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捋虎鬚
夜未央，大草原恬靜且安詳。
羊圈裡飄出羊羔們爭搶吃奶的咩咩叫聲，不安生的小牛犢圍著母牛拱來拱去，指望能再嘬上一兩口。
橐佗磨肩，馬驢啃毛，穹廬鼻息雷鳴。
庭帳內燈火通明，羊油滋滋作響，燈芯寂寞綻放。軍報與密告接踵而至，早先輕鬆愉快的氣氛頃刻消散，現場陷入短暫沉寂。
「來人！宣右屠耆王入帳，還有桃花石王及呼衍左相！」
相互對視一眼，父子倆默契一笑。原本略顯緊張的神色變得輕鬆，且鞮侯大笑不止，「哈哈哈……」
「漢朝皇帝低估了我強胡鐵騎的快速集結轉戰能力。先兵出交河城擊敗叛賊成娩，再集中優勢兵力拿下李陵。回身打李廣利一個措手不及，一戰擊碎其脊樑……」
眉飛色舞，得意非凡的狐鹿姑大膽建言，「經此一役，漢人應該會消停一段時日。不過，漢朝皇帝好大喜功，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對西域各國展開全方位的滲透。此對我長遠統治危害極大，兒臣建議，我們要展開全面反擊，一舉斬斷漢朝伸向西域的魔爪。」
「宣烏孫國左夫人信使覲見！」
趁著空當，且鞮侯諄諄教誨，「漢朝皇帝雖已年邁，手段照樣狠辣，目光尤為深遠。從其對我開戰到現在，我們痛失多少優良牧場和鐵血勇士。同樣流血，哪怕流的血更多，漢人扛得住，我們卻未必。萬一遭遇天災，漢軍再趁火打劫，對靠天吃飯的我們而言，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而最終消亡。」
「兒臣草率！」起初的得意早煙消雲散，狐鹿姑誠惶誠恐，「兒臣以為，此乃國力競爭，漢人有漢人的優勢，我們有我們的對策。雖被迫北遷幾千里，但也與漢人拉開足夠的距離，加上縵胡纓的助力，我們可以無懼漢軍。」
「切不可輕視對手，與李陵一戰足以警醒我們，漢軍的戰鬥力依然強悍。但成王敗寇，我們才是最強者。西域各國都是牆頭草，誰強倒向誰，漢人的小伎倆改變不了什麼……」
淡定中隱含擔憂，且鞮侯冷靜研判，「只要漢軍在西域無法徹底立足，僅憑少數叛賊和區區公主侍女翻不起大浪。對反覆無常的樓蘭王僅僅用強收效已不大，不如使反間計，效果興許更好……」
「小人拜見大單于！」上前單膝點地行跪禮，被帶入庭帳的信使一一稟告。
「左夫人讓小的密告大單于：漢朝解憂公主與其侍女馮嫽勾結拉攏西域諸國，四處宣揚漢朝教化，導致漢朝在各國中聲望日隆。烏孫國內眾貴族搖擺不定，對我強胡極為不利。左夫人懇請大單于派出頂尖殺手，先秘密除掉馮嫽，再圖謀解憂公主。為防昆莫起疑，最好偽裝成意外身死或病故。」
「來人，賜酒肉！」沒當場答應，但也沒回絕，略感乏累的且鞮侯擺擺手，「帶信使去客帳好好休息，酒肉一併送去！」
信使剛走，右屠耆王匆匆趕到。也沒空寒暄，三言兩語打發，身累心更累，且鞮侯閉眼小憩。
一前一後進庭帳，昔日親密無間的姊妹倆互不理睬，形同一對路人。別彆扭扭坐下，桃花石王呼衍逸雲多少擔心，「敢問大單于，中原可又有大事發生？」
路人總比仇人強，擺手示意不必擔心，且鞮侯急切反問，「你這次帶來多少人？其中可有頂尖殺手？會巧妙布局殺人於無形？」
「回大單于，臣此行帶了不到十人。殺人其實不難，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非一般殺手所能為……」
吊足君主胃口，呼衍逸雲留出後手，「尋常殺手只能幹粗活，這種細活要靠女人。套取情報一學即會，但殺人於無形需要專門學習，再加個人天賦。縵胡纓早先有很多，但……」
「這不就有現成的……」舉賢不避親，左相呼衍伊墨張嘴即來，「少主就是最佳人選，當眾射殺胡衛首領，行刺方式大膽且出乎——」
「誰要敢打月兒的主意，我就和誰死磕到底！」當著大單于的面照樣敢發飆，兇悍目光中透出逼人殺意，呼衍逸雲咬牙切齒，「你也做了母親，如果你的姊妹對你的兒女下死手，你絕對比我做的更狠毒……」
「此事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要再提這些個糟心往事，縵胡纓和西域需要你們……」
大和稀泥，且鞮侯轉入正題，「帶來的人裡面，除了屠各星月，還有誰膽子夠大而且心夠細？」
「懂醫術的人膽子都大，醫女拓跋燕應該能勝任！」
正好把燙手山芋推給心思歹毒的昔日姊妹，呼衍逸雲一樣沒安好心，「拓跋燕此次立下大功，臣懇請擢升其為封都尉，以示嘉獎！」
「可！宣拓跋燕進帳！」所求無不答應，且鞮侯好歹鬆口氣，「呼衍左相聽令，拓跋燕隨你趕赴烏孫國，擇機實施行刺任務，你全力配合。原計劃不變，安定下來後再聯絡左夫人，適當考慮左夫人的想法，但具體操作由你全權定奪……」
揉揉眼，活動一下沉滯的手腳，「等你們站穩腳跟，馬上著手在西域各國中建立和縵胡纓一樣的諜報網，我已經想好了，就叫『毒狼花』！」
不忘最後叮囑，「及早派出得力人手趕往樓蘭國，最好是漢人。喬裝成漢使或漢商，四處勒索劫殺百姓，想盡一切辦法激怒樓蘭王，反間計即可奏效！」
對趕來的拓跋燕不僅擢升封都尉，領三百戶，另賞金十斤，且鞮侯不惜下血本予以籠絡。
告退出帳，忐忑跟上昔日大王，拓跋燕很想開口問問情郎去蹤，幾次張嘴，終究還是忍下。
「以後千萬小心，凡事多想一想，切記留足後手。那個賤人敢對月兒嬋兒下手，對你只可能更狠……」
掏心窩子的話暖心又暖人，但同時也在給已成生死仇敵的昔日姊妹挖坑。挖的坑還夠大，大到足以把人埋下。
機會無多，呼衍逸雲繼續猛挖，「你名義上雖聽命於賤人，但那個賤人和你一樣都是封都尉，必要時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大單于沒封賤人為王就是明證，說明並不看好，你有很大的機會取而代之。對付這種陰狠毒辣的賤人，決不能心慈手軟，否則必受其害……」
沖聽得一愣一愣的拓跋燕眨眨眼，意味深長一笑，「風光不了多久，靠山山會倒的，短命鬼的面相！」
不只本錢大，人也有腦子，而且腦子還不錯。邊聽邊猜，拓跋燕很是不解，「莫非大王會看相？左相的靠山也是大王的靠山，再說如果動左相，左大將第一個不會答應。」
「短命鬼一看便知，沉溺酒色豈能長壽……」撇撇嘴，呼衍逸雲嗤之以鼻，「哼……往後誰是誰的靠山還說不準呢！」
一路挖坑，呼衍逸雲一路蠱惑，直到在所居穹廬旁碰到蹲在地上的假女。
拓跋燕自去不遠處的穹廬休息。胡亂擦去淚水，站起身的屠各嬋也不說話，拽住阿囊的手抖個不停。
「你受欺負了？」把假女拉入穹廬仔細檢查，等看清胸口處的累累傷痕，呼衍逸雲氣得不住咒罵，「牲畜……禽獸……禽獸不如……」
末了也只能嘆口氣，安撫假女，「忍一忍，以後會好的。畢竟大單于指婚，應該不敢真對你……」
「嗚嗚嗚——」身心飽受摧殘，倍感屈辱的屠各嬋哭成淚人。
「左大將到底把你怎麼了？」早就按捺不住，屠各星月不由得心頭火起，「我這就去找大單于，還沒成婚就這樣欺負，那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別去！」攔住暴脾氣的小女，心知肚明的桃花石王唯有苦笑，「左大將把對阿囊和你的氣都出在你姊姊身上，只怪阿囊……」
堅持上手查看，傷情怵目驚心，暴怒的屠各星月一時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不顧阿囊百般阻攔，愣是衝出穹廬，朝著單于庭帳方向狂奔而去。
年紀大了瞌睡多，奔忙一整天，送走大兒，疲累不堪的且鞮侯只想躺平。
睡時最煩鬧吵，尤其快要睡但還沒睡，鬧吵足以令人崩潰，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可越煩啥偏來啥，帳外傳來的爭吵聲不僅不降低，相反還越來越大。
「我現在就要見到大單于……左大將肆意凌辱還沒成婚的屠各嬋，大單于指婚難道就為了狠狠羞辱我呼衍部……王將眾長可全都在……憑什麼這樣糟踐我部族……有膽就殺了我……」
羊圈裡飄出羊羔們爭搶吃奶的咩咩叫聲，不安生的小牛犢圍著母牛拱來拱去，指望能再嘬上一兩口。
橐佗磨肩，馬驢啃毛，穹廬鼻息雷鳴。
庭帳內燈火通明，羊油滋滋作響，燈芯寂寞綻放。軍報與密告接踵而至，早先輕鬆愉快的氣氛頃刻消散，現場陷入短暫沉寂。
「來人！宣右屠耆王入帳，還有桃花石王及呼衍左相！」
相互對視一眼，父子倆默契一笑。原本略顯緊張的神色變得輕鬆，且鞮侯大笑不止，「哈哈哈……」
「漢朝皇帝低估了我強胡鐵騎的快速集結轉戰能力。先兵出交河城擊敗叛賊成娩，再集中優勢兵力拿下李陵。回身打李廣利一個措手不及，一戰擊碎其脊樑……」
眉飛色舞，得意非凡的狐鹿姑大膽建言，「經此一役，漢人應該會消停一段時日。不過，漢朝皇帝好大喜功，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對西域各國展開全方位的滲透。此對我長遠統治危害極大，兒臣建議，我們要展開全面反擊，一舉斬斷漢朝伸向西域的魔爪。」
「宣烏孫國左夫人信使覲見！」
趁著空當，且鞮侯諄諄教誨，「漢朝皇帝雖已年邁，手段照樣狠辣，目光尤為深遠。從其對我開戰到現在，我們痛失多少優良牧場和鐵血勇士。同樣流血，哪怕流的血更多，漢人扛得住，我們卻未必。萬一遭遇天災，漢軍再趁火打劫，對靠天吃飯的我們而言，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而最終消亡。」
「兒臣草率！」起初的得意早煙消雲散，狐鹿姑誠惶誠恐，「兒臣以為，此乃國力競爭，漢人有漢人的優勢，我們有我們的對策。雖被迫北遷幾千里，但也與漢人拉開足夠的距離，加上縵胡纓的助力，我們可以無懼漢軍。」
「切不可輕視對手，與李陵一戰足以警醒我們，漢軍的戰鬥力依然強悍。但成王敗寇，我們才是最強者。西域各國都是牆頭草，誰強倒向誰，漢人的小伎倆改變不了什麼……」
淡定中隱含擔憂，且鞮侯冷靜研判，「只要漢軍在西域無法徹底立足，僅憑少數叛賊和區區公主侍女翻不起大浪。對反覆無常的樓蘭王僅僅用強收效已不大，不如使反間計，效果興許更好……」
「小人拜見大單于！」上前單膝點地行跪禮，被帶入庭帳的信使一一稟告。
「左夫人讓小的密告大單于：漢朝解憂公主與其侍女馮嫽勾結拉攏西域諸國，四處宣揚漢朝教化，導致漢朝在各國中聲望日隆。烏孫國內眾貴族搖擺不定，對我強胡極為不利。左夫人懇請大單于派出頂尖殺手，先秘密除掉馮嫽，再圖謀解憂公主。為防昆莫起疑，最好偽裝成意外身死或病故。」
「來人，賜酒肉！」沒當場答應，但也沒回絕，略感乏累的且鞮侯擺擺手，「帶信使去客帳好好休息，酒肉一併送去！」
信使剛走，右屠耆王匆匆趕到。也沒空寒暄，三言兩語打發，身累心更累，且鞮侯閉眼小憩。
一前一後進庭帳，昔日親密無間的姊妹倆互不理睬，形同一對路人。別彆扭扭坐下，桃花石王呼衍逸雲多少擔心，「敢問大單于，中原可又有大事發生？」
路人總比仇人強，擺手示意不必擔心，且鞮侯急切反問，「你這次帶來多少人？其中可有頂尖殺手？會巧妙布局殺人於無形？」
「回大單于，臣此行帶了不到十人。殺人其實不難，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絕非一般殺手所能為……」
吊足君主胃口，呼衍逸雲留出後手，「尋常殺手只能幹粗活，這種細活要靠女人。套取情報一學即會，但殺人於無形需要專門學習，再加個人天賦。縵胡纓早先有很多，但……」
「這不就有現成的……」舉賢不避親，左相呼衍伊墨張嘴即來，「少主就是最佳人選，當眾射殺胡衛首領，行刺方式大膽且出乎——」
「誰要敢打月兒的主意，我就和誰死磕到底！」當著大單于的面照樣敢發飆，兇悍目光中透出逼人殺意，呼衍逸雲咬牙切齒，「你也做了母親，如果你的姊妹對你的兒女下死手，你絕對比我做的更狠毒……」
「此事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要再提這些個糟心往事，縵胡纓和西域需要你們……」
大和稀泥，且鞮侯轉入正題，「帶來的人裡面，除了屠各星月，還有誰膽子夠大而且心夠細？」
「懂醫術的人膽子都大，醫女拓跋燕應該能勝任！」
正好把燙手山芋推給心思歹毒的昔日姊妹，呼衍逸雲一樣沒安好心，「拓跋燕此次立下大功，臣懇請擢升其為封都尉，以示嘉獎！」
「可！宣拓跋燕進帳！」所求無不答應，且鞮侯好歹鬆口氣，「呼衍左相聽令，拓跋燕隨你趕赴烏孫國，擇機實施行刺任務，你全力配合。原計劃不變，安定下來後再聯絡左夫人，適當考慮左夫人的想法，但具體操作由你全權定奪……」
揉揉眼，活動一下沉滯的手腳，「等你們站穩腳跟，馬上著手在西域各國中建立和縵胡纓一樣的諜報網，我已經想好了，就叫『毒狼花』！」
不忘最後叮囑，「及早派出得力人手趕往樓蘭國，最好是漢人。喬裝成漢使或漢商，四處勒索劫殺百姓，想盡一切辦法激怒樓蘭王，反間計即可奏效！」
對趕來的拓跋燕不僅擢升封都尉，領三百戶，另賞金十斤，且鞮侯不惜下血本予以籠絡。
告退出帳，忐忑跟上昔日大王，拓跋燕很想開口問問情郎去蹤，幾次張嘴，終究還是忍下。
「以後千萬小心，凡事多想一想，切記留足後手。那個賤人敢對月兒嬋兒下手，對你只可能更狠……」
掏心窩子的話暖心又暖人，但同時也在給已成生死仇敵的昔日姊妹挖坑。挖的坑還夠大，大到足以把人埋下。
機會無多，呼衍逸雲繼續猛挖，「你名義上雖聽命於賤人，但那個賤人和你一樣都是封都尉，必要時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大單于沒封賤人為王就是明證，說明並不看好，你有很大的機會取而代之。對付這種陰狠毒辣的賤人，決不能心慈手軟，否則必受其害……」
沖聽得一愣一愣的拓跋燕眨眨眼，意味深長一笑，「風光不了多久，靠山山會倒的，短命鬼的面相！」
不只本錢大，人也有腦子，而且腦子還不錯。邊聽邊猜，拓跋燕很是不解，「莫非大王會看相？左相的靠山也是大王的靠山，再說如果動左相，左大將第一個不會答應。」
「短命鬼一看便知，沉溺酒色豈能長壽……」撇撇嘴，呼衍逸雲嗤之以鼻，「哼……往後誰是誰的靠山還說不準呢！」
一路挖坑，呼衍逸雲一路蠱惑，直到在所居穹廬旁碰到蹲在地上的假女。
拓跋燕自去不遠處的穹廬休息。胡亂擦去淚水，站起身的屠各嬋也不說話，拽住阿囊的手抖個不停。
「你受欺負了？」把假女拉入穹廬仔細檢查，等看清胸口處的累累傷痕，呼衍逸雲氣得不住咒罵，「牲畜……禽獸……禽獸不如……」
末了也只能嘆口氣，安撫假女，「忍一忍，以後會好的。畢竟大單于指婚，應該不敢真對你……」
「嗚嗚嗚——」身心飽受摧殘，倍感屈辱的屠各嬋哭成淚人。
「左大將到底把你怎麼了？」早就按捺不住，屠各星月不由得心頭火起，「我這就去找大單于，還沒成婚就這樣欺負，那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別去！」攔住暴脾氣的小女，心知肚明的桃花石王唯有苦笑，「左大將把對阿囊和你的氣都出在你姊姊身上，只怪阿囊……」
堅持上手查看，傷情怵目驚心，暴怒的屠各星月一時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不顧阿囊百般阻攔，愣是衝出穹廬，朝著單于庭帳方向狂奔而去。
年紀大了瞌睡多，奔忙一整天，送走大兒，疲累不堪的且鞮侯只想躺平。
睡時最煩鬧吵，尤其快要睡但還沒睡，鬧吵足以令人崩潰，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可越煩啥偏來啥，帳外傳來的爭吵聲不僅不降低，相反還越來越大。
「我現在就要見到大單于……左大將肆意凌辱還沒成婚的屠各嬋，大單于指婚難道就為了狠狠羞辱我呼衍部……王將眾長可全都在……憑什麼這樣糟踐我部族……有膽就殺了我……」