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第三
陳皮子一抬頭，卻見一隻紅毛大猴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了致丹子的肩膀上，腋下還夾著一根竹筍。
那猴子腦袋小小的，四處轉動時很靈活。它抬起烏溜溜的圓眼看了看她，又「嗖」的一下從致丹子肩膀上跳下去了，站在地上朝她打了個拱，四爪著地，又去把當時打到陳皮子的竹筍撿了起來，咬在嘴裡，抬起前腳挽住致丹子的後襟，幾下子登上了致丹子的肩頭。
致丹子笑道：「這是覺慧。覺慧，這是陳施主。」
覺慧咬著竹筍朝她再次打了個拱。陳皮子十分驚奇，也回了一禮。
「貧道從小在道院裡長大，從小貧道的師父便叫貧道要心懷蒼生。可貧道覺得，既是心懷蒼生，卻總是呆在觀里，即使出去，也不過是在周邊走一走，總是沒有意思。蒼生蒼生，就在一個蒼字。貧道加之生性散漫，不受拘束，也總不樂意呆在一個地方，天天晨鐘暮鼓。因此時常會出去走走看看。」
致丹子道：「覺慧是我在路上撿到的。想來一路流浪寂寥，便養下它了……」
覺慧並不理致丹子說了些什麼，只是手嘴並用剝竹筍，竹葉子嘩啦啦落在致丹子臉上，致丹子一說話竹葉就都落在他嘴裡了。致丹子呸呸吐出來，笑罵：「猢猻！」
覺慧轉了個身，繼續剝。剝完了，又轉過身去，把竹筍往致丹子嘴邊一。致丹子咬了一口生竹筍，頂著滿嘴的澀味道：「好好好。」
覺慧便嗖的一下跳了下去，跟在了兩人後面。致丹子繼續給陳皮子四處遊蕩著介紹。
兩個人從寮房後面的田地里出來，致丹子帶著她一路向東，不久就到了一片小廣場，都是大塊的石頭鋪成的，中間擺著一個銅鼎，這是香客一個上香的地方，兩邊種滿了腰粗的銀杏樹。往北就是三清殿和其他一些小殿，往南出了鐘樓和鼓樓就是山門。
牌坊並不怎麼雄偉，兩根柱子頂著匾牌而已。但是牌坊邊上長著極大的一棵木棉樹，在一片馬尾松里格外扎眼。此時正是花期，滿枝頭都是烈烈緋紅，仿佛是一片祥雲盤旋在山門之上。
致丹子給她指著說：這個是三清殿，後面供奉祖師，旁邊是雷神殿，元君殿，那邊供的是文昌老爺和八仙……恍恍惚惚的，陳皮子好像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被鮮血和仇恨澆築的封印在慢慢脫落。她想起了自己的師父，雖然被時光沖刷得只剩下了一層很淺很淺的影子。
很多人的一些觀念會在童年時形成，並最終成長為他的一部分血肉，牢牢灌注在潛意識裡不可分離。
她從小生在門派里，沒有人告訴過她人是從那裡來的，或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一類的事。所有的人盡全力把她撫育成人，卻從沒有人教她叫自己「父親」或者「母親」。她是這整個門派的孩子。她思考過，如果在世俗社會，按親密度劃分，師父相當於父親，干雜活大嬤嬤是母親或者姥姥，掌門大概就是叔伯這種次一級的親戚，甚至大黃也算是家人。
她的門派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四個人。門派里的繁文縟節已經沒太有人記得，而小小的門派卻又把她和這人心作古的社會分離開來。沒有規則約束，沒有老師，作業和補習班，沒有世俗的欲望，她的小小的門派是一塊淨土，她的童年過得很自由。
冬天和大嬤嬤擠在柴房裡烤栗子。打秋的栗子外面有一層裹著的刺，先用腳把栗子從刺里踩出來，埋到土裡，這樣不會爛，吃的時候扒出來。然後用柴刀在上面砍一道縫。把栗子放在鏟柴火的鏟子上放進爐子裡，烤的半熟了就拿出來，栗子很脆，有點透明的黃，外面有甜水。每到農曆三月十五，了師父就會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些芝麻杆，讓她盡情的上去蹦跳。芝麻杆晾乾之後踩起來很脆，嘎吱嘎吱，簡直就像放鞭炮一樣。夏天和師父去打獵，師父用手拿著石子就可以打下野鴿子，她用彈弓拉了石子打。天氣熱了和男孩子一樣只穿一條內褲也不會有人指點。跳到水裡和魚憋氣，找蛤蟆卵，和大黃比誰游得更快。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騎過大黃，還讓她掌門拍下來洗了一張照片。
致丹子並沒有意識到這麼多。他還在興致勃勃的滔滔不絕，把已經走神的陳皮子領進三清殿。
陳皮子被高高的門檻狠狠絆了一跤，一抬頭正對上三清神像和滿殿飄飛的經幡，瞬間清醒過來。乖乖跟著致丹子上了香，拜了三拜。
致丹子又轉身去拿了些香過來，點燃了，虔誠的對著三清禱告了一會兒，拜了三拜，站起來對著陳皮子上上下下筆劃了一回，陳皮子知道，這是給她祈福。
看著這個小老頭忙忙活活給她祈福的樣子，陳皮子隱約好像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她沒有說話，只是很安靜，很專心、很專心的看著他。
陳皮子知道這只是迷信，這一切都是無效的白費功夫，她也知道煙很嗆，跪著很累。但是她樂意。
但是，她忽然皺起了眉毛。在致丹子轉過身去的一瞬，她抬手，按了按耳機。
下午一點，致丹子去樓上叫起了陸先生，又給他祈了一次福。陸先生也並沒有說什麼，配合他走完了流程。而後三個人開始收拾著準備出發。致丹子著重在懷裡塞了一些符篆，硃砂和毛筆，空符紙。
陳皮子略有些好奇，問他為什麼，才知道上次致丹子落下懸崖時丟了裝備。陳皮子哭笑不得，致丹子也苦笑：「貧道上次進去吃了丟包袱的苦，可斷斷不會吃第二次了。」
李晨陽打來了電話說是局裡會派專車過去接他們，讓他們等著就行了。其間覺慧一直跟在致丹子身後挽著他的衣角，後來抱著他的大腿，意思是要跟著。結果讓致丹子招呼覺淨把它給抱回去了。
覺慧一路上吱吱哇哇慘不絕耳。陳皮子忍俊不禁：「既然它想去，不如讓它去？」
致丹子道：「一路危險頗多。貧道隻身犯險，何苦扯上它來？」
那猴子腦袋小小的，四處轉動時很靈活。它抬起烏溜溜的圓眼看了看她，又「嗖」的一下從致丹子肩膀上跳下去了，站在地上朝她打了個拱，四爪著地，又去把當時打到陳皮子的竹筍撿了起來，咬在嘴裡，抬起前腳挽住致丹子的後襟，幾下子登上了致丹子的肩頭。
致丹子笑道：「這是覺慧。覺慧，這是陳施主。」
覺慧咬著竹筍朝她再次打了個拱。陳皮子十分驚奇，也回了一禮。
「貧道從小在道院裡長大，從小貧道的師父便叫貧道要心懷蒼生。可貧道覺得，既是心懷蒼生，卻總是呆在觀里，即使出去，也不過是在周邊走一走，總是沒有意思。蒼生蒼生，就在一個蒼字。貧道加之生性散漫，不受拘束，也總不樂意呆在一個地方，天天晨鐘暮鼓。因此時常會出去走走看看。」
致丹子道：「覺慧是我在路上撿到的。想來一路流浪寂寥，便養下它了……」
覺慧並不理致丹子說了些什麼，只是手嘴並用剝竹筍，竹葉子嘩啦啦落在致丹子臉上，致丹子一說話竹葉就都落在他嘴裡了。致丹子呸呸吐出來，笑罵：「猢猻！」
覺慧轉了個身，繼續剝。剝完了，又轉過身去，把竹筍往致丹子嘴邊一。致丹子咬了一口生竹筍，頂著滿嘴的澀味道：「好好好。」
覺慧便嗖的一下跳了下去，跟在了兩人後面。致丹子繼續給陳皮子四處遊蕩著介紹。
兩個人從寮房後面的田地里出來，致丹子帶著她一路向東，不久就到了一片小廣場，都是大塊的石頭鋪成的，中間擺著一個銅鼎，這是香客一個上香的地方，兩邊種滿了腰粗的銀杏樹。往北就是三清殿和其他一些小殿，往南出了鐘樓和鼓樓就是山門。
牌坊並不怎麼雄偉，兩根柱子頂著匾牌而已。但是牌坊邊上長著極大的一棵木棉樹，在一片馬尾松里格外扎眼。此時正是花期，滿枝頭都是烈烈緋紅，仿佛是一片祥雲盤旋在山門之上。
致丹子給她指著說：這個是三清殿，後面供奉祖師，旁邊是雷神殿，元君殿，那邊供的是文昌老爺和八仙……恍恍惚惚的，陳皮子好像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被鮮血和仇恨澆築的封印在慢慢脫落。她想起了自己的師父，雖然被時光沖刷得只剩下了一層很淺很淺的影子。
很多人的一些觀念會在童年時形成，並最終成長為他的一部分血肉，牢牢灌注在潛意識裡不可分離。
她從小生在門派里，沒有人告訴過她人是從那裡來的，或者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一類的事。所有的人盡全力把她撫育成人，卻從沒有人教她叫自己「父親」或者「母親」。她是這整個門派的孩子。她思考過，如果在世俗社會，按親密度劃分，師父相當於父親，干雜活大嬤嬤是母親或者姥姥，掌門大概就是叔伯這種次一級的親戚，甚至大黃也算是家人。
她的門派很小很小，小到只有四個人。門派里的繁文縟節已經沒太有人記得，而小小的門派卻又把她和這人心作古的社會分離開來。沒有規則約束，沒有老師，作業和補習班，沒有世俗的欲望，她的小小的門派是一塊淨土，她的童年過得很自由。
冬天和大嬤嬤擠在柴房裡烤栗子。打秋的栗子外面有一層裹著的刺，先用腳把栗子從刺里踩出來，埋到土裡，這樣不會爛，吃的時候扒出來。然後用柴刀在上面砍一道縫。把栗子放在鏟柴火的鏟子上放進爐子裡，烤的半熟了就拿出來，栗子很脆，有點透明的黃，外面有甜水。每到農曆三月十五，了師父就會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些芝麻杆，讓她盡情的上去蹦跳。芝麻杆晾乾之後踩起來很脆，嘎吱嘎吱，簡直就像放鞭炮一樣。夏天和師父去打獵，師父用手拿著石子就可以打下野鴿子，她用彈弓拉了石子打。天氣熱了和男孩子一樣只穿一條內褲也不會有人指點。跳到水裡和魚憋氣，找蛤蟆卵，和大黃比誰游得更快。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還騎過大黃，還讓她掌門拍下來洗了一張照片。
致丹子並沒有意識到這麼多。他還在興致勃勃的滔滔不絕，把已經走神的陳皮子領進三清殿。
陳皮子被高高的門檻狠狠絆了一跤，一抬頭正對上三清神像和滿殿飄飛的經幡，瞬間清醒過來。乖乖跟著致丹子上了香，拜了三拜。
致丹子又轉身去拿了些香過來，點燃了，虔誠的對著三清禱告了一會兒，拜了三拜，站起來對著陳皮子上上下下筆劃了一回，陳皮子知道，這是給她祈福。
看著這個小老頭忙忙活活給她祈福的樣子，陳皮子隱約好像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她沒有說話，只是很安靜，很專心、很專心的看著他。
陳皮子知道這只是迷信，這一切都是無效的白費功夫，她也知道煙很嗆，跪著很累。但是她樂意。
但是，她忽然皺起了眉毛。在致丹子轉過身去的一瞬，她抬手，按了按耳機。
下午一點，致丹子去樓上叫起了陸先生，又給他祈了一次福。陸先生也並沒有說什麼，配合他走完了流程。而後三個人開始收拾著準備出發。致丹子著重在懷裡塞了一些符篆，硃砂和毛筆，空符紙。
陳皮子略有些好奇，問他為什麼，才知道上次致丹子落下懸崖時丟了裝備。陳皮子哭笑不得，致丹子也苦笑：「貧道上次進去吃了丟包袱的苦，可斷斷不會吃第二次了。」
李晨陽打來了電話說是局裡會派專車過去接他們，讓他們等著就行了。其間覺慧一直跟在致丹子身後挽著他的衣角，後來抱著他的大腿，意思是要跟著。結果讓致丹子招呼覺淨把它給抱回去了。
覺慧一路上吱吱哇哇慘不絕耳。陳皮子忍俊不禁：「既然它想去，不如讓它去？」
致丹子道：「一路危險頗多。貧道隻身犯險，何苦扯上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