗎,你自己留著吧。」

  「哎呀,你拿著!」

  喬小玥又把零錢包的商標亮出來,舉到羅莎眼前:「羅叔叔為我忙活了一個下午,都沒收我一分錢治療費,我送你個零錢包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這可是名牌,二手的也能值些錢呢,連小婧我都沒捨得給,你還不推脫不要。」

  這一次喬小玥直接把零錢包塞進了羅莎的上衣口袋,朝她做了個飛吻的動作後便邁進學校大門。此時校園裡還有零星幾個遊蕩著的學生,也不知是剛剛結束自習出來放鬆的,還是壓根兒閒著沒事幹在校園裡瞎溜達的。其中一個沒有攜帶同伴的男生似乎被喬小玥的姿態吸引了視線,兩隻眼睛還直勾勾盯著她扭動的腰身從面前走過……

  大約折騰到九點半羅莎才回到自己家中,顯然她辛勤勞作的老爸並沒有下班的打算,因為這屋裡的一切都和她早上離開時一模一樣。

  好在沒有開燈的客廳里並不昏暗,大片銀色的月光透過窗玻璃照射進來,也能看清所有陳設。羅莎把鞋子和外套都脫掉,胡亂扔在地板上,接著又以最快速度洗了熱水澡,換好睡衣後抱著毯子和熱薑湯躺進沙發里窩著。這是著涼初期最有效的應對方法,只要能靠著這些手段發出汗來驅散寒氣,第二天早起就能恢復如常。

  溫暖的環境下很容易睡著,但這時間離平時睡覺的點兒還早,何況之前也在診所走廊的長椅上睡了三個小時,更加不想再睡。於是羅莎打開電視隨意播放節目,又拿過茶几上的遊戲機打發時間。

  這也算是她最常用的休閒方式之一,電視裡的畫面和聲音是用來營造環境音的,手上操作的遊戲才是真正用來消耗注意力的。尤其這幾天她迷上了一個驚悚逃生類遊戲,追逃緊張時畫面之外的聲音可以有效減輕恐懼感,當然對於刻意追求刺激的玩家則屬多餘。

  羅莎自是不屬於後者,借著這種緩和方法才能獨自完成關卡,並不斷解鎖之後的場景地圖。新一關的場景在一棟現代建築里,初始點是一條狹長而筆直的走廊,左右兩側分別排列著照進月光的高大拱形窗和緊閉的房門。每扇門都因正對窗子而被照的清楚,但窗與窗的間隔卻無法被傾瀉的月光照亮,從而在整條走廊里形成了光與暗的交替接龍……

  「……有點兒難啊。」

  看到這個場景,羅莎的第一反應是不明就裡,首先在一目了然的地方躲避怪物追趕並不容易,且更讓她感到違和的還是新場景的畫風。不僅與前面的關卡有著明顯不同,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就像是親身到過的什麼地方。


  這時一聲怪異的嘶吼傳來,羅莎立刻四下打量,卻並不見怪物的蹤影。或許它還在更遠的地方尋找著獵物,只是由於聲音在走廊里不斷迴響,才無法判斷它的具體位置。可既然聲音傳的過來,說明怪物遲早也會發現自己的方位,此刻需要的是儘快找到躲藏地點,以防怪物追來時手忙腳亂。羅莎嘗試推開手邊第一道門,但更加奇怪的是,在精緻的門板後面只有一間空白的屋子。

  「嗯?」

  那真是片完全空白的空間,或者說連空間也不存在,無限延伸的純白色把所有維度都抹去了,置身其中甚至感覺不到房間的大小。羅莎猶豫著縮回身子,摸著窗與窗間隔中的黑暗走到下一扇門,將其打開後竟還是完全相同的模樣。這次她試著將一隻腳邁進純白之中,本以為會就此失去著力點,或是下墜或是上浮。可惜什麼奇怪的事情也沒有發生,似乎除了視覺上失去空間感外,其他的一切仍舊符合物理規律。

  這種一片空白的房間會有什麼功能嗎?還是說她無意中碰到了遊戲的漏洞?

  玩到這裡羅莎已經摸不清了,或許退回到主界面後再重新進入會好很多?但直到此刻她才終於發現問題的關鍵,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耳中已聽不到電視的響動,就連手上也早已不再拿著遊戲機了。

  「……這是……做夢了?」

  眼前的景象哪裡是什麼遊戲場景,分明是一場夢境,還是場真實且清晰的夢境。腳步踏在地上會有迴響,手指觸摸門把時能體會到金屬的質感,甚至用肉眼去看月光,亦或用額頭去貼窗玻璃,都能收到與清醒狀態下相符合的反饋。

  可這還不是全部的疑點,雖然她篤定自己做夢,卻不記得自己何時入睡。而且為什麼會這麼確定就是做夢呢?難道夢境與現實的最大反差,就是景象越清晰越難以置信?羅莎帶著疑惑退出房間,可就在她關上房門的剎那遠處竟傳來了陣陣呻吟,同時方才還是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也赫然出現一團人形的黑影。

  「……什麼呀……那是……」

  對那種東西只能用「人形黑影」來形容,在所有可以收進視線的元素里只有它是無法看清的。黑影的輪廓虛幻且閃爍不停,仿佛整團影子都是由不斷翻湧著的黑氣所構成,它正站在盡頭處明亮的月光下,隔著冗長走廊間的幾段昏暗,緊盯著羅莎的方向一動不動。

  羅莎看不清人影的表情,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臉,只隱約覺得自己正在被他凝視。由此帶來的強大壓迫感使得她開始思考要不要逃跑,也就在她猶豫著是否轉身的瞬間,盡頭的黑影猛然朝著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我去!」

  根本來不及動腦,羅莎幾乎是僅憑著下意識的反應選擇了抱頭鼠竄。經過幾段昏暗的陰影后她突然停在了某扇拱形窗前,可回頭一看,身後那曾向自己狂奔的黑影卻消失無蹤,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什麼東西,我為什麼要跑?不對,他為什麼要追?」

  危機暫時平息後羅莎便開始讓自己冷靜,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做夢,就算是個駭人的噩夢,也不會對現實中的自己造成任何傷害。常言道一切恐懼皆來源於未知,自己之所以會感到害怕,也只是因為看不清對方的真面目罷了。於是她壯起膽子,裝出鎮定的樣子朝來時的方向走去,怎料腳下才邁出第一步就聽到怪物的呻吟聲已近在咫尺……

  接下來的情節羅莎也料想不到,陰影中一張呲著滿口獠牙的巨型獸嘴飛撲而來,瞬間便咬住了她的腦袋。那些獠牙刺破頭皮扎進頭骨,也讓鮮血混雜著腦漿像井噴一般不斷湧出。牙齒磨碎頭骨的聲音都充斥在耳朵里,更殘酷的是,骨肉碎裂和撕扯的痛感都深深烙印在精神之中……

  「啊——」

  此等恐懼讓羅莎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於真實的反饋讓她出了一身冷汗,甚至讓雙眼在清醒狀態下仍能看到血光飛濺。待視野逐漸恢復的同時,方才明暗相間的狹長走廊和純白房間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睡前蓋在身上的毛毯,熟悉的自家客廳和沙發,仍在播放節目的電視,以及只停留在登陸界面上的遊戲掌機。

  難道從始至終,自己都根本沒在玩遊戲嗎?

  羅莎又看向牆壁,時鐘的指針顯示已過午夜,之前還將窗台照的明亮的月光也轉換了方向,落在了玄關口的穿衣鏡上。她無法直視鏡子反射的刺眼月光,只一邊聽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一邊逐一確認周圍的一切。

  「……傳染……噩夢……」

  不知為何,此刻這四個字在羅莎腦中顯得異常清晰,或許早上喬小玥和林婧在咖啡館裡提到的抽象概念,已經在羅莎的身上得到驗證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