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訥少年（新書求收藏！）
古老的木塔下，風鈴響動，老人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哼唱著什麼，旁邊的青衣少年百無聊賴，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哦。」
好無聊，連考慮每天吃什麼都頭疼。
攙扶著老人回到了附近村落的家中，就去取些煤炭和木柴來燒火，他用一把小錘敲碎大的炭塊，這樣才易於燃燒。可奇怪的是，今天這塊從河邊撿來的煤塊怎麼敲都敲不碎，他還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滴在了這塊炭上，耳邊傳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私語聲，那塊炭上竟閃現金色的文字，他一時間陷入昏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頭頂是星漢燦爛，他隱隱聽到有人在呼喚他，於是跟隨著聲音尋找。循著聲音，他來到一個高台下面。
高台上坐著的一個老者嚴肅道：「今天叫你過來，是給你訓示。」
「洪荒時代，業火從天而降，撞斷通天神樹，女媧在東浮山用煤之木魂煉就補天石，挽救世界於危難之中。神木之巫預言，在黑雲白水之間，世界註定要再一次經歷業火，人間將淪為地獄。你身負神木的傳承，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哦。」
「什麼叫哦。」
「哦，就是知道了。」
「這是什麼態度。」
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每次都是一個怪老頭把他拉到這裡訓示一通，讓他不要忘了什麼使命。
哦，就是他的回應。
這裡困不住他，他從這裡抽離，回到現實，發現自己正躺在家中的炕上，炕邊有一個陌生面孔，見他醒了，這個人殷勤地笑道：
「少爺，是老爺太太叫我來的，一聽說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太不放心，讓我來接您回去。」
「哦。」
李森羅其實對他的這對父母了解不多，他很小就被送到了老保姆這個村里居住。
聽鄉里鄉親的碎嘴說，他出生的時候難產，小時候還老是生病，連帶著幾個哥哥姐姐都生病，怎麼也治不好。再加上他母親和他祖母關係也不好，像蹴鞠踢皮球似的，都不想養他。
最後，他跟著一個老保姆被送到了鄉下。奇怪的是，他這病竟然好了，更詭異的是，自他不在了，城裡的幾個哥哥姐姐的病也好了。所以，人們都說他身上帶著邪祟，他這對父母不敢把他接回去，他也就在這鄉下住了下來，一直住到現在，三個月前，才過了十八歲生日。
也是鄰里的閒話，李氏在城裡算是有名的望族，這些鄰里經常揶揄老保姆，好好的新宅不住，好好的福不享，帶著這個邪祟住在鄉下，簡直是老糊塗。
他和老保姆住的這個院子可以稱得上簡陋，每日劈柴打炭，燒火做飯，都要自己動手，他小的時候還有一個傭人幫著照料一二，後來這個傭人走了以後，他也大了，這些活他就包了。他平時不去教書先生那裡的時候，要麼管後院種的那些口糧蔬果，要麼就跟著老保姆瞎溜達，把周圍這一圈的古建轉了幾遍。
老保姆嘴裡總是嘟囔著什麼，他也不那麼好奇，從小也沒有幾個玩伴，整個人都喪喪的，張著個大眼，呆呆的，再加上他小字木兒，所以都叫他「木頭呆」，每天大概只有到飯點，琢磨吃什麼的時候，他才會動腦筋。
所以，剛才這人稱呼他少爺的時候，他怔了一下，哦，叫錯人了吧。
車夫說要接他和保姆回城，正好他回城有事，便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車夫突然說道：「請您節哀順變，大少爺去了。」
老保姆一聲不吭。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哦。」
他一時間在想，這誰呀？誰是大少爺？哦，大概是那個他去鄉下後再沒見過面的大哥吧，他大概知道為什麼接他回去了，死了一個兒子，只剩下一個兒子了。肚子空空，昏迷這幾日他沒怎麼吃，他也再沒心思想別的，只想著今天中午會吃什麼，他父母家挺富的，應該能吃頓好的吧。
想著想著，靠著車廂內壁睡著了，大概只有睡著了才能緩解飢餓感。
下車的時候，車夫敲了敲車窗，他才睜開惺忪的睡眼。
「李宅到了，少爺。」
老保姆已經不在車上，下了車，車外已經有傭人侯著了。
剛走到宅子的後廳，一個人就迎上前來。
「少爺，夫人吩咐讓您去飯廳用飯。」
「哦。」
他被餓得有氣無力，但會客廳里，有隻喘著粗氣的蒸汽小牛犢，在草地般鬆軟的地毯上橫衝直撞。他看了一眼，避開它，跟著傭人往飯廳走。
傭人推開飯廳的門，他還沒看清裡面的布置，就被一個被香粉醃過的高髻女人一把抱住。
「我的兒，你終於回來了，媽好想你。」
他被刺鼻的香味逼得不得不憋住氣，半天連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他才不信這幾個所謂的家人對他有多深的情感，要不然這麼多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被憋得只能瞪大眼，但整張臉卻面無表情。這時，在他母親身後，一個梳同心髻的年輕女人拉著一個少女走了過來。
「媽，您鬆開些，快要把弟弟給勒死了。」這個女人嗤笑道。
這時，她才鬆開些。
「媽就是太久沒見你，太激動了。」她摸著李森羅的臉，如泣如訴。
「哦。」
見他是這樣的表情，她激動的神情停滯下來。
「你是不是怨恨這麼多年媽都沒有去看你？」
「我餓了。」他幽幽吐口，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媽……」
「弟弟趕路也累了，您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旁邊的年輕女人乘機解圍。
她用帕子抹了抹淚，轉過身指了指旁邊。
「這麼多年沒見了，還沒向你介紹，這是你姐姐李柔，這是你妹妹李歡。」
李柔帶著和煦的微笑，給人的第一感覺還不錯，而李歡斜眼瞥他，一副驕縱的樣子。他不想管其他，只想吃飯。
「你保姆去佛堂了，已經給她專門備了齋飯。你父親還有些事，讓我們先吃。媽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都做了點。」
說著，她就給他挪出一個椅子，他也順從地坐了上去。她打了個手勢，一盤盤菜從另一個門端了進來。
李森羅雖然很餓，但吃飯的樣子卻和往常一樣，不至於狼吞虎咽，但因為吃得多，所以到最後，飯廳只剩下他和一個傭人。
傭人盯著他，看他不慌不忙地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光，像是老僧念經般定定的。她好幾次張口欲語，但最後還是把話吞到肚子裡。等他咽完最後一口飯，她終於把話說出口。
「少爺，太太說您用完飯以後去東暖閣找她。」
「哦。」
傭人心裡想著，這位少爺雖然生得一副好面孔，外貌沒有一處不妥帖的，像是個俊朗的神仙人物，但性情怎麼有些呆呆的。她嘆一口氣，大概是鄉下苦日子過久了吧，把人磨得木了，雖然大宅里不許談論這段往事，她也對此知之一二，竟有些同情他。
剛進了客廳坐在椅上，他母親就抓著的手說道：「家裡人替你訂了一門親事，是沈家的千金。」
「哦。」
「這親事還是你祖父那輩人訂的，李家和沈家的孫輩要結親。說起來也是委屈你，這沈家千金自小養在她外祖家，這次回來本是要與你大哥成親的，結果還沒回來，你大哥就去了。」
說罷，她用帕子抹了抹眼淚。
「咱們李家孫輩的男丁只剩你一個了，所以按照兩家的約定，也只能由你和這沈家千金結親。不過這成親的事也不著急，你們倆同歲，兩家人商量了一下，先讓你們入三紀書院，等過個幾年再成親。」
「哦。」
齊夫人仔細端詳他的神色，見他沒有反對，倒也放下心來。
從客廳出來，李森羅在走廊上又碰到了那隻蒸汽獸。
煉生這隻蒸汽獸的原主人顯然已經死了，只有在原主人已死的情況下，獸寵才能被抽掉獸魂，閹割掉攻擊力，變成無魂的玩物。
能夠煉生蒸汽獸的修士非常稀少但是戰力普遍不高，品階很低，在殘酷的修真界很容易身死，這樣一來，修士身死後留下的蒸汽獸就成了稀罕玩意兒，這種玩物在城裡很時興，被人買來當寵物玩，平時餵它點煤塊就能活蹦亂跳。
小牛犢喘著粗氣，低頭抵角，對著迎面而來的他，毫不禮讓。二者狹路相逢，小牛犢一路飛奔，卻撲了個空，腳底打滑後，仰面翻倒，嗚嗚地嚎叫著。路過的僕役緊抿嘴唇，面部抽動，沒有笑出聲來。
李森羅倒是上前摸了摸仰倒的小牛犢，那小牛犢竟然溫馴地接受他的安撫，並且翻過身來，親昵地蹭他的褲腿，仿佛有了魂魄。
他隨後就放它離開了，蒸汽牛犢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捨。
回到房間，他來到窗前，窗外，鄰居家的孩子正在蹴鞠，蹴鞠的球也是皮球。
在很小的時候，他覺得他就是那顆皮球，他也討厭皮球，也因為討厭皮球而被討厭。
他是一顆蹴鞠的皮球，被人踢來踢去的。小時候父母吵架了，母親就會把他踢到祖母家院子門口，她並不進去。她媽和祖母似乎有矛盾，他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往來了。
他那時還不會寫多少字，但是他能感覺到，祖母和祖父對他的到來並不高興，表妹長期居住在祖母家，有這個參照物，他們每一點的情緒格外刺眼，他們永遠對表妹有無論是口算還是心算，還是算盤都數不盡的笑容和偏愛，他們會在他走後，拿出藏好的梨，好像等一個打家劫舍的強盜走遠後，村民一家老小拿出珍藏的東西，在燈下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那個「強盜」年紀大約是六歲，因為被父親接走後，忘拿東西了，半路返回，就看到了這一幕。
表妹坐在炕沿上吃著梨，看著畫本，祖母正在削梨，邊削還問她夠不夠，看到他回來了，呵斥他丟三落四，祖父判了他死刑：「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做啥都丟三落四的，這輩子也成不了器。」
那時的他平常聽這些話已經聽得耳朵已經長繭子了，他只想的是：那梨水靈靈的，分量大，吃得舒服，啥時候能吃到那麼多的梨，只吃過每人一小塊的那種被切成更小塊的小梨，白天表妹和他才吃過小梨，晚上她一個人就吃那麼大的梨，憑什麼？
他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父親拽著出門了，父親對接他這件事很不耐煩。
後來，他才知道那梨是靈果，名叫玉梨，是可以增長修士的靈智的。
後來，他就被送到了鄉下。
鄉下的孩子也愛蹴鞠踢皮球，可他討厭皮球，所以就被討厭。
無論是這裡還是鄉下，他知道他不屬於這些地方，他開心的笑了，幸好不屬於這些地方，自從十八歲生日那天，他發覺這一世他過的很好。
房間裡有張床榻，松鬆軟軟的，他有午睡的習慣，躺在上面就睡著了。
睡夢中，他來到一個地方，風吹過頭頂的樹梢發出聲響，那是一棵籠罩世界的參天巨樹，連高大的木塔在這棵樹的比較下都變成一隻螞蟻。
奇怪的是這棵樹只有幾片葉子。
這裡是他的靈魂深處，自從在十八歲生日那天發現了這裡，他時不時就會來到這兒。
他知道，他的靈魂本體其實是一棵掉光葉子的樹，葉子是樹的日記，每一片都承載著那一日的記憶。
那一日是他在那一世最後一天，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歷了多少世，但他總是會在十八歲生日那天死去。
可這一世卻是一個例外，他不僅沒有在那一天死去，還知道了自己有前世。之前那麼多世，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前世，不知道靈魂深處那棵樹。
他正尋找一片片記憶，因為，一片片葉子都在呼喚著他。
不要忘了我。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哦。」
好無聊，連考慮每天吃什麼都頭疼。
攙扶著老人回到了附近村落的家中，就去取些煤炭和木柴來燒火，他用一把小錘敲碎大的炭塊，這樣才易於燃燒。可奇怪的是，今天這塊從河邊撿來的煤塊怎麼敲都敲不碎，他還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滴在了這塊炭上，耳邊傳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私語聲，那塊炭上竟閃現金色的文字，他一時間陷入昏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頭頂是星漢燦爛，他隱隱聽到有人在呼喚他，於是跟隨著聲音尋找。循著聲音，他來到一個高台下面。
高台上坐著的一個老者嚴肅道：「今天叫你過來，是給你訓示。」
「洪荒時代，業火從天而降，撞斷通天神樹，女媧在東浮山用煤之木魂煉就補天石，挽救世界於危難之中。神木之巫預言，在黑雲白水之間，世界註定要再一次經歷業火，人間將淪為地獄。你身負神木的傳承，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哦。」
「什麼叫哦。」
「哦，就是知道了。」
「這是什麼態度。」
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每次都是一個怪老頭把他拉到這裡訓示一通，讓他不要忘了什麼使命。
哦，就是他的回應。
這裡困不住他，他從這裡抽離，回到現實，發現自己正躺在家中的炕上，炕邊有一個陌生面孔，見他醒了，這個人殷勤地笑道：
「少爺，是老爺太太叫我來的，一聽說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太不放心，讓我來接您回去。」
「哦。」
李森羅其實對他的這對父母了解不多，他很小就被送到了老保姆這個村里居住。
聽鄉里鄉親的碎嘴說，他出生的時候難產，小時候還老是生病，連帶著幾個哥哥姐姐都生病，怎麼也治不好。再加上他母親和他祖母關係也不好，像蹴鞠踢皮球似的，都不想養他。
最後，他跟著一個老保姆被送到了鄉下。奇怪的是，他這病竟然好了，更詭異的是，自他不在了，城裡的幾個哥哥姐姐的病也好了。所以，人們都說他身上帶著邪祟，他這對父母不敢把他接回去，他也就在這鄉下住了下來，一直住到現在，三個月前，才過了十八歲生日。
也是鄰里的閒話，李氏在城裡算是有名的望族，這些鄰里經常揶揄老保姆，好好的新宅不住，好好的福不享，帶著這個邪祟住在鄉下，簡直是老糊塗。
他和老保姆住的這個院子可以稱得上簡陋，每日劈柴打炭，燒火做飯，都要自己動手，他小的時候還有一個傭人幫著照料一二，後來這個傭人走了以後，他也大了，這些活他就包了。他平時不去教書先生那裡的時候，要麼管後院種的那些口糧蔬果，要麼就跟著老保姆瞎溜達，把周圍這一圈的古建轉了幾遍。
老保姆嘴裡總是嘟囔著什麼，他也不那麼好奇，從小也沒有幾個玩伴，整個人都喪喪的，張著個大眼，呆呆的，再加上他小字木兒，所以都叫他「木頭呆」，每天大概只有到飯點，琢磨吃什麼的時候，他才會動腦筋。
所以，剛才這人稱呼他少爺的時候，他怔了一下，哦，叫錯人了吧。
車夫說要接他和保姆回城，正好他回城有事，便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車夫突然說道：「請您節哀順變，大少爺去了。」
老保姆一聲不吭。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哦。」
他一時間在想，這誰呀？誰是大少爺？哦，大概是那個他去鄉下後再沒見過面的大哥吧，他大概知道為什麼接他回去了，死了一個兒子，只剩下一個兒子了。肚子空空，昏迷這幾日他沒怎麼吃，他也再沒心思想別的，只想著今天中午會吃什麼，他父母家挺富的，應該能吃頓好的吧。
想著想著，靠著車廂內壁睡著了，大概只有睡著了才能緩解飢餓感。
下車的時候，車夫敲了敲車窗，他才睜開惺忪的睡眼。
「李宅到了，少爺。」
老保姆已經不在車上，下了車，車外已經有傭人侯著了。
剛走到宅子的後廳，一個人就迎上前來。
「少爺，夫人吩咐讓您去飯廳用飯。」
「哦。」
他被餓得有氣無力，但會客廳里，有隻喘著粗氣的蒸汽小牛犢，在草地般鬆軟的地毯上橫衝直撞。他看了一眼，避開它，跟著傭人往飯廳走。
傭人推開飯廳的門，他還沒看清裡面的布置，就被一個被香粉醃過的高髻女人一把抱住。
「我的兒，你終於回來了，媽好想你。」
他被刺鼻的香味逼得不得不憋住氣，半天連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他才不信這幾個所謂的家人對他有多深的情感，要不然這麼多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被憋得只能瞪大眼，但整張臉卻面無表情。這時，在他母親身後，一個梳同心髻的年輕女人拉著一個少女走了過來。
「媽，您鬆開些，快要把弟弟給勒死了。」這個女人嗤笑道。
這時，她才鬆開些。
「媽就是太久沒見你，太激動了。」她摸著李森羅的臉，如泣如訴。
「哦。」
見他是這樣的表情，她激動的神情停滯下來。
「你是不是怨恨這麼多年媽都沒有去看你？」
「我餓了。」他幽幽吐口，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媽……」
「弟弟趕路也累了，您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旁邊的年輕女人乘機解圍。
她用帕子抹了抹淚，轉過身指了指旁邊。
「這麼多年沒見了，還沒向你介紹，這是你姐姐李柔，這是你妹妹李歡。」
李柔帶著和煦的微笑，給人的第一感覺還不錯，而李歡斜眼瞥他，一副驕縱的樣子。他不想管其他，只想吃飯。
「你保姆去佛堂了，已經給她專門備了齋飯。你父親還有些事，讓我們先吃。媽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都做了點。」
說著，她就給他挪出一個椅子，他也順從地坐了上去。她打了個手勢，一盤盤菜從另一個門端了進來。
李森羅雖然很餓，但吃飯的樣子卻和往常一樣，不至於狼吞虎咽，但因為吃得多，所以到最後，飯廳只剩下他和一個傭人。
傭人盯著他，看他不慌不忙地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光，像是老僧念經般定定的。她好幾次張口欲語，但最後還是把話吞到肚子裡。等他咽完最後一口飯，她終於把話說出口。
「少爺，太太說您用完飯以後去東暖閣找她。」
「哦。」
傭人心裡想著，這位少爺雖然生得一副好面孔，外貌沒有一處不妥帖的，像是個俊朗的神仙人物，但性情怎麼有些呆呆的。她嘆一口氣，大概是鄉下苦日子過久了吧，把人磨得木了，雖然大宅里不許談論這段往事，她也對此知之一二，竟有些同情他。
剛進了客廳坐在椅上，他母親就抓著的手說道：「家裡人替你訂了一門親事，是沈家的千金。」
「哦。」
「這親事還是你祖父那輩人訂的，李家和沈家的孫輩要結親。說起來也是委屈你，這沈家千金自小養在她外祖家，這次回來本是要與你大哥成親的，結果還沒回來，你大哥就去了。」
說罷，她用帕子抹了抹眼淚。
「咱們李家孫輩的男丁只剩你一個了，所以按照兩家的約定，也只能由你和這沈家千金結親。不過這成親的事也不著急，你們倆同歲，兩家人商量了一下，先讓你們入三紀書院，等過個幾年再成親。」
「哦。」
齊夫人仔細端詳他的神色，見他沒有反對，倒也放下心來。
從客廳出來，李森羅在走廊上又碰到了那隻蒸汽獸。
煉生這隻蒸汽獸的原主人顯然已經死了，只有在原主人已死的情況下，獸寵才能被抽掉獸魂，閹割掉攻擊力，變成無魂的玩物。
能夠煉生蒸汽獸的修士非常稀少但是戰力普遍不高，品階很低，在殘酷的修真界很容易身死，這樣一來，修士身死後留下的蒸汽獸就成了稀罕玩意兒，這種玩物在城裡很時興，被人買來當寵物玩，平時餵它點煤塊就能活蹦亂跳。
小牛犢喘著粗氣，低頭抵角，對著迎面而來的他，毫不禮讓。二者狹路相逢，小牛犢一路飛奔，卻撲了個空，腳底打滑後，仰面翻倒，嗚嗚地嚎叫著。路過的僕役緊抿嘴唇，面部抽動，沒有笑出聲來。
李森羅倒是上前摸了摸仰倒的小牛犢，那小牛犢竟然溫馴地接受他的安撫，並且翻過身來，親昵地蹭他的褲腿，仿佛有了魂魄。
他隨後就放它離開了，蒸汽牛犢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很是戀戀不捨。
回到房間，他來到窗前，窗外，鄰居家的孩子正在蹴鞠，蹴鞠的球也是皮球。
在很小的時候，他覺得他就是那顆皮球，他也討厭皮球，也因為討厭皮球而被討厭。
他是一顆蹴鞠的皮球，被人踢來踢去的。小時候父母吵架了，母親就會把他踢到祖母家院子門口，她並不進去。她媽和祖母似乎有矛盾，他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往來了。
他那時還不會寫多少字，但是他能感覺到，祖母和祖父對他的到來並不高興，表妹長期居住在祖母家，有這個參照物，他們每一點的情緒格外刺眼，他們永遠對表妹有無論是口算還是心算，還是算盤都數不盡的笑容和偏愛，他們會在他走後，拿出藏好的梨，好像等一個打家劫舍的強盜走遠後，村民一家老小拿出珍藏的東西，在燈下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那個「強盜」年紀大約是六歲，因為被父親接走後，忘拿東西了，半路返回，就看到了這一幕。
表妹坐在炕沿上吃著梨，看著畫本，祖母正在削梨，邊削還問她夠不夠，看到他回來了，呵斥他丟三落四，祖父判了他死刑：「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做啥都丟三落四的，這輩子也成不了器。」
那時的他平常聽這些話已經聽得耳朵已經長繭子了，他只想的是：那梨水靈靈的，分量大，吃得舒服，啥時候能吃到那麼多的梨，只吃過每人一小塊的那種被切成更小塊的小梨，白天表妹和他才吃過小梨，晚上她一個人就吃那麼大的梨，憑什麼？
他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父親拽著出門了，父親對接他這件事很不耐煩。
後來，他才知道那梨是靈果，名叫玉梨，是可以增長修士的靈智的。
後來，他就被送到了鄉下。
鄉下的孩子也愛蹴鞠踢皮球，可他討厭皮球，所以就被討厭。
無論是這裡還是鄉下，他知道他不屬於這些地方，他開心的笑了，幸好不屬於這些地方，自從十八歲生日那天，他發覺這一世他過的很好。
房間裡有張床榻，松鬆軟軟的，他有午睡的習慣，躺在上面就睡著了。
睡夢中，他來到一個地方，風吹過頭頂的樹梢發出聲響，那是一棵籠罩世界的參天巨樹，連高大的木塔在這棵樹的比較下都變成一隻螞蟻。
奇怪的是這棵樹只有幾片葉子。
這裡是他的靈魂深處，自從在十八歲生日那天發現了這裡，他時不時就會來到這兒。
他知道，他的靈魂本體其實是一棵掉光葉子的樹，葉子是樹的日記，每一片都承載著那一日的記憶。
那一日是他在那一世最後一天，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歷了多少世，但他總是會在十八歲生日那天死去。
可這一世卻是一個例外，他不僅沒有在那一天死去，還知道了自己有前世。之前那麼多世，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前世，不知道靈魂深處那棵樹。
他正尋找一片片記憶，因為，一片片葉子都在呼喚著他。
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