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死間
朱長老似乎沒有注意到花如夢的神情，逕自走了進來，把門帶上，坐在案前。
王和在朱長老對面坐下，看著案上諸類捲軸、書冊，雜亂地擺著，一片狼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他這幾日事情很多，一來二去的，都沒空打理一下。相比之前朱長老在的時候的井井有條，俗務堂的案上這兩天亂得像是個廢紙堆。
朱長老打量了一眼紛亂的桌面，道：「不同長老，俗務堂的事情，研究地怎麼樣了？」
王和有些尷尬地笑笑：「看得我頭大。朱長老，這回奪人所愛，還望海涵。」
朱長老道：「沒什麼關係，都是匡扶大義，還分什麼你我？」
王和更尷尬了，道：「我是說……」
他當然說的是那個所謂的利益交換。
這一回受籙典上，王和反將了朱長老一軍：既堵住了朱長老的嘴，也完成了自己堅持真清派不東遷的意圖，讓朱長老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但凡朱長老心胸狹窄一些，已經和王和是大仇人了。
朱長老搖搖頭：「不必多說。我這次來，是把這些年俗務堂的工作心得交給你的。」
朱長老看著像是並沒有什麼芥蒂，遞過來厚厚一沓紙來。
王和接過，感激地點點頭：「謝謝。」
「想來縣裡的籌子你也看過了。我們畢竟不是官差，辦事不可能太急。」
「一般嘛，大事報過來時，往往人已經死了，所以以降妖除魔為主，急也急不得；小事報過來，暫時也危及不到人畜性命，所以也不用急。」
「由於這麼多年真清派的名聲在，俗務堂其實大部分時候都在處理小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麻煩。」
「上一回，屬實是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朱長老說著，嘆了口氣。
王和點點頭。如果是這樣，他也放心些。不能無故讓門人送了性命。
朱長老又道：
「另外，這一次門中出了妖倀，長老們幾乎把全派弟子都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第二個，想來應該是個獨犯。」
「不過，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再有兩天，山門應該就不會封鎖了，到時候累積了六七天的事情一起送上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好。」王和苦笑著點了點頭。
七天的事情！看來俗務堂的開業要早做打算了。
「我就告辭了，不同長老。後面俗務堂有問題，儘管問我。」
「好，您好走。」
等朱長老走了，老馬拉著臉道：「不同老弟，你沒在狐奶奶那體驗一下真是可惜了。換了我，是不可能和豬這麼和睦相處的。」
王和聳了聳肩。他對朱長老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至於本門門人，雖然不是很喜歡朱長老，但是好像還挺信任他的人品的。
除了——
他看到花如夢從門外悄悄摸進了屋子。
這姑娘怯生生地找了個椅子坐下，小聲問道：
「朱長老是不是說，沒有找到其他妖倀？」
王和本來就有些對她不耐煩了，當下皺眉道：「你難不成還偷聽我們的對話？」
花如夢搖搖頭：「我猜的。」
王和道：「這也能猜到？你可別裝糊塗。」
花如夢磕巴道：「兵聖曰，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這個劉華，就是從生間變為死間，又以死間行生間事。」
王和沒想到她能當場來一句《孫子兵法》，似是有備而來。
他被唬了一下，又仔細思量了片刻，感覺花如夢雖然說得有些道理，但是有說套話的嫌疑。於是道：
「不是說，死掉的奸細就是死間。你是不是想借這話，想糊弄我？你其實還是偷聽了。」
花如夢道：「我當然知道，死間其實是行詐的間。」
行詐？王和一頓，眉毛一展，有些明白過來花如夢的意思了。
老馬道：「你們怎麼都一幅懂了的樣子？能不能說給我也聽聽？」
花如夢又有些結巴：「兵聖有雲，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
「就是說，死間是傳播假消息的，為的就是讓敵人信以為真；等到人家發現了消息的真假，這人也就必死無疑，故而叫死間。」
「這個劉華貿然暴露，當著方丈的面潛逃，豈不是個蠢蛋？要是這麼想，那他的死就全然沒有意義；所以，他的死一定是為了某樣事情。」
「我想，他就是給我們招幌子的，替另一個奸細打掩護；同時，他還用自己的死告知聖妖司，真清派里發生了值得他暴露的變故。」
她背得並不熟練，但是沒有一個字是讀錯的。這等即興引用即興論證的功夫，不是一般的書呆子能幹出來的。
王和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老馬疑惑道：「他人都死了，一句話也沒說，傳播了什麼假消息？」
花如夢道：
「這才是巧妙的地方。他身份很低，如果自己說，別人不一定相信他。」
「所以，一定得要用一種隱蔽的方式，讓大家自然而然地知道，還覺得是自己的意外發現，才算渾然天成的死間。」
「我覺得這可以說是一種變種的死間，只是將死亡提前到了傳播假消息之前，於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目的就達到了。」
老馬這下聽懂了，道：「嚯，妖丹！」
花如夢點點頭：「他的目的就是讓門人把心思集中在尋找有妖丹的弟子身上，門中幾千弟子，一個個查下來搞得人心惶惶，長老們也疲憊不堪，正好給剩下的那個奸細打掩護。」
「所以，我們一定找不到第二個妖倀！因為，這第二個奸細，一定不可能是妖倀。」
老馬拍拍手：「花姑娘，我只當你是個花架子，沒想到還有兩下子。」
王和道：「可是如果這樣想，門中就一定有第二個奸細。不然這推論就沒什麼意義。」
花如夢道：「我覺得一定是摩羅國的豬。他們自己就有妖丹，可以說是燈下黑。長老們怎麼查，也不會把本身就有妖丹的人認為妖倀，不是麼？」
王和道：「這確實也是一種可能，但也不排除是你對他們的厭惡在作祟。嗯……就這只是一個假設吧。」
他突然犯起了嘀咕。那日殿中，妖丹的事情好像就是朱長老自己提出來的。
往好了想是朱長老見多識廣，往壞了想……
他無奈搖了搖頭。
如今朱長老已經和他起了一次衝突，還不計前嫌前來指教俗務堂事情；如果朱長老真是無辜的，而自己去貿然指認，恐怕真要把人的心徹底寒了。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要考慮這個可能性。
那麼，朱長老的動機是什麼？
如果他是內奸，那早該在那次下山時，就把自己的卜天子身份透露給聖妖司，甚或是直接把自己帶去；這可是一件大功勞。
如今放任自己回到門中，朱長老還在受籙科儀上立誓不再吐露消息，他要是內奸，這可有點太奇怪了。
還是等和方丈交流一下吧。自從吃過一次虧，王和已經不得不事無巨細地謹慎考慮了。
王和這邊想了半天，讚許地看了眼花如夢。
「有點想法。」
花如夢輕聲問：「那我能當俗務堂弟子了嗎？」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
「我在門中修行了好幾年了。一直就想著能殺妖怪。」
王和道：「十件事，算你已經完成一件吧。真不是我不想留你，你修為太低了，我擔心你這聰明苗子在外面折了。」
花如夢的眼神暗淡下去，聲音也平淡了。
「那我就先走了。」
「朱長老的事，你和你師父講講吧。」
「她不喜歡我。我就是說什麼，她肯定不會聽的。」
王和搖頭道：「朱長老的事情，我也不能親自說。」
兩個人齊刷刷看向了老馬。
馬踴躍苦著臉道：「我看著像是讀過書的樣子嗎？」
王和在朱長老對面坐下，看著案上諸類捲軸、書冊，雜亂地擺著，一片狼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他這幾日事情很多，一來二去的，都沒空打理一下。相比之前朱長老在的時候的井井有條，俗務堂的案上這兩天亂得像是個廢紙堆。
朱長老打量了一眼紛亂的桌面，道：「不同長老，俗務堂的事情，研究地怎麼樣了？」
王和有些尷尬地笑笑：「看得我頭大。朱長老，這回奪人所愛，還望海涵。」
朱長老道：「沒什麼關係，都是匡扶大義，還分什麼你我？」
王和更尷尬了，道：「我是說……」
他當然說的是那個所謂的利益交換。
這一回受籙典上，王和反將了朱長老一軍：既堵住了朱長老的嘴，也完成了自己堅持真清派不東遷的意圖，讓朱長老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但凡朱長老心胸狹窄一些，已經和王和是大仇人了。
朱長老搖搖頭：「不必多說。我這次來，是把這些年俗務堂的工作心得交給你的。」
朱長老看著像是並沒有什麼芥蒂，遞過來厚厚一沓紙來。
王和接過，感激地點點頭：「謝謝。」
「想來縣裡的籌子你也看過了。我們畢竟不是官差，辦事不可能太急。」
「一般嘛，大事報過來時，往往人已經死了，所以以降妖除魔為主，急也急不得；小事報過來，暫時也危及不到人畜性命，所以也不用急。」
「由於這麼多年真清派的名聲在，俗務堂其實大部分時候都在處理小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麻煩。」
「上一回，屬實是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變故。」
朱長老說著，嘆了口氣。
王和點點頭。如果是這樣，他也放心些。不能無故讓門人送了性命。
朱長老又道：
「另外，這一次門中出了妖倀，長老們幾乎把全派弟子都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第二個，想來應該是個獨犯。」
「不過，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再有兩天，山門應該就不會封鎖了，到時候累積了六七天的事情一起送上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好。」王和苦笑著點了點頭。
七天的事情！看來俗務堂的開業要早做打算了。
「我就告辭了，不同長老。後面俗務堂有問題，儘管問我。」
「好，您好走。」
等朱長老走了，老馬拉著臉道：「不同老弟，你沒在狐奶奶那體驗一下真是可惜了。換了我，是不可能和豬這麼和睦相處的。」
王和聳了聳肩。他對朱長老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至於本門門人，雖然不是很喜歡朱長老，但是好像還挺信任他的人品的。
除了——
他看到花如夢從門外悄悄摸進了屋子。
這姑娘怯生生地找了個椅子坐下，小聲問道：
「朱長老是不是說，沒有找到其他妖倀？」
王和本來就有些對她不耐煩了，當下皺眉道：「你難不成還偷聽我們的對話？」
花如夢搖搖頭：「我猜的。」
王和道：「這也能猜到？你可別裝糊塗。」
花如夢磕巴道：「兵聖曰，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這個劉華，就是從生間變為死間，又以死間行生間事。」
王和沒想到她能當場來一句《孫子兵法》，似是有備而來。
他被唬了一下，又仔細思量了片刻，感覺花如夢雖然說得有些道理，但是有說套話的嫌疑。於是道：
「不是說，死掉的奸細就是死間。你是不是想借這話，想糊弄我？你其實還是偷聽了。」
花如夢道：「我當然知道，死間其實是行詐的間。」
行詐？王和一頓，眉毛一展，有些明白過來花如夢的意思了。
老馬道：「你們怎麼都一幅懂了的樣子？能不能說給我也聽聽？」
花如夢又有些結巴：「兵聖有雲，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
「就是說，死間是傳播假消息的，為的就是讓敵人信以為真；等到人家發現了消息的真假，這人也就必死無疑，故而叫死間。」
「這個劉華貿然暴露，當著方丈的面潛逃，豈不是個蠢蛋？要是這麼想，那他的死就全然沒有意義；所以，他的死一定是為了某樣事情。」
「我想，他就是給我們招幌子的，替另一個奸細打掩護；同時，他還用自己的死告知聖妖司，真清派里發生了值得他暴露的變故。」
她背得並不熟練，但是沒有一個字是讀錯的。這等即興引用即興論證的功夫，不是一般的書呆子能幹出來的。
王和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老馬疑惑道：「他人都死了，一句話也沒說，傳播了什麼假消息？」
花如夢道：
「這才是巧妙的地方。他身份很低，如果自己說，別人不一定相信他。」
「所以，一定得要用一種隱蔽的方式，讓大家自然而然地知道，還覺得是自己的意外發現，才算渾然天成的死間。」
「我覺得這可以說是一種變種的死間，只是將死亡提前到了傳播假消息之前，於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目的就達到了。」
老馬這下聽懂了，道：「嚯，妖丹！」
花如夢點點頭：「他的目的就是讓門人把心思集中在尋找有妖丹的弟子身上，門中幾千弟子，一個個查下來搞得人心惶惶，長老們也疲憊不堪，正好給剩下的那個奸細打掩護。」
「所以，我們一定找不到第二個妖倀！因為，這第二個奸細，一定不可能是妖倀。」
老馬拍拍手：「花姑娘，我只當你是個花架子，沒想到還有兩下子。」
王和道：「可是如果這樣想，門中就一定有第二個奸細。不然這推論就沒什麼意義。」
花如夢道：「我覺得一定是摩羅國的豬。他們自己就有妖丹，可以說是燈下黑。長老們怎麼查，也不會把本身就有妖丹的人認為妖倀，不是麼？」
王和道：「這確實也是一種可能，但也不排除是你對他們的厭惡在作祟。嗯……就這只是一個假設吧。」
他突然犯起了嘀咕。那日殿中，妖丹的事情好像就是朱長老自己提出來的。
往好了想是朱長老見多識廣，往壞了想……
他無奈搖了搖頭。
如今朱長老已經和他起了一次衝突，還不計前嫌前來指教俗務堂事情；如果朱長老真是無辜的，而自己去貿然指認，恐怕真要把人的心徹底寒了。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要考慮這個可能性。
那麼，朱長老的動機是什麼？
如果他是內奸，那早該在那次下山時，就把自己的卜天子身份透露給聖妖司，甚或是直接把自己帶去；這可是一件大功勞。
如今放任自己回到門中，朱長老還在受籙科儀上立誓不再吐露消息，他要是內奸，這可有點太奇怪了。
還是等和方丈交流一下吧。自從吃過一次虧，王和已經不得不事無巨細地謹慎考慮了。
王和這邊想了半天，讚許地看了眼花如夢。
「有點想法。」
花如夢輕聲問：「那我能當俗務堂弟子了嗎？」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
「我在門中修行了好幾年了。一直就想著能殺妖怪。」
王和道：「十件事，算你已經完成一件吧。真不是我不想留你，你修為太低了，我擔心你這聰明苗子在外面折了。」
花如夢的眼神暗淡下去，聲音也平淡了。
「那我就先走了。」
「朱長老的事，你和你師父講講吧。」
「她不喜歡我。我就是說什麼，她肯定不會聽的。」
王和搖頭道：「朱長老的事情，我也不能親自說。」
兩個人齊刷刷看向了老馬。
馬踴躍苦著臉道：「我看著像是讀過書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