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許如清，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許如清，許如清……」
雨幕中，許如清覺得，這聲音很輕，很空靈。
冷風颯颯，細雨襲來。
再加上這空靈的聲音，
嘶……
好像更冷了。
許如清平靜地看著那個扒著他大腿的「人」。
他撐著一把不知從何處來的黑傘，神情淡定且冷漠。
如果此時有人問他：壯士遇到惡鬼纏身為何如此淡定，實乃吾輩楷模啊。
他一定會裝作不在意地一揮手，而後回答：
謬讚謬讚，無他，唯已熟爾。
許如清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夢境。
這個夢，許如清已經，經歷過無數次。
不過，這樣說，也不是太準確。
一開始，他在夢中所看到的，並不是眼前這個泥人。
那時，許如清只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黑影，像霧一樣，飄渺，無實型。
黑影最初只是一直環繞在他身邊。
後來，黑影開口說話了。
許如清覺得，這聲音很空靈。
她第一句就問：
「許如清，你跟我說實話，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當然了。」許如清斬釘截鐵。
我許如清，許某人，可是個大大滴良民啊。
雖然，我曾身處h國花序市，那個跟日漫里橫濱一樣無秩序的地方。
可是！
我許某人！許如清！
真可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依然沒有被這裡混亂的一切所影響。
問渠哪得清如許。
渠說：我就是這麼清，你能咋滴！看我不爽嗎！看我不爽你能拿我咋滴！
「是嗎？」
黑影語氣古怪。
「嗯，那你……讓我再想想吧。」
許如清想了很久，什麼也沒想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可謂是光明磊落。
許如清拼命回想。
實在想不到什麼了。
他突然抬頭，看著黑影，正想反問黑影，問問她有沒有什麼感到愧疚的事。
卻發現，黑影此時在不斷翻滾，變化。
許如清從其中，看到了很多張人臉。
黑白孰能入玄門，千回方圓生死分。
黑白交界處，就是暗淡的灰。
黑影不停變幻，所產生的黑白灰，竟組成了無數肖像。
許如清盯著黑影，有一張肖像，神似那張許久不見，曾讓他年少心動的臉。
腦海中閃過雲芸那張笑魘如花的臉龐。
驀地，他想起了十年前——
那是一個凌晨的夜晚。
那個人滿為患的火鍋店。
許如清想起了那些被媒體曝光的哭聲，那些叫喊聲，那些謾罵聲，那些碎玻璃聲。
當時，他已經吃完點的宵夜。
無視了旁邊桌子上的那些聲響。
雲芸，他的同學，也是他們班公認的班花，就在那張桌子吃飯。
許如清一點也不擔心她。
畢竟……
那麼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有誰會忍心對她發脾氣呢。
性格那麼綿軟溫吞的女孩子，肯定能很好地化解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吧。
他以為，那只是簡單的吵架。
許如清結帳，然後走人。
從此，他再沒見過雲芸。
第二天，花序市各大媒體紛紛報導今日凌晨在花花火鍋店發生的一起惡劣事件。
與此同時，許家。
許如清知道，那台老式收音機，是家裡古董級別的存在。
這老夥計，已經傳了幾千年了。
他曾攛掇父親將這占地方的破玩意兒賣出去，年份這麼久呢，能賣好幾千萬呢，那樣，他就不用努力了。
可父親許問渠卻是說什麼也不同意。
他每天不在光腦上看新聞跟時代上潮流，非要在聽這個破收音機。
總之，許如清是聽不懂這個破收音機在叭叭些什麼。
可許問渠總能聽得很清楚。
此刻，它正呲呲啦啦地播放著今天的花序新聞：
「歡迎收聽花市新聞600秒，今天是4044年6月10日，甲申年，庚午月，乙亥日。
下面播報一則新聞，花序市，花花火鍋店，兩名可憐少女，被幾名男子騷擾，男子搭訕不成，惱羞成怒，遂對少女動手。
目前兩少女正在接受治療，二人均輕傷，幾名嫌犯已被拘捕。請廣大民眾提高警惕。」
「尤其是各位女性朋友，大家出門最好穿得保守一點，少著裙裝，防止不法分子突襲。」
許問渠坐在沙發上，手捧清茶，聽著收音機斷斷續續的聲音，他的聽力能力真叫許如清自愧不如。
許如清在旁邊補著作業，呲呲啦啦的收音機播報的新聞，他是一個字也沒聽懂。
他只聽聞，自己的老父親發出了屬於四十歲中年人獨特的感慨：
「這世道……不教人怎麼做人，反而勸女性不要穿裙子，何其悲哀啊。
清兒你聽聽，也給老子評說評說，你們語文不是學那閱讀理解嘛，老子讀書時就想說了，理解理解，要從生活開始理解，光死做那些作者都解釋不了的題目，有什麼卵用啊。
你這樣，一點也提升不了你自己。
你聽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書中自有黃金屋」。
可那些書啊，都是那些人體悟了生活之後才編寫的。
他們的初衷，可不是叫你們一味死背和曲解其義的。」
老父親一抬眼，就瞅見問題來了，許如清手裡拿的是什麼？
是學生黨最愛用的搜機！
搜機，顧名思義，這東西能搜索很多東西，能看到很多東西。
這臭小子！
果然不能太慣著孩子！
「哎哎哎？清兒，我的意思是說叫你不要死做題，可沒讓你直接抄答案！快點給我把搜機放下！
雖然那些題目的答案很無厘頭，可是，清兒啊……
有些話，是真的很有道理的。
你總是要有自己的體悟的啊。」
說完，他喝下一口茶，眼角跟嘴角一陣抽搐，然後裝模作樣地咂咂嘴。
「就像你老爹我一樣，喝一杯茶，也能體悟人生，清兒我跟你港哦，這人生吶，就像這杯茶一樣，苦啊，可是這苦，卻是別有滋味兒，苦過後，留有一絲清甜，就像茉莉花一樣。」
說那麼多，不就是一杯茉莉花茶嘛，死老爹怎麼連這個都嫌苦。
許如清暗自吐槽。
然後，他看了一眼搜機上顯示出來的又臭又長的答案。
一臉嫌棄。
這答案怎麼這麼長，就這麼兩個空行，這答案得有半頁紙了吧，這誰要抄啊。
算了，自個兒寫的也比抄這個強。
打算好好寫作業的許如清聽到老爹又在旁邊感慨：
「再比方說剛剛收音機里港的那倆個花花火鍋店的女孩子家家，她們吶，就是經歷了這個年紀本不該經歷的苦澀。
希望她們只是痛苦這麼一陣，往後餘生，她們總會遇到對的人，那時，她們就能感受到人生這杯苦茶的清甜吧。」
許如清馬不停蹄趕作業的手卻是頓住了。
筆尖也抵在紙面不動了。
他整個人，就像呆了一樣。
花花火鍋店？
那不正是他昨天吃飯的地方嗎？
許如清猛地想起他臨走前，來自雲芸那桌的吵架聲。
不……
怎麼可能那麼巧呢。
許如清安慰著自己，老爹之前說過「反而勸女性不要穿裙子」之類的話吧。
雲芸她……
她很少穿裙子的。
許如清記得，那天，她也只是穿著簡單的校服，長袖，長褲。
所以，老爹的意思是，那兩個遇難的女孩子都穿了裙子對吧。
那麼，雲芸她，應該沒事吧。
不會這麼巧的。
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啊……
他想去確認一下。
可……今天是周六，不上課啊。
然後，他一個男生，雖然有那麼點婦女之友的特質。
他跟雲芸的關係，對比那些雲芸理都不想理的男生，也算比較好的了。
但是，雲芸雖然長得十分漂亮，也很可愛，內心卻是一個十分保守傳統的女孩子。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異性朋友她的家庭住址，包括許如清。
據說，雲芸家裡管的還是很嚴的。
像雲芸那樣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跟任何男性產生衝突。
除非對面的傢伙不是正常人，是個出生，沒有同情心，也沒有憐憫心，沒有作為人的道德。
不然，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向這個說話輕聲細語，說話跟小奶貓一樣的女孩子惡意出手呢！
許如清越想越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低頭，這才發現，就在自己走神的這一塊兒功夫，走珠筆的筆尖一直點在練習冊上，由此，一個墨圈滲透紙背……
希望……
他只是想多了，明天再看看吧。
周日下午五點。
又該去學校了。
小雨淅淅瀝瀝。
風呼嘯著，似野貓啼哭。
許如清任性地沒有帶傘。
拜託，淋雨啊，這件事情，超酷超爽的好嘛。
到處都是人。
教室里，本該滿座的椅子。
卻空出了三個人。
像缺掉的牙齒一樣，那些牙很痛，牽扯著牙神經，牙床跟著痛。可其他牙齒，卻感受不到。
我們不是那幾顆牙齒，我們只是僅剩的那些牙齒。
所以，能跟那幾顆牙齒感同身受的，還能有誰？
方老師早早坐在講台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今天的教室，不像以往吵鬧。
可能是老師的威懾力吧。
可是，這安靜，卻是讓人感到窒息。
方老師率先打破這安靜。
其實，她一般不會來這麼早。
這次，之所以來這麼早，只是因為她希望，自己能看著面前學生們的的空桌子，好好想一想。
她看著台下已經「到齊」的同學，她一直在思考。
思考要不要告訴同學們真相。
她覺得，應該告訴他們，他們有權利知道。
雖說那畢竟是校外發生的事，跟學校沒有一點關係。
可那些人，畢竟是已經朝夕相處兩年的學生啊。
而這些學生，也有一些跟那幾個可憐孩子比較熟悉的。
從初二就開始接手他們班，結果，在臨近中考時，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方茹想，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吧。
不能因為個體而忽略整體。
這些孩子，還有十幾天就要考試了。
「同學們，你們也都聽說了吧。」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了。
方老師一拍桌子。
「安靜！」
底下立馬消音。
「雲芸同學，吳鴣同學，還有鄔梅呦同學，在花花火鍋店吃宵夜，被幾個小混混打傷了。」
「大家跟我一樣，都很擔心受傷的同學，可是，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我們的中考，那是人生的大事，決定了我們的命運前途，是第一次分流。」
「傷心是沒有用的，我們又不能代替她們痛苦，人生的路終究是自己的，中考倒計時還剩十三天，我們不能被這些事影響。」
「最後，不要在外逗留，說多少遍了，社會上可不是人人都是好人。老師說的話怎麼不聽呢，老師能害你們嗎？」
許如清聽到底下有人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真冷血」。
冷血，是說方老師嗎？
可是，明明，她看起來也很難過啊。
難道，方老師一定得在大家面前說著說著就痛哭流涕，難過得不上課才是溫情嗎？
許如清心裡是有點難過的。
可是，他同時也是個很清醒的人。
他想逃離通過中考，考到外市的高中。
逃離花序市。
逃離這個，混亂無序的地方。
逃離這個，除了學校有點像樣，小家有點溫暖，其他都充斥著血腥和暴力的世界。
他有目標，他想去雪淞市。
那是h國所有高雅淡泊之士心中的聖地。
十三天後，他如願去到了雪淞市。
幾年後，他從雪淞市畢業，再回來打聽，方茹，方老師已經辭職了。
回憶結束。
許如清給出了黑影回答。
「視而不見？這個……算嗎？可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這樣做啊，我只是選擇了最折中的做法。」
「況且，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哎。旁觀者能有什麼錯呢。」
愧疚嗎？
也許，曾經是有的。
可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他早已記不清雲芸的臉。
再次回想，還是驚艷。
自從他給出了回答之後，黑影開始實體化。
最開始，影子變得很像雲芸的泥像。
「雲芸」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用空靈又溫柔的語氣，就像對待情人似的，問他：
「許如清，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後來的夢境，影子便開始慢慢融化。
現在的它，就像一團黑色的漿糊。
或者，用爛泥來形容它，才更為合適。
這一坨爛泥，聚成一個松松垮垮的人形。
這「人」有松松垮垮的頭髮，像海草一樣，據此，許如清還是可以判斷，它應該是個女人，至少，曾經是。
它那頭海草一樣的頭髮還不停地落著「頭皮屑」，它的面容，已經很不清晰，好像已經快要融化。
它那一雙手，死命地扒拉著許如清的褲腿不放，拉住的同時，那泥做的雙手，還在不停地掉著泥點子。
它仰頭，許如清也不知怎的，竟從那融化得跟炎炎夏日裡的巧克力雪糕似的五官上，讀出了一點什麼。
他蹲下身，傘覆蓋了他，和那正在融化的泥人。
他伸手，想要扒開泥人死命纏著他還在掉點的泥手。
滑膩膩的。
像淚水一樣。
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抽疼。
他很想哭。
可這悲傷從何而來？
他也不知道啊……
許如清只是覺得，泥人兒現在很難過。
泥人也會難過嗎？
許如清不是很清楚。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吧。
「摸摸頭，不哭。」
沉默半晌，許如清收回本想扒拉開泥人兒的手。
轉而輕輕觸碰泥人兒狂掉「頭皮屑」的海草頭髮。
無數次的夢境。
他和它，始終保持著距離。
只是它拼命湊上來。
他不理不睬。
這一次，他主動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觸碰過這個出現在他夢中的泥人兒。
泥人兒還是很難過。
他知道。
雨幕中，許如清覺得，這聲音很輕，很空靈。
冷風颯颯，細雨襲來。
再加上這空靈的聲音，
嘶……
好像更冷了。
許如清平靜地看著那個扒著他大腿的「人」。
他撐著一把不知從何處來的黑傘，神情淡定且冷漠。
如果此時有人問他：壯士遇到惡鬼纏身為何如此淡定，實乃吾輩楷模啊。
他一定會裝作不在意地一揮手，而後回答：
謬讚謬讚，無他，唯已熟爾。
許如清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的夢境。
這個夢，許如清已經，經歷過無數次。
不過，這樣說，也不是太準確。
一開始，他在夢中所看到的，並不是眼前這個泥人。
那時，許如清只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黑影，像霧一樣，飄渺，無實型。
黑影最初只是一直環繞在他身邊。
後來，黑影開口說話了。
許如清覺得，這聲音很空靈。
她第一句就問：
「許如清，你跟我說實話，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當然了。」許如清斬釘截鐵。
我許如清，許某人，可是個大大滴良民啊。
雖然，我曾身處h國花序市，那個跟日漫里橫濱一樣無秩序的地方。
可是！
我許某人！許如清！
真可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依然沒有被這裡混亂的一切所影響。
問渠哪得清如許。
渠說：我就是這麼清，你能咋滴！看我不爽嗎！看我不爽你能拿我咋滴！
「是嗎？」
黑影語氣古怪。
「嗯，那你……讓我再想想吧。」
許如清想了很久，什麼也沒想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可謂是光明磊落。
許如清拼命回想。
實在想不到什麼了。
他突然抬頭，看著黑影，正想反問黑影，問問她有沒有什麼感到愧疚的事。
卻發現，黑影此時在不斷翻滾，變化。
許如清從其中，看到了很多張人臉。
黑白孰能入玄門，千回方圓生死分。
黑白交界處，就是暗淡的灰。
黑影不停變幻，所產生的黑白灰，竟組成了無數肖像。
許如清盯著黑影，有一張肖像，神似那張許久不見，曾讓他年少心動的臉。
腦海中閃過雲芸那張笑魘如花的臉龐。
驀地，他想起了十年前——
那是一個凌晨的夜晚。
那個人滿為患的火鍋店。
許如清想起了那些被媒體曝光的哭聲，那些叫喊聲，那些謾罵聲，那些碎玻璃聲。
當時，他已經吃完點的宵夜。
無視了旁邊桌子上的那些聲響。
雲芸，他的同學，也是他們班公認的班花，就在那張桌子吃飯。
許如清一點也不擔心她。
畢竟……
那麼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有誰會忍心對她發脾氣呢。
性格那麼綿軟溫吞的女孩子，肯定能很好地化解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吧。
他以為，那只是簡單的吵架。
許如清結帳，然後走人。
從此，他再沒見過雲芸。
第二天，花序市各大媒體紛紛報導今日凌晨在花花火鍋店發生的一起惡劣事件。
與此同時，許家。
許如清知道，那台老式收音機，是家裡古董級別的存在。
這老夥計，已經傳了幾千年了。
他曾攛掇父親將這占地方的破玩意兒賣出去，年份這麼久呢，能賣好幾千萬呢，那樣，他就不用努力了。
可父親許問渠卻是說什麼也不同意。
他每天不在光腦上看新聞跟時代上潮流，非要在聽這個破收音機。
總之，許如清是聽不懂這個破收音機在叭叭些什麼。
可許問渠總能聽得很清楚。
此刻，它正呲呲啦啦地播放著今天的花序新聞：
「歡迎收聽花市新聞600秒，今天是4044年6月10日，甲申年，庚午月，乙亥日。
下面播報一則新聞，花序市，花花火鍋店，兩名可憐少女，被幾名男子騷擾，男子搭訕不成，惱羞成怒，遂對少女動手。
目前兩少女正在接受治療，二人均輕傷，幾名嫌犯已被拘捕。請廣大民眾提高警惕。」
「尤其是各位女性朋友，大家出門最好穿得保守一點，少著裙裝，防止不法分子突襲。」
許問渠坐在沙發上，手捧清茶，聽著收音機斷斷續續的聲音，他的聽力能力真叫許如清自愧不如。
許如清在旁邊補著作業，呲呲啦啦的收音機播報的新聞，他是一個字也沒聽懂。
他只聽聞，自己的老父親發出了屬於四十歲中年人獨特的感慨：
「這世道……不教人怎麼做人，反而勸女性不要穿裙子，何其悲哀啊。
清兒你聽聽，也給老子評說評說，你們語文不是學那閱讀理解嘛，老子讀書時就想說了，理解理解，要從生活開始理解，光死做那些作者都解釋不了的題目，有什麼卵用啊。
你這樣，一點也提升不了你自己。
你聽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書中自有黃金屋」。
可那些書啊，都是那些人體悟了生活之後才編寫的。
他們的初衷，可不是叫你們一味死背和曲解其義的。」
老父親一抬眼，就瞅見問題來了，許如清手裡拿的是什麼？
是學生黨最愛用的搜機！
搜機，顧名思義，這東西能搜索很多東西，能看到很多東西。
這臭小子！
果然不能太慣著孩子！
「哎哎哎？清兒，我的意思是說叫你不要死做題，可沒讓你直接抄答案！快點給我把搜機放下！
雖然那些題目的答案很無厘頭，可是，清兒啊……
有些話，是真的很有道理的。
你總是要有自己的體悟的啊。」
說完，他喝下一口茶，眼角跟嘴角一陣抽搐，然後裝模作樣地咂咂嘴。
「就像你老爹我一樣，喝一杯茶，也能體悟人生，清兒我跟你港哦，這人生吶，就像這杯茶一樣，苦啊，可是這苦，卻是別有滋味兒，苦過後，留有一絲清甜，就像茉莉花一樣。」
說那麼多，不就是一杯茉莉花茶嘛，死老爹怎麼連這個都嫌苦。
許如清暗自吐槽。
然後，他看了一眼搜機上顯示出來的又臭又長的答案。
一臉嫌棄。
這答案怎麼這麼長，就這麼兩個空行，這答案得有半頁紙了吧，這誰要抄啊。
算了，自個兒寫的也比抄這個強。
打算好好寫作業的許如清聽到老爹又在旁邊感慨：
「再比方說剛剛收音機里港的那倆個花花火鍋店的女孩子家家，她們吶，就是經歷了這個年紀本不該經歷的苦澀。
希望她們只是痛苦這麼一陣，往後餘生，她們總會遇到對的人，那時，她們就能感受到人生這杯苦茶的清甜吧。」
許如清馬不停蹄趕作業的手卻是頓住了。
筆尖也抵在紙面不動了。
他整個人，就像呆了一樣。
花花火鍋店？
那不正是他昨天吃飯的地方嗎？
許如清猛地想起他臨走前，來自雲芸那桌的吵架聲。
不……
怎麼可能那麼巧呢。
許如清安慰著自己，老爹之前說過「反而勸女性不要穿裙子」之類的話吧。
雲芸她……
她很少穿裙子的。
許如清記得，那天，她也只是穿著簡單的校服，長袖，長褲。
所以，老爹的意思是，那兩個遇難的女孩子都穿了裙子對吧。
那麼，雲芸她，應該沒事吧。
不會這麼巧的。
不會的……
不會的。
不會啊……
他想去確認一下。
可……今天是周六，不上課啊。
然後，他一個男生，雖然有那麼點婦女之友的特質。
他跟雲芸的關係，對比那些雲芸理都不想理的男生，也算比較好的了。
但是，雲芸雖然長得十分漂亮，也很可愛，內心卻是一個十分保守傳統的女孩子。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異性朋友她的家庭住址，包括許如清。
據說，雲芸家裡管的還是很嚴的。
像雲芸那樣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跟任何男性產生衝突。
除非對面的傢伙不是正常人，是個出生，沒有同情心，也沒有憐憫心，沒有作為人的道德。
不然，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向這個說話輕聲細語，說話跟小奶貓一樣的女孩子惡意出手呢！
許如清越想越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低頭，這才發現，就在自己走神的這一塊兒功夫，走珠筆的筆尖一直點在練習冊上，由此，一個墨圈滲透紙背……
希望……
他只是想多了，明天再看看吧。
周日下午五點。
又該去學校了。
小雨淅淅瀝瀝。
風呼嘯著，似野貓啼哭。
許如清任性地沒有帶傘。
拜託，淋雨啊，這件事情，超酷超爽的好嘛。
到處都是人。
教室里，本該滿座的椅子。
卻空出了三個人。
像缺掉的牙齒一樣，那些牙很痛，牽扯著牙神經，牙床跟著痛。可其他牙齒，卻感受不到。
我們不是那幾顆牙齒，我們只是僅剩的那些牙齒。
所以，能跟那幾顆牙齒感同身受的，還能有誰？
方老師早早坐在講台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今天的教室，不像以往吵鬧。
可能是老師的威懾力吧。
可是，這安靜，卻是讓人感到窒息。
方老師率先打破這安靜。
其實，她一般不會來這麼早。
這次，之所以來這麼早，只是因為她希望，自己能看著面前學生們的的空桌子，好好想一想。
她看著台下已經「到齊」的同學，她一直在思考。
思考要不要告訴同學們真相。
她覺得，應該告訴他們，他們有權利知道。
雖說那畢竟是校外發生的事，跟學校沒有一點關係。
可那些人，畢竟是已經朝夕相處兩年的學生啊。
而這些學生，也有一些跟那幾個可憐孩子比較熟悉的。
從初二就開始接手他們班，結果，在臨近中考時，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方茹想，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吧。
不能因為個體而忽略整體。
這些孩子，還有十幾天就要考試了。
「同學們，你們也都聽說了吧。」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了。
方老師一拍桌子。
「安靜！」
底下立馬消音。
「雲芸同學，吳鴣同學，還有鄔梅呦同學，在花花火鍋店吃宵夜，被幾個小混混打傷了。」
「大家跟我一樣，都很擔心受傷的同學，可是，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我們的中考，那是人生的大事，決定了我們的命運前途，是第一次分流。」
「傷心是沒有用的，我們又不能代替她們痛苦，人生的路終究是自己的，中考倒計時還剩十三天，我們不能被這些事影響。」
「最後，不要在外逗留，說多少遍了，社會上可不是人人都是好人。老師說的話怎麼不聽呢，老師能害你們嗎？」
許如清聽到底下有人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真冷血」。
冷血，是說方老師嗎？
可是，明明，她看起來也很難過啊。
難道，方老師一定得在大家面前說著說著就痛哭流涕，難過得不上課才是溫情嗎？
許如清心裡是有點難過的。
可是，他同時也是個很清醒的人。
他想逃離通過中考，考到外市的高中。
逃離花序市。
逃離這個，混亂無序的地方。
逃離這個，除了學校有點像樣，小家有點溫暖，其他都充斥著血腥和暴力的世界。
他有目標，他想去雪淞市。
那是h國所有高雅淡泊之士心中的聖地。
十三天後，他如願去到了雪淞市。
幾年後，他從雪淞市畢業，再回來打聽，方茹，方老師已經辭職了。
回憶結束。
許如清給出了黑影回答。
「視而不見？這個……算嗎？可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這樣做啊，我只是選擇了最折中的做法。」
「況且，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哎。旁觀者能有什麼錯呢。」
愧疚嗎？
也許，曾經是有的。
可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他早已記不清雲芸的臉。
再次回想，還是驚艷。
自從他給出了回答之後，黑影開始實體化。
最開始，影子變得很像雲芸的泥像。
「雲芸」總是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用空靈又溫柔的語氣，就像對待情人似的，問他：
「許如清，你真的問心無愧嗎？」
後來的夢境，影子便開始慢慢融化。
現在的它，就像一團黑色的漿糊。
或者，用爛泥來形容它，才更為合適。
這一坨爛泥，聚成一個松松垮垮的人形。
這「人」有松松垮垮的頭髮，像海草一樣，據此，許如清還是可以判斷，它應該是個女人，至少，曾經是。
它那頭海草一樣的頭髮還不停地落著「頭皮屑」，它的面容，已經很不清晰，好像已經快要融化。
它那一雙手，死命地扒拉著許如清的褲腿不放，拉住的同時，那泥做的雙手，還在不停地掉著泥點子。
它仰頭，許如清也不知怎的，竟從那融化得跟炎炎夏日裡的巧克力雪糕似的五官上，讀出了一點什麼。
他蹲下身，傘覆蓋了他，和那正在融化的泥人。
他伸手，想要扒開泥人死命纏著他還在掉點的泥手。
滑膩膩的。
像淚水一樣。
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抽疼。
他很想哭。
可這悲傷從何而來？
他也不知道啊……
許如清只是覺得，泥人兒現在很難過。
泥人也會難過嗎？
許如清不是很清楚。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吧。
「摸摸頭，不哭。」
沉默半晌，許如清收回本想扒拉開泥人兒的手。
轉而輕輕觸碰泥人兒狂掉「頭皮屑」的海草頭髮。
無數次的夢境。
他和它，始終保持著距離。
只是它拼命湊上來。
他不理不睬。
這一次，他主動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觸碰過這個出現在他夢中的泥人兒。
泥人兒還是很難過。
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