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王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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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比安卡和劉鼎在涼皮攤上憂國憂民時,孫茹也迎來了她在悅來酒館的第一頓飯。

  夜幕低垂,西安城如同一位卸了妝的美人,燈火漸次隱退。

  悅來酒館內,孫茹與掌柜、夥計們圍桌而坐,一人一碗玉米糊糊,稠厚得如同酒館外的世界,化不開的黑暗。

  桌上除了一碟鹽水白菜,再無其他點綴,但眾人卻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享用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掌柜的,明兒見!」

  「得嘞,天寒地凍,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了廚子和酒保,掌柜放下碗,目光落在正用筷子攪動糊糊的孫茹身上,帶著一絲近乎自嘲的歉意,

  「孫小姐,咱們這兒條件簡陋,委屈你了。」

  「孫姑娘,您瞧,這店裡就我們仨是黨員,其他幾人就是普通百姓。

  為了節約開支,我們也沒置辦房產,就蝸居在這酒館裡,還能兼顧著防盜。

  省下來的錢,我們都以『寄回老家』的名義上交給組織,支援根據地建設,那邊的財政可是緊著呢。」

  趙六一邊補充,一邊沿著碗邊吸溜糊糊。

  「沒沒沒,這玉米糊糊還挺香的,我覺得很好喝呢。」

  孫茹搖搖頭,「掌柜的,您可別把我瞧扁了,我也是過過苦日子的,沒那麼嬌氣。」

  「莫非連法蘭西這等發達國家,老百姓也吃不飽飯要受苦嗎?」

  兩名夥計擱下筷子,詫然地望著孫茹。

  「非也,是我個人的一些遭遇,和法國沒關係。發達國家的老百姓,如果沒有額外欲望,單純想活著,還是挺容易的。」

  (此處不點明批評某個發達國家,教育費和醫療費高成天價,鼓勵底層百姓賣血,偷療養院老兵遺體私下販賣,有錢搞LGBT、沒錢救火。)

  入夜,孫茹目光追隨著掌柜和兩個夥計像是滿地奔忙的螞蟻,挪動著一堆大白菜,從後廚進進出出。

  正當她好奇地踏進後廚的小房間時,卻撞見掌柜和趙六正小心翼翼地鋪床單,而另一個夥計,蹲在炕底下生火,地上的煤灰與火光暈染,他的臉亮一半,晦一半。

  年輕的夥計見了孫茹,抹了抹漆黑的雙手,頗為得意地開口:

  「孫姑娘,這炕我給您燒得透透的,等你晚上來睡,保准到早上還是熱乎的!」

  掌柜在旁邊接過話頭,微笑著說道:

  「這是我們酒樓最好的屋子,風吹不到,雨漏不著,平日裡寶貝著,拿來儲存白菜。

  今天孫姑娘來了,我們總不能怠慢,就委屈白菜們先搬到別處,給您騰出一處熱炕頭。」

  孫茹忙不迭道了謝,又問:「那掌柜,晚上你們住哪兒?」

  掌柜向門外一指,笑道:

  「我們三個啊,平時就睡在大堂,可惜地上又冷,只好把桌子拼一拼,當作床架。再支一個小火盆,燒一些碳,就能湊合睡了。」

  瞧著三人這苦行僧似的清貧日子,孫茹心中不免驚詫,暗忖道:

  「這組織里的人,無論男女老少,身份高低,日子都過得這般緊巴。

  這三個開酒樓的,連肉都捨不得吃,房子也捨不得置辦;

  上海那位林毓蓉教授,每月拿著八十塊大洋的薪水,除了維持必要的體面和應酬,其餘大半都捐給了組織。

  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竟有如此魔力,將天南地北、性別年齡學識全然不同的人,都牢牢凝聚在一起?」

  第二天,孫茹在羊皮的膻味中醒來,發現酒樓早已開始忙碌。

  她來到前堂,只見有不少客人,掌柜一邊招呼著喝早酒的熟客,一邊喊道:

  「趙六,再去切一些白菜絲!」

  孫茹心裡惦記著留在臨時住處的資料,本想提醒掌柜等人早點去取,見幾人忙碌的樣子,她只好先把話咽回嘴裡。

  孫茹心頭裝著那份擔憂,穿過略顯昏暗的走廊,來到後廚。

  只見一股熱氣裹挾著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灶台前,一位身形敦實的廚師正熟練地翻炒著麵條,鐵鍋與鍋鏟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孫茹走到廚師身旁,自告奮勇道:「師傅,我來幫您切白菜絲吧。」


  廚師聞聲抬頭,目光落在孫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

  「啊,姑娘,您是趙掌柜的閨女嗎?趙掌柜省吃儉用,一有錢就寄回老家,四十多的人老的像五十多,原來是養了這麼水靈的閨女。」

  孫茹聞言,臉頰泛起一絲紅暈,連忙擺手解釋道:

  「不、我不是……」

  廚師的誇讚讓她感到一絲不自在,「水靈」兩字在她聽來,更像是一種諷刺,與她此刻心頭的沉重格格不入。

  廚師並未在意孫茹的解釋,指著案板上小山似的白菜說道:「白菜已經洗好了,你直接切絲就行,拿到鍋里焯一遍撈出,之後我來放鹽。」

  「好。」孫茹應了一聲,走到案板前,拿起菜刀。

  「小心刀,別切到手。」廚師關切地叮囑了一句。

  「嗯。」孫茹輕輕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面前的白菜上。她握緊菜刀,熟練地將白菜一分為二,再切成細絲。刀刃在菜板上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如同她此刻略顯忐忑的心跳。

  記憶中,父親和哥哥常常下班很晚,而自己放學回家早,便會幫助母親做飯,切白菜絲這樣的活計,對她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鋒利的刀刃在白菜上遊走,發出清脆的聲響,細長的白菜絲如雪般飄落,不一會兒就堆積成了一小堆。

  孫茹將切好的白菜絲放入沸水中焯燙,待其顏色變得翠綠,便用漏勺撈出,瀝乾水分。焯水後的白菜絲,加鹽水一拌,便是最便宜的下酒菜。

  化身小廚娘孫茹忙得悠悠轉轉,總算應付完了早高峰的繁忙時段,剛一喘口氣,便瞥見從門口走進一位體型稍顯富態的中年男人。

  對方身高不高,微微發胖,穿著有些褪色的舊中山裝,一張圓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那雙不大的眼睛透過圓框眼鏡,打量著孫茹。

  「想必這位就是孫茹女士吧?小小的悅來酒館,居然能聘請到一位法餐大廚。托您的福,鄙人也有幸開了洋葷。」

  男人輕輕推了推眼鏡,嘴角揚起幾分幽默的弧度,笑呵呵地說道。

  孫茹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法餐大廚?洋葷?她什麼時候成法餐大廚了?

  孫茹疑惑地眨了眨眼,如同路易十六一般,一時摸不著頭腦。

  「???」

  這時,趙掌柜從前廳走進後廚,他笑著拍了拍胖男人的肩膀,說道:「老王,別和孫茹開玩笑了。」

  掌柜又轉向孫茹,介紹道:「孫姑娘,這位是王老闆,是咱們酒館的老主顧,也是我老家來的兄弟,特地來向你問好的。」

  趙掌柜在說「老家」和「兄弟」這兩個詞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

  孫茹立刻心領神會,原來這位王老闆就是來接洽她「回老家」事宜的。

  胖男人老王也收起了玩笑的語氣,他向孫茹伸出手,熱情地說道:

  「孫姑娘,幸會幸會!你攜帶的書籍,我已經順利拿到了,很快它們就會分到孩子們手上。我代表鄉親們謝謝你!」

  聽到這句話,孫茹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欣喜地說道:

  「太好了!能幫到鄉親們,是我的榮幸。王老闆,我什麼時候能去老家看看?」

  老王微笑著點點頭,眼神中透著沉穩與謹慎,說道:

  「孫姑娘,老家得知你的要求,已經在籌備了。等下次我再來酒館,就是帶你回老家的時候。」

  趙掌柜關切地問道:「老王,吃早飯沒有?來都來了,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飯?」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幾個簡易的瓷碗被擺上了桌,盛著黃澄澄的小米粥,霧氣氤氳,混著幾碟簡單的小菜,一疊還是孫茹親手做的鹽水白菜。

  孫茹喝了一口,粥熬得細膩綿滑,隱隱飄著穀物的清香。

  她不禁感嘆,來西安後雖生活簡樸,但比起在南京的花天酒地,這樣的平凡溫馨倒讓她覺得踏實。

  老王慢條斯理地攪拌著碗裡的粥,粥的表面泛起漣漪,仿佛他並不平靜的心情一般。

  「孫姑娘,聽說昨晚你和林靜秋有些小摩擦,希望你別往心裡去。林老師其實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淑。

  她原本有一個未婚夫,兩人攜手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世事無常,不久前,那位未婚夫被叛徒出賣,讓中統特務殺害了,理由是通共和宣傳抗日。

  從那以後,林老師的性情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敏感、易怒,就像昨晚那樣,帶著攻擊性。

  我理解孫姑娘對好朋友比安卡的維護,但希望你能體諒林老師的處境。

  我給你說說西安近期的市井傳聞吧,這街頭巷尾可發生了不少趣事呢,還有物價也變了不少。」

  孫茹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眼眶泛紅,淚水快要奪眶而出。

  「天吶,居然是這樣……」她哽咽著說道,「

  林老師對比安卡小姐有些偏見,作為比安卡的好朋友,我當然不希望她被別人誤解。只是我沒想到,林老師竟然……」

  「好了好了,」趙掌柜睨了老王一眼,眼神裡帶著三分責備,

  「做我們這行的,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林老師也有這樣的覺悟,只是感情上一時難以接受,孫姑娘不用傷心。」

  「哎,說點開心的吧。西安這地方可是最古韻濃厚的地方之一,孫姑娘來西安一趟,就沒想過去看看那些名勝古蹟?

  說實話,大雁塔就不錯,附近還特有一些小吃攤,過一趟可算不虛此行啊!」

  趙六開口問道,試圖活躍氣氛。

  「多謝趙六哥的好意,只是小姐已經吩咐過我了,一切順從貴方安排,一切以回老家為先。

  大雁塔什麼的區域,以後再來探索吧。」

  老王聽得此言,眼珠子骨碌碌在孫茹身上一轉,似笑非笑,仿佛揣著什麼玲瓏心思:

  「你家小姐倒是心寬得緊,孫姑娘這樣個水蔥似的閨女,輕輕巧巧交到我們手裡,也不怕我們一轉身就給賣了——這份信任,委實沉甸甸的,叫我們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啊。

  想必比安卡小姐,也是個妙人兒,除了報章上那些個事跡,還有不少故事,不知孫姑娘可否賞光,與我等說道說道?」

  趙掌柜和夥計聽得此問,不約而同地頓了頓手中動作,氛圍登時籠上一層微妙的緊張。

  他們原想著,像這種敏感的信息,得慢慢試探,旁敲側擊,卻不想老王竟直截了當地拋出話頭。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孫茹回答得更坦然。

  「我不是純正的法國人,自幼在上海長大。

  今年初,我被巴黎高等商學院錄取,誰知途中遭遇綁架,被匪徒毀了護照,賣去了西班牙。

  後來,比安卡巧合間搭救了我……」

  孫茹嘆了口氣,語速雖不快,卻依然清晰。

  趙掌柜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他未料到孫茹對自己幾人這般信任,這番全無保留的坦蕩,在習慣搞地下工作的他們眼裡,未嘗不是一種無知的危險。

  老王點了點頭,「那孫姑娘,此次來西安,除了去我們那裡看看,是否還有旁的打算?」

  「自然,」孫茹答得爽快,

  「小姐攜麗塔去見張少帥,小姐父親與老帥張作霖乃舊交,小姐手中有一萬枝特價步槍,便想著售予張少帥,以支持真心抗日的東北軍與十七路軍。」

  「東北軍?抗日計劃?」趙掌柜與老王面面相覷,眼中皆是訝異,仿佛聽到戲台上的荒誕唱詞。

  「對啊,你們不知道嗎?」孫茹反倒詫異起來。

  趙掌柜與老王對視片刻,各自眉間攢起些許驚訝。末了,趙掌柜低聲提醒:

  「孫姑娘,您提到的這樁事,我們的確不清楚。

  也許,這是非常高程度的機密。以後無論和誰聊天,切記不可再隨意提起,難免惹禍上身。」

  「我明白的,可小姐說敢加入你們的,都是心懷黎民蒼生的活菩薩,個頂個的好人。她教我儘管信任你們,我才敢和盤托出。」

  老王聽完孫茹的講述,眼神中滿是驚訝與思索。

  「你確定,比安卡小姐對我們組織的評價就是這樣?」

  孫茹用力地點點頭,眼神清澈而堅定:

  「千真萬確,小姐一直都很敬重貴組織,她覺得你們是真心為了這片土地和人民在努力。」

  趙掌柜和夥計們互相對視一眼,眼中皆是藏不住的詫異。

  西安城裡的外國人,往往是一副高傲的架勢,宛如冬天西安城頭頂的太陽——冷冷地懸在高處,卻不曾真正融入這片土地。


  像比安卡這樣的,實屬罕見。

  「比安卡多高,外貌特徵如何?還有你剛才提到的麗塔,又是怎樣一個人?」

  老王又接著問了孫茹幾個細節問題,比如比安卡麗塔和孫茹三人抵達西安的時間、比安卡和孫茹交代的計劃等。孫茹努力回憶著,儘可能詳細地作答。

  「孫小姐,稍候一步,我與王老闆商議些事。」

  趙掌柜一把挽住老王,將他扯到了前廳無人小角落,交頭接耳起來。

  「時間、人數與外貌對照起來,全都嚴絲合縫。

  昨夜裡潛入張學良公館的兩名西洋女子,看來就是比安卡和麗塔。」

  老王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

  「奇哉怪哉,她們明明和kmt打交道更多,為什麼卻對咱們如此信任和友好?依我看孫茹那神情,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確實,」老王摸索著腦袋,突然靈機一動,仿佛腦補出真相,

  「我看出來了!比安卡必定是兄弟黨的成員,是咱們的同志!

  說不定啊,她還是老大哥gc國際的人呢!」

  二人回到桌前,將這番猜測說與孫茹聽。

  「啥?」孫茹的眼睛瞪地滴溜溜的圓,反應甚至比酒館兩名夥計都大。

  「孫茹同志!其實我們都是一家人啊!」老王此刻笑容可掬,看向孫茹的眼神多了幾分長輩的慈愛,

  「比安卡這丫頭,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支持西班牙共和派,和老大哥的立場一樣。

  不管是西班牙還是華國工人,她都一視同仁,熱心地把他們接到捷克,安置在自家工廠中,待遇也和本土工人一樣。

  她待你如同家人,同吃同住,這份國際主義的胸襟,何等寬廣博愛!

  況且,在上海時,她還曾與我黨同志辯經,其理論功底,也著實令人嘆服。

  這麼多跡象加起來——真相只有一個:比安卡小姐和我們有著共同的信仰,她是老大哥gc國際的成員!」

  「啊?呃?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怪不得之前,廠里突然來了蘇聯觀察團參觀,他們走的時候,還留下不少訂單和一個駐廠軍代表。」

  孫茹恍然大悟,忙不迭地應和道,

  「那個蘇聯軍官,成天在廠里轉悠,白天跟工人們嘮嗑,晚上在食堂喝酒。

  有時候,小姐父親閒著沒事,還親自陪他喝上兩杯。

  這番瀟灑自在的模樣,他是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呢。」

  「所以說常凱申不呆在南京,飛來我們西安,很可能就是要在老大哥的斡旋下,與我們握手言和。

  從此雙方放下成見,槍口對外,共同抗日。」

  此時張學良公館裡的比安卡,忽地打了個噴嚏——「阿嚏!」

  這一聲噴嚏,驚得劉鼎一跳,忙問:「比安卡,可是著了涼?莫非是昨兒吃飯時受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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