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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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人兒依舊難過。

  許如清知道,因為摸到泥人兒不停掉渣的海草頭髮的他,此刻也很難過。

  他與它共情,此刻,他能夠明白它的傷痛,因為此時的他,跟它一樣,渾身都很疼,還止不住地想要流淚;他也一樣,與它通感,他們的聽覺,視覺,嗅覺,觸覺,通通捆綁到了一起。

  只是許如清單方面地,清晰地回想起了,那些他不願回想的事。

  他進入了雲芸的視角。

  不要誤會,許如清並沒有成為雲芸,也沒有附體。

  此刻的他,只是真正體會到了,雲芸那時候的感受:

  酒瓶迎面飛來,砸中她(他)的腦門。

  濺起的碎玻璃有的嵌入她(他)水嫩的臉頰,有的,則飛進了她(他)的雙眼。

  橙色的酒液混合紅黑的血液,流入她(他)的雙眼,她(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眼前只餘一片猩紅。

  鼻腔里,儘是濃郁的鐵鏽味兒。

  仿佛隨時都能窒息。

  她(他)先是懵,而後才是錐心刺骨的痛,這種痛,痛不欲生。

  為什麼懵?

  因這突如其來的拳打腳踢。

  為什麼痛?

  因這莫名其妙的惡意侮辱,謾罵。

  還有——

  腦海里一閃而過的,那個結了帳之後轉頭瞥了她(他)一眼,而後頭也不回的身影。

  那個在她(他)腦海里,變得異常暗淡的身影。

  一切都在消失。

  意識已經模糊……

  猩紅在她(他)眼中,也逐漸褪色,一切都是黑白。

  一切都變成黯淡的灰。

  她(他)可以,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這時,許如清從強制附體雲芸的狀態退出,被迫感同身受後的他覺得,這一切的後勁很大。

  同時,他心裡空落落的。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

  淚流滿面,無聲無息。

  這屬於許如清的,灰濛濛的夢境世界。

  灰色迷霧,細雨濛濛,黑色的傘,融化的泥人,還有一個蹲在傘里,被泥人扒著大腿的許如清。

  就像一朵孤單黑色的蘑菇。

  一切,都靜悄悄的。

  許如清逐漸平復心情。

  他知道,而且很清楚,剛才他所感受到的,正是十年前,雲芸所經歷的一切。

  可這跟26歲的他又有什麼關係?

  許如清承認,十年前的雲芸長相甜美,確實是他心中的女神。

  跟所有的毛頭小子一樣,16歲的他,早已覺醒自己的審美觀,很大一部分是雲芸長相和氣質的緣故吧,許如清曾暗戀過雲芸。

  可許如清不是舔狗,他也誓死不做舔狗。

  印象里,雲芸雖然長相頗好,性格卻頗為靦腆,正巧他也不是主動的性子,也沒好意思上前去要雲芸搜機的叩叩號。

  曾經,16歲的許如清,沒有勇氣去要同齡的雲芸的聯繫方式。

  現在,26歲的許如清,跟26歲的雲芸,一點交集都沒有。

  十六歲的她的痛苦,二十六歲的許如清感受到了,可他僅僅,只是感受到了,而已。

  他終究不是雲芸本人。

  這只是一個夢。

  一個離奇的夢而已。

  他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等著泥人徹底融化,如果這場夢醒不來的話,他可以,就這麼一直蹲到天荒地老。

  嗯,就這麼一直安靜下去,然後,就能在現實醒來吧。

  他這樣想。

  「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啊。」

  許如清恍惚間,聽到了一個女孩低聲卻歇斯底里的嗚咽。

  是幻聽吧。

  他撐著傘,依舊是眼神空空,許如清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同時,卻又豎起耳朵,想聽聽女孩說說後續。


  半晌,沒有等來想要的結果。

  連為什麼為什麼都沒有後續。

  嗯,果然,夢裡什麼都有,連幻聽都有。

  不過,剛才真的是幻聽嗎?

  夢境的迷霧中,沒人注意到一個本該十分顯眼的黑色的斗篷少年,斗篷遮住了他半張臉,叫人看不清神色。

  此刻,他正向許如清和泥人兒的方向走來,手中還不時翻動著一本書名燙金,黑色封皮的書。

  這本書的書名不僅顯眼,還很中二,叫什麼「深淵復仇者自述」,而且,作為一本書還很不嚴謹,沒有註明作者到底是誰。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本書,它看著更像是一本日記。

  每一章的字跡都不一樣,好像是由不同的「人」所寫的。

  書頁翻動。

  少年看完第一章,笑笑。

  他明目張胆地來到許如清身邊。

  同樣蹲下身,伸出空出的左手,在蹲在地上撐著傘像個傻蘑菇似的許如清眼前晃了幾晃。

  發現這傢伙還是看不見自己之後,少年內心裡清楚,許如清還是沒能達到要求。

  少年不禁在心裡暗罵。

  許如清,你還真是個懦弱無能的廢物,不,或許,我該說你就是個冷血沒有感情的傢伙,讓你共情!共情!你特麼幹什麼去了!你特麼什麼也沒領悟!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許如清!你特麼的,就是賈寶玉的反面吧!我就是那個男版警幻仙姑!

  你個夯貨!氣死我算了!

  斗篷少年雖然內心有很多小九九。

  可他表面卻只是好像發現沒趣兒一般抽回手,而後翻開那本黑色日記本,撕下了幾張紙,然後,像貼符紙一樣,貼在泥人身上。

  紙張散落,上面娟秀的字跡,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之手。

  那幾章紙,泛著淡淡的白光,而後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許如清總是感覺有人在看著他,他認為,這不過是錯覺罷了。

  除了這個,他還覺得,腿上的泥手好像沒那麼有力了。

  為了確認這是不是錯覺,他低頭,抽抽他的腿,竟然抽出來了。

  許如清驚奇地發現,泥人兒融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少年看著迅速融化的泥人,他轉身,消失在迷霧中。

  正在成為泥水的泥人,聽到這樣一句輕佻的話。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盡力幫你實現的。」

  也不知道,斗篷少年那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深淵復仇者自述》

  第一章(節選)——

  七月十日,我終於醒了。

  我昏迷了很久。

  我很想問為什麼。

  可我發不出聲。

  為什麼,我要受這種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如果我有錯,請讓法律制裁我,別讓我,別讓我以這種方式死去。

  啊,對了,我還沒死。

  可我活著,就像死了一樣。

  憎恨,痛苦,害怕,這些都沒有轉化成我活下去的動力。

  我已經毀容了,我的臉,全是傷疤,再好不了了。

  人活著是要有希望的,我的希望到底在哪兒……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七月十二日

  我聽到他們說話了,他們還是人嗎?漫天流言蜚語,居然還有人還說我是自己不檢點,說我是自己活該。

  還有傳我是插足感情者的。

  哈……人人都有一張嘴,他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連父母都覺得我就是個累贅,不僅要花大量治療費用,而且名聲還不好聽。

  外邊都說我是輕傷。

  呵呵,輕傷?是啊,沒死,可不就是輕傷嘛。

  …………

  套在泥人殼子的女孩笑得歇斯底里,笑著笑著,又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能看到自己大仇得報。

  她就要消失了。

  他們,都會付出代價的,對吧?

  她在融化。

  她很開心啊。

  許如清看著不再抱著他的泥人。

  它一直在融化,到底是為什麼啊。

  因為它很悲傷,融化的,都是屬於它的淚啊。

  他主動觸碰它了。

  他與它,感同身受。

  它還在持續不斷地融化,即使許如清替它撐著傘,即使此刻,已經沒有一滴雨水落到它身上……

  泥人兒的五官,已經徹底消融,頭髮也耷拉在一邊。它開始逐漸變成一攤泥水。

  正在融化的泥人兒勉強維持著身形,它用她空靈的聲音說道:

  「許如清,我還會再次找到你的。」

  泥人兒徹底融化變成了一攤泥水,許如清低頭,泥水雖混濁,可這攤渾水,即使污濁,卻就像熄屏的搜機界面一樣,依然倒映出他的影子。

  然後,許如清看到他的臉突然扭曲,水面出現的,是一張滿是劃痕隱隱可看出血肉模糊的臉。

  「許如清,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許如清,許如清……」

  許如清猛地驚醒,他發出一聲驚呼,而後,開始大喘氣。

  真的,他有被嚇到。

  「許如清,你怎麼又在課上睡著了!我講的課就這麼無聊嗎?你給我站起來!」

  尖銳的女高音,哦,這是他們的語文老師。

  高某人,跟她的姓氏一樣,她不僅生的高大,嗓門也大,音調還高。

  「老師剛才講的你都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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