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上高中
處暑早已過去，但太陽依舊不依不饒地散發著酷熱，像一層無形的火網，緊緊包裹著操場上軍訓的高一新生。他們穿著軍裝，束著軍帶，戴著軍帽，稚嫩的臉龐被曬得泛紅，略微發黑，卻幸好沒有曬破皮。操場上走著隊列的、扛著槍的、沒拿槍拿著棍的，比著賽著喊著『一二三四』……聲音在熱浪中迴蕩，仿佛要衝破這層無形的屏障。
這是七月底、八月初，農曆三伏天，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已經持續了一周。今年的熱浪比往年更加兇猛，事後大家都說這是凶兆。因為這是1994年，本該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年，卻也是人類文明離滅絕最近的一次——確切地說，是人類首次感受到文明可能滅絕的一年。1994年7月16日，人類首次觀測到太陽系內行星的天體撞擊事件，蘇梅克-列維九號彗星狠狠地砸向木星，21塊碎片相繼撞擊，那觸目驚心的場面讓全世界都記憶深刻。（三十年後，中國在國力允許的情況下，開啟了南天門計劃，試圖保護這個脆弱的星球文明。）
馬雙羽在中考分數出來後，一直躲在家裡，天天盯著電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黑白畫面上的撞擊場景。他躲在家裡，還有一個原因——華寧表姐，也是他初中語文老師，騎自行車從學校趕來通知他。她在進院子的家門口小橋上，就對著迎出來的小姑媽一通埋怨：「雙羽沒考上生中，離縣中就更差了一大截，我這幾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最終，馬雙羽只能去禮中。過了幾天，華寧表姐又騎車趕來問：「雙羽，要不要去生中？可以找人運作一下，一分差不多一千塊的贊助費。」馬雙羽心裡想著，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在禮中還能排前幾名，犯不著去生中受那麼大壓力。一旁插不上話的雙羽父親心裡盤算著，今年一年的養豬錢全搭進去，買水泥預製樓板、蓋小洋樓的錢就沒了。一聽雙羽說「不去」，他也順口應了。多年後，馬雙羽回想起來，直說那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決策失誤，也真真枉費了華寧表姐的培養、奔波和安排。
禮中在太和鎮，離本鄉往西十里許；生中在大興鎮，離本鄉往南十許里。
等到去禮中報到那天，馬雙羽在鄉中心大橋往東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去生中報到的居松年。松年隔了一個村，是雙羽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從他那裡，馬雙羽得知，鄒軍——他另一個要好的朋友——也去了生中。松年的鄰居金東梅，馬雙羽最討厭的同學，去了縣中。這個從小學就造謠，他和他們班最漂亮的班長，有不一般關係的女人，讓他還能忍那麼幾年的話；那另一次不小心把她的衣袖扣子弄掉後，拽著他衣服，把他嶄新的過完年做的上衣口袋給扯壞來報復，就讓他心生恨意了。
和松年相約去玩後，馬雙羽分手離開。不巧的是，剛過了小學門口（雙羽的小學在初中的東南角，三條河圍著兩個學校，環境幽靜，早年間還是揚州師專的一個分校），離開柏油路，轉過橋頭向北，到了村隊間的大土路上時，他還是碰到了去縣中報到的金東梅，還有她媽媽。馬雙羽的媽媽連忙停下自行車，撐好車架，過來一把拉住金東梅媽媽還沒來得及完全下車的手，滿臉堆笑，馬屁拍得震天響：「梅梅媽，恭喜了！你們家梅梅不用說了，將來準定是北大、清華的料子……」
馬雙羽低著頭，沒跟金東梅打一聲招呼。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老媽的每一聲誇獎都像是對他心臟的一次敲打。儘管老媽在家很開心，兒子考上了高中——全校三個班，150多人，只有14個考上高中。在金東梅抬著高高的頭，同樣一言不發，眯縫著眼盯著他良久，馬雙羽大聲著急地催促媽媽趕快回家。
……
下午，軍訓操場上，喝完綠豆湯，指導員講話，總結和表揚軍訓標兵，並通知大家，從縣武裝部爭取到一次實彈打靶的機會，目的地是江邊靶場。操場上一片歡呼和哀婉聲交織。有槍的男同學摩挲著槍，像極了要入洞房的新郎；女同學則一副可憐兮兮、不堪其重的樣子。
馬雙羽自然是樂不可支。和他一起前後位置的兩個排頭兵，馮建國和喬軍，隔著他在興奮地討論著打幾發、能得多少環。他卻插不上嘴，因為奇怪的是，他們說的話，馬雙羽聽不懂。真真是發現新大陸了——從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是懵的。離他家就十里地的地方，這裡的人說的方言，他聽不懂；聽不懂就算了，他們還學著馬雙羽這些從東邊一起來的同學的口音，叫他們「蠻子」。明明是你們說話蠻，我們聽不懂的呀……也就是那一刻，馬雙羽的腦子裡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從他家到學校方圓幾里的地方，透進去了一絲光亮。儘管他是去過縣城的人，儘管禮中還是鄉村中學。
這是七月底、八月初，農曆三伏天，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已經持續了一周。今年的熱浪比往年更加兇猛，事後大家都說這是凶兆。因為這是1994年，本該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年，卻也是人類文明離滅絕最近的一次——確切地說，是人類首次感受到文明可能滅絕的一年。1994年7月16日，人類首次觀測到太陽系內行星的天體撞擊事件，蘇梅克-列維九號彗星狠狠地砸向木星，21塊碎片相繼撞擊，那觸目驚心的場面讓全世界都記憶深刻。（三十年後，中國在國力允許的情況下，開啟了南天門計劃，試圖保護這個脆弱的星球文明。）
馬雙羽在中考分數出來後，一直躲在家裡，天天盯著電視，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黑白畫面上的撞擊場景。他躲在家裡，還有一個原因——華寧表姐，也是他初中語文老師，騎自行車從學校趕來通知他。她在進院子的家門口小橋上，就對著迎出來的小姑媽一通埋怨：「雙羽沒考上生中，離縣中就更差了一大截，我這幾年的心血算是白費了。」最終，馬雙羽只能去禮中。過了幾天，華寧表姐又騎車趕來問：「雙羽，要不要去生中？可以找人運作一下，一分差不多一千塊的贊助費。」馬雙羽心裡想著，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在禮中還能排前幾名，犯不著去生中受那麼大壓力。一旁插不上話的雙羽父親心裡盤算著，今年一年的養豬錢全搭進去，買水泥預製樓板、蓋小洋樓的錢就沒了。一聽雙羽說「不去」，他也順口應了。多年後，馬雙羽回想起來，直說那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決策失誤，也真真枉費了華寧表姐的培養、奔波和安排。
禮中在太和鎮，離本鄉往西十里許；生中在大興鎮，離本鄉往南十許里。
等到去禮中報到那天，馬雙羽在鄉中心大橋往東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去生中報到的居松年。松年隔了一個村，是雙羽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從他那裡，馬雙羽得知，鄒軍——他另一個要好的朋友——也去了生中。松年的鄰居金東梅，馬雙羽最討厭的同學，去了縣中。這個從小學就造謠，他和他們班最漂亮的班長，有不一般關係的女人，讓他還能忍那麼幾年的話；那另一次不小心把她的衣袖扣子弄掉後，拽著他衣服，把他嶄新的過完年做的上衣口袋給扯壞來報復，就讓他心生恨意了。
和松年相約去玩後，馬雙羽分手離開。不巧的是，剛過了小學門口（雙羽的小學在初中的東南角，三條河圍著兩個學校，環境幽靜，早年間還是揚州師專的一個分校），離開柏油路，轉過橋頭向北，到了村隊間的大土路上時，他還是碰到了去縣中報到的金東梅，還有她媽媽。馬雙羽的媽媽連忙停下自行車，撐好車架，過來一把拉住金東梅媽媽還沒來得及完全下車的手，滿臉堆笑，馬屁拍得震天響：「梅梅媽，恭喜了！你們家梅梅不用說了，將來準定是北大、清華的料子……」
馬雙羽低著頭，沒跟金東梅打一聲招呼。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老媽的每一聲誇獎都像是對他心臟的一次敲打。儘管老媽在家很開心，兒子考上了高中——全校三個班，150多人，只有14個考上高中。在金東梅抬著高高的頭，同樣一言不發，眯縫著眼盯著他良久，馬雙羽大聲著急地催促媽媽趕快回家。
……
下午，軍訓操場上，喝完綠豆湯，指導員講話，總結和表揚軍訓標兵，並通知大家，從縣武裝部爭取到一次實彈打靶的機會，目的地是江邊靶場。操場上一片歡呼和哀婉聲交織。有槍的男同學摩挲著槍，像極了要入洞房的新郎；女同學則一副可憐兮兮、不堪其重的樣子。
馬雙羽自然是樂不可支。和他一起前後位置的兩個排頭兵，馮建國和喬軍，隔著他在興奮地討論著打幾發、能得多少環。他卻插不上嘴，因為奇怪的是，他們說的話，馬雙羽聽不懂。真真是發現新大陸了——從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是懵的。離他家就十里地的地方，這裡的人說的方言，他聽不懂；聽不懂就算了，他們還學著馬雙羽這些從東邊一起來的同學的口音，叫他們「蠻子」。明明是你們說話蠻，我們聽不懂的呀……也就是那一刻，馬雙羽的腦子裡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從他家到學校方圓幾里的地方，透進去了一絲光亮。儘管他是去過縣城的人，儘管禮中還是鄉村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