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你是一個小官
【你是京城裡的一個七品小言官，沒錢、沒權、沒人巴結。一家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最近，你母親生病，妻子生孩，已經欠了一大筆債，可你還得繼續借錢——因為婁閣老要過六十大壽了。
他不但是朝廷的大官，還是點你金榜題名當進士的主考官。取你上榜，就是你一輩子的恩師。
儘管你的名次很低，只有三甲一百多名，很不起眼。但於情於理，你都要給他大壽送一份厚禮，否則別人會說你忘恩負義。
婁閣老起初在江南開書院授徒，大家都說他清廉正派，桃李滿天下。
朝廷里好多官員都是他的門生，他們這些人不貪污，不受賄，也不同宦官來往，經常在一起聚會，名聲越來越大。
你很想進他們的圈子，卻一直沒有機會。顯然，他們看不上你這樣的小官。
閣老大壽那天，你典當了妻子的嫁妝，還借了高利貸才置辦好壽禮，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進了相府。
裡頭熱鬧非凡，一眼望去，都是衣著光鮮的達官貴人。他們帶的禮物一看就非常昂貴，襯托得你非常寒酸，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不禁感慨萬分，同樣是二十年寒窗苦讀，為何就我如此困窘不堪，難以做人呢？
人群中高高在上的婁閣老遠遠看見你，好像看透了你的心思。
宴會結束後，他竟然招呼你單獨留下說話。
你受寵若驚，惶恐不安地問：蒙恩師錯愛，不知有何吩咐？
婁閣老微微一笑：這裡有份奏章，明天署你的名字遞上去，不要怕，老夫自有安排。
你回家一看，是皇上因為國庫空虛軍餉不足，想要開徵礦稅。奏章里大義凜然地反對，言辭非常激烈，看得你毛骨悚然。
你知道這就是當炮灰啊，估計也沒啥好結果。
但這是閣老的託付，拒絕他的話只怕前途盡毀。
你思前想後把心一橫，沒有閣老的照應，進不了他的圈子，你這窮官也是做不下去了，不如富貴險中求。
果不其然，你的奏章遞上去後，皇上龍顏大怒，錦衣衛立馬把你拿下，一頓廷仗打得你痛不欲生。
此時婁閣老慢慢悠悠出來說：皇上，此人雖然言辭狂悖，但也是一片忠心。開礦加稅是與民爭利，老百姓會覺得這是搜刮民脂民膏，有損皇上聖德。皇上是堯舜之君，要從諫如流啊。
婁閣老一說完，陳閣老，張尚書，李侍郎等等，很多人紛紛附和。
整個大殿居然沒人站在皇帝一邊，把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但也無可奈何，徵稅的事情只能作罷。
你回家養傷時，「為民請命」的美名很快傳遍了，大家都誇獎你，是當代的魏徵。
探望你的人絡繹不絕，送來的禮金，把你多年積欠的高利貸都給還清了，一家人笑得合不攏嘴。
婁閣老也開始邀請你參加他們的宴會，這下你終於有靠山了。
過了幾個月，你被外放到江南某大縣當了知縣。這是個有名的肥缺，還是婁閣老的老家。
你喜出望外，對閣老千恩萬謝。
上任後，你才明白，為什麼閣老他們不讓皇上征礦稅：
這縣裡有好多礦場，採煤的，采銅的，利潤豐厚，可謂日進斗金。
它們要麼是閣老的外甥家的，要麼是閣老的女婿家的，還有御史親戚家的，侍郎親戚家的，他們都是閣老聚會上那些大官的親戚。
你恍然大悟，苦笑不已。
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為民請命」反對開徵礦稅，到頭來是為了給這些官紳老爺們拼命，和真正的老百姓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每次下鄉收稅，看到的農民都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像難民一樣。簡直不敢相信這裡是江南，是魚米之鄉。
徵稅的難度很大，你只能放任如狼似虎的衙役官差，打得下面血肉橫飛，遍地哀嚎。
逼得農民有把做口糧的，做種子的都交了出來。還有賣地交稅的。
你納悶：這富庶的地方，怎麼會這麼慘？
一翻土地帳簿才明白：原來婁閣老在本縣有良田十萬多畝，還有劉侍郎家的，周御史家的，加起來又是十萬多畝。
各種官紳家的土地竟然占了全縣良田的七成。
而官紳的地產是免賦稅的，可是一縣的賦稅是有定額的。
官紳不納糧只能讓窮人多納糧，難怪風調雨順的年景，農民都如此窮困。如果遇到天災，只怕是要人相食了。
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幫恩師婁閣老，照看好這些產業的。
師爺還說，婁閣老真是清官吶。當年徐閣老家有五十萬畝地呢。
你想起來，去年皇上要封自己兒子做親王，要賞田宅，想給兩萬畝地，這都被一群言官罵得十分難聽。婁閣老他們也竭力阻止，最後只給了一萬畝，氣得皇帝三個月沒上朝。
這些官紳竟然比皇親國戚還富有得多，難怪他們兩袖清風，根本不需要貪污受賄，也能過上逍遙自在，錦衣玉食的生活。
後面幾年，你把官紳伺候得很好，閣老也照應你，你很快從縣令升到了府台，又升到了巡撫。
此時的你，已經參透了為官的竅門。
你管的那個省盛產茶葉，茶商都很有來頭，有陳閣老的外甥，有劉太傅的侄子。
你知道讓他們開心，閣老們就開心。於是你隨便編了個藉口上奏，說今年茶樹病蟲鬧得厲害，茶葉幾乎絕收，請減免茶稅。
上面自然准奏。
這樣一來，朝廷原本有一百萬兩銀子一年的茶稅收入，最後只剩下十萬兩，整整九十萬兩被茶商們淨賺。
他們都說你是青天大老爺。內閣老爺們得了好處，也都誇你是個能吏。
最後，婁閣老退休前，把你調回京城當了戶部侍郎。你一身錦繡，得意洋洋地回到京城。
這些年，朝野輿論都由你們控制，天下的官紳地主都向著你們。
你們占住了各種官職，皇上想問官紳收稅，你們反對；皇上要幹事，對你們沒好處的，你們就躺平，最後一事無成。
你們確實不貪污受賄，可你們勢力越大，老百姓就越窮困，國家也越沒錢。
水災、旱災、蝗災，沒錢賑災不說，農民受了災還要交賦稅，只能賣地成為流民。
而田地一旦歸了官紳，從此就不再納糧，國庫就更加空虛。
邊境上的官軍發不出軍餉，連打敗仗；失去土地的饑民鋌而走險，揭竿而起。這一環扣一環，步步都是下坡路。
皇上缺錢急得團團轉，只能重用太監，太監們掌權後瞄上了你們的財產，動輒找藉口抓你們的人坐牢，向你們敲詐勒索。
你慌了神，頭暈腦脹，請教已經退休的恩師婁閣老：天下事糜爛成這樣，該怎麼辦？
閣老微微一笑：興亡自有天意，非人力能扭轉。我們讀聖人書，最要緊的是不能同流合污。
官做不下去了，就別做了。先保住家業，等以後天下太平，自有明君聖主出世。
只要我們幫天下士紳說話，只要天下士紳都誇讚我們，還怕皇帝不給我們官做嗎？】
最近，你母親生病，妻子生孩，已經欠了一大筆債，可你還得繼續借錢——因為婁閣老要過六十大壽了。
他不但是朝廷的大官，還是點你金榜題名當進士的主考官。取你上榜，就是你一輩子的恩師。
儘管你的名次很低，只有三甲一百多名，很不起眼。但於情於理，你都要給他大壽送一份厚禮，否則別人會說你忘恩負義。
婁閣老起初在江南開書院授徒，大家都說他清廉正派，桃李滿天下。
朝廷里好多官員都是他的門生，他們這些人不貪污，不受賄，也不同宦官來往，經常在一起聚會，名聲越來越大。
你很想進他們的圈子，卻一直沒有機會。顯然，他們看不上你這樣的小官。
閣老大壽那天，你典當了妻子的嫁妝，還借了高利貸才置辦好壽禮，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進了相府。
裡頭熱鬧非凡，一眼望去，都是衣著光鮮的達官貴人。他們帶的禮物一看就非常昂貴，襯托得你非常寒酸，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不禁感慨萬分，同樣是二十年寒窗苦讀，為何就我如此困窘不堪，難以做人呢？
人群中高高在上的婁閣老遠遠看見你，好像看透了你的心思。
宴會結束後，他竟然招呼你單獨留下說話。
你受寵若驚，惶恐不安地問：蒙恩師錯愛，不知有何吩咐？
婁閣老微微一笑：這裡有份奏章，明天署你的名字遞上去，不要怕，老夫自有安排。
你回家一看，是皇上因為國庫空虛軍餉不足，想要開徵礦稅。奏章里大義凜然地反對，言辭非常激烈，看得你毛骨悚然。
你知道這就是當炮灰啊，估計也沒啥好結果。
但這是閣老的託付，拒絕他的話只怕前途盡毀。
你思前想後把心一橫，沒有閣老的照應，進不了他的圈子，你這窮官也是做不下去了，不如富貴險中求。
果不其然，你的奏章遞上去後，皇上龍顏大怒，錦衣衛立馬把你拿下，一頓廷仗打得你痛不欲生。
此時婁閣老慢慢悠悠出來說：皇上，此人雖然言辭狂悖，但也是一片忠心。開礦加稅是與民爭利，老百姓會覺得這是搜刮民脂民膏，有損皇上聖德。皇上是堯舜之君，要從諫如流啊。
婁閣老一說完，陳閣老，張尚書，李侍郎等等，很多人紛紛附和。
整個大殿居然沒人站在皇帝一邊，把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但也無可奈何，徵稅的事情只能作罷。
你回家養傷時，「為民請命」的美名很快傳遍了，大家都誇獎你，是當代的魏徵。
探望你的人絡繹不絕，送來的禮金，把你多年積欠的高利貸都給還清了，一家人笑得合不攏嘴。
婁閣老也開始邀請你參加他們的宴會，這下你終於有靠山了。
過了幾個月，你被外放到江南某大縣當了知縣。這是個有名的肥缺，還是婁閣老的老家。
你喜出望外，對閣老千恩萬謝。
上任後，你才明白，為什麼閣老他們不讓皇上征礦稅：
這縣裡有好多礦場，採煤的，采銅的，利潤豐厚，可謂日進斗金。
它們要麼是閣老的外甥家的，要麼是閣老的女婿家的，還有御史親戚家的，侍郎親戚家的，他們都是閣老聚會上那些大官的親戚。
你恍然大悟，苦笑不已。
想到自己在朝堂上「為民請命」反對開徵礦稅，到頭來是為了給這些官紳老爺們拼命，和真正的老百姓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每次下鄉收稅，看到的農民都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像難民一樣。簡直不敢相信這裡是江南，是魚米之鄉。
徵稅的難度很大，你只能放任如狼似虎的衙役官差，打得下面血肉橫飛，遍地哀嚎。
逼得農民有把做口糧的，做種子的都交了出來。還有賣地交稅的。
你納悶：這富庶的地方，怎麼會這麼慘？
一翻土地帳簿才明白：原來婁閣老在本縣有良田十萬多畝，還有劉侍郎家的，周御史家的，加起來又是十萬多畝。
各種官紳家的土地竟然占了全縣良田的七成。
而官紳的地產是免賦稅的，可是一縣的賦稅是有定額的。
官紳不納糧只能讓窮人多納糧，難怪風調雨順的年景，農民都如此窮困。如果遇到天災，只怕是要人相食了。
可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幫恩師婁閣老，照看好這些產業的。
師爺還說，婁閣老真是清官吶。當年徐閣老家有五十萬畝地呢。
你想起來，去年皇上要封自己兒子做親王，要賞田宅，想給兩萬畝地，這都被一群言官罵得十分難聽。婁閣老他們也竭力阻止，最後只給了一萬畝，氣得皇帝三個月沒上朝。
這些官紳竟然比皇親國戚還富有得多，難怪他們兩袖清風，根本不需要貪污受賄，也能過上逍遙自在，錦衣玉食的生活。
後面幾年，你把官紳伺候得很好，閣老也照應你，你很快從縣令升到了府台，又升到了巡撫。
此時的你，已經參透了為官的竅門。
你管的那個省盛產茶葉，茶商都很有來頭，有陳閣老的外甥，有劉太傅的侄子。
你知道讓他們開心，閣老們就開心。於是你隨便編了個藉口上奏，說今年茶樹病蟲鬧得厲害，茶葉幾乎絕收，請減免茶稅。
上面自然准奏。
這樣一來，朝廷原本有一百萬兩銀子一年的茶稅收入，最後只剩下十萬兩，整整九十萬兩被茶商們淨賺。
他們都說你是青天大老爺。內閣老爺們得了好處，也都誇你是個能吏。
最後，婁閣老退休前，把你調回京城當了戶部侍郎。你一身錦繡，得意洋洋地回到京城。
這些年，朝野輿論都由你們控制，天下的官紳地主都向著你們。
你們占住了各種官職，皇上想問官紳收稅，你們反對；皇上要幹事，對你們沒好處的，你們就躺平，最後一事無成。
你們確實不貪污受賄，可你們勢力越大，老百姓就越窮困，國家也越沒錢。
水災、旱災、蝗災，沒錢賑災不說，農民受了災還要交賦稅，只能賣地成為流民。
而田地一旦歸了官紳，從此就不再納糧，國庫就更加空虛。
邊境上的官軍發不出軍餉，連打敗仗；失去土地的饑民鋌而走險，揭竿而起。這一環扣一環，步步都是下坡路。
皇上缺錢急得團團轉，只能重用太監，太監們掌權後瞄上了你們的財產，動輒找藉口抓你們的人坐牢，向你們敲詐勒索。
你慌了神，頭暈腦脹，請教已經退休的恩師婁閣老：天下事糜爛成這樣，該怎麼辦？
閣老微微一笑：興亡自有天意，非人力能扭轉。我們讀聖人書，最要緊的是不能同流合污。
官做不下去了，就別做了。先保住家業，等以後天下太平，自有明君聖主出世。
只要我們幫天下士紳說話，只要天下士紳都誇讚我們，還怕皇帝不給我們官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