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則與給海子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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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該散步了》

  歐洲的文化傳統,應是散步。花簇小城,古典建築,結構里透露著歷史的風雅,滿是。較之華夏,小而有味。小,故易於領悟;有味,故耐人琢磨。

  蘇州楊舍,舊棟新樓,區道人家,各有各的精彩。不是漢唐的光華,更無希臘的爽朗,有的是院裡窗前,幾枝出牆的栽植透露出的生活點滴。街區漫步,抬頭,小區高樓之巔好似巴比倫,盛大的綠意不表示文明的遺落,而象徵個人的詩情。巷道橫穿,回首,庫房捲簾之下又如伊甸園,幽侘的氣氛不對標美譽的張揚,卻抒發私見的清明。小城的建築,現代、即興而毫無生意,鐵叢鋼林中總算棲身著有血有肉的人民。

  明天該散步了。

  最憶是公園。名之梁豐,人皆稱其森林公園。極妙的,一座公園便是一片森林。親身去了會知有些被騙——主旋律分明是中央一汪碧澈的湖啊——也是個美麗的謊言。

  此處栽櫻樹,栽海棠、桂子、梅,四季迷香,又為湖水洗滌,香得清冽乾淨,不引人生厭。淡雅的東西,較之不當的濃郁,反而是連綿不斷,更行更遠還生的。又有沙灘一片,其上永久地擱淺一艘三桅帆船。這裡是湖,不是海,沒有白鯨,船當然是工藝品,為的是滿足孩子們一個浪漫熱烈的幻夢。波濤在月光下往往漫上沙灘,載起那沉睡的風帆,水上雲下,一片洶湧澎湃。

  曾以手機載了許多嘴巴同去公園。這些嘴巴有的伶牙俐齒、咄咄逼人,有的忠厚老實、質樸天真,在我看來,都有趣得可愛。我們談龍之介,論李杜陶潛,似有所得,其實終究說不太明白。於是不說話了。說什麼又有何打緊呢?這裡水月風花。

  最好靜靜地漫步,靜靜地欣賞。

  明天該散步了。

  工業猛獸,商業洪流,暴君之下,萬類皆被快速地摧毀、建構,日益改換了面貌,然而——壓不死文化。

  十一月,菊賞。

  公園兩道,滿目菊花,傾城美貌。社區活動室,做成江南流庭水院的風景,太湖石林立,樟樹向石上、水下,投映一片葉影斑駁。屆時,擺滿新菊。照例是叫不齊名的,只知絲絲縷縷如金,點點片片似玉,月夜下,各有各的不盡風華。洲心一島,對面為戲台。這裡從未出演戲曲,可夜晚步入,於洲心島望向戲台,從心中旋即生出一幕西廂,牡丹,配上菊花,國色天香。

  公園變得空前廣闊。晚上七八點鐘,人流如織,都慢慢地走,慢慢賞看秋菊,互相低聲評議著,愜意爽然。前方琴音碎碎而來,是老人們在橋邊圍了一圈練評彈。吳音婀娜,在少女嗓尖清媚,在老嫗口中韻深,怎麼聽,都十分美好。一唱豈止三嘆,舌尖一字,調子總要七彎八拐,才收起來,步入下一個字音,下一段百轉千回。琵琶聲似雨點,又似昔年明月在江與河上漫灑過的層層清輝,流淌至江南的此間,為一雙雙蒼老的手終於彈奏了出來,其中不知跨越了幾個千年。

  再往前走走,是一個小廣場。幾個三十出頭的壯年人坐在長石椅上,排練著洋樂器。許許多多銅管木管,從來叫不齊名字。唯獨十分認識那寬厚幽默的薩克斯,和靈躍多情的梵婀玲,且熟知二者從不同時奏響,否則龍爭虎鬥,優雅的宣敘變為嘔啞的辨言。

  此夜此地,文化、藝術,來自民族,屬於世界。

  漸漸地繞湖走過半圈了。立在湖邊眺望,遠方玩家燈火,對岸評彈聲裊裊傳來——所以說水是音樂最忠實的媒介——慢慢地你的目光會被一座巨大的建築吸引,那是購物中心,擁有一面巨大的屏幕,在這都能看到那上面的GG。於是輕蔑,冷冷一笑,掉頭離去,想像著巨幕上映一句「我們保護並美化世界」——用陰柔的諷語絞殺死它。此刻,天地萬物都是你的,又如何要求你尊重一個個由庸俗編織出的幻夢呢?

  便離開了公園,再次投入風塵滿街的路中。為每一朵路邊盛開的無名秋花欣喜異常吧,用心跳獻上最誠摯的祝福——

  明天,該散步了。

  ————————完———————

  《致現代詩與海子

  ——活著或從此死去》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你是苦於鄉愁的詩人,

  把星辰眺望,與山花沉淪。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你是享受痛苦的哲人,

  微暗之火焚你的骨,

  冰冷沼澤埋葬囚徒。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我不會寫詩,現代詩,

  沒有秩序,只有

  新的美和詩意的文體。

  我對自由感到惶恐,

  你卻早已開始了徜徉。

  你漫溯中游,你說:

  看,這裡安和無垠。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荷馬是希臘的父,歌德是英吉利的父。

  你又是誰的慈父呢?

  你這中原骨肉,海的教子。

  你又迷失在教父胸懷裡了,

  你又悲戚地怒吼起來。

  你又能成為誰的父呢?

  你這中原骨肉,海的教子。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燭火微茫,照不亮

  山夜的昏黑;

  馬踏連營,血水中,

  泊著新芽的小舟。

  你於是成為國王了!

  用太陽熔鑄鋼鐵,

  用鋼鐵築不倒的長城。

  那是詩的長城。

  鋼牆鐵壁下,是

  母親和妹妹的淚水。

  你為誰舉起酒杯,

  唱那祝酒詞?

  你的故鄉已經去了!

  你這永遠苦於鄉愁的詩人。

  活著,或從此死去。

  有人成為永恆。

  你最終是海上的旅人。

  騎不上駿馬,馳騁,

  濁酒中泛著海的咸腥。

  你於是成為你的詩的父了!

  你的詩被記住,卻

  未成誰的新娘了……

  夢中的婚禮破碎,

  美酒浸污了山花。

  你又該成為誰的父呢?

  你這中原骨肉,海的教子。

  直至北方初露曙光,

  直至十三個州府,還是充斥了,

  五千年的喧囂,

  直至翻爛了聖經也

  沒有讀出天堂。

  你永恆地去了,

  背影成為永恆。

  我不是詩人,

  有時卻祈求酒神的祝福。

  你也是一個平等的,

  人的卑微的偉大。

  平等地活著,或從此卑微地,

  走進頭顱低垂的死亡。

  有人成為,

  偉大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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