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護犢子
陵雨不請自來，一番濫情後瀟灑離去，不留半分眷懷。雖來去匆匆，但也足以讓人一身狼狽。
哪怕暴雨淋頭，單于庭帳外的對峙依然不曾中斷，雙方互不相讓。
夜已深，單于早就睡下，按慣例概不見人。職責所在，全體親衛組成三道防線，攔住硬闖的屠各星月。
眼前女子敢當著左大將的面射殺其貴客綦毋羅當戶，事後還能不受任何懲罰，哪怕傻子也能明白其中利害。
即便心頭火起，可誰也不敢真動粗，眾親衛軟硬兼施試圖勸離女子。
「我要見大單于——」眼見離庭帳越來越遠，早豁出性命的屠各星月誓不罷休，歇斯底里怒吼。
「呼衍部絕不會就這樣罷手，須卜部更加不會——我明早一定請父王為姊姊做主，這屠漢閼氏愛誰做誰做，我們才不稀罕——今晚我一定要見到大單于——啊————」
雨早停歇，吼聲穿過夜霧，直抵單于庭帳。想睡個舒心覺都做不到，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且鞮侯勃然大怒。
「來人——外面到底誰在嚷嚷？為何不當場拿下？讓其沒完沒了？」
「回……回大單于！」惹不起外面的剽悍女子，更不敢得罪發飆的君主，親衛頭領戰戰兢兢回稟。
「來人乃桃花石王小女屠各星月，其控訴左……左大將肆意凌……凌辱還沒成婚的屠漢閼氏。認為……認為大單于在故意羞辱呼衍部，還揚言……揚言呼衍部和須卜部都不會……不會就這麼……算了……」
偷偷擦拭臉上的汗水和雨水，頭也不敢抬的親衛頭領委婉解釋，「此事干係重大，小的們不敢做主，只能先勸退屠各星月，讓其明早再來。但此女非常倔強，非要馬上見到大單于，一直吵鬧不休。卑下無能，還請大單于降罪！」
事態出乎意料，一肚子的火氣頃刻消退，思慮再三，困意全無的且鞮侯最終決定連夜平息事端。
「帶屠各星月去別帳等候聽宣，馬上傳話大閼氏，連夜好好安撫屠各嬋。傳左大將覲見，另分頭召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和左右大且渠入帳！」
「遵命！」
霽月清風，暗塵浮動，草原夜色迷濛。
硬起頭皮的姑茨比第一個趕到，剛進大帳還沒站穩腳，就被劈頭蓋臉一通訓斥。
「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不僅侮辱了呼衍部，同時得罪須卜部，更在桃花石王心裡栽下一根刺，這根刺早晚會讓你的親人為你今天的衝動付出代價……」
壓根不給小兒說話的機會，暴風驟雨般的打擊接踵而至，「這麼胡來，無非想替你外姑出口氣，可你知道為什麼沒動屠各星月？綦毋羅本就該死，公然叛主人人可殺，你有何不服？哪怕現在殺了你外姑，照樣有充分理由。要不是西域緊缺得力人手，呼衍伊墨活不到今天。爭權奪利可以，一切須憑真本領，毒手伸向自己人就該殺。難道你也學那陰毒婦人，專做上不得台面的噁心勾當？心裡還有什麼不滿，都說出來！」
一時無言以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忍了好一會才低聲辯解，左大將姑茨比很是不忿，「當著兒臣的面公然射殺兒臣貴客，不管此人該不該殺，如果就這麼算了，兒臣的顏面何在？又如何統領諸部兵馬？」
「你還要怎樣？找女人出氣就不對！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對屠各嬋下手，無視都不行，凌辱更不可以！」生氣是真生氣，疼愛也是真疼愛，頭疼不已的且鞮侯半真半假警告小兒。
「一切還來得及，一會當著眾人好好道歉。與女子爭顏面，即便贏了又如何？此事到此為止，如果再敢胡鬧，你這左大將只怕要做到頭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有不滿也只能忍下。心裡始終有氣，但又找不到出氣的地方，思前想後，姑茨比最終悻悻作罷。
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和左右大且渠依次入帳，分列左右坐下，六位萬騎長全都一頭霧水。
半夜三更召集眾王，一定有重大事務需要連夜商討。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覷的六人把目光齊齊轉向杵在一旁的左大將。
即便父子，但為君臣，大單于不讓坐那也只能老老實實站著。年紀可不小，足有三十多，地位更在六位萬騎長之上。臉上多少掛不住，左大將姑茨比異常難堪。
偷窺面沉似水的威嚴父親，不敢與冷峻目光對視，人打個寒顫。想了又想，最終無奈開口，「姑茨比見過各……各位……今日一時衝動，誤傷屠漢閼氏，我已深刻認識到錯誤，還請……請……」
氣沒出順，言不由衷，話語間難免露出些許不甘，「無論千錯萬錯，我已經做了，至於懲罰……我可以認……」
「左大將太衝動，但事出有因，大家應該也都清楚……」疼愛小兒人之常情，急於護犢子的且鞮侯接過話頭。
「屠各星月當眾射殺綦毋羅當戶，即便此人該殺，如此行徑也傷及左大將顏面。此次指婚略顯倉促了些，應該讓兩人先交往，慢慢熟悉才好。」
「不知嬋兒傷勢如何？」雖非親父女，但好歹頂著父親名頭，不關心一下肯定說不過去。心中暗暗盤算，權衡利弊，右大且渠蒲戶伊訾主動開口。
「嬋兒有幸被封為屠漢閼氏，與高貴的攣鞮氏家族結為姻親，本是美事一樁。左大將不小心誤傷閼氏，的確不該，但好在能及時認錯……」
「僅僅認錯不夠！」毫不客氣發聲，早心有怨氣的左骨都侯須卜王冷臉相向，「嬋兒自幼喪母，孤苦伶仃，從沒得到母族的關照。而今貴為屠漢閼氏，誰要敢欺負嬋兒，我須卜部絕不會咽下這口窩囊氣。哪怕不惜為敵，也要為嬋兒討個公道！」
「該！」出聲附和，右骨都侯呼衍王仗義出手，「呼衍部也算屠漢閼氏母族，還沒成婚就這般對待，如何讓人放得下心？今日必須給個讓大夥滿意的說法，如果有人仗著榮寵而肆意欺辱屠漢閼氏，呼衍部絕不會善罷甘休！」
大單于深夜傳召，六人中官職最高，充當中人責無旁貸。斟酌老半天，考慮再三，左右為難的左大當戶烏夷厲不情不願發言：
「咳咳……也不早了，臣就直說了。左大將要面子，呼衍部同樣要面子，須卜部更要面子。臣總覺得，不管怎樣，不至於因此而鬧到諸部不和的地步！」
「臣以為，此事由屠各星月引發，不如讓其入帳，與左大將當面說個清楚明白。不然心裡總是膈應，即便強行壓制下來，終歸都不痛快，日後難免再生爭端……」
及時表明態度，左大且渠呼訾囊提出中肯意見，「解鈴還須繫鈴人，無論如何處理，恩怨自此一筆勾銷！」
「臣認為左大且渠的提議可行！」最後一個發聲，老奸巨猾的右大當戶朵伊尼貌似兩不相幫，實則傾向左右骨都侯一方，「面子不是別人給的，都是自己憑本事掙來的！」
認真傾聽，且鞮侯雖不動聲色，心裡早翻江倒海。六人無一明確支持小兒，須卜王更得理不饒人。如果不能及時安撫好眾王，小兒日後的處境堪憂，大兒興許也會受到影響。
穹廬內哽哽噎噎哭個不休。攔不住狂躁的小女，本欲追趕，但又不能丟下傷心的假女，呼衍逸雲急出一腦門汗。
雖非親生，但一手拉扯大，不可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嘴上雖在寬慰，實則心在滴血。敢肆無忌憚凌辱，桃花石王的顏面何在？呼衍部的顏面何在？把須卜部又放在哪裡？
不想倒好，越想越生氣，呼衍逸雲一時怒氣上涌。小女這次完全占理，相信大單于也不敢當著眾王將諸長無端發難。索性放下擔憂，摟著假女柔聲勸解：
「聽阿囊的話，別哭了，男人沒一個好。回頭阿囊去找大單于，咱不做這閼氏，我們回中原去。別哭，你再哭，阿囊也要哭了……」
「大閼氏到——」
單于庭帳滿座寂然，誰也不再開腔，眾人保持沉默。早先的不以為然收斂許多，張狂的左大將姑茨比暗暗低下頭。
「傳屠各星月！」暫時無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沉住氣的且鞮侯靜靜觀望。
飛步進帳，也不理會眾人，怒火中燒的屠各星月一開口嚇人一大跳，「稟大單于，小女子要和左大將來一場公平決鬥，我們不論高下，只決生死！」
哪怕暴雨淋頭，單于庭帳外的對峙依然不曾中斷，雙方互不相讓。
夜已深，單于早就睡下，按慣例概不見人。職責所在，全體親衛組成三道防線，攔住硬闖的屠各星月。
眼前女子敢當著左大將的面射殺其貴客綦毋羅當戶，事後還能不受任何懲罰，哪怕傻子也能明白其中利害。
即便心頭火起，可誰也不敢真動粗，眾親衛軟硬兼施試圖勸離女子。
「我要見大單于——」眼見離庭帳越來越遠，早豁出性命的屠各星月誓不罷休，歇斯底里怒吼。
「呼衍部絕不會就這樣罷手，須卜部更加不會——我明早一定請父王為姊姊做主，這屠漢閼氏愛誰做誰做，我們才不稀罕——今晚我一定要見到大單于——啊————」
雨早停歇，吼聲穿過夜霧，直抵單于庭帳。想睡個舒心覺都做不到，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且鞮侯勃然大怒。
「來人——外面到底誰在嚷嚷？為何不當場拿下？讓其沒完沒了？」
「回……回大單于！」惹不起外面的剽悍女子，更不敢得罪發飆的君主，親衛頭領戰戰兢兢回稟。
「來人乃桃花石王小女屠各星月，其控訴左……左大將肆意凌……凌辱還沒成婚的屠漢閼氏。認為……認為大單于在故意羞辱呼衍部，還揚言……揚言呼衍部和須卜部都不會……不會就這麼……算了……」
偷偷擦拭臉上的汗水和雨水，頭也不敢抬的親衛頭領委婉解釋，「此事干係重大，小的們不敢做主，只能先勸退屠各星月，讓其明早再來。但此女非常倔強，非要馬上見到大單于，一直吵鬧不休。卑下無能，還請大單于降罪！」
事態出乎意料，一肚子的火氣頃刻消退，思慮再三，困意全無的且鞮侯最終決定連夜平息事端。
「帶屠各星月去別帳等候聽宣，馬上傳話大閼氏，連夜好好安撫屠各嬋。傳左大將覲見，另分頭召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和左右大且渠入帳！」
「遵命！」
霽月清風，暗塵浮動，草原夜色迷濛。
硬起頭皮的姑茨比第一個趕到，剛進大帳還沒站穩腳，就被劈頭蓋臉一通訓斥。
「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不僅侮辱了呼衍部，同時得罪須卜部，更在桃花石王心裡栽下一根刺，這根刺早晚會讓你的親人為你今天的衝動付出代價……」
壓根不給小兒說話的機會，暴風驟雨般的打擊接踵而至，「這麼胡來，無非想替你外姑出口氣，可你知道為什麼沒動屠各星月？綦毋羅本就該死，公然叛主人人可殺，你有何不服？哪怕現在殺了你外姑，照樣有充分理由。要不是西域緊缺得力人手，呼衍伊墨活不到今天。爭權奪利可以，一切須憑真本領，毒手伸向自己人就該殺。難道你也學那陰毒婦人，專做上不得台面的噁心勾當？心裡還有什麼不滿，都說出來！」
一時無言以對，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忍了好一會才低聲辯解，左大將姑茨比很是不忿，「當著兒臣的面公然射殺兒臣貴客，不管此人該不該殺，如果就這麼算了，兒臣的顏面何在？又如何統領諸部兵馬？」
「你還要怎樣？找女人出氣就不對！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對屠各嬋下手，無視都不行，凌辱更不可以！」生氣是真生氣，疼愛也是真疼愛，頭疼不已的且鞮侯半真半假警告小兒。
「一切還來得及，一會當著眾人好好道歉。與女子爭顏面，即便贏了又如何？此事到此為止，如果再敢胡鬧，你這左大將只怕要做到頭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有不滿也只能忍下。心裡始終有氣，但又找不到出氣的地方，思前想後，姑茨比最終悻悻作罷。
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和左右大且渠依次入帳，分列左右坐下，六位萬騎長全都一頭霧水。
半夜三更召集眾王，一定有重大事務需要連夜商討。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覷的六人把目光齊齊轉向杵在一旁的左大將。
即便父子，但為君臣，大單于不讓坐那也只能老老實實站著。年紀可不小，足有三十多，地位更在六位萬騎長之上。臉上多少掛不住，左大將姑茨比異常難堪。
偷窺面沉似水的威嚴父親，不敢與冷峻目光對視，人打個寒顫。想了又想，最終無奈開口，「姑茨比見過各……各位……今日一時衝動，誤傷屠漢閼氏，我已深刻認識到錯誤，還請……請……」
氣沒出順，言不由衷，話語間難免露出些許不甘，「無論千錯萬錯，我已經做了，至於懲罰……我可以認……」
「左大將太衝動，但事出有因，大家應該也都清楚……」疼愛小兒人之常情，急於護犢子的且鞮侯接過話頭。
「屠各星月當眾射殺綦毋羅當戶，即便此人該殺，如此行徑也傷及左大將顏面。此次指婚略顯倉促了些，應該讓兩人先交往，慢慢熟悉才好。」
「不知嬋兒傷勢如何？」雖非親父女，但好歹頂著父親名頭，不關心一下肯定說不過去。心中暗暗盤算，權衡利弊，右大且渠蒲戶伊訾主動開口。
「嬋兒有幸被封為屠漢閼氏，與高貴的攣鞮氏家族結為姻親，本是美事一樁。左大將不小心誤傷閼氏，的確不該，但好在能及時認錯……」
「僅僅認錯不夠！」毫不客氣發聲，早心有怨氣的左骨都侯須卜王冷臉相向，「嬋兒自幼喪母，孤苦伶仃，從沒得到母族的關照。而今貴為屠漢閼氏，誰要敢欺負嬋兒，我須卜部絕不會咽下這口窩囊氣。哪怕不惜為敵，也要為嬋兒討個公道！」
「該！」出聲附和，右骨都侯呼衍王仗義出手，「呼衍部也算屠漢閼氏母族，還沒成婚就這般對待，如何讓人放得下心？今日必須給個讓大夥滿意的說法，如果有人仗著榮寵而肆意欺辱屠漢閼氏，呼衍部絕不會善罷甘休！」
大單于深夜傳召，六人中官職最高，充當中人責無旁貸。斟酌老半天，考慮再三，左右為難的左大當戶烏夷厲不情不願發言：
「咳咳……也不早了，臣就直說了。左大將要面子，呼衍部同樣要面子，須卜部更要面子。臣總覺得，不管怎樣，不至於因此而鬧到諸部不和的地步！」
「臣以為，此事由屠各星月引發，不如讓其入帳，與左大將當面說個清楚明白。不然心裡總是膈應，即便強行壓制下來，終歸都不痛快，日後難免再生爭端……」
及時表明態度，左大且渠呼訾囊提出中肯意見，「解鈴還須繫鈴人，無論如何處理，恩怨自此一筆勾銷！」
「臣認為左大且渠的提議可行！」最後一個發聲，老奸巨猾的右大當戶朵伊尼貌似兩不相幫，實則傾向左右骨都侯一方，「面子不是別人給的，都是自己憑本事掙來的！」
認真傾聽，且鞮侯雖不動聲色，心裡早翻江倒海。六人無一明確支持小兒，須卜王更得理不饒人。如果不能及時安撫好眾王，小兒日後的處境堪憂，大兒興許也會受到影響。
穹廬內哽哽噎噎哭個不休。攔不住狂躁的小女，本欲追趕，但又不能丟下傷心的假女，呼衍逸雲急出一腦門汗。
雖非親生，但一手拉扯大，不可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嘴上雖在寬慰，實則心在滴血。敢肆無忌憚凌辱，桃花石王的顏面何在？呼衍部的顏面何在？把須卜部又放在哪裡？
不想倒好，越想越生氣，呼衍逸雲一時怒氣上涌。小女這次完全占理，相信大單于也不敢當著眾王將諸長無端發難。索性放下擔憂，摟著假女柔聲勸解：
「聽阿囊的話，別哭了，男人沒一個好。回頭阿囊去找大單于，咱不做這閼氏，我們回中原去。別哭，你再哭，阿囊也要哭了……」
「大閼氏到——」
單于庭帳滿座寂然，誰也不再開腔，眾人保持沉默。早先的不以為然收斂許多，張狂的左大將姑茨比暗暗低下頭。
「傳屠各星月！」暫時無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沉住氣的且鞮侯靜靜觀望。
飛步進帳，也不理會眾人，怒火中燒的屠各星月一開口嚇人一大跳，「稟大單于，小女子要和左大將來一場公平決鬥，我們不論高下，只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